問君憐不憐 第二章
墨驍轉身走進廚房,把灶上已經燒滾的開水倒進木盆里,再從水缸舀了些冷水添進去,試了試水溫後,便捧著木盆回到床榻,想為少年淨身敷藥。
墨華年跟著他走到床榻前,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淡漠地說︰「看臉色,慘白得像香灰一樣,失血這麼多,根本活不下來了,你就算救也是白救。」
「不管救不救得活,無論如何我都盡了力。如果這少年是咱們的親人,父親絕不至于如此冷漠。」
墨驍很少與父親意見相左,但這回他有所堅持。
墨華年只覺得一股怒氣沖上腦門。
「不錯,這少年跟我沒有半點關系,我只關心櫻兒的安危,這少年是死是活跟我無關!要是因為這個少年而害櫻兒出了什麼差錯,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墨華年咬著牙,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墨驍看著床上氣若游絲的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
為什麼偏偏就遇上他呢?要是沒發現他,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但是既然已經發現了他,也就不能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他從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套干淨的衣衫,準備給少年換上。他小心翼翼月兌下少年身上染血的衣袍,慢慢地月兌到最後一件時,赫然發現「他」原來不是少年,而是一個少女!
她的肌膚細膩白皙、光潔如玉,他怔怔地看著,渾身漸漸燥熱了起來。
想必是為了方便逃難的緣故,所以才把自己扮成男孩子吧?
他發現她的身子微微地顫栗著,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的關系,所以全身的肌膚也冰冰涼涼。
一名騎兵忽然闖了進來,興奮地朝他大叫著——
「公子,我們在幾間燒毀的屋子後面找到了一個雞籠,里頭關著三只死雞,看樣子應該是被濃煙嗆死的,晚上我們有烤雞吃了,真是走運!」
墨驍飛快地把被子拉上來遮蓋少女的身體,回頭吩咐道︰「小七,你留下一只雞煮湯,煮好了以後替我送過來。」
「是!」名叫小七的騎兵探頭看了眼床榻,好奇地問︰「公子,你要的雞湯是給他喝的嗎?他還能活嗎?」
「也許吧。」
墨驍凝望著她粉女敕細致的容顏,只能盡力救她。
「好,那屬下煮雞湯去!」小七快步走出去。
墨驍深吸一口氣,拉開她身上的被子,迅速地用熱水替她擦拭身體,盡量避開視線不往她的胸口看。
幸好他為人守禮正派,眼前的少女也昏迷著,否則他可能會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將少女臉上的髒污擦干淨時,發現她的容貌五官非常端正清秀,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再看向她肩頭上可怕的刀傷,眼中有感慨。
一場戰亂,讓這朵還未綻放的美麗花苞差一點折枝了。
墨驍拿出傷藥,用最快的速度替她的傷口消炎止血,然後仔細地包扎好,動作輕緩地替少女穿上他的衣衫。
少女的體形嬌小瘦弱,他的衣衫穿在她身上極不合身,正尋思著要不要找騎兵隊里身量比較矮小的人要一套衣服來時,忽然看見少女的眼睫毛顫了顫,似乎慢慢有了意識。
「你听得見我的聲音嗎?」
他立刻俯,在她耳旁輕輕說話。
少女的眼楮沒有睜開,只有嘴唇微微地動了動,但是聲音非常微弱,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說了話。
「你想說什麼?你有家人嗎?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幫你找你的家人。」
墨驍更靠近她,柔聲問道。
「姜……希……福……姜……希……福……沒……家人……」
少女的聲音小得快要听不見,墨驍幾乎得把耳朵靠在她的唇邊,才能勉強听見她說的話。
「希福,你現在沒事了,你一定會慢慢好起來,不必害怕。」墨驍溫柔地安慰著她。
「別……救……我……我……不……活……不……要……活……」
不要活?墨驍愣住,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救了一個毫無求生意志的人。
為了救她,他和父親都頂撞上了,她竟然要他別救她,這結果是在嘲諷他的多事嗎?
「為什麼不要活?只要有機會就要努力活下來,每個人的生命都很寶貴,不可以隨便放棄,你一定要活下來!」
他既然已經出手相救了,就沒有讓她再死于自己手里的道理。
少女的眼睫漸漸濕潤了。
墨驍猜也猜得到她不想活的原因多半是家破人亡,所以對人世不再有依戀。
「你是因為家人也死了,所以才不想活的是嗎?」他輕撫了下她的頭,知道她可以听得見他的聲音,便試著鼓勵她。「希福,你這樣想是不對的,應該要更堅強地活下去,好好地活著才對,相信這也是你爹娘對你的期望。」
姜希福的意識迷離恍惚,只依稀靶覺到有溫柔的聲音在她耳旁低喃,還有額心上溫和的撫觸,以及吹拂在她頰畔的溫暖氣息。
除了爹娘以外,這輩子還沒有人這樣溫柔地呵護過她。
活下來……這樣的溫柔呵護會一直屬于她嗎?
