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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這一家 第四章 背靠大樹好乘涼

作者︰寄秋

背靠大樹好乘涼,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看著眼前樣貌普通,身形略顯瘦小的丫頭,沒人猜想得到她不只會武,而且身手不弱,能飛檐走壁,飛花摘葉,刀、槍、劍、棍樣樣精通,還擅使毒,除了長得不怎麼樣外,簡直是居家旅游必帶的大殺器。

相較之下,溫雅難免長吁短嘆,自己說是學武,其實是玩的成分居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只學了些能自保的拳腳功夫,真要遇到真正的練家子,她三兩下就被打趴了。

而她唯一能見人的是射箭,百步穿楊不做假,只是黎伯伯送她的三石弓留在京城,賣了一百兩銀子。

「你叫千夏?」

「是的,奴婢千夏。」低眉順眼的千夏曲膝行禮。

「你的臉是真的吧?沒有易容?」明明不卑不亢,舉止合宜,她卻覺得不自在,瞥驚扭扭的。

「真臉。」

「喔!你沒學什麼易容術嗎,偶爾變張臉也不錯。」溫雅建議,因為她想學,用不同的面孔做她想做的事。

「師父沒教。」她聲音不高不低,沒有起伏。

「你想學嗎?」她問。

「不用。」

「為什麼?」如果做了壞事不會被捉嗎?

「用不上。」千夏有問有答。

「咦!」她感到不解。

隨即有人來解惑。

「因為她殺人從不留活口,所以見過她的人都成了冰冷的尸體。」世上最安靜的是死人,根本無須易容。

「喔!她殺人……啊!殺……」溫雅噎了口口水,半是懷疑半是納悶的看向胳臂跟她一樣細的千夏。「傲風哥哥,我也看過她,會不會也英年早逝,香消玉殞?」

面無表情的千夏眼角一動,用余光睞了不靠譜的主子一眼,不動聲色的眼神中似在問︰新主子腦子沒問題吧!這麼蠢的事怎問得出口。

她是主子的奴婢,同時也把命交到主子手上,主子要她死她絕無二話,生死由主子掌控。

尉遲傲風看傻子似的冷哼,「沒養過奴才?」

「養過。」他們溫家的下人不少,每一房的丫頭、婆子、隨從、小廝都有十來個,整座府邸約七八十人。

她的丫頭玲瓏、胭脂陪了她十年,不說主僕情深也有不淺的感情,抄家前她把她們的賣身契還給她們,兩人在官兵來臨前從後門離開了。

「忠心嗎?」

她遲疑了一下,「表面看來忠心,私底下不清楚。」

誰家府邸沒幾只咬主的蛀蟲,家里出事前她是俗事不管的千金大小姐,自家後院的一畝三分地自有母親大人操心,她只管好吃好睡,跟三五好友郊外野宴,參加無聊透頂的詩會。

听見她的回答,眉頭一挑的尉遲傲風都要佩服她混吃等死的本事。「你們能順利走回老家,可見行善積德是有用的,老天爺特別疼寵傻子。」

聞言,她不滿的皺皺鼻子。「一個閨閣中的小姐你能指望我們懂什麼,沒出事之前誰能預料天降橫禍,我們和所有官家子弟一樣,每日吃吃喝喝,學些才藝,再見見想見或不想見的人,虛偽的裝熟。」

「有道理。」他身邊的那些人也差不多過這樣的生活。

「所以說我算是很能干了,沒丟失一個家人,」沒人知道她付出多少心血守護住他們。

吃不好,睡不好,整日提心吊膽,唯恐一個錯眼便出了差錯。「只是那群豺狼般的族人挺鬧心的。」

尉遲傲風一彈指,千夏悄然退下,「一群螻蟻罷了。」

「對你而言是螻蟻,在我們看來是難以撼動的大樹,溫家老宅門口鬧了一回,大家心里都有芥蒂,族里的那些叔伯日後恐怕還有諸多刁難。」他們姓溫,總逃不開血脈相連的宗族。

「有我在,怕什麼?」瞧她那副慫樣,看了剌眼。

溫雅真把他當祖宗了,有求必應,杏色明眸眨了眨。「可你又不會一直都在,等你前腳一走,人家拿著柴刀、扁擔上門圍剿,我們是手無寸鐵的婦孺,說不定下一次你見到的小溫雅就成了 一堆白骨。」

她故意危言聳听,將事態說得嚴重,誰知在重利之下會不會有人起了殺意,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滅門,免除後患。

