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小女官 第十章
雖然經歷了落水一事的驚嚇,但是吃也吃飽,身子也痛快的泡過了熱水澡,解了乏,錦羨魚拉開半夜被那小女史叫走,來不及整理的被子,再不補一下眠,眼看著天就要大亮了。
天亮就要上值,雖然太醫說她需要歇個幾天,不過那位金大腿的皇帝可沒開這金口。
這年頭,不時興什麼人權,老板不給休假,你能怎樣?
「喂……」葉蓁蓁見錦羨魚翻過身一副要就寢的模樣,完全無視她,心頭一把火燒得更旺。
為什麼無視葉蓁蓁?錦羨魚從來不是那種無緣無故給人臉色看的人,別無他因,因為她被丟進水池的那一瞬間,似暈非醒的一瞥,她看到了葉蓁蓁躲在柱子旁邊的臉。
她明明看見她被扔下魚藻池,就算沒有能力救她,喊個幾聲叫人不會嗎?
葉蓁蓁是沒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只是喜歡用言語擠兌她,這回她在抉擇上選擇了視而不見,就算她們只是塑料姊妹,好歹替她喊一聲有人落水了都沒有,連這點情義也談不上。
之前覺得她不算壞人,錦羨魚卻忘記那是因為之前兩人沒有什麼利益糾葛,但是自從自己不小心得了皇帝看重,對于心高氣傲,一心一意想力爭上游的道台家小姑娘,大概很難接受。
然而,錦羨魚覺得自己最大的錯誤就是對人性的誤解,以為是人就有良心,其實並沒有。
綠茶婊啊,幻滅也是一種成長沒錯,但也真血淋淋。
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人生的路上很多人也只能陪你一小段路,也就這樣了。
錦羨魚沒能真的睡下,原來,陳婆子讓一個小宮女送東西過來,漆盤上盛了兩碗顏色濃郁的姜湯。
「大娘說你嗆了一肚子的水,要是就這樣放著,明日一定會發燒,她親手熬了姜湯送來,並且說要喝完。」
這是錦羨魚入宮以來除了山茶外感受到的極少數善意之一,她連忙起身下床,接過那兩碗看起來辛辣異常的姜湯,對那粗使宮女露出誠摯的笑容,「回去替我謝謝陳婆婆,也謝謝姊姊您,辛勞您跑了好幾趟。」
粗使宮女有些訝異的看了錦羨魚一眼,宮里隨便一個人都把她們當成可任意差遣的賤婢,從來不會有人對她們的付出道謝還是給好臉色,這個讓陳婆子另眼相看的宮婢卻不曾拿任何輕蔑的眼光看她。
「沒能請教姊姊貴姓大名?」錦羨魚捏著鼻子一口氣灌下一碗姜湯,哈了哈氣正要喝第二碗。
粗使宮女遲疑了下,才回道︰「我叫阿賽。」
「阿賽姊姊。」錦羨魚喊得流暢極了。
喝完姜湯,錦羨魚覺得全身暖烘烘的,一倒頭就睡著了。
一個時辰後,已經習慣了的生理時鐘讓錦羨魚睜著些微烏青的眼準點上值了。
她沒見到夏潮,等著她的是羋尚宮,她對于錦羨魚的出現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明的意味,「我以為經過昨兒個夜里的事,你會歇個兩天。」
能在皇帝跟前露了大臉,隨便哪個想往上爬,有心機的都會趁這機會撒嬌裝病,借以博得更大的關注,這小妮子卻沒有。
至于經過那些折騰,她的臉色有些白,但是氣色看著還行。
錦羨魚微微一笑,笑出兩道彎月般的眸。「托羋尚宮的福,奴婢睡過一覺已經什麼事都沒有了。」
要不是有那兩碗姜湯的加持應該不會好得這麼快,錦羨魚由衷的感謝起陳婆子來。
羋尚宮暗自點頭。果然年輕就是本錢,恢復力挺好的。
「皇上讓你貼身伺候,你的事情就一件,听話。」謹守本分,不該胡思亂想的千萬不要踰矩。
雖說是老調重彈,但是又有幾個人能把她這老人的話听進去?
