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正傳 第三章
第二章
席散人去。恭親王府恢復以往入夜後的安靜。
王府一隅,身穿月牙色外袍的高大身影振步疾走,飛快走進了自己的院落。
「你怎麼還在?」
瑾鳳推開大門,看見了坐在屋內逕自吃喝的人,語氣沒太意外,卻也隱含送客之意。
奕格略顯不快的瞄他一眼。「你這主人怎麼當的?不問問我用了晚膳沒,也不關心我的傷勢要不要緊。」
瑾鳳表情比之宴席時松懈許多,此刻一听,立刻一臉好笑的哼出聲來,索性恣意的一甩衣袍,大剌剌坐到他對面。「你不正在吃嗎?就算我不在,這一屋子下人誰敢怠慢你?再說傷勢,破那一點皮你也好意思說是傷勢?」
奕格拉長臉。瑾鳳說的是沒錯啦,其實他也不是要抱怨這些,他留在這兒是想知道這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問你,到底那些侍衛怎麼得罪你了,你偏要這樣整他們?」
瑾鳳將奕格桌前的茶壺給拿來,替自己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了一口,才又抬頭看他。「你說錯了吧,大伙兒都看到了,是你硬要跟人家過招才惹出事來,與我何干啊?」
「什麼?!瑾鳳你這王八蛋,你這根本是蓄意栽贓!」奕格放下筷子哇哇大叫。「我真不該答應你,這下子好了,你像是沒事的人,反倒要我背這罵名!」
「瞧你這什麼樣子,說沒兩句就氣急敗壞。」瑾鳳聲音略沉,表情卻是一逕的置身事外。「上頭說了要你全力助我,就算真背了什麼罵名,那也是必要之惡。」
奕格一听,當場泄氣。瑾鳳說的上頭就是指當今皇上,確實是皇上要他來幫瑾鳳的沒錯,只是——
「好歹也得讓我知道,你今晚借我這雙手殺什麼人了?」
瑾鳳哈哈大笑出來,才正準備要開口,就見珠兒走了進來。
「貝勒爺。」珠兒湊近,正想附耳稟報。
瑾鳳大手一揮,笑著嚷嚷︰「你就大聲說出來吧,這邊有個人好奇得快要憋不住了。」
珠兒眼楮一轉,偷偷瞄了奕格一眼,果然對方一臉正要發作的模樣,他連忙收回眼神朗然開口︰「稟兩位貝勒爺,延齡君那邊把人給送過來了,此刻正在咱們院子里等著。」
「這麼快?」
「什麼人啊?」
瑾鳳和奕格幾乎是同時說了出來。
「你去把人帶進來。」瑾鳳遣走珠兒才又看向奕格,正色道︰「奕格,我沒要拿你來借刀殺人,等會兒你張大眼楮自個兒看吧。」
奕格滿月復狐疑,卻見瑾鳳的貼身小廝珍兒珠兒已將人給帶到。這一下,奕格又差點跳腳,眼前這個被五花大綁綑起來的少年,不就是宴席上那個不慎刺傷他的美貌侍衛嗎?!
「他怎麼會在這兒?」奕格大訝。
「當然是被他主子雙手奉送過來的。」他也不過是找人稍微威嚇一下,沒想到延齡君那幫人這麼怕事,宴席才剛散就把人給丟過來了。
「干嘛綁得像個粽子?」奕格看向珠兒。
「他被送來時就是這樣了。」珠兒連忙解釋,說完輕推了那侍衛一下,只見後者有如驚弓之鳥,一張臉始終沒抬起來,被珠兒一推,馬上就跪了下來,咕嚕說了一長串朝鮮語。
「他說一大堆什麼啊?」奕格怪叫。
瑾鳳看了那侍衛一眼,不怒也不笑,眼神微微轉黯,沉聲發話︰「把頭抬起來,老老實實告訴我,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一片沉默。
奕格忍不住開口︰「他听不懂漢語,你問也是白問,我看直接去找個通事來吧。」
「听不懂是吧?」瑾鳳冷笑,卻一下子收住笑容,森然發令︰「珍兒珠兒幫他松綁,先把這身衣服給我剝了。」
「是。」
奕格傻眼,愣愣看著瑾鳳的兩個小廝將人從地上拉起來,先是將那粗繩給解開丟到一邊,然後動手去解那侍衛的衣裳,先是腰帶、外衣,再來是襯衣、長褲,那侍衛也沒反抗,微低著頭,雙手垂在身側,任由他們一件件月兌下,直至全身赤果。
展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副屬于十六、七歲少年的身軀。皮膚偏白,身子骨略顯單薄瘦弱,可又有著長年習武鍛鏈出來的硬肌,偏又不夠魁梧,反而透著青澀氣息,同時,整個身體此刻正不住的發抖。
「頭發。」瑾鳳下巴一抬,示意小廝們解開發髻。
珍兒珠兒從沒解過這類發型,模索半天才將那發髻給整個解開。朝鮮男子不剃頭,隨著發髻一松開,整個長發披散而下,若不是那副身軀確確實實屬于男子,乍看還真像是個大姑娘。
兩人將他頭發解開後,仔細的檢查了發間,好一會兒才停手。
「主子,全都仔細看過了,沒藏任何東西。」珠兒回稟。以前他們曾逮過一個來歷不明的探子,可還沒來得及仔細盤問,那人竟然就利用藏在頭發里的刀片割喉自盡;此後,貝勒爺若要他們搜身,就不會放過任何縫隙。
「讓他抬頭看著我。」瑾鳳以手支著頭,微微側著臉打量眼前人,另一手放在膝上輕輕以手指敲著,似百無聊賴,又似默默盤算著。
