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擒花 第十三章
第八章
仲夏,天色碧空如洗,襯托著河塘遍布的皇家獵場,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的蒿草間放養著成群動物,是供帝王、後妃們狩獵之處。
皇帝本來就喜歡騎馬狩獵,每隔些時日便要到南苑放鷹走馬,行圍打獵。
這回游興再起,領著一行人浩浩蕩蕩至南苑狩獵。
皇帝出宮狩獵是大事,該有的部署安排少不了,此次隨行保護聖駕的人選則由顧梓雍挑選。
顧梓雍見機不可失,推舉了嚴碩與幾名優秀的部員一同至南苑,目的便是讓皇帝見見嚴碩,繼而能對他留下深刻印象。
得知嚴碩會隨聖駕至南苑,一向對狩獵意興闌珊的趙芙縈徵得皇帝同意,也一同前往。
皇帝不知女兒心事,龍心大悅,直說要讓心愛的女兒見識狩獵之趣。
進了獵園後,皇家子弟為博得皇帝歡心、爭功表現,各自沒入草間進行狩獵。
任兒子們盡情表現,皇帝難掩心中對女兒的疼惜,遂問︰「芙兒,今幾個父皇幫你獵只白狐,再差人給你做件白狐雪氅……」
皇帝的話未盡,倏地一枝箭跟著一只野兔,由遼闊無邊的莽莽草原中急竄而出。
一旁的御馬受驚,發狂人立而起,而無眼箭勁勢不減,朝皇帝與趙芙縈而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眾人大驚,為保護皇帝,驚聲叫喊紛亂四起——
「保護皇上!」
「皇上小心!」
見此情況,嚴碩不假思索地順著箭的來勢,提氣快步凌飛,在千鈞一發之際,一手抓住箭尾,握箭在手,旋即回身,疾走至發狂的御馬旁邊。
奪箭馴馬僅在肘腋之間,眾隨行官員見混亂場面被嚴碩控制住,紛紛下跪請罪。
「讓皇上受驚,請皇上賜罪!」
「都起來吧!」命人查出放箭者,皇帝摒退兩旁御前護衛,看著手拿箭矢,跪在最前方的嚴碩,問︰「你叫什麼名字?」
察覺皇帝的眼眸中閃過贊賞,嚴碩恭敬回道︰「卑職嚴碩。」
「嚴碩?好!好身手。若不是你,那枝箭不是傷了朕便是傷了公主。你救駕有功,回宮後朕會論功行賞。」
「保護皇上與公主是卑職職責所在,不敢邀功。」他沉聲道,一顆心因興奮而瘋狂躍動。
這一刻,他想找出那個不擅射獵的皇家子弟,想熱情擁抱他,感激他拙劣的射技給了他意外表現的機會。
垂眸看著眼前的男子不卑不亢的態度,皇帝驀地認出他身上的官服。「你是密衛部部員?」
「是。」
皇帝似乎對他頗感興趣,又接連問他幾句,才俐落地翻身上馬,幾名隨扈尾隨其後,一同進入草原。
臨離去前,嚴碩回首深深看了心愛的女子一眼,眼底閃著溫柔眸光,嘴角微揚。
痴痴迎向他的視線,趙芙紫胸臆間滿溢著驕傲。
嚴碩,那是她心愛的男子,她多希望可以不顧眾人眼光,直接投入他的懷抱.但她只能強抑下內心的沖勁,裝作若無其事地目送他離去。
狩獵第一日便如他們所願.她樂觀地相信,她與嚴碩之間的阻礙,絕對能順利化解!