「我不是給了你人?」尉遲傲風不耐煩的一瞪眼,可腦子里閃過幾個孩子躺在血泊中的情景,其中一個是她,頓時無明火熊熊冒出,燒紅了他的眼。

丫頭千夏,馬車夫喬七,喬七的妻子七嬸,管廚房的,三人都出自暗門,身手不凡,尋常百姓絕非他們對手。

「可他們沒你英勇神武呀! 一招未出就揭倒攔門的擋路犬,你說說你練了什麼絕世武功,有沒有興趣開山收徒?」要是她能學個一招半式,在四喜鎮上橫著走,也許能混出四喜一霸,和他的紈褲之名比肩。

她不喜歡當好人,好人難為,顧慮太多,不管做什麼總會淪為炮灰,被欺負到淒淒慘慘的那一個。

雖然她在京城的名聲不好听,有人叫她假小子,有人喊她野丫頭,可是她往罵得最凶的人群中一站,毒如蛇牙的議論聲立即消失,眾人噤若寒蟬,沒人敢再多說一句是非。

因為她拳頭真的很硬,而且不留顏面,專打暗拳和半路上偷襲,讓人明知道是她所為卻舉不出證據。

尉遲傲風一听,冷笑。「王九、陳八。」

「什麼?」她一怔。太深奧,沒听懂。

「在。」

一青一紫兩道身影現身,一左一右站在尉遲傲風兩側。

「絕世武功。」

「什麼絕世武功……啊!你是說他們暗中出手……」原來如此。溫雅了悟的睜大眼,圓滾滾的眼兒特別明亮,像是天空中升起的啟明星,閃閃發光。

「走。」

一聲「走」,王九、陳八倏地不見,溫雅只感覺到一陣風掠過耳邊,激不起半點漣漪。「哇!真厲害。」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一見她稱贊別人,尉遲傲風不是滋味的說起酸話。「再厲害還是我手上的兩把刀,我指東往東,指西朝西。」

嗯,他更厲害,刀的主人。「傲風哥哥……」

「好好說話。」

他沒好氣的往她額頭一拍,捏著鼻子的哮聲 氣突然一停。

又打人,十足的暴力分子。「我要王九,陳八。」

「給你。」

「嗄?」這麼好說話?

看她一臉呆相,逗笑了板著臉的郡王爺。「本來就是給你的,不過他們隱在暗處,不輕易現身。」

溫雅一听,感動之余又有些困惑。「傲風哥哥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有點受寵若驚。」

她何德何能,從那兩人的身手得以看出必是得他器重之人,有可能是近身侍衛或左右手,可他卻毫無二話的給了相識未久的姑娘,她想想都覺得惶恐,天大的福分掉下來是餡餅嗎?還是會砸到爆頭的鐵餅?

他想了 一下,說出一個紈褲會做的事。「看你順眼。」

沒來由地,說不出原因,連自個兒也沒弄明白,听到她清脆如玉的嗓音時,他感覺這個人一定很有趣,能讓他枯燥乏味的日子添點趣味,他要像養寵物一樣的圈養她,用她脆弱的聲音取悅他。

可是一看到那雙澄淨眸子,他瞬間了解一件事,這是一只野性難馴的貓,不會被豢養,馴服她還不如讓她自己慢慢靠近,卸下心防走向他。

別看她口口聲聲的傲風哥哥,看似和他親近、信任他,其實一直若有似無的保持距離,他稍有不妥的舉動她便雙肩繃緊,做出逃走或攻擊的姿態,時時警戒。

「這麼簡單?」令人難以置信。

他嗤笑。「不簡單,你知道這世上有幾人能讓我看得順眼?」

她搖頭。

「沒有。」他眼中看出去的是血腥、黑暗,斷臂殘肢,紅得泛黑的血河,張牙舞爪的巨大陰影……

在她身上他什麼也沒看見,只有單純的白光和讓人平靜下來的無怨無求,干淨得叫人心生向往。

如果他是黑色巨龍,她便是湖邊青青綠草,任他在湖中翻攪,卷起丈高水浪,她依然迎風而立,怡然自得的迎向照在青草上的陽光,灑月兌得搖曳生姿,歲月靜好,那是他不曾擁有過的。

「沒有?」她詫異。

「小溫雅,你爹遭到流放,你娘跟著一起去,你不憤怒、不傷心難過?」他們丟下她,讓她承受他們該承擔的責任,她小小的肩膀上扛起千斤萬斤的重擔,難道不怨不恨?

