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澪(卷一) 第二十章
她有些驚訝,看了他一眼。
「這你做的?」
「我做的。」他開心的點頭,自賣自夸的笑著說︰「還不錯吧?外面賣得太貴了,朱朱就教我自己做,我剛開始不是炸太老就是沒炸熟,好不容易才抓到訣竅。朱朱說我以後靠這招至少可以去擺攤,應該餓不死,哈哈。」
「朱朱是廚師?」
「對啊,你怎麼知道?」他驚訝的看著她︰「小曄和你說的嗎?」
「你覺得風家的小子有那麼八卦嗎?」
他一听,干笑起來︰「哈哈,好像是沒有。」
她看著他,淡淡道︰「你之前那麼胖,是因為她煮的菜太好吃了,所以才會不小心吃太多吧?」
他吃了一驚,露出恍然大悟的臉︰「啊,對喔,原來是這樣!你不說我都沒發現!朱朱做的菜真的都超好吃耶,每次她煮飯我都忍不住吃好幾碗說。」
他邊說邊喂她吃粥,繼續吱吱喳喳的說。
「但她之前在當學徒很忙,早上四五點就要出門去市場買菜備料,一直要忙到晚上十點,等洗完廚房下班回到家,常常都十一二點了。本來我以為她升上廚師之後會好一點,結果還是一樣忙,听說下午是可以在餐廳地下室的椅子上睡一下啦,要不然我真擔心她會過勞,年紀輕輕就掛掉。她假日也都沒有放假,餐廳都要上班啊,但每次她在平常日輪休,我回到家都看到她在睡覺,常常一睡就睡一整天,都不翻身的,害我每次都忍不住拿衛生紙去她鼻子前面試試看她還有沒有在呼吸,幸好衛生紙都有在動,像我剛剛看你這樣,忍不住就——啊不是,哈哈,我沒有對你這麼做喔,真的沒有,你有在動啊,我看你眉頭皺緊緊的,滿頭大汗,所以才拿衛生紙幫你擦擦汗而已……」
他那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一雙眼看東看西就是完全不敢看她的樣子,簡直越描越黑,讓她更加確定他剛剛一定也拿衛生紙測試了她的呼吸。
她看著眼前這傻瓜,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想,那麼多年來,還真的沒人擔心她會死掉,包括她自己,但方才他覆著她手時,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憂慮與擔心。
就像那天晚上,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驚慌與恐懼,明明是個很貪生怕死的家伙,明明怕那些妖怪怕得要命,在那個當下,他卻沒有丟下她逃走。
幾天過去,他的臉上還有瘀青未退,疤痕結痂更是在手上、臉上,東一塊、西一條的,一副滾下幾層樓,又被車來回輾過的模樣。
有些人,真的很蠢,蠢到听不懂人話。
可她知道這家伙其實不蠢,她讀過他的心,知道他不是真的傻,就因為不傻才會听她的話離開,但他是個爛好人,就像他家朱朱一樣,所以他才會回來,才沒有丟下她逃走。
雖然你說我幫不上什麼忙,但跑跑腿我還是可以的,我也可以幫你找救兵的……
那天晚上他說的話,再次浮現腦海,讓眉心微擰。
就因為如此,更不想讓這家伙和她有更深的牽扯,忽然間,沒了胃口,但她還是吃完了那碗粥,那盤炒蛋和菠菜,還有那份外酥內女敕的咸酥雞,然後看也沒看他一眼,就翻身閉眼再次躺下。
「啊,你累了嗎?朱朱說吃完馬上躺下不好,容易胃酸逆流的,你要是很累,我再去幫你多拿幾個枕頭,墊高點睡。」
這話,讓她無端想起那個人也說過類似的話,心中惱怒更甚,她沒理他,那家伙卻自顧自的跑了出去,沒多久就拿了枕頭回來。
她裝作已經睡著,誰知他不死心,輕喚了她幾次。
「阿澪?阿澪?欸?睡著了嗎?」
她繼續閉著眼,小王八蛋竟然就直接伸手把她的頭抬了起來,墊了一個枕頭還不夠,跟著干脆把她的肩膀也抬高些,又塞了一個枕頭。
他動作很輕很小心,一邊像是怕她醒了,還咕噥著︰「欸,我幫你墊高一點,這樣會比較好……等過陣子消化完了,你睡一睡再把枕頭拿掉躺平……好了,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說完,還不忘幫她把被子拉好。
「氣象說今晚寒流會來,蓋好一點,才不會感冒……」
