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後抱對金大腿 第五章 無人知曉的心意
然而在許忠義表態之前,宋驕陽也沒有什麼應對的方法,她便暫時把事情放一邊,對她而言,當務之急,是先讓那些昌和女子能有個好歸宿。
于是在冬至這一天,她辦了烤肉,準備以現代人豐富的團康知識,在古代進行一次「來電五十」。
地點就選在燕書白的大帳子,沙盤地圖那些自然都收了起來。
宋驕陽自己被流放為奴,很明白那些昌和女子的心情——都是什麼錯都沒有,就被貪心男人連累上了。
昌和女子共有十人,她們已經被送到邊關半個多月了,都住在奴僕帳子中,沒人跟她們說將來會怎麼樣,此刻隱隱有感覺是要做婚配,人人緊張。
沒有妻妾的單身將士多一點,共有十八人。
燕書白自然居中而坐——他跟這些將士都是兄弟,兄弟要許親了,他自然要在當場祝福。
他的帳子很大,平常可以容納二三十人,現在自然也不是問題。
宋驕陽覺得昌和女子有一點很贊,雖然遠離家鄉,但吃好睡好,現在人人花朵一般,都不見憔悴神色。
然後看男生這邊,她真的超級想笑,游擊將軍跟宣節校尉平常說起話來囂張得要命,動不動就他娘的,老子殺他個屁滾尿流,現在面對美女一聲不吭。
振威校尉老大不小,心里著急,「大將軍,是不是我們點了誰,誰就算我們的?」
他年輕的時候成過親,有孩子,後來從軍後,婆娘把孩子賣給人牙子,然後跟個賣貨郎跑了,他也心灰意冷了很多年,直到最近才又燃起想成親的,雖然家鄉的叔父替他收養了一個嗣子,可是宗親的孩子哪有自己的好。
不過在肅州成親並不容易,一來戰亂頻起,平常老百姓不願意女兒嫁給軍人,變成寡婦的可能性太高了,二來因為地處前線,本地的未婚男子加上軍士,導致梅花縣就是男多女少,女子的選擇性更廣,導致振威校尉雖然是從六品,但媒婆還是使不上力。
燕書白自然知道振威校尉的心思,淡淡解釋,「不是誰點就算誰的,帳子里男多女少,沒辦法那樣,宋姑娘提了個方法,本將軍覺得不錯,宋姑娘,你給大伙說說。」
宋驕陽不禁再一次感激祖父,因為祖父為前線軍隊著想,讓他們即使被流放到此為奴,也還能夠獲得基本尊重,被稱呼一聲姑娘。
她往前一步,「有個問題想問問各位將軍,校尉,如果妻妾淨生女兒,無法傳遞香火,那怎麼辦,按照官階,從雲麾將軍開始說。」
雲麾將軍宋志最是重男輕女,一講到這意見就很多了,「那還能怎麼辦,多買幾個丫頭幫忙生,俺就不信生個二三十個生不出兒子。」
宋驕陽又問︰「那麼多女兒,雲麾將軍怎麼養?」
「送人唄,女孩子家能當童養媳,好送得很。」
宋驕陽就看到十名昌和女子同時睜大眼楮,然後低下頭,假裝鎮定。
她忍不住看了燕書白一眼,心想,你的得力住手是這樣想的,不知道你是贊成呢,還是反對呢。
說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天天相處,她跟燕書白有了那麼一咪咪默契,就見他稍微皺了皺眉頭,開口為她解答問題,「這天下除了皇帝一定要有兒子好繼承皇位,其他人不是一定要有兒子不可。」
宋驕陽心想,人話。
宋志有點不好意思,但也不認為自己錯了,「俺是粗人,就喜歡兒子,大將軍見諒,我這死腦筋是轉不過來的,一定要有兒子才行。」
接下幾位將軍,校尉,副尉,司戈都發表了意見。
而且因為一開始宋志就把話說得很絕,後面的人也就把真心話倒出來了,對兒子的執念幾乎人人有,只有仁勇校尉高大光比較不一樣。
他說︰「就生十個,如果十個都生不出兒子,那末將就認了。」
放在現代會被女生罵死的觀點,在這帳子里居然算好的。
宋驕陽接著說︰「昌和國送公主郡主過來,雖然說是當個侍妾,但想問問各位是否願意讓他們當正妻,給個身分,讓她們得以在關內安身立命?」