羋尚宮對錦羨魚的印象不壞,所有宮女見到皇帝的通病就是緊張,緊張的不知所措,緊張的毛病百出,這丫頭倒好,經過這段日子的觀察,你叫她灑掃看門她可以做,被大宮女磋磨也悶聲不吭,昨兒個夜里還遭了殃,本來還以為她肯定要鬧病請假,沒想到她卻早早來了。
低眉順眼,安靜老實,不多話,不該問的什麼都不會問,能屈能伸,是個宮女的好苗子,又或者是說被生活磨平稜角,這麼小的年紀就知道在宮里生活除了謙卑還是謙卑。
這孩子也才幾歲,小小年紀懂那麼多,也真是不容易。
這些年來,宮女在御前伺候的人來來去去,來多少也消失多少,她和張公公都曾感嘆,以前到現在除了夏潮還真沒人讓皇帝多看一眼的人,就在他們以為夏潮會一直獨大下去,想不到她居然犯了事。
其實她在宮里這麼些年頭,哪里會不知道這宮里的女人都各有心思,誰的手上沒幾條人命,尤其心胸狹窄的夏潮,舉凡能近皇帝身邊伺候的,沒有不想方設法排擠,但她沒想到的是夏潮竟連年紀這麼小的宮女也容不下。
皇帝身邊的人都知道夏潮是在皇子府時的人,皇帝精明睿智,殺伐決斷,夏潮做出來的破事他都不曾懷疑過嗎?
只能說皇帝對那位付姑娘太過痴情,愛屋及烏,因此便對夏潮在背地里小打小鬧也能睜只眼閉只眼。
昨兒個夜里皇帝將兩個親手逮到的現行犯司寢司的小女史和小內侍交給張起霖,根本用不到張起霖出手,兩個嚇得屁滾尿流的宮人便把一切全都招了出來,夏潮便是幕後指使這一切的禍首,小宮人甚至還把夏潮歷年來下的黑手,做的虧心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個遍。
被叫來對質的夏潮先是矢口否認,但人證物證俱在狡辯無用,臨淵震怒,罰她「站籠」。
所謂的站籠是特制的木籠,籠上有口卡住人的頸部,犯人在籠中只能站不能坐,蹲不能蹲的屈膝姿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會因為沒有體力而被活活吊死。
夏潮在宮中也算積年的老人,要是人和多那麼一些,監刑的女官大概也能給她幾分體面,又或者重重拿起輕輕放下,可惜,夏潮向來肆無忌憚,與她有宿怨過節的人巴不得她中箭落馬,誰都想來踩她幾腳好出一口多年的怨氣。
這一來,也不知道她受完站籠刑罰後還有沒有小命在?就看她的命夠不夠硬了。
羋尚宮交代完一切事宜,就回她的值房去了,空蕩蕩的正殿就剩下錦羨魚一人。
她其實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索性拿了雞毛撢子仔細把博古架上的珍玩細細地都撢過一遍,又去茶水房泡了茶水,香爐里添上香料……等她把自以為該干的活都干完了,眼看著長案上的精致西洋鐘又往上爬了一格,寢殿里始終听不到喊人的動靜。
要不,她去探一探?又或者干脆打盹算了,畢竟昨晚只睡了一個時辰,還惡夢連連,夢里都是淹沒鼻孔和呼吸不過來的惡水——
錦羨魚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靠著大金柱,頭一點一點的打起了瞌睡,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長長的伸了懶腰,眼角余光發現御案後正在看奏摺的臨淵,嚇得小心肝差點跳出來。
她居然打瞌睡打到不知道皇帝什麼時候進了正殿,他也不吱聲,看他臉色一如往常的冷淡,但也不像生氣,錦羨魚都要合理的懷疑起來,臨淵是存心讓她睡飽的。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去茶房泡盅他常喝的碧螺春時,臨淵顯然已經看見她了,放下手中的眉批朱砂筆,開口道︰「你過來。」
她一溜小跑過去。「陛下有何吩咐?」
「害你落水的人朕已經處置了,倒是與你同居一室的那個小宮女你準備要怎麼辦?」
這是在問她的意見嗎?「您是說夏……大宮女被您處置了?」她本想直接喊夏潮的名字,後來又覺得不妥而改口。
「你還不知情?朕罰她站木籠,能不能挺過來,就看她自己了。」他在錦羨魚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不舍還是別的情緒。
皇宮里處罰人的刑法可多著,雖然她也不清楚所謂的木籠是什麼,但是從字面去猜,想必不是什麼輕省的刑罰。
夏潮上輩子害過她一次,這輩子還視她為眼中釘,錦羨魚沒有落井下石,只是淡淡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對于報應她一直堅信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她重生回來就是為了親眼看見夏潮的下場嗎?那只是附加,只能說蒼天饒過誰啊!
