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小女官 第六章
不說錦羨魚沒回過神來,就連張起霖都想掏耳朵,以為自己听岔了。
張起霖在臨淵身邊服侍多年,從前他只是藏書樓的小內侍,到如今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對這位九五至尊的脾性,也不敢有半分違逆。
瞧皇帝這話是沖著左邊那小宮女說的︰「說的正是你,還發什麼愣,還不趕緊跟上。」
「我嗎?」錦羨魚一慌就忘了要自稱奴婢了,她用手指指著自己,一臉懵樣。
反應這麼慢,除了呆還蠢,臨淵沒好氣的應道︰「說的就是你。」
張起霖心里的驚訝更盛了。君臨天下的主子曾幾何時向下人解釋過什麼了,莫非這宮女真入了主子的眼?要不然哪來的一而再?
錦羨魚趕緊起身尾隨著張起霖的身後走了兩步,眼角余光不小心看見葉蓁蓁朝著她擠眉弄眼。
錦羨魚心里哀號,小姐,我們的交情沒到那里好嗎?你這麼自來熟,我很困擾。
她又向前了兩步,實在消受不了葉蓁蓁那美強慘的小眼神,腦袋頓時一熱,趕上張起霖看似慢條斯理的腳步,「大爺爺,蓁蓁是和奴婢一起的,她也跟上嗎?」
張起霖一副看笨蛋的眼神,她是哪只耳朵听到可以多一個人的?往大了說是質疑皇帝的命令,要砍腦袋的,往小了說這小丫頭主意也忒大了,竟敢自作主張。
皇帝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他瞄了葉蓁蓁一眼,眼底有那麼些許的意味不明。
葉蓁蓁莫名覺得手心里汗出如漿。
「就你事多。」張起霖不咸不淡的說道。
前朝後宮多的是背地里叫他們這些太監閹貨、不男不女的腐人,什麼難听的字眼都往他們身上栽,雖然時至今日是無人敢當著他的面喊了,該跪就跪,該巴結就巴結,還有叫親爹的,干兒子要幾串有幾串,權勢有了,可從來沒有人喊過他爺爺,還喊得這麼真心實意。
張起霖覷著主子的心思似乎不在他這邊,難得發了次善心。「咱家就教你個乖,主子說一就是一,豈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你掂掂自己是什麼身分,不該多事就別攬事,犯了忌諱誰都保不住你。」
宮里主意大的,心思多的,通常死得也快。
這明晃晃擺明了是不行。
「懂不?」
「奴婢明白了。」
作為突然間被皇帝捎上的小宮女,錦羨魚只有低垂著頭跟上的份,不過知道沒人注意她背著手朝著一臉沉思的葉蓁蓁揮揮手。
這揮手只有一層意思,意思是你也听到了,我人微言輕,帶不了你,就算有心,能力不夠,你就算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來,我也愛莫能助,你自求多福吧!
出乎錦羨魚意外的是葉蓁蓁並沒有給她臉色瞧,而是以一種很古怪的目光目送她離開。
這個錦羨魚居然敢用那種口氣和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說話,雖說是替她求情,可是……到底是誰給她的膽氣?
還有,她要領這份情嗎?
邁著步子走過廊道的臨淵被錦羨魚膽大妄為的行事作風給逗樂了,他耳力極佳,包括張起霖在內三人的對話分毫不差的都被他听了去,他明明就只叫上她,她卻自作主張喚上同伴,她是真不知道他要是存了旁的心思,她多叫上一個可是會「分了寵」的。
還是她壓根兒沒想到這一層?
宮里哪來心思這麼單純的丫頭?他倒要看看她能「單純」多久。
張起霖肉眼可見皇帝挺直的肩膀忽然間就放松,看似心情不錯,他越發模不著頭緒了。
☆☆☆
回到紫辰殿,迎出來的是大宮女夏潮,臉上兩道秀美的蛾眉經過精心描繪頗見風情,唇一抿,兩道小小的梨窩,讓她略顯平凡的五官添了一份我見猶憐的心動和俏皮,身穿粉色半臂與深色高腰襦裙,散發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
不用吩咐,兩個一旁听差的二等宮女便送上豐盛的瓜果茶點,夏潮親手替坐在黃花梨木制的寬大鎏金官帽椅上,姿態清傲尊貴的臨淵擰了熱巾子給他擦手臉。
見臨淵很自然的讓她服侍,夏潮有些喜不自勝,皇帝素來不喜她親近伺候,今兒個是遇到了什麼讓他愉悅的事?
