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正傳 第九章
第四章
接下來的日子,瑾鳳火力全開,調動身手最好最擅長跟蹤的探子,只要蝠兒或清風一走出延齡君下榻住處,就會被兩個以上的頂尖探子監視。
果然,蝠兒幾乎沒一天安分,才跟沒幾天,就讓他們發現好幾條新線索。
首先,馬大人那個失蹤的小廝,原來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蝠兒趁著夜深人靜與對方見了兩次面。
瑾鳳循線一查,發現那小廝在朝鮮失蹤後曾偷偷返回北京,還給了弟弟一些銀兩首飾,只不過首飾已被典當。
那批首飾被瑾鳳從當鋪追回,根據花樣與圖騰來推斷,應是來自某個身居要職的二品官員家中……
再者,蝠兒也去見了馬大人生前的紅粉知己——一個守寡的茶館老板娘。蝠兒想套問對方關于馬大人的交游情況,可惜那個精明厲害的女人半點不肯透露。
瑾鳳再循線去查,追出好幾個與那女人過從甚密的官員,那些人都是表面不和的政敵,誰知道原來私底下早就連成一氣。
這麼拼湊之下,好幾個原先瑾鳳想不通的關節也一一打通,幾乎串連出那些官員的勾結版圖。
說起來,那些人還真是知法犯法膽大妄為,不僅敲詐多個朝鮮使節,並且利用職權勾結兩地富商,運用往返兩國之便從中壟斷不少買賣,借此中飽私囊,甚至連朝廷的抄家證物都敢偷運出去轉賣,而這當中倘若有官員稍有不從,就會遭到誣陷入罪,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貪得無厭、吃相難看……」
王府一隅,燈火通明的屋子里,瑾鳳端坐案前低聲嘀咕著,同時凝神提筆將所有牽涉其中的官員列了出來,並在名字旁邊注明近年職務調動,以及各個之間的親疏關系。
坦白說,這樁案子自從蝠兒介入後整個明朗了起來。
只是,這幾天只要一想到蝠兒在墳前說的那些話,依舊讓他老大不痛快。
瑾鳳沉著臉,緩緩停筆,示意珍兒珠兒叫外頭候命的屬下統統進來。
「現在情況怎麼樣?查出線索沒有?那批人到底什麼來歷?」
瑾鳳冷峻嚴肅的問著跟前幾個手下,整個人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今晚,他的探子照舊埋伏在延齡君住所外頭,不過卻一直沒看見蝠兒身影,反倒是意外發現另有幾個人也潛伏在外等著。這消息讓瑾鳳大感興奮。看來,始終躲在暗處的主使者終于按捺不住,開始有了動作。
「帶頭那個很狡猾,他們等不到人本來已打算撤退,但似乎察覺有異,之後就一直按兵不動,到現在都快天亮了還待在原地,所以……」
「這種話你也敢回報給我?!」瑾鳳踫的一聲重重放下蓋杯,語氣有著毫不掩飾的怒火。「人家狡猾,那咱們就活該當個蠢蛋是吧?!我看你們功夫都白練了,居然什麼都還沒查到就驚動對方!敢情我是養了一堆廢物?!」
跟前一票人全都低下頭不敢吭聲。
他們的主子近來火氣很大,稍有差池就會惹來一頓暴怒斥責,甚至招至嚴懲重罰。上次有個探子在墓地啃水果偷懶,好巧不巧被主子逮到,當晚就被拖去重打五十大板,直到現在還無法下床。
「珠兒。」瑾鳳忽然看向站在書桌旁的人,只見珠兒正在慢吞吞收拾著桌面,倏地被主子點名,當場嚇了一跳。瑾鳳橫他一眼,呸的罵道︰「活見鬼了你!我問你,都幾天過去了,怎麼沒帶九兒過來見我?」
珠兒一听連忙回稟︰「九兒自那晚起開始發燒,有時清醒有時昏迷,又一直沒法兒下床,所以小的才沒帶他過來。」
「搞什麼?!」瑾鳳面容一繃,惱火怒斥︰「怎麼連你也給我出岔子?我不是要你安頓他嗎?!怎麼搞成這樣也沒來稟報,這我要是沒問是不是等人死了你才要說?!」
