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前妻 楔子 古來征戰幾人回
風自耳邊穿過呼呼地響著,他沒想過自己能跑得這樣快,原來當死亡橫在眼前,人能夠爆發出的力量會如此驚人。手撞去,樹攔腰折斷,橫擋在面前的野草被他一扯一踏,小徑成形。
身軀、手臂全是樹枝刮出的傷痕,會痛的,但他感覺不到疼痛。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壞人,真的!他只是風流一點、一點再加上紈褲兩分,他只是習慣欺負低下弱小之人,他只是嫉妒裘善……可那不是他的錯啊,他才是爹的親兒子,為什麼爹眼里只看得到他多優秀,卻看不到親生兒子多能耐?
他發誓、他保證,他真的不想當壞人。
跑得飛快,他必須在吳國軍隊追上之前越過這座山,只要能順利跑到山的另一側、回到周國,就能活下來。
身邊士兵失去蹤影,他知道他們全死了,而裘善也死了……詛咒過千次萬遍,裘善終于死在自己面前,得償所願,應該歡欣鼓舞的,但此刻他歡快不起來。
他突然發現爹說的話是真的。
爹說戰場無情,敵軍殺人才不會管你的身分位階,殺一個將軍和殺一個小兵用的都是同一柄刀,技不如人,你只有等著被宰的分。
這話他從未苟同過。
他誰啊?他是堂堂龍威大將軍的獨生子,從小聘最好的武學師父、兵法師父一路教導長大,身邊的叔叔伯伯哪個不是戰場老將,他听過的戰事都可以寫下一本厚厚的書,更別說他天生神力,五歲就能掰斷桌角,京城里誰見了他不豎起大拇指夸一句少年英雄?想殺他,慢慢琢磨去吧!
直到敵軍的大刀橫在自己脖子上那刻,他都是這樣想。
眼淚從眼角滑下,他怎會淪落到這個地步?都是裘善的錯。
爹高看他、重用他,爹常常說此子非池中物,給他一個戰場他就能頂天立地、打下一片江山。
鬼話!他不服氣,裘善出身低,不過是個山野匹夫,憑什麼得到爹青睞,何況他們同樣二十歲,同樣領五品職差,自己半點都不輸,憑什麼爹眼里只有他?
他問爹,爹卻冷笑看他,問︰「你真的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比名聲,京城里人人都曉得郭煜,誰知道裘善是哪根蔥?
爹卻說︰「打仗不能光憑力氣,得靠腦袋,除非你想當一輩子小兵。」
意思是他笨?他痛恨這種沒有根據的評語,就因為他容貌俊俏、五官英挺,就因為他人才如玉、氣質翩翩,所以他是沒腦的繡花枕頭?
這種評語太偏激,旁人這樣說就算了,偏偏說這話的是自己的父親。
他恨!他不服輸!卻沒想到不服輸把自己搞出這副慘狀。
大軍來到渝州,短短幾個月裘善已經立下數場戰功,父親當著眾人的面不時訓斥他,要他向裘善學習。
他忍無可忍,怒吼道︰「爹不肯給我機會,我能往哪兒立功?爹對別人的兒子比對親兒子好,有沒有可能裘善也是您的親兒子!」
父親怒火中燒,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爹怒罵責打,甚至為個小賭約奪走自己的將軍名號,把他編入裘善麾下。太污辱人,簡直就是把他的臉面踩在腳下!
被裘善折磨數月,心中怒火日漸熾烈,他隨時都在想著反敗為勝,狠搧裘善和父親的臉,終于機會來了,放火燒吳國糧倉的任務落到他和裘善頭上。
他得意洋洋、自命不凡,認為自己絕對能夠成功完成任務。
他們出發了,順利點燃熊熊大火,本該趁亂帶隊離開的他突然心生惡念,倘若裘善葬身在此,是不是再沒人可與自己較量?