溫雅往他移近一步,卻又保持了一臂的距離。「為什麼要憤怒,我娘陪著我爹很好呀!他們本來就應該在一塊,要不是祖母年邁、姊妹們柔弱,弟弟們又還小,我也要跟著去的。」

「你不怕吃苦?」尉遲傲風眼底透出迷惑,溫家遭遇家破的大難,她居然還能平靜的體恤雙親的無能為力。

她搖頭,神色認真。「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再大的苦我也願意嘗,他們是我的家人。」

家人嗎?「只是這個原因?」

睜著大大的眼,溫雅眼神輕柔的說起爹娘。「我可以看見他們、听見他們說話,感覺他們的存在,知道他們還活著,看他們眼露寵愛的對我笑,我覺得人生就圓滿了,我要的不多,只是一份真摯的疼愛。」

「真摯的疼愛……」他低下頭,輕聲的喃喃。

她對家人的保護讓尉遲傲風突然覺得很羨慕,他很想靠近這樣的她,想讓自己成為也被她放在心中的一員。

「傲風哥哥,人的心可以很大,包山納海,人的心也很小,只裝得下小小的心願,不貪心,自然心平氣和。」她是死過一回的人,更珍惜上天賜予的新生命。

她有幸遇到一對好爹娘,還有沒有爭執吵鬧的家庭,人和、家和,心更平和,她要笑皆過每一天,這才對得起重生的自己。

「過來。」尉遲傲風聲音低沉。

「做……做什麼?」她沒動。

「過來。」

「傲風哥哥,你的表情有些……凶惡。」他眼楮都紅了,像是負傷的小獸。

「別讓我說第三遍。」他聲一沉。

「我……」她要不要趕快逃?有種危險逼近的感覺。

看出她的意圖,臉一冷的尉遲傲風長臂一伸,將來不及逃走的溫雅拉進懷中,雙臂有如環抱孩童的抱住她。

當下,她很錯愕。「傲風哥哥……」

「別動。」

在他死力的纏抱下,溫雅想動也動不了,她把自己想像成一根木樁,盡量去忽略他身體傳來的熱氣。

只是,他也抱得太久了吧,她額頭都冒汗了。

「二小姐,前頭出了點事,大小姐請你過去。」千夏在門外說著,並未推門而入。

溫雅和尉遲傲風所處的地方是主院旁的小花廳,前頭指的是正院前面的大廳,也是正堂,停放著一 口大棺。

「好,我知道了。」她回應一聲。

「奴婢在門口,二小姐有事請吩咐。」她的意思是如果有需要,她會破門而入,溫雅才是她的主子,將她送人的尉遲傲風已是舊主,新主才是她現在守護的對象。

門口……她安心多了。「傲風哥哥,松手,家里有事要處理。」

溫雅喜歡用「家」這個字,而不是「府」,府很大,勾心斗角,家很小,卻很溫暖,是擋住外面風雨的避風港。

「先擱著。」懷里多了個人的感覺很不錯。

「擱不了,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家中情形。」老的小的都要管,還得當家管事,擺平大小事。

「麻煩。」他冷哼。

「是挺麻煩的,但不能不理,祖母的年紀大了,要讓她少操點心。」這是為人小輩的孝道。

「再抱一會。」她小小的一只,好想裝在懷里帶著走。尉遲傲風把溫雅當成貓兒,不想放手。

此時的他不曉得什麼叫心動,只覺得她的氣味令人安心,讓他心生「養貓」的心情。

一會,又一會,千夏又來傳第二次話。

溫雅小貓爪子伸出來了。「你還要抱多久,我半邊身子都麻了。」

她往他手臂下方的穴位一點,冷不防身子一麻的尉遲傲風手一松,她立即從他腋下滑出,快步地走向門口。

走出門,她回頭扯眼吐舌扮鬼臉,做了個豬表情,再哼哼的走向正廳,把背影留給發怔的郡王爺。

這丫頭……尉遲傲風突然笑出聲,眼色漆黑如墨,他長腿一邁,很快追上前面的調皮鬼,以指輕彈她兩眉之間,把她氣得哇哇大叫。

逗弄她是他新的嗜好。

「……你……你們不能這麼做,我爹、我娘他們也是溫家人,溫家的列祖列宗不會允許你自作主張……」一身白衣白裙的溫柔站在父母靈位前頭,眼中淚花閃動,卻忍住不往外流。

她雖柔弱卻也堅強,明明渾身無力,猶如風中的落葉飄飄欲墜,還是挺直縴弱的背脊和不懷好意的族人對峙。

在她身邊是三個憋紅臉的孩子,他們也想保護縴縴弱質的大姊,小臉凶惡的瞪人。

半個時辰前,溫守成安排的眼線來報,華氏帶著一個孫女出門,他猜是要去祖墳前上香,趁空他便來這一趟。

「我是族長,我說了算,我們溫氏宗族百年向來秉持仁善之風,從未有過一個觸犯國法的不肖子孫,今日若是允了你們的要求才是貽笑大方,來日無顏見地底的先人。」得罪了他,他們還想有好日子過嗎?