「小的已經找大夫看過,也弄了湯藥給他喝,可一直沒見他好轉。」珠兒急忙解釋。他自幼就跟在瑾鳳身邊伺候,由于天生機靈能干,因此一直很得寵,從沒被主子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大聲責罵,這一下子被吼得顏面盡失,一解釋完就低下頭不敢吭聲。
「找個好一點的大夫再去看看。還有,拿我房里的傷藥給他敷用,別把人給我弄死了。去吧,趕快去辦。」瑾鳳見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緩了一口氣沒再斥罵,就只是擺手示意他出去。
「是。」珠兒像風似的立刻閃人。不快躲不行哪,主子這幾天不知怎麼了,像是肚里埋了炸藥,難保等會兒不會炸開來。
瑾鳳蹙眉,用力將領口拉了幾下。本想找九兒來套問關于蝠兒的事,看樣子至少這兩三天是沒辦法問了。
「貝勒爺,屬下有事稟報。」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口,手上拿著幾張殘破不堪的書信。
瑾鳳一看,是他身邊一個聰明有謀略的手下,登時臉色稍緩,點點頭要他進來,並且手一揮要其他人統統退下。
「屬下從馬大人遺物中找到了一些線索。」那書生將好幾張爛紙給攤在桌上。這些都是貝勒爺不知從哪里挖出來的證物,看起來像是有人想焚毀,只不過沒燒干淨就埋進了土里。
瑾鳳拿起其中一張凝神細看,居然是多年前招罪問斬的官員伏法前寫給馬大人的信。
「這封信表面看來就是道別信,可如果將每一行字首串在一起,再取其諧音,前四字便是論語泰伯,後四字則是先主備傳。」那書生指著斑駁的字跡讀著。
瑾鳳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會意。論語泰伯里有一句「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三國志先主備傳亦有一句「先主病篤,托孤于丞相亮」。這兩個典故講的都是同樣一件事……
「這是托孤?」瑾鳳看向他。
「對。」對方立刻點頭,又拿出另一張來。「這張看不出屬名,而且字跡凌亂,應是緊要關頭匆匆寫下。」
「結草餃環,不足為報。」瑾鳳緩緩念了出來,又將紙翻到背面,看來像是寫了生辰八字和名字。
「此外,我還在一堆書信里找到幾張破損的賣身契,看來都是馬大人十多年前買的孤兒,按時間推算,當時朝廷興大獄,或許咱們可大膽推測,這當中牽連的大臣……」
瑾鳳手一抬,示意他止住。再說下去就太多了,若不慎被人听去,可又要節外生枝。這已經很清楚了,那些大臣臨死前將兒女托付給馬大人。
幾天前,他下令要這手下徹底查看馬大人遺留下來的書信,務必找出馬大人養的那批奸細的來歷。當時,瑾鳳只想著頂多找出賣身契就不錯了,重點是他想查出蝠兒和緒青的關聯,卻哪里曉得居然查出了意想不到的秘密。
莫怪馬大人蓄意隱瞞這些人的身世。原來蝠兒、九兒、清風以及那個死了的侍寢,全都是罪臣後代!
「你做得很好,再繼續追查下去,只要發現其它線索,無論重不重要都得立刻拿來給我看。」瑾鳳擺擺手要他退下,卻見一個手下忽然奔進來。他臉一沉,沒好氣喝斥︰「做什麼慌慌張張的?」
「稟貝勒爺,那個朝鮮侍衛不知怎麼逃過眼線的,居然出現在城南附近,而且身邊還帶了一個人,屬下推斷應是馬大人那個失蹤的小廝。」
瑾鳳一听,拍桌站了起來,虎目驟亮。「好啊這只蝙蝠,居然有辦法躲過這麼嚴密的監視!咱們的人現在跟著他了?那票不知來歷的人也跟過去了?」
「是!現在所有人都往城南移動。」
「哼,我看那票人沒別的目的,肯定是想殺人滅口。走!現在立刻過去看看!」
瑾鳳說完,立刻迅捷起身,取了長劍握在手里,疾步走到院子,威風凜凜喝令一聲,幾個精銳探子立刻領命站了出來,整齊劃一跟在主子後頭,一行人在黎明之前無聲無息往城南奔去。
人在生死存亡關頭時腦袋是否會更清明一些?