能再重活一遍,她只想做自己,不負此生的過完這一輩子。
「朕听說葉道台家的閨女在這件事上並不是那麼無辜。」臨淵意有所指。
葉蓁蓁對她見死不救的事錦羨魚從未與第三者說過,雖然她也不知道臨淵是經由什麼管道得知的,但是這宮里的一切只要他有心,再瑣碎的事都逃不過他的掌握。
「在一件事上面,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選擇,也許對葉蓁蓁來說奴婢的命沒有那麼值錢,她想要的東西凌駕在我們的情分上。」
「朕明白你的意思。」
臨淵說明白她的意思,接下來並沒有解釋他要拿葉蓁蓁如何,不過,這一日她下值回配房就明白臨淵的意思了。
配房里已經沒有葉蓁蓁的影子,就連她的行李也收拾得一干二淨,隔壁那些本來不當錦羨魚一回事的資深宮女還特意過來賣人情,說葉蓁蓁是讓家人給接回家了,說完這些還意猶未盡,說葉道台因為女兒的犯錯被罰俸三年,外放黔州遵義為縣官。
黔州是什麼地方?是古代的流放地,荒涼交通還不方便,葉道台這半生求官之路走了多少後門,攀盡關系,甚至將女兒送進宮當宮女,為的無非就是想憑借女兒的相貌能得到皇帝的垂憐,那他這當爹的也能一飛沖天,家族也能高看他一眼,但他哪里知道如今甜頭沒嘗到,卻教女兒連累的被貶官,還被發放到黔州那鳥不生蛋的地方。
葉道台想掐死葉蓁蓁的心都有了。
錦羨魚不關心葉蓁蓁的去處,也不關心葉家人,但是臨淵替她出了這麼一口氣,她覺得自己心底那點郁悶一掃而光,飯都可以多扒個兩碗了。
隔日她神清氣爽的上值,卻看到紫辰殿里的氣氛不同往常,來來去去的內侍面色倉皇,更多的還有不知所措,好像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一進正殿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陣熱氣,都已經入夏,可紫辰殿中沒有冰監,因為臨淵的病體畏寒懼熱,太冷太熱都不行,錦羨魚在這里干活,每天對著穿狸皮瓖邊內襯的綢面皮褂,頭戴貂皮頭冠看奏摺的臨淵都同情不已。
人在高位有什麼好,雖然有權有勢,想要什麼有什麼,但是風險也高,動不動就會有人想取而代之,把你干掉,有人覺得很值,富貴險中求嘛,歷經三世的錦羨魚卻不然……
「你來得正好,還不進寢殿去看著皇上,咱家去請太醫。」張起霖尖銳的聲音讓錦羨魚全身打了個激靈,只見他是從寢殿出來的,拂塵插在後領子里,匆促的吩咐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神色沉重匆忙。
錦羨魚心里咯 了下,拉起裙擺小跑步進到寢殿。
四柱雕龍鳳大床上的臨淵疼得神智已經快要昏迷,他只覺得血脈深處的寒流瘋狂的游走在他的奇經八脈中,一開始還能憑借著意志與那股寒流抵抗,但是這般的劇烈讓他整個人如同雪崩般再也撐不住,往旁邊倒去。
他的身體一陣被火烤,一陣被冰封,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囂著刺痛、麻痛,無以名狀的劇痛,周身各處血液逆流,已經滿頭大汗的他疼得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就連躡手躡腳過來探視的錦羨魚進來他都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