*
向晚,夕陽余暉灑下大把金粉,天地萬物似蒙上一層金光,閃著璀璨光芒。
無心欣賞日落黃昏的美景,眾人在一日圍獵結束後,齊聚位于獵園旁的廣場,細數今日所獲。
在眾皇家子弟中,三皇子表現最為優異,除了獵得雉兔、黃羊、寨鹿外,在狩獵結束前一刻還獵了頭大老虎,成為收獲最豐的勝利者。
大伙兒都說待圍獵結束,三皇子便是表現最優異的皇家子弟。
這會兒,眾人圍看那頭倒在血泊中的大老虎議論紛紛,三皇子興致高昂地談論獵虎的過程。
豈料,眾人還未听完精采萬分的獵虎過程,身中箭矢的大虎竟然瞪大如銅鈴般的巨瞳,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虎嘯。
震撼四方的吼聲一出,眾人驚嚇得做鳥獸散。
「甭怕、甭怕,這虎被我射了數箭、身受重傷,傷不了人——」
三皇子的話才到嘴邊,一聲淒厲慘叫便打斷他。
循聲望去,只見身中數箭的大虎突然一躍而起,張開血盆大口,凶猛地撲咬下一個太監的手臂。
「保、保護皇上!」
見那觸目驚心的畫面,一旁的官員立刻將皇帝護送到安全處,幾名密衛部好手將皇帝團團護圍。
可皇帝心頭掛念的是最心愛的女兒。
「芙、芙兒!」
皇帝急聲呼喊,卻被眼前那一片混亂、恐懼尖叫給蓋過去。
嚴碩護在皇帝身邊,無暇顧及趙芙縈,但一雙眼鎮定銳利地搜尋她。
當他尋著她的瞬間,心一凜,心跳和血液同時凝滯。
在那片混亂中,趙關縈被急著逃命的人撞跌在地,而大虎離她僅有咫尺——
「不!」
「芙兒快逃!」
看著虎爪朝她揮擊而來,趙芙縈腦中一片空自,驚駭得沒力氣站起來逃命。
顧不得危險與他人驚愕的眼光,嚴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上前護抱住她,銳利如鉤的虎爪同時揮落。
「啊——」
他發出一聲痛嚎,感覺撕心裂肺的痛意由肩胛傳來,胳膊瞬間殷紅成一片。
強忍著幾要令他暈厥的痛,用盡全身力量將懷里的女子推向護圍著皇帝的人牆。
這一動作,牽動肩上的傷口讓他疼得齜牙咧嘴。
不斷曲肩胛冒出的鮮血讓他的視線逐漸模糊,但堅強的意志支撐著他,不讓他倒下。
為了皇帝及皇室子弟的安全,幾個部員弟兄以自身護駕離開,而場上仍有侍衛、宮婢、太監,只要大虎不死,任何人都有危險。
堅持這個念頭,嚴碩由靴側抽出短刀,一鼓作氣縱躍至大虎背後,撲上虎頸,拽住它色澤光亮的皮毛。
大虎吃痛,暴怒狂咆、猛拽身,卻怎麼也無法將他甩下。
嚴碩伏在虎背上,可以感覺身中數箭的大虎看似凶猛,其實體力已因失血而耗竭,這一折騰已漸漸露出疲態,而他也是。
趁自己意識還清楚,嚴碩看準了時機,舉刀插入虎首。
大虎發出驚天動地哀吼,顫顫巍巍掙扎了片刻後倒地不起,而虎背上的男子跟著落地。
看著他強健的身子如布袋般軟趴趴地落地,趙芙縈瞪大美目,心里無比震驚地掩住嘴。
他死了!
不!他不能死!
眼淚奪眶而出,她不顧眾目睽睽,上前抱住渾身是血的嚴碩,顫聲喚著︰「嚴碩、嚴碩你不能死,不能死……」
倒在她懷里,鼻息間充斥著她熟悉的香氣,嚴碩望著她擔憂的淚眼,扯出虛弱的笑。
「我沒事……」
他開口,逸出含糊不清的呢哺,感覺一顆顆帶著熱度的珠淚打在臉上,卻讓他的心發痛。
「別哭……」
唉,女人果然是水做的,他喜歡的這一個尤其嚴重。
嚴碩在心頭哀嘆了口氣,想睜開眼皮瞧瞧說話的她,卻無能為力。最後終究抵不過強烈的昏眩,墜入黑暗渾噩之中。
*
一心懸掛著嚴碩的傷勢,趙芙縈坐立難安了一整日,最後才覷了時機,偷偷溜到安置嚴碩的院落。
替傷患縫合傷口、包扎完畢的御醫和幾個密衛部的部員正準備離開,驚見突然出現的六公主,趕忙恭身。
忍著內心的激動,趙芙縈沉聲問︰「嚴碩他沒事吧?」
不解怎麼會在此刻見著公主,御醫心里有疑惑,卻仍必恭必敬地回道︰「慶幸虎爪未傷及筋骨,僅是皮肉傷,目前傷口已縫合,血也止住,並無大礙。」
真的沒事嗎?趙芙縈憂心地想。
「公主若沒別的事,請容卑職告退。」
她回神道︰「成了,你們先下去吧!」
不能明日張膽地進屋看他,趙芙縈腳步一挪,佯裝要離開。
御醫不疑有他,提著藥箱緩緩走離。
待御醫和其他部員走遠,趙芙縈又折回頭,偷偷溜進安置嚴碩的房間。
彌漫著藥味的房里一片靜默,趙芙縈來到床邊,定定瞅著他那張透著死灰的俊顏,心像被誰緊掐住似的,教她痛得不能呼吸。
明明前一刻他還生龍活虎、意氣風發,怎麼在眨眼間,他就變成這副模樣?