珍兒珠兒立刻將他下巴一托,將整張臉抬了起來。其實今晚宴席時,眾人就已看過侍衛隊相貌,七人當中就屬這個最是姿容姣好,此時仔細一看更是不假。五官清秀,皮膚白皙,兩眼透著一股清純之氣,不像侍衛,反倒像是出生自好人家的少年公子。
「我再問一次,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瑾鳳又重復一次,面容冷厲。
又是一陣沉默。
奕格沒好氣開口︰「我說你這人糊涂啦,他根本听不懂……」
「門外護衛給我進來!」瑾鳳眼眸一沉,冷怒低喝。
才剛吼完,就見四個身形剽悍的護衛沖了進來,氣勢驚人。
「把這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給我閹了!」瑾鳳用力一拍桌子,發出「踫」的一聲巨響。
「是!」四個護衛一起應聲,幾乎是同時,人高馬大的四人有如拎小雞似的,一下子就把那體型清瘦的侍衛給圍住,兩個狠狠拽著他左右手臂,另外兩個蹲了下來,其中一個「唰」的一聲從腰間抽出短刀。
珍兒珠兒臉色微白,噤若寒蟬,暗暗心驚;奕格也是跳了起來,雖然心中猜測事出必有因,卻又忍不住對那侍衛生出同情之心。
「瑾鳳,何必……」
「貝勒爺饒命!」一聲清晰嗓音傳來,同時間抬起頭來,兩個大眼楮巴巴的望向發號施令的正主兒。
所有人同時怔住,只除了瑾鳳。
奕格不可置信的瞪視著忽然開口的人——這個被剝光衣裳、看起來單薄瘦弱的朝鮮侍衛,不是听不懂漢語嗎?可他剛剛說了什麼?雖然帶了點奇怪口音,可確確實實是在說漢語。
「求貝勒爺饒命……」又是一聲清清楚楚的哀求,說的正是漢語無誤。
奕格看了瑾鳳一眼,沒吭聲,逕自坐下。
那四個凶神惡煞似的護衛看向瑾鳳,只等著主子開口就要動手,卻見瑾鳳手一揚,擺了幾下,要他們退出去。
那侍衛一被松開箝制就立刻跪了下來,整個人低伏在地。
「怎麼,忽然听懂了,願意回答了?」瑾鳳冷笑睨他一眼。「珠兒,拿件你的外衣先給他套著。」
「是。」珠兒迅速轉身往外走,不一會兒就取來一件長袍,整件套在那侍衛身上。
「你們都先退下,把門關好。」瑾鳳擺擺手,不讓珍兒珠兒留下,直至兩人將大門掩上,他才又看向跪著的人。「說吧,名字和歲數,原是哪里人,還有,進侍衛隊多久了。」
「小的——」
「想清楚再回答,若再有半句不老實,我保證你今晚就成了太監。」瑾鳳截斷他的話,語氣森然,話中的威脅卻是令人不容置疑。
那侍衛伏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握了又松開,停頓一會兒,很快就又開口︰「小的名叫九兒,自有記憶以來就是跟著馬大人……听馬大人說,小的原是江南人,父母雙亡後被人輾轉賣到北京……」
瑾鳳淡漠看他一眼。「怎麼不說了?你還沒回答完我的問題。」
「後來,是馬大人將我買了去,小的……小的原先是延齡君身邊服、服侍的,一個月前才改做侍衛。」九兒說得有些斷斷續續,有幾個字的口音听來頗怪,可都能讓人听得懂。
奕格瞪著眼搖搖頭,表情不大好看。「竟有這樣的事,虧我方才還替你捏了把冷汗,結果呢,差點被你騙了!」
「小的絕非存心欺騙……」
「听听看,沒存心去騙啊。」瑾鳳哼笑一聲,諷道︰「意思就是說倘若真的存心要騙,還不把咱們耍得團團轉。」
九兒瑟縮了下,連連搖頭否認︰「沒有!小的絕對不敢!」
「那你干嘛假裝听不懂漢語?」奕格立刻追問。
九兒倏地僵愣,伏在地上的兩手又緊緊捏了起來。
瑾鳳瞥了他一眼,再看向奕格。「我幫他說吧。他之所以佯裝不懂,當然是有人要他這麼做。要不要我說出來?」
九兒死命盯著地上,咬了咬牙才低聲開口︰「小的不慎失手刺傷奕格貝勒,方才一時害怕才假裝听不懂漢語。」
奕格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尷尬,卻又發覺九兒也正抬頭偷看他。察覺到奕格的注視,九兒跪向前一步,略為激動低嚷︰「奕格貝勒,小的該死!小的失手傷了您,您罰我!您就算一劍刺死我我都心甘情願……」
「那個,瑾鳳……」
瑾鳳看向一臉為難的奕格,登時逸出一陣諷笑,撫掌一拍叫了聲「好」,這才冷峻發話︰「奕格,見識到了吧?你自己看看這小家伙有多聰明,他知道我們兩個當中誰會同情他,所以他馬上對你下功夫了。听听,一開口沒求饒,反而要你殺了他,果然你馬上就要替他求情了,是吧?」
九兒臉色倏地刷白,看起來幾乎要嚇暈過去,兩眼一下子迸出眼淚,哭喊︰「不是!小的不敢!小的沒敢妄想……」
瑾鳳沒發火,也沒要九兒閉嘴,就只是坐回椅子倒茶來喝,對于九兒的哭求恍若未聞。奕格方才被瑾鳳點破後,再不敢輕易就開口說情,想了想,最終就只是將視線停在瑾鳳臉上。
這個瑾鳳,近幾年來辦事手腕益發冷酷了。有時候,他都有種錯覺,覺得眼前這人好陌生。奕格暗自嘆口氣,今晚就當他上了賊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