一個念頭,他做出後悔莫及的愚蠢決定。
本該全身而退的,可是……全都死了。
當戰友的鮮血濺在身上,當他們死不瞑目的眼珠狠狠瞪著自己,當他們不甘心的哀號中出現他的名字……他崩潰了……
最後一刻,裘善抓起發呆的他,用盡全力遠遠拋開,落地時的重力撞擊讓他的五髒六腑像是移了位。
他被裘善所救,卻眼睜睜看著大刀砍進裘善的肩胛,猩紅的血四處噴濺……
跑……再跑快一點,他要跑回去,跑回京城、跑回家里,他不要當兵不要打仗,他要繼續以前的日子,當紈褲就很好。
腦子越來越迷糊,他分不清楚方向,甚至不確定會不會跑回敵人陣營,但他必須跑,不斷跑……只是兩條腿漸漸麻木,身體逐漸失去知覺,他如行尸走肉般往前行,突然腳踝一陣刺痛,踩到陷阱,原本就跑不動的他轟地撲倒。
最後的最後他聞到泥土芬芳,過去覺得泥土髒的他,此刻感覺真香……
猛然張開雙眼,他四下張望,死了嗎?
起身,所有知覺在瞬間恢復,頭痛、背痛、腳痛、胃痛……說不出口的疼痛在身體里張揚撕扯,讓人想要尖叫,但他卻是笑了。
會痛,就代表沒死對吧?
這念頭讓他愉快地忍住疼痛,手撐床板試圖起身,可他太高估自己了,任何一個小小的移動都讓他疼到冷汗直流,幾次好不容易撐直手肘,下一刻無力的手臂卻又松開,任由身軀摔回床上。
廢了嗎?他懷疑自己。
即使如此他也不肯放棄,咬緊牙關,憑借意志力強忍疼痛侵襲,一寸寸、一分分地,他把自己從床上撐起,當背靠在牆壁那刻,他長長地松口氣。
痛死了,此生從未經歷的疼痛,但是他在笑,彷佛成功征服了些什麼。
他從來都不相信,倘若真心想做好某件事會做不成。
在十數次的深吸深吐氣之後,他緩慢轉頭,細細觀察周遭。
這是一間小屋,小屋不是形容詞,是真的不大,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橫放在窗前的長桌,桌上有筆墨紙硯,還有本看到一半倒蓋著的藍皮冊子,所有家具都是竹子做的,連身下的床也是竹子做成。
帶著春寒的天氣,窗戶卻敞開著,窗子很低,往外看去,陽光明媚,牽牛花爬滿籬笆。
他有點焦慮,但數不清的紫色牽牛花迎風招搖,莫名地安撫了他的焦慮,彷佛帶著某種厘不清的魔力,讓他覺得可以不擔心。
他被救了?
救他的是吳國人還是周國人?
什麼都沒做,卻又覺得累了,眼皮陡然變得沉重,他身子一軟滑回床上,剛才的努力全數作廢,閉上眼楮用力吸氣,牽牛花沒有香氣,但它努力綻放的模樣激勵了他。
對的,有什麼能比活著更重要?即使被吳國人所救也沒關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活著就好……想到這里,嘴角緩緩綻放一抹微笑。
微笑擴大,因為他聞到粥米香,里頭放了肉末吧,肚子咕嚕嚕響起來。
多久沒吃東西了?不知道,他連昏睡多久都不知道,不過會痛、會餓,即使這些不是太美妙的感覺,卻能證明他還活著,因此他歡迎!
側耳傾听,那是女子的腳步聲,輕輕的、帶點小心翼翼,腦海中浮上娘子的身影,娘子躡手躡腳地朝他靠近……他在幻想中愜意著。
腳步越來越近,他听見她的手貼到門扇上,嘎吱……竹門被推開,竹子的冷香隨著春風鑽進來,他想張眼,但沉重的眼皮拒絕他的想望。
「你醒了嗎?」
很輕卻無比熟悉的聲音?心中一震,他用盡力氣打開眼皮。
他看見了,看見縴細窈窕的背影,看見她把托盤放在桌面上。
真的是她?怎麼能夠?心髒劇烈的撞擊聲讓他懷疑下一刻自己即將死于心悸。
她怎會出現?張大的眼楮瞬間蓄滿淚水,他激動到無法說話,女子腳步依舊輕盈,翩然地朝自己走來。
是作夢嗎?不是作夢吧!她這樣鮮活地站在跟前啊……
顧不得疼痛,他猛地朝她傾身,眼看下一刻就要摔落床底,女子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扶住,剛要開口詢問他身體狀況,他的聲音卻早一步鑽入耳膜——
「娘子,我想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