「你……你別太過分了,我爹是做錯事,但是他也接受了制裁,如今人都死了,你們非要為難不給入土為安是什麼意思?」都是溫家人,為何要自家人迫害自家人,死者為大,為什麼要咄咄相逼。

溫柔很難過,胸口壓著一股氣難吐。

「人死了就無罪嗎?身上的汗點是洗不掉的,還害得世世代代的子孫都蒙羞,我們也是為了後代著想,不能讓他們有樣學樣學壞了,一心只有功名利祿和權勢,忘了家族的訓誡,孩子們需要好榜樣……」溫守成說得冠冕堂皇,卻難掩他心底的丑陋,用族長的身分圖利自身,欺凌弱小。

「我祖父、我二叔、三叔、大哥、二哥、子廉他們遭到流放,難道不是為我爹犯下的罪而受刑,族長爺爺,凡……凡事留三分余地,我爹和娘在這兒看著呢,你們都不怕他倆去找你們嗎?」宗族的力量是保護自家人,可他們卻反其道而行,把人逼到無路可退。

風中是吹散不去的香燭味,鐵盆內是燒盡的紙錢灰,風一吹像春天的柳絮四處飄起,此嗖嗖的白幡搖曳著,一 口香楠棺木擺在大廳正中央,顯得肅穆而……陰森。

做了虧心事的人難免心虛,畏懼鬼神之說,隨族長同來的族人一听溫柔說起爹娘的陰魂不散,有可能在廳中飄蕩,一個個突覺背脊發涼,感覺周遭冷了幾分,不等別人嚇他們便自己嚇自己,疑心生暗鬼。

「壞人,你們全是壞人,不讓大伯下葬,我要去官府告你們,讓你們全去坐牢!」

稚女敕的嗓音一響起,十來個大人同時面上一紅的看向眼眶蓄淚的雙生子之一,既羞又愧,又微有不快。

「哼!小小年紀如此惡毒,分明是跟你大伯學的,看來族里的決定沒有錯,不能讓你們這一家子壞了溫家後代的根……」

「早已爛掉的根苗何須強詞奪理,我們的確有罪,身犯國法,但是朝廷已下了明確制裁,族長是想用私刑公然和朝廷作對嗎?」

「二姊。」

「二妹……」

看到溫雅出現在大廳,溫柔和幾個弟弟面上一喜,露出找到依靠的笑容,小的那幾個飛快跑到溫雅身邊,有的委屈的拉住她的手,有的惶惶不安的捉住她衣角,眼中淚光閃閃。

看到一張張被人欺負難掩怒色的臉,溫雅心里很痛,恍若刀割,她恍了下神,眼前彷佛不是靈堂,而是杯觥交錯的溫太醫府邸,大大的壽字掛廳堂,絡繹不絕的賓客送上重禮為祖父賀壽。

再一眨眼,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嗚咽的哭聲和不得不面對的炎涼世情,大伯、大伯娘等著入土為安。

不由自主的,像有無形的手牽著,溫雅坐在主位,以溫守正一脈的主事直視依然站著的溫守成,猶帶稚色的臉上多了不符年齡的平靜和冷硬,讓人忽覺呼吸一滯。

「溫守成,你想要什麼?」

溫守成一听一個年紀比他孫子還小的小輩竟敢直呼他的名字,臉色氣到漲紅,大喊,「放肆!」

「放肆、放五不全憑你們一張嘴,既然你都不給我們活路了,我們又何必跟你客氣,低聲下氣的求人,你不想要臉,那就不要給臉,你以為我們一群老弱婦孺就會任人宰割嗎?」

他們可是來自京城,一個天底下最汗穢的地方。

溫家沒有宅斗和相互算計,但不表示別人家也一樣干淨清澈,見多了、听多了,還能不學些皮毛嗎。

掉了四顆牙的溫守成呼呼的吹氣,表情十分不快。

「你一個小輩沒資格跟我說話,叫你祖母來。」他明知華氏不在,故意說道。

「怎麼,欺負女子和小孩欺上頭了,連老人家也不放過?祖母好歹當過誥命夫人,不跟狗同處一室,省得丟臉,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跟我說,我是我祖父這一支的當家。」迫于無奈,溫雅女子做男人用,當起掌家人。