宋志又是搶第一,「那可不行,俺辛辛苦苦熬到從三品,過幾年要回京娶名門大小姐,怎麼能讓個蠻子當正妻,那不是讓俺被人笑話嗎?」
宋驕陽忍住罵人的沖動,活該娶不到老婆,自己都三十幾歲了還當自己條件很好嗎,對面一排可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這提答案就比較分歧,有的願意給正妻名分,有的不願意。
昌和國女子較為活潑,有幾個膽子比較大,也主動跟東瑞的單身將士交流,宋驕陽就開放他們自由問答。
趁著這段時間,她小聲的問燕書白,「大將軍可贊同雲麾將軍的意見?」
「我尊重雲麾,但不會這麼做。」
宋驕陽覺得有點高興,他不是這種人,但至于他是哪種人,她也猜不透。
她又忍不住小聲問︰「萬一大將軍將來喜歡上身分低微的女子,會不會給她名分?」
「我喜歡的人,不需要有尊貴的出身。」
宋驕陽突然想起好幾年前芳蕤公主的事情,那不是為了箝制他而故意冊封的公主,是小皇帝的親姊姊,身分夠高了,但入不了燕書白的眼。
他今年都二十六,二十七了吧,真不娶妻?
因為許忠義送羊腿的事情,宋驕陽真的打算起來,自己可能要更積極的對燕書白表現忠心和能力,這樣萬一許忠義想要人,她能求燕書白不要點頭。
說來許忠義也夠惡心了,妾室一堆,還想著納新人,一個月才兩天休沐,這都不妨礙他見獵心喜。
反觀燕書白,權力這樣大,卻恪守男德。
雖然有點不應該,但宋驕陽忍不住想,要是燕書白想娶自己,說不定自己也能撈個正妻身分——也不是她三八愛想,是祖母全氏,嫡母柴氏,魯姨娘跟劉姨娘都這樣講,說燕將軍長年征戰,感情不開竅,讓她多多示好,就算只能當侍妾,那將來也安穩了。
宋驕陽就覺得很夸張,一品大將軍跟罪臣之女,太不可能了,以他的身分娶個平民,都算輕蔑朝廷呢,何況娶個父兄都在大牢里的。
祖母卻說,讓她不要看輕自己。
宋驕陽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自然能懂長輩的心思,他們宋家前途一片黑暗,現在只能盼著女兒高嫁,好扶持一下娘家還有兄弟,不要說適婚年齡的自己,驕圓,連才十二歲的驕珊,十歲的驕雲都被洗腦,將來嫁給有品級的軍人。
雖然是封建遺毒,但宋驕陽不怪祖母,嫡母,魯姨娘,她們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世代,也很難有平等的想法。
不過她倒是從中發現了一點,比起許忠義,被勸說要對燕書白示好的時候,她並不覺得反感,也不覺得被污辱——不是因為燕書白的大將軍身分,而是因為他的為人。
前陣子她遇到第二次戰爭,這次戰事足足打了兩天,催箭的梆子聲持續了一日一夜。
他們在城鎮,平安得很,可隔天到帳子送早飯,他的長槍還沒清理,半桿被染紅,血沿著槍纓流了下來,滴在地上,暈開成一團。
不知道上面有多少人的血,而他又受了多少的傷。
她想起一句話,你的歲月靜好,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
她終于知道關內為什麼會這麼繁榮,連甜品鋪子都有,好像只是在京郊城鎮一樣,因為他們相信燕書白——他從軍十年,沒讓任何異族人跨越雷池一步。
他這份扞衛邊關的毅力與能力,如何讓人不欽佩?若說這是基于對英雄的崇拜,在安排昌和國送來的貴女們這件事上,就讓她產生一些情感上的認同。
要是按照宋驕陽看戲劇的經驗,貴女們肯定是大將軍要自己挑了,但燕書白不,宋驕陽幾次問他,他才說昌和貴族雖然也學漢語,但說得都不好,言語相通都不見得能交流了,何況言語不通。
宋驕陽听了,好感蹭蹭上漲,一身土匪樣,卻很注重溝通。
而且當她提出要辦理個古代的來電五十,他也不反對,他是大將軍,是最能羞辱這些女子的人,他選擇了尊重。
有公主郡主,有名門貴女,燕書白要是想起戰爭的損兵折將,大可以命她們來個牽羊之禮,折辱她們,甚至充為軍妓也不無可能。