趙芙縈惶惶地來到榻邊,握住那雙曾經溫暖的冰冷大手,忍不住開口輕斥。
「傻瓜!你真的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雖然她堅信嚴碩會用性命保護她,但真正面臨這一刻,她卻希望,他別救她。
看著他在她面前受傷倒下,她心痛得好像被人硬生生剜掉一塊肉似的,痛得無法思考。
仿佛听到她的低低啜泣,嚴碩用盡全身的氣力,拉回不知往何處飄的神魂。
他到底暈了多久?
而她又哭了多久?
听到他吐出虛弱的氣音,趙芙縈無限依戀地輕撫他剛毅的輪廓,柔聲闖道︰「嚴碩,你醒了?痛嗎?」
「嗯……」
嚴碩想開口,卻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他渾渾噩噩地想著,倘若他就這麼死了,那嬌人兒會不會氣得把他從棺材里拽出來質問,為什麼沒經過她同意,他怎麼敢丟下她?
幾乎可以預料的反應讓他有上千個膽子也不敢死,就算體力撐到了極限,也要死撐著等到救援,留一口氣……
僅僅是為了她!
對……就是為了她,他還想帶她回老家,在馬場里選一匹最美麗的白馬,讓她享受在寬闊草原馳騁的快意。
雖然他沒對她說過,但他真的想這麼做……見他痛苦地攢著眉,寬額沁出冷汗,趙芙縈有說不出的傷痛與不舍。
「嚴碩……要怎麼做才能讓你不那麼痛?」
他沒回答,濃眉依舊緊蹙。
瞧他那模樣,趙美縈慌慌揚袖拭去他額上的汗,猶豫著該不該去找御醫拿些什麼藥時,叩門聲伴隨門扇被推開的聲響落入耳底。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宮女端著碗湯藥進了屋。
「公、公主!」沒料到會在房里看見公主,宮女一臉驚愕地福身請安。
看著宮女的反應,趙芙縈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整個心思懸在嚴碩身上,以致沒留意,自己是不能出現在嚴碩身邊。
定下懊惱又混亂的心思,她故作鎮定道︰「那是給傷者的藥嗎?」
宮女愣了愣,才回過神來道︰「御醫吩咐要喂傷者喝下這碗湯藥,藥喝下後,可減輕傷口帶來的痛楚。」
聞言,趙芙縈伸出手。「那把藥給我吧!」
似沒料到六公王會說出這樣的話,宮女一愣,好半晌才交出湯藥。「那……奴婢退下了。」
「等等!」
宮女立即頓下腳步,一臉惶恐地望著她。
「我在這兒的事沒人知道。」拿著湯構輕輕舀動那碗熱呼呼的湯藥,趙芙縈淡淡開口。
听她這一說,宮女立即機伶地道︰「公主放心,奴婢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
「很好,你可以下去了。」
思及方才的語氣,趙芙縈在心底暗嘲。
她不是一個愛擺架子的公主,但看多了嬪妃、皇姐弟們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嘴臉,頭一回用上,竟也有幾分懾人氣勢。
宮女離開後,屋子又恢復原有的沉寂,除了嚴碩略沉的呼吸,再也沒其他聲響。
不需裝腔作勢,趙芙縈看著仍在冒煙的藥汁,苦惱地擰著眉,不知該怎麼喂他喝下藥。
苦思許久,她只能土法煉鋼,掰開他的嘴,一勺勺將藥汁送進他口中。
經過御醫妥善處理過傷口,加上敷藥,嚴碩已經不似剛被抬進屋里時呈現完全暈厥的情況。
感覺口中不斷有苦苦汁液送入,他才直覺咽了幾口,又馬上被喂藥的人心急又笨拙的動作給嗆得猛咳。
這一咳,牽動了傷口,他疼得吐出一串粗語。
「對不住、對不住!」
見他因為自己的笨手笨腳受苦,她惶恐又愧疚地道歉,另一手拿起布巾幫他拭去咳溢出的藥汁。
被她這一折騰,他醒了,只是思緒仍渾渾噩噩的。
「芙兒……你怎麼會在這里?」眼底映入她著急的神情,他氣若游絲地扯唇,不確定眼前是不是出自他的幻覺。
一听到他粗啞虛弱的語調,趙芙縈眨了眨,不受控的淚跟著滾了下來。
見她哭了,嚴碩勉強抬起手,模了模她的臉,疑惑地問︰「怎麼哭了?不高興見到我嗎?」
「不高興見到這樣的你——」
嚴碩茫然愣了愣才回過神,想起發生何事。
他受傷了,且傷得不輕。
看著那頭中箭的大虎朝她撲去的瞬間,他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那瞬間,他腦中沒有第二個念頭直接飛奔到她身邊,將她緊緊護在懷里,用肉身替她承受那一爪。
「你做什麼打虎英雄!」
每每憶起那一幕,她的心便痛得無以復加。
他用自己的命告訴她對她的情深意重,教她如何不珍惜這份情?