「就憑你?」他冷哼,壓根瞧不起弱不禁風的小丫頭。

「溫族長莫要狗眼看人低,爛船也有三斤釘,雖然我們一時落難了,可你別忘了我們打哪里來,在京城,我們還是有人的,真要弄死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她不介意威脅人,只要能達到目的。

「你敢——」他怒喝。

左一句狗、右一聲狗,听得溫守成怒火中燒,恨不得將這牙尖嘴利的丫頭拉下來,用最嚴厲的家法打得她皮開肉綻。

可他不曉得溫雅是滾過釘板的人,背上還有大大小小的疤痕,雖然用溫家特制的傷藥上過藥,但是那細密的傷口仍不時抽呀抽的抽疼,想要完全好至少要半年以上,再用上最好的袪疤藥才行。

太醫家什麼最多?藥最多。

溫雅離京前備了不少常用藥,在好友們的幫助下亦集了 一些止血和治療風寒、痢疾之類的藥材,以免返鄉途中徒生變故。

好動的溫雅常陪祖父出外看診,上山采藥,在孫輩里是最受溫守正寵愛的一個,祖孫倆像偷吃油的小老鼠般常頭抵頭說起悄悄話,溫守正把家中的私密事也一並告知,有些連枕邊人都不知情,包括藏在老宅隱密處的私章和契紙。

他是把孫女當孫子養呀!寵到沒邊。

「為什麼不敢,你不想我活,我要你死也是天經地義。對了,族長剩下的幾顆牙還要不要,傲風哥哥是拔牙專業戶,不收你銀子。」老人有優惠,拔一顆送一顆,拔完為止。

看到溫守成稀稀落落的牙,嘴里空空的黑洞,想起他掉牙的經過,溫子望、溫子和等小蘿卜頭破涕而笑。

至于被冠上「拔牙專業戶」的尉遲傲風則神情慵懶的挑眉,無骨似的半坐半臥的靠著不知從哪搬來的竹嵌紫檀掛雲錦軟榻背靠,一腳跨在玉枕上,斜眼睨視。

一說到他的痛處,溫守成差點要老淚縱橫了,少了牙的他連飯也吃不香。「守正家的小丫頭,看來你真想和宗族撕破臉了,沒有宗族的庇護,你連四喜鎮都待不下去。」

他會逼得她連夜滾出鎮。

「喔!是嗎?我們什麼時候得到宗族的庇護了?」呸!不要臉的老狗,最心狠手辣的非他莫屬。

「二姊,他們不讓大伯、大伯娘葬入祖墳,把我們挖好的墓地倒土回填。」溫子望氣憤的告狀。

聞言,溫雅眼中的怒氣一閃而過。「溫守成,此事過頭了。」

連死人都拿來做文章,他真玩大了。

溫守成得意的咧開缺牙的嘴。「我是族長,有權決定溫家祖地葬誰,像這種丟光祖先顏面的孽子孽孫不配葬入祖墳享受宗祠香火。」

他言下之意他們只有順從,別無他法,若他們肯乖乖听話,也許他會看在同宗的分上給幾間破草屋收留,免得他們一家老少流離失所。

「真要做得這麼絕?」她看著供桌上裊裊升起的香煙,再一瞧並排的夫妻牌位,心中無限淒涼。

「哼!我還沒算你伙同外人欺辱族人的帳呢!他們一個個受傷不輕,看大夫的診金和買藥的銀子悉數由你負責……」他眼一眯,露出冷笑。「不多,三百兩銀子。」

「什麼,你搶錢呀!」三個小的憤怒得握拳一揮。

溫守成沒把這些小輩看在眼里,反而打量起正堂,像是在評估自己的家財,看過後他滿意的點頭。「我看你們也沒多少銀兩了,就用宅子來抵吧!我吃點虧,補上零頭。」

溫雅一听,咯咯一笑。「誰不知道溫家老宅最少值上萬兩銀子,你三百兩就想拿下,想得也太美了。」

「丫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識相點才不會自找苦吃,別以為找了個靠山就能萬事無恙,你一個人能對抗得了整個宗族?」他擺明了要她屈從,否則就發動全族人困死她。