可是燕書白很清楚,戰爭真的不干女人的事情。
說來也荒謬,戰爭女子插不上手,要賠罪的時候女子被當成禮物——帳子里的未婚將士或多或少也都有點看不起這些來求和的昌和貴族,所以說出來的話都很離譜,即使是戰敗國,但公主還是公主,怎麼可能給個東瑞將士當姨娘。
宋驕陽眼見將士跟昌和女子說得差不多了,又拋出第三個問題,「女子在後宅繡花,抄經,都能補貼家用,不知道這賺來的錢銀算女子的體己,還是算一家之主的?」
講到錢,那就敏感了。
宋志照例一馬當先,「當然算俺的,俺的人,俺的錢,俺看一個月家用多少,再分配下去。」
高大光倒是十分合理,「她自己賺來的,就算她的,不過可不能為了多賺幾個錢放著家務不管。」
眾將士也紛紛發表意見,但意見跟宋志差不多。
男尊女卑的時代,多半把女人當成自己的財產,甚至經濟牲口,牲口賺的錢當然也是主人家的錢。
女人哪算人呢,男人才是人。
嘔,宋驕陽忍住想吐的沖動,又看了燕書白一眼,即使表情不多,她還是從他身上讀到了一種不以為然的感覺,內心稍稍欣慰,她欣賞的大將軍把女子當人看。
她剛穿越到東瑞國時,已經覺得女性地位低下,到了梅花縣更不得了,有些男子看女子跟牛羊差不多,說不定更低,牛羊只要吃吃喝喝,女子得干活生娃,自己繡花賺的小錢還得上繳充公,那她整天躺著睡覺就好了,反正賺來的自己也不能花。
三問問完後,宋驕陽對昌和女子說︰「各位姑娘應該對誰是良人心中有底,現在呢,不要害羞,想去侍奉誰,就站到他面前去。」
昌和女子臉上都出現詫異神色,將士也是一臉錯愕。
男尊女卑的世界,只有男人挑女人,哪有女人挑男人的道理,說出去都會被笑不知道羞恥。
可是宋驕陽是誰啊,她可是堂堂穿越人,懂的歪理可多了,笑著說︰「萬一兩個將軍挑中同一個女子,未免傷了和氣,在梅花縣,兄弟之情可比什麼都重要,所以反過來讓女挑男,這樣能皆大歡喜。」
這番話都是屁話,但她尚書府小姐的身分擺在那,帳內武人還是挺信服的,對他們來講關鍵字就是︰兄弟情比什麼都重要。
宋驕陽見將士被自己的胡言亂語哄住,反過來催促昌和女子,「諸位也不要猶豫,想跟誰過一輩子,就站到他面前,自己選的伴侶,可比讓人指派好得多。」
就見為首那穿戴最華貴的女子微一猶豫,站到了高大光前面,用不太流利的漢話說︰「我叫琳娜,是昌和公主。」
帳子里一下傳出喧嘩聲,高大光不過領了正九品官職,昌和就算小,但公主畢竟是公主啊,沒想到她居然看上了東瑞一個小小武將。
宋驕陽卻不意外,高大光願意讓異族女為妻,生兒育女看菩薩意思,不強求有兒子,也同意讓妻子存點體己,比身為三品雲麾將軍的宋志好一百倍。
就這樣有公主帶頭,其他九名貴女也紛紛選擇了自己的良人。
宋志雖然做出各種離譜發言,但不妨礙有人想求富貴,也有面容姣好的女子過去站在他前面,一臉害羞。
宋驕陽心想,傻妹妹,你是改變不了男人的。
她有個朋友認識了不學無術的異性,心里覺得自己能感化他,不顧家人反對跟他在一起,就這樣過了三年,那男人還是每份正職工作都做不到一個月就辭職,直到女生發現他注冊了好幾個約會軟體,這才終于清醒,浪費了三年青春跟人生。
宋驕陽覺得選了宋志的女子也是這等心思,可是她不會開口勸,能做的她已經做了,都知道將來要跟什麼樣的人,自己選擇的將來,自己面對。
但中間有個小小插曲,琳娜已經選了高大光,但沒想到也有人站到高大光面前。
「我叫琥珀,願意跟著仁勇校尉。」琥珀的漢話比琳娜好得多,「我們既然遠離家鄉,到這邊就都是一樣,琥珀有自信能當個好妻子。」
琳娜不太高興,她可是公主,現在對方是想跟自己搶夫婿。
宋驕陽心想,如果按照來電五十的游戲規則,現在就是讓仁勇校尉選一個,可是他們是在古代,女子主動已經需要莫大的勇氣,萬一還被拒絕,落選的那個只怕會一頭撞死。
怎麼辦才好?