蝠兒猜想,這答案應是肯定的,否則他不會在此時此刻憶起馬大人的話。
「蝠兒,以後你們這幫小子就由你來負責了。你可知道為師的為何挑你?」
听的人搖搖頭,神色淒然,眼中含淚。他自知不是身手最好的一個,也不是最機智聰明的,更加不是外貌最出色的,甚至,他說不定還不是最勇敢的一個。
「剛強易折,柔弱則存。」馬大人困難的粗喘著,拼在最後清醒時刻說出心底期許。「當強風侵襲,唯有低下頭彎下腰的小草才能躲過折損的命運。蝠兒,你性情溫良,心地純厚,以一個探子來說是太過軟弱了,可你最難得的卻是柔軟中有著少見的韌性。」
韌性?蝠兒搖頭,不是很明白這話中之意。
「記不記得為師的說過你是個痴兒?」
「嗯。」他當然記得。馬大人說過不止一回,每次都像嘆息似的,而語氣里總有著慈愛與不舍。
痴兒啊……
「你自幼就是個死心眼,但凡認定的事情就會自始至終遵循著,不管遭遇什麼困難都不放棄,這股痴勁不容易啊,往後你就這樣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代替為師照料這群小子,做你認為對的……」
做你認為對的。
馬大人臨死前就是這麼說的。當時他不甚明了為什麼馬大人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不容易;但是,隨著周遭情勢日漸險惡,他像是開始有點明白了——要在艱困中堅持往自己認為對的方向走去,確實是非常困難,有時候甚至會連命都賠上……
胡同窄巷內,兩個身影平貼在土牆上,其中一個有如老僧入定,幾乎到了連呼吸都不可聞的地步,可另外一個卻是滿臉倉皇,心神不寧,不斷左右張望。
「別動。」
蝠兒無聲警告著,並伸手過去輕輕按住對方腦袋,不讓他再動。
「外頭有人。」
對方驚懼萬分,渾身抖個不停。
「我知道,你別怕。」因為怕也沒用。蝠兒在心里嘆息著,但仍盡力安慰對方。
「你功夫比較好,拖著我反而誤事,我這種人根本死不足惜,你還是自己逃吧。」馬大人的貼身小廝顫聲,同時用力去推蝠兒,示意他趕快離開。
「你先別說話……」蝠兒拉住他手,正想勸慰幾句,卻猛然住口,因為他一下子感覺到好幾個人往這邊靠近。
一時間,兩人僵硬有如雕像,連呼吸都暫停。
「不在這兒,走吧。」
昏暗天色中,一個聲音傳來,緊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像是正在往回走。
「等一下。」
蝠兒他們才剛剛松口氣,卻又被這句話給嚇怔。
「前面巷子里有個死角,過去查看一下比較妥當。」
說話者將聲音壓得極低,蝠兒听得斷斷續續,但也猜得出對方是想過來確認。這下子糟了,他們沒辦法再退,也無處可藏。蝠兒緩緩握緊劍柄,眼眸沉定,在暗處靜靜等待,只等對方一靠近就要拔劍對決。
黎明將近,陰暗窄巷內卻透出令人窒息的死沉,蝠兒咬緊牙關,額頭冒著細汗,馬大人的貼身小廝整張臉慘白,渾身抖個不停。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眼看就要逼向他們,由聲音輕易就能判斷對方至少五至六人以上。
咚!
不遠處的窄巷忽然傳來明顯聲響。
「弄錯了,人在那邊,快點過去!」
一群人本來近在咫尺,卻在最後關頭全部往另一方向奔去。
危機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