舌忝了舌忝無牙的牙口,溫守成說時還不時往窗邊的軟榻瞄去,他還是心有猶悸,唯恐這個蠻橫的外人插手干涉。

「我再問一遍,你真不讓大伯入土溫家祖墳嗎?」一個人的容忍有限,他最好想清楚了。

一副小人得意模樣的溫守成把頭往上一抬。「多說無益,快把這口棺處理掉,過兩天我讓人來收宅子。」

「收什麼宅子?」溫雅把臉上的情緒一斂,面無表情的起身,以薄弱身軀走向足有她兩倍寬的溫守成,「從今天起,我們這一支退出四喜鎮溫氏宗族,由我祖父那代開始開宗立祠,與溫氏宗族再無關連。」

「什麼?」眾人大驚。

「順便一提,我祖父十年前置田千畝,其中五百畝捐作祭田所用,如今我們已退出宗族,煩請歸還,我們要拿一半田地建祠修墓地,成立屬于溫守正一脈的祭田。」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比誰更狠。

「不可能。」溫守成一 口否決。

「你說了不算,要有契紙在手才算,看契紙上寫的是誰的名字才作數,溫族長方才說過溫家人從不做知法犯法的事,如今可要兌現喔!不要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她用溫守成說過的話還回去,堵得他無話可說。

當年的溫守正有心回饋鄉里,因此用貴人賞賜的千兩黃金買下靠四喜鎮西邊的中等水田,用意是幫助貧困孤老。

那時的溫雅正在祖父身邊練字,她看到一張紙便拿過來寫上自己的名字,歪歪斜斜的溫雅兩字寫在買賣契書的空白處。

溫守正見狀哈哈大笑,並未責怪孫女胡亂涂寫,反而若有所思的沉吟了 一會兒,把五百畝田地記在孫女名下,準備當她長大後的嫁妝。

疼孫女疼到這種地步也沒誰了,就他一人。

不過另外兩位孫女他也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只是沒能送出去,在抄家時一並被抄沒了,他名下產業全部歸入國庫。

溫守正的一時之舉給了溫家東山再起的機會,一千畝土地一半歸祭田,朝廷不得抄沒,另一半是溫雅所有,算是嫁妝,太後懿旨中指明女子嫁妝歸己,不納入抄家範圍。

換言之,溫雅能名正言順的收回田地,不被律法所阻,而捐出去的祭田掛的仍是祖父名義,她收回來做自家的祭田也是理所當然。

唯一後悔的只有溫守成,為了省下田稅本未將捐贈的祭田轉到族中,溫守正是五品醫官,也是宮中紅人,土地掛在他的名下不用繳稅,為了貪一年約百兩銀子的稅銀如今得不償失。

「……小丫頭,你真要和溫氏族人作對?」他臉色陰沉,笑不出來,咬著僅剩的幾顆牙怒視。

「溫族長這話好笑了,是你先絕人後路,難道不容人反擊,只容人坐以待斃嗎。」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她會忍下去另闢蹊徑,可是她身後有祖母、姊妹、弟弟,為了他們,她必須力爭到底。

他冷冷一笑。「小丫頭還是太天真了,歷練太淺,就你們幾個老的老、小的小,想在四喜鎮立足,沒有男人出頭是不行的,這世道沒你想得容易,你等著被吃得骨頭都不剩吧。」

到時再想來求人,沒門!

「這事就不勞溫族長費心,你還是撥個空通知佔用我們田地的溫氏族人,一到秋收過後我們就要收田,前幾年的佃租也就算了,當是施舍,今年我們要收三成租,以糧食繳納,誰不上繳就告官。」她也想和睦相處,可惜……

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我雙倍奉還!她不是軟柿子,是鐵荊棘,誰想揉捏就刺得他滿千血。

「你……哼!走著瞧。」溫守成氣得拂袖而去。

他一走,其他人沒了領頭人也跟著走了,只是臨走前一步三回頭,似乎張口欲言又遲疑著,話到嘴邊又吞回去,最後垂頭喪氣的離開。

「二姊,他們走了……」三個小小蘿卜頭興高采烈,拍著手在二姊身邊繞圈。

「嗯!」面無喜色的溫雅臉上多了沉重。

她把姓溫的宗族都得罪光了,以後在四喜鎮萬事都只能靠自家人了。

「二妹,我們真的要自請出族嗎?」溫柔心中不安,離了宗族他們還有根嗎?

「大姊,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我們要在這里等祖父、我爹我娘還有三叔他們,若是離了故土,他們上哪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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