就听得燕書白開口,「既然如此,高校尉就把兩人都收了,公主為妻,貴女為妾即可。」
宋驕陽有點噎住,但想想也沒別的辦法。
就這樣,十名昌和女子都找到夫婿,沒被選上的武將幾乎都是在問答環節大失態的人,太過大男人主義,理所當然的讓女子們害怕。
帳子里一下多了九組準夫妻,空氣突然曖昧起來。
「將軍喜歡吃什麼都跟我說,我能學,我在昌和雖然是郡主身分,但也常常下廚,難不倒我的。」
「本將軍剛剛說的是真心話,日後成親一定對小姐好,小姐不用害怕,日後我會教小姐怎麼找人送信回家,跟家人聯絡。」
「我在城鎮的住處還有個老娘,她老人家一直盼著我成親,我今年二十五歲,總算有了婚配,我老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我漢話說得不好,會學,以後學得好。」
湊成對的人里,不管是將軍還是昌和女子,都極力表現出誠意。
燕書白不耐煩,讓他們都出去,要成親者,可請三天假,不過得去登記,輪流來,昌和女子這幾日還是住在原本的帳棚,準夫婿排到假日,再跟著回城。
原本約三十人的帳子,突然只剩下燕書白,宋驕陽跟宋驕圓。
宋驕陽笑著說︰「燕將軍寬厚。」
「這能不能在城中辦起來?」燕書白倒是另外有想法,「我都不知道他們這麼想成親,但既然明白了,還是多少想點辦法。」
「自然是可以的,只不過幾位將軍要學一學怎麼對待未來的夫人。」
講起這個,燕書白可是門外漢,「願聞其詳。」
「我們就拿仁勇校尉來說好了,他為何能同時獲得琳娜跟琥珀的青睞?雖說他品級低,但願意讓昌和女子為妻,又不一定要兒子,還讓妻妾保有體己,這些對女子來說都很重要,燕將軍若是想給屬下婚配,我能幫忙,不過前提是得把妻子當人看,不是當成牛羊馬匹,梅花縣男多女少,姑娘在家都過得好好的,如果婚後不能跟丈夫平起平坐,那又何必成親?」
宋驕陽頓了頓,想起拍一下他的馬屁,于是贊道︰「像剛剛燕將軍說不一定要有兒子,那听在女人耳朵里,就是大大的安慰,女子懷孕不易,生兒生女更不是人可以控制,若一定要有兒子不可,女子只怕整個孕期都惶惶不安,未免也太可憐。」
燕書白雖然沒做出太大的表情,但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氛卻是輕松的,「是嗎,原來這樣說能讓女子放心?」
宋驕陽知道自己這馬屁拍得很好,于是乘勝追擊,「那是自然,如果人人都有大將軍的心胸,女子出嫁時就不用那麼不安了。」
「你在京城可有婚配?」
「沒有,原本嫡母是打算秋天開賞菊宴,講我跟嫡妹的婚事,沒想到家里出了事——不過燕姑姑跟燕將軍都對我們好,家里人都心存感激,鳴海的束修那麼貴,我們就算日夜刺繡都負擔不起,真的謝謝燕將軍給我們宋家希望。」
燕書白淡淡的回,「謝宋大人吧。」
宋驕陽心想,難怪古人說,負心多是讀書人。
他們宋家落難,過去往來的高官人人忙著撇清,反而是被京中人看不起的粗魯武人記得祖父當年的恩情。
就在這時候,帳子突然進來一人。
許忠義是也。
宋驕陽就想起那個羊腿。
燕姑姑說,要得到一只羊腿,那至少得割下十個敵軍人頭。
也不知道許忠義是看上了自己,還是驕圓,但不管是誰,送羊腿的舉動都表明他的志在必得,希望他能晚一點再求親,她的努力表現以求避免被燕書白二話不說送出去的計劃還沒看到成果……
許忠義抱拳行禮,「末將有件事情想懇求大將軍。」
「我們兄弟浴血奮戰多年,提懇求太嚴重了,說吧。」燕書白語氣溫和。