「不當打虎英雄,我心愛的姑娘就被虎給吞了,到時,我上哪兒找娘子?」
「你還耍嘴皮子!」她幽幽指責,氣他、惱他又心疼他。
「不過是皮肉傷,不礙事。」他忍痛朝她咧嘴一笑,沒想到換來她更多的眼淚。
「才不是皮肉傷!」她抽噎著抗議。
「我說我皮粗肉厚,這點傷算不了什麼。」不改愛玩笑的本性,他氣虛地安慰道。
趙芙縈嗚咽著嗓顫聲輕斥。「傷這麼重哪叫沒事?若是你有個什麼萬一,我怎麼辦?」
嬌人兒如他預料地嬌嚷,他無力地扯了扯唇角,想笑。
所有人都認為,趙芙縈是朵難照料的嬌花,可他的嬌花竟伺候他喝藥、替他擦臉,做盡一個公主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何其有幸,得到她的垂愛。
不知他為何而笑,趙芙縈輕擰眉,惱聲輕斥。「都傷成這樣了,你還笑?」
「天底不能讓公主服侍的,唯有我一人啊!」
「我才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女人。試問天下有哪個男人,會在最危急的狀況,不惜以命相護?」她若有所感地說,眼中泛著喜悅的淚光。
痴迷地看著她嬌俏的臉容,他握住她的柔荑,順勢道︰「既是如此,你和我這兩個‘天底下最幸運’的人,就永遠在一起,如何?」
心中情緒澎湃洶涌,她感動得想哭,卻又強忍住。「你、你這是在向我求親嗎?」
「拿命求親,夠誠意嗎?」
在虎爪揮下的那瞬間,他唯一的念頭是,他要傾盡一切保護心愛的女子,不讓她受一丁點傷害,雖然知曉她身份尊貴,想娶她絕對會有不少麻煩,但他不以為苦,心意早已堅定。
「你若真的想娶我,就給本公主好好留住命,不準讓我當寡婦,不準受傷,不準讓我因為擔心你而傷、心流淚。」
「我……盡量。」嚴碩頓了頓,盡力承諾。
畢竟對充滿正義感的密衛部男子來說,他們的任務是為皇帝維持天下安定、鏟奸除惡、濟弱扶傾。要他保命容易,但要他不準受傷,不準讓她因擔心他而傷心流淚,實在為難啊!
趙芙縈豈會不懂這道理,只是被這一回的意外嚇怕了,所以才說出這強人所難的話。
不過她就是要讓嚴碩將她的傷心牢記在心頭,並引以為戒。
斂下心神,她愉悅地道︰「既然你醒了,還有體力同我求親,就自己把藥喝了。」
「你喂我。」他的目光炙熱地停留在她身上,瞬也不瞬。
縱使身體仍虛弱,他也不願放過讓公主服侍的機會。
明知他是故意耍賴、硬要她喂藥,她卻沒半點不悅,重新取回藥碗及湯杓,憂心地咕噥了句。「藥涼了,不知道會不會變苦?」
看著她將湯杓抵在嘴邊,嚴碩掀了掀蒼白的唇。「不要用湯杓。」
「不用湯杓怎麼喂?」
「用嘴。」
「用嘴?」她傻傻地重復他的話。
「對,藥很苦。你用嘴喂我,就不苦了。」
粉頰倏地染上一層嫣紅,她羞赧地嘟囔。「這、這是哪門子道理啊!」
「我的道理。」他微揚唇,等著她送上小嘴。
看著男人臉色蒼白地耍無賴,她嘴上說不要,臉兒卻乖乖地朝他俯近。
當彼此的唇一貼近,嚴碩微微抬高頭,如願擒住她粉女敕柔軟的唇。
兩人的吐息伴隨著綿密的吻,親密糾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