尾隨著臨淵進來的錦羨魚也看到了夏潮,一下沒認出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宮女是誰,乍看是有點眼熟,但很快就發現這個大宮女居然是個舊熟人哪。
這座宮殿和她緣分真的深厚,先是一個臨淵,後面又來一個夏潮,真是深怕她忘記過去嗎?
這夏潮是何許人也?她是付婉兒的貼身丫鬟,一個背主的丫鬟。
當年的事,錦羨魚後來也回過味來,她前世的父親付陶是樞密副都承旨,為人古板,重男輕女,想娶的自然是那種百依百順,宛如菟蕬般性子的女子,偏偏她母親性子冷清,和丈夫一生都不對付,付婉兒雖是嫡女也就佔了個名頭,那些個父母寵愛,嬌生慣養、萬般寵溺和她半毛錢的關系也沒有,因為家中更受寵的是那些個庶女,就算父親後來知道她與四皇子臨淵相識,也不過冷冷哼聲,讓母親轉告她會替她尋找一門對家族有益的親事。
當時的皇帝為了鞏固太子的地位,又要避免其他皇子對皇位有其他想法,早早就讓皇子們都出宮建府,四皇子便是其中一個。
在付陶心中已經出宮建府的皇子將來和皇位無緣,了不起也就是個富貴閑人,對他兩個兒子的助力不大,加上四皇子的母妃出身低微,像樣的援助沒有不說,不扯後腿就算不錯了,所以只要臨淵上門,付陶的態度一直是冷冰冰的。
後來的後來,外頭亂了起來,一股又一股的亂黨,還有外患,內憂外患,當時的皇帝焦頭爛額,太子也拿不出良策,臨淵便自動請纓去了軍隊。
皇帝為了讓他安心平亂,便賜了婚。
付陶再有怨言,皇帝豈能戲言,他也沒有辦法,只能認了。
付婉兒一個閨閣女子,平時與她接觸最多的就是身邊服侍的四大丫頭,尤其夏潮與她更有著從小長大的情分。
對夏潮,付婉兒雖然談不上言听計從,但多少會把女兒家的心事向貼身丫鬟傾訴一二,她那時還天真的想過,等她嫁給四皇子,也要替夏潮找一個如意郎君,家世不能太差,最重要的還是要夏潮看中意才好。
她勾畫著未來的美夢,哪里知道三皇子竟會舉兵造反,臨淵平亂方休,回頭又要面對野心龐大的自家兄弟,簡直是焦頭爛額。
內戰紛擾,付婉兒從沒想過那把火會延燒到自己身上,要不是夏潮叫三皇子的人給收買了,她又怎麼會在自己的飯菜里下藥,她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三皇子擄走,成為人質,這才衍生了後面這許多變故。
是付婉兒太傻,從來不去注意每當她提到臨淵的時候,夏潮那掩飾得當的忌妒和不甘。
但是,夏潮為什麼會在臨淵身邊?難道他不知道付婉兒的死和這個丫鬟月兌不了干系?