「末將喜歡宋姑娘,想娶宋姑娘為妻,求大將軍點頭。」
宋驕陽睜大眼楮。
燕書白想都不想,「不準。」
許忠義不放棄,「大將軍,末將是真心誠意。」
燕書白也回得很快,「不準就是不準。」
他知道許忠義前途大有可為,跟宋驕陽站在一起也是十分般配,可是他就是不想。
人人看他是鎮西的一品大將軍,為人光明磊落,無事不可對人言,可是自從宋家人被流放置此,他內心有了個秘密——宋驕陽對著他磕頭時,抬起頭的那一瞬,他平靜無波的心受到了重擊。
好像響起了很強烈的怦怦聲,又像有羽毛在搔。她不是什麼沉魚落雁的美人,但就是入了他的眼。
之後她天天為他送飯,于是他在睡前就有了期待。
父母早亡,在窮鄉僻壤長大,姑姑一個女子帶著他,上面還有生病的爺爺女乃女乃,得從天亮忙到天黑,這才能讓一家子吃得上飯。
後來從了軍,從上兵開始累積軍功,慢慢成為前鋒,然後有了品級,直到今天,終于成了名震天下的一品大將軍。
他每天都在為生存而努力,自然也就沒有心思去思考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即使如今不用那麼拼命,他也沒有喜好,家人也只有姑姑,外族人說他是沒有弱點的人。
他也覺得這樣挺好,沒有家累,能過得更加自在。
然而宋驕陽就這樣無預警的出現在他生命中——宋家一行九人,有老有小,歷經盛暑兩個月的腳程,個個疲憊不堪,半死不活,只有她,眼里仍閃著熠熠光芒,好像在告訴眾人,等著吧,我準備在此扎根。
燕書白第一次發現原來女子不只是柔弱,只會哭泣,女子也能像青竹一樣挺拔,風吹不倒。
他覺得很希罕。
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夠好——臉上傷疤太多,年紀又大了她十歲有余,雖然能自己寫信,但琴棋書畫無一擅長,除了帶兵打仗,什麼也不懂,京中只怕一個九品文官都比他能言善道。
她如花朵一樣的美好,自己怎麼配得上她。
她值得更匹配的對象——燕書白的理智這樣想,可是當許忠義求娶宋驕陽,他還是月兌口拒絕。
再多留她一兩年就好,等自己調適過來,就讓她嫁人。
到時候他以宋大人同僚的身分給她添妝,讓她風光出嫁。
但不是現在。
生平第一次知道心動,無法輕易放手。
燕書白以前听說有種藥叫做阿芙蓉,會讓人上癮,無法戒斷,要天天吸食才能保持情緒安穩,他覺得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情,不要想就好了。
可是他現在覺得宋驕陽就是他的阿芙蓉。
他開始有了奢望,開始有了想念,開始有了不由自主,開始第一次覺得自己夠不好。燕書白知道自己這樣就是有私心,但轉念一想,有私心又怎麼了,他也不是要留宋驕陽在身邊伺候一輩子,她十八歲之前,他會允許她嫁人的。
許忠義一臉錯愕,但還是不放棄,「末將知道大將軍感謝宋大人,所以想照拂他的孫女,末將願意把院子中的妾室都遣出去,這是末將的誠意。」
宋驕陽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麼混帳的話,忍不住開口,「那些姨娘都是生下孩子的人,副尉遣姨娘出門,那是拆散多對母子,怎麼能這樣啊。」
許忠義卻是振振有詞,「听牛婆子說,宋二姑娘最內向不過,我屋子姬妾多,若不把眾人散去,宋二姑娘如何放心嫁給我?」
燕書白心頭一松,原來許忠義求娶的宋姑娘是宋驕圓。
宋驕陽知道不是自己,也沒有高興的感覺,拆散母子,天誅地滅。