「公子,雞湯煮好了!瞧,我特地要來了一只雞腿。」
小七端著一碗雞湯,從外頭走了進來。
墨驍看著雞腿苦笑了笑,說道︰「她現在只能喝湯,吃不動雞腿,你幫我從包裹里拿塊饃出來,放在湯里泡軟了,也許她會比較容易吞咽。」
「好,那這只雞腿就公子吃了吧!」有好的東西自然是先孝敬主上了。
「我不吃,給你吃。」
墨驍淡笑搖頭,把雞腿從碗里拿出來塞進小七的嘴。
「多謝公子!」
小七笑了笑,兩、三口就把雞腿啃完,然後轉身從墨驍的包袱里取了一塊干饃泡進雞湯里。
「你起得來嗎?起來喝一點雞湯才容易恢復體力。」墨驍在她耳邊輕喚。
姜希福昏昏沉沉的,雖然能听得見他的聲音,但是她連睜開眼楮的力氣都沒有,更不用說要挪動身子坐起來了。
「公子,他好像還在昏迷,雞湯能喂得進去嗎?」
小七盯著他清秀的臉蛋和長翹的睫毛,有些出神。
「想辦法喂吧,來,小七,幫忙把她的牙關撬開,我來喂她。」
墨驍小心扶她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是。」
小七用一根湯匙撬開他的牙關,讓墨驍一點一點地把湯汁和泡饃喂進他嘴里。
「慢慢地吞下去,慢慢來。」墨驍柔聲輕哄。
小七看墨驍一匙一匙地謹慎喂食,像擔心他會噎死似的小心,看著看著竟發呆起來。
「公子,這少年漂亮得像個姑娘家。」小七怔怔地說。
墨驍微微一驚,為了救她,父親已經對他不能諒解了,要是讓父親知道她還是個女子,絕對又會給自己再添上一層麻煩。
「別胡說了,『他』是個男孩子。」他不想再節外生枝。
小七心中不免有些納悶,平常墨驍也愛跟他開玩笑,沒想到他對這個少年的態度會這麼認真。
喂了將近半碗的雞湯,墨驍見她的臉色終于不再發青似的慘白,這才慢慢把她放倒在床上。
「公子,瞧他這樣,明天咱們走以前也很難醒過來吧?」小七問道。
「如果醒不過來,就得帶著她走。」墨驍淡淡地說。
「帶他走?」小七十分愕然。「怎麼可能?節使不可能答應的。」
「她又瘦又小,對一丈烏來說不算增加負擔。」
「對一丈烏不算負擔,可是對咱們騎兵隊來說就是負擔了。要是遇上契丹人,雙方一打起來,誰能顧得了他?」小七急了。
「把昏迷的人單獨留下來,你覺得妥當嗎?那跟留在路邊等死有什麼差別?」墨驍冷瞥了一眼小七。「如果能遇上人家,就可以把她托人照顧,如果遇不到,那也是我的事,拖累不了大家,你只要顧好自己就行了。」
小七雖然是他的部屬,但他一直把小七當成兄弟對待,很少如此嚴肅地對他說話。
小七想起墨驍年少時救了一只細犬「墨虎」,他把斷了一條腿的「墨虎」背在背上走了幾里路回家,想墨驍對待「墨虎」都如此,又何況這個少年?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訕訕地低下了頭。
「明日一早還要趕路,你先去歇著吧。」墨驍對小七說道。
「好,公子也早點安歇。」小七笑了笑。
「大伙兒都有地方睡嗎?」
農莊被放了火,完整的房舍似乎很少。
「農莊里能躺著睡覺的床不太多,容納不了咱們這麼多人,所以屬下就跟張通、彭越幾個擠一擠。這張床榻算舒服的了,公子就跟這個少年擠一床睡吧。」
小七一邊笑說,一邊往外走。
墨驍低頭看了一眼姜希福,想起新婚妻子裴慈心,有些躊躇猶豫。
和這個少女擠一床睡,會不會惹來麻煩?要是被裴慈心知道了,她會不會生氣或者是大吃飛醋?
但是如果不上床睡,他今晚就得睡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了。
舒服的床和冷硬的地,再為難也得選舒服的床。
他卸下一身的黑色盔甲,月兌了鞋上床躺下。
這張床並不大,而他身材高壯,側身無法避免地和她緊挨在一起,一踫到她冰涼的手,才發現她的身體仍然因為失血過多,血行不足而冰冷。
眼前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他的身體去溫暖她,不過這麼一來,只怕麻煩會更大。
妻子美麗的身影在他腦海中閃過,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如果害怕麻煩,他就不是墨驍了。
他月兌下中衣,留著貼身小衣不月兌,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進懷里,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臂膀上,甚至還將她冰冷的雙手貼放在他的胸口。
「我這麼做只是為了救你,希望你醒來以後什麼都不要記得比較好。」
他苦笑著對她說,雖然不確定她能不能听見。
姜希福昏寐之中,感覺到一陣陣溫熱從他身上傳來,那種感覺舒服得就好像浸在溫熱的泉水里,又好似徜徉在暖暖春日中,她的身子慢慢暖和起來,不再感到徹骨的寒意。
連日的疲憊,再加上懷中微涼的柔軟身子,讓墨驍很快地沉沉睡去。
姜希福彷佛作了一個夢,夢里,她站在灼灼日光下,凝視著一個宛若天上神將般的男子策馬朝她奔馳而來,那男子身上的盔甲黑得發亮,身形高大,氣勢凜然,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強烈地感覺得到他帶給她的強大力量。
那是她的神嗎?令她敬畏、崇拜,又讓她感到安心、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