跟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不知他在干嘛,只知他沒有離開,過了半晌,她微微睜開眼,從眼皮子底下看著窗玻璃,外頭天早黑了,玻璃上清楚映著那傻蛋的倒影,就見他坐在床邊,拿著一本筆記本,在上頭不知寫些什麼,他寫一寫又劃掉,寫一寫再撕掉,然後抱頭亂晃,再寫一次又再撕了揉掉,跟著往後靠在椅背上猛搔著腦袋,一副頭上長了虱子的模樣。
最後,試了不知第幾次,他深吸口氣,再吐了出來,再次低頭寫了起來。
這次他很快就寫完了,也沒撕掉那張紙,就這樣把那筆記本攤開來放在她床頭櫃上,再從他書包里掏出一只裝滿了手工餅干的玻璃罐壓在上頭。
跟著他低頭把掉在地上那些被他揉掉的紙張,全都撿到了他的書包里,他甚至趴在地上看有沒有遺漏的紙團滾到床底下,確定都沒漏掉,他才站起身來,看著她的背影。
然後,他從床頭櫃上的面紙盒里,抽出一張面紙,再偷偷模模的,伸手越過了她的肩頭,放在她臉面前。
阿澪一陣無言,她可以清楚看見那張潔白的面紙,垂在她眼前,就在她鼻端。
這臭小子,還敢說他沒有這麼做。
她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有那麼好一瞬,她真的想故意屏住呼吸嚇嚇他,但最後她還是維持著穩定的呼吸,讓那輕柔的面紙隨著她的吐息輕輕晃動。
見狀,他松了口氣,把面紙收了回去,然後在她身後小小聲的說。
「阿澪,我先回去羅。」
他停了一停,又悄悄開口補了一句。
「晚安。」
說著,他才躡手躡腳的轉身走了出去。
房間的門被悄無聲息的打開,又悄無聲息的關上了。
她听到他下了樓,和綺麗打招呼的說話聲,不一會兒,他走出院子,牽起他的單車,騎回家去。
她又躺了一會兒,才坐起身來,轉身把床頭櫃上的餅干罐拿開,抽出壓在下方的筆記本。
筆記本上,簡單的寫了幾個字。
阿澪
巧克力餅干是我自己做的,你要是餓了可以吃一些。
祝 早日康復
阿定
她知道,他之前落落長寫了一大堆,不只這些。
拿起旁邊的鉛筆,她在下方空白的紙面上輕輕涂抹,之前他撕掉的那頁字跡,慢慢浮現。
我知道你覺得我只是普通人,沒辦法多做什麼,遇到妖怪也只有等死的份,但普通人也可以做很多事的,一定也有我可以做的事,我會努力讓自己不要在你們打怪時,成為累贅……
她心頭微緊,跟著就看到下一句。
抱歉我把你的劍搞丟了,我睡醒起來,它就自己不見了……
什麼鬼?!
她呆瞪著那幾句話,有那麼好一瞬間,腦袋一片空白。
放下筆記本,她扶著額,往後靠躺回枕頭上。
有沒有搞錯?什麼叫做我睡醒起來,它就自己不見啊?
她應該要生氣,那是那人的劍,伴著她好幾百年了,但不知為何,想起那小子一臉無辜的模樣,她就是氣不起來,只覺頭痛得有些無奈。
看著天花板,她放下手,深呼吸。
她曉得不管是發生了什麼事,這家伙確實不會故意弄丟那把劍,認真說起來,真要怪誰,她也只能怪那些突襲她的妖怪。
那天晚上若非他撿了劍來救她,她此刻處境恐怕早已生不如死。
想起那些妖怪,阿澪心頭微悸。
這一群,和之前那些不同,她听到其中一個在混亂中,喝令要人攻擊她的頭。
他們很少主動攻擊她的頭部,兩千年以前,她制造了謠言,讓妖怪們以為她若沒了腦袋,就會不能再生。
她會制造那謠言,是因為若只是身體受創,她仍能念咒,仍能想辦法逃跑,可若頭部受創昏迷過去,她就只能任那些妖怪宰割了。
會知道可以主動攻擊她頭部的,大多是那些曾待過供奉地的妖。
思及此,她眼角微抽。
她原本以為那一群早都死絕了,顯然還有活著的。
反射性的,她試圖覆握住纏在腰上的劍,卻模了個空,才想起劍掉了。
心頭一緊,她閉上眼,伸手改壓住垂落胸口的銅牌。
別怕,不要害怕。
他溫柔的聲,在耳畔輕響。
那麼多年,那麼多年過去了,她都已經想不起來他的臉了啊,怎還記得他說的話呢?可她依然能听見,他沙啞的低語。
你若怕,就想著我吧。
恍惚中,好似仍能感覺到他就在身後,一雙大手從後環抱著她,彷佛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貼著她的背心,緩緩的跳。
想我吧……記著我……想著我……
一滴淚,從眼角滲出,滑落。
剎那間,月光似在眼前,微風輕輕的吹,竹林沙沙作響,就連嘴里都還殘留著蛋黃豆沙的甜,清茶的香。
她不讓自己再多想,就這樣偎在千年前溫暖的懷抱中,陷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