正想跟宋驕圓說什麼,轉過頭卻看沉默了整晚的妹妹耳朵紅了——宋驕圓就是這種體質,一旦高興害羞起來,耳朵都會通紅。
宋驕陽這姊姊不是白當的,馬上醒悟過來,宋驕圓對這親事滿意。
就算很錯愕,但就像剛剛幫昌和國女子婚配那樣,她覺得要尊重每個人的選擇——才怪啦,她們是姊妹,她不能這麼理智。
她拉了拉妹妹的袖子,一臉焦急,燕書白注意到了,便說︰「許副尉有心,我自然樂意成人之美,但不知宋二姑娘的心意如何,你們或許需要商議幾句?」
這無疑是給她們談話的機會,宋驕陽謝過燕書白,便拉著妹妹到帳子一邊,小小聲開口,「致果副尉家中人口甚多,你個性又軟弱,即使身為主母,也未必能制得住她們,可得想清楚。」
不是她宋驕陽眼楮長在頭頂上,她是打從內心厭惡一夫多妻,她之所以沒辦法很尊重親爹宋友竹,也是因為他通房太多,有了魯姨娘,劉姨娘還不夠,通房幾年一換,說真的,她很佩服嫡母的豁達,她自知辦不到。
宋驕圓怯懦的開口,「可是我們是罪臣之女,已經很難找到更好的出路了,今日西疆人還念著祖父的好處,我得趁這時候出嫁,過個幾年,宋家小姐的頭餃就不見得那麼好用了,姊姊,我們每天只能睡三個時辰,在大太陽下抓菜蟲,一曬就是一個時辰,邊關風沙這樣大,花廳永遠沒有擦干淨的一天,我卻要每天提著水,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擦,我總希望這是一場惡夢,夢醒後我還是三品門戶的小姐。」
宋驕圓頓了頓又說︰「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我想睡到辰時,我想有人煮飯給我吃,我不求回到過去,但我也不想一輩子這樣過,我知道燕姑姑已經很寬容了,每天還讓我們休息一兩個時辰,可是我真的太累太累了,我想當個太太女乃女乃,不想一輩子跪在地上擦沙塵。」
宋驕陽還想勸,「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幾個姨娘聯合欺負你怎麼辦?」
「許副尉提了,願意把她們都遣出去,姊姊也別怪我心狠,我現在知道人總要替自己想,與其留著那些侍妾讓自己心煩,不如去母留子,讓自己眼前清淨。」宋驕圓低聲說,「母親說,只要嫁給軍爺,我就能移出奴籍,到時候借著七品武官夫人的身分,幫忙打探父親還有鳴耀的消息,也能方便許多。」
「父親跟鳴耀自有兵部尚書照應,他老人家說話算話,不會不管,驕圖,你要想清楚,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情。」
一向沒有主見的宋驕圓,此刻卻異常堅定,「我想得很清楚了,趁著現在年輕貌美,趕緊成親,趕緊生子,只要我膝下有兒女,一生就安穩了,什麼也不用怕,許副尉是當著燕將軍的面前要我為妻,日後就算還想納妾,也得想一想。」
宋驕陽見自己說不動,心里著急,但又沒辦法。
嫁給許忠義前幾年肯定是不錯的,然而人生很長,未來不好說。
在古代,夫妻相愛一輩子不切實際,能相敬如賓到老已經不容易了,都說三歲定八十,許忠義能年紀輕輕就有幾房姬妾,也不會娶了驕圓之後就守身如玉。
她現在涌上一種無力感,她好像看著驕圓走向沼澤,自己卻拉不動她。
宋驕圓對燕書白一個屈膝,「奴婢願意嫁給致果副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