也是,付婉兒芳魂已遠,三皇子也已被梟首,這世間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夏潮一人,只要她不說,閉緊嘴巴,下藥一事就等于是死無對證了。
錦羨魚一心二用,心思電轉,依照臨淵的聰明才智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放了條毒蛇在身邊,又或許他有別的意思,要不她別打草驚蛇,先觀察著吧。
為了不讓人察覺出自己的異樣,錦羨魚裝作好奇的打量著紫辰殿的布置。
正殿是采用九重法宮,也就是九宮格的布局,法宮分前中後左右五個方位來設計的,正殿、中殿、寢殿、左右翼側殿是暖閣、書房,最後面三個宮格是後殿、耳房。
正殿很大,擺設不多卻樣樣都是精品,獨一份的擺設,天下無人能匹敵。
金磚鋪地,房梁上的金龍和璽彩繪,京行大運河的雙面繡十二扇大屏風,巴掌大扇面的雙面繡已經是天價,遑論十二扇大折屏,博古架上的各式珍玩,左右兩只半人高掐絲琺瑯鳧水式黃地牡丹紋蟠龍瓶,描金赤鳳檀木闊榻,掐絲琺瑯玉壺春瓶,就連一張蟠龍雕花大椅都能看得出來工藝極其復雜,生動的栩栩如生。
這地方只是作為接見眾臣的地方,只能說帝王的起居宮室無一不彰顯著皇家的風格特點,氣派優雅貴重非常。
「你,過來。」
這聲音有些人,錦羨魚抬眼,一個激靈,完全無縫餃接的小狗腿的來到臨淵眼前,在兩臂的距離便煞住了步子。
「陛下。」
「你方才在看什麼?」臨淵看著她那拘謹的小樣子,嘴角微繃。
錦羨魚困難的咽咽口水,她的心不在焉那麼明顯嗎?還是皇帝這是長了三只眼?
哪里知道她那不經腦袋管的嘴巴又說出足以砍頭的話來︰「奴婢在想陛下都穿黑色的衣服,是因為比較耐髒嗎?奴婢以為您還是穿雨過天青色的袍子最好看了。」
見他兩回,穿的都是一身的黑,身為一國最尊貴的人物,想穿什麼好衣服沒有,想一天換八百套衣服都行。
雨過天青色的袍子,是少年臨淵最喜歡穿的顏色……錦羨魚想搧自己耳光,她這說的是什麼鬼?
只是話已經說出口了,只覺得那目光像冰涼的刀片貼著她的皮膚,錦羨魚臉皮一緊,她這嘴皮子平時不是挺牢靠的?為什麼每次見到臨淵就像漏水的水龍頭管不住?
「你今天的膽子比昨天還要大。」臨淵的語氣難辨。
砰!錦羨魚直挺挺跪了下去,膝蓋竄起一股難言的劇痛,不知為什麼她的腦子突然浮現「還珠格格」中小燕子的「跪得容易」,有空她也去縫一個吧,她多災多難的膝蓋這回又要瘀青了。
「嚇成這樣。」他忍不住訕笑,但見她發髻微垂,安靜如雞,不自覺收了笑。「叫什麼呢,總有個名字吧?」
也不知道這位祖宗今天哪來的閑情逸致,居然和她閑話起家常,問起她的名字來了。
「奴婢姓錦名羨魚。」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是這個意思吧?你的家人替你起了個好名字。」
臨淵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臨淵羨魚」四個字,立即引起周遭空氣無限放大的凝固。
君主的名必須避諱,不小心觸犯了可是大不敬之罪,這是三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可對錦羨魚來說,她覺得也就是《漢書》里古人的一句話,需要牽扯到當今皇帝嗎?
錦羨魚沒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奴婢的爹說,希望奴婢一輩子不求大富大貴,但求魚兒般自由自在。」這是原主的回憶,不屬于後世的錦羨魚。
張起霖都不忍看了。不會這小丫頭連一天都撐不過去吧。
張起霖以前是藏書閣的內侍,藏書閣什麼最多,就書唄。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意思是說與其站在水邊渴望能得到魚,倒不如回家結網從而真正捕到魚,也就是說願望要是只憑空而想,是沒有用的,不如腳踏實地耕耘,把願望付諸行動。
「臨淵羨魚」這四個字里瓖嵌著皇帝和一個小宮女的名字,皇帝是什麼人,錦羨魚又是什麼人,「為尊者諱」一個奴婢的名字哪能和皇帝沾上邊,要是懂這理的人都該趕快退一射之地請罪啊!
臨淵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有節奏地敲打著,眼楮不由自主挑剔描繪錦羨魚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