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丐 第四章
「姑姥姥。」
「天都還沒黑,喊我做甚……」當又一次被喚醒時,風聆語迷迷糊糊睜開眼,望了望天色後,翻了個身。
「小瓜子沒事了!」就見小隆跟那群孩子全蹲在風聆語身旁,臉上又是笑又是淚,「謝謝姑姥姥!」
「這種小事就別喊我了。」早因自己昨夜作為懊惱得不行的風聆語,听到這話後,更是連眼都不想睜。
她到底失心瘋什麼啊!
早暗自立誓再不動那藥刀了,可听著那煩人哭聲,她的手就是沒能忍住。
「瘋丐叔叔說我們得謝謝你。」
「好了,謝過了,你們可以走了。」風聆語這回索性直接將頭埋進被子里,「你們瘋丐叔叔呢?」
「他去把沒錢看病的都帶過來了。」小隆一把掀開風聆語蓋住頭的被子,然後指著四周,「你瞧,都在這里等姑姥姥你起床呢。」
「什麼?!」愣了愣,風聆語一把掀開被子坐起,這才發現自己竟不是睡在石佛後,而是睡在破廟正中央,而廟內,真的擠滿一些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人,全好奇且期盼地望著她,「他發什麼瘋啊!」
「瘋丐叔叔本來就是瘋的呀。」小隆莫名其妙地望著風聆語。
听到這話,再望著廟內咳嗽、昏睡、申吟的一群人,風聆語真是想發脾氣都不知如何發起了。
若不治,這幫人全躺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再說有幾個還真就極可能馬上便要魂歸西天。
可真要治了,她先前立的誓算什麼啊……
「姑姥姥,坐在東頭柱子的那人,血好像快流光了!」
「姑姥姥,西口那個老婆婆,怎麼喚都喚不醒,她會不會跟小妮子一樣……嗚……」
「就算我全治了,也沒那麼多藥給他們吃啊!」掙扎許久後,風聆語終于無奈抬頭,可一一望過那群被瘋丐帶來的病患臉龐後,又暴躁將頭埋到膝間的暖被里。
可惡,這臭瘋子,淨會給她找麻煩!
可不治又怎麼辦?真眼睜睜看著這群人死在這兒,然後讓人再將瘋丐的腿打斷?
真是……罷了、罷了,反正她誓都破了,也不差這麼幾個人了。
「這——沒事,我們可以讓瘋丐叔叔去藥舖滾兩圈,然後我們趁他滾時,能撿多少是多少!」聞言,小隆先是愣了愣,但沒一會兒就像想起什麼似的咧開嘴笑了。
「對,叫瘋丐叔叔去藥舖滾兩圈就行了。」
「你們——唉,算了。」听著那群小孩天真的話語,想像著瘋丐在藥舖里打滾的畫面,風聆語也被氣笑了,「小隆!」
「是的,姑姥姥。」听出風聆語似是要幫這些窮苦百姓看病了,小隆立即跳起身應道。
「把這拿去當了,記住,少于五百兩不當。」取出懷中藥囊,風聆語將其上的三顆大珍珠拔下交給小隆,「先去買四個陶藥鍋,再去藥舖捉三斤杜若、大薊,五兩神曲、半斤蓮心、兩斤生地,五斤三七、白笈、百草霜、仙鶴草、艾葉,四斤兩槐花,一斤甘草,這些全買齊,約莫需要三百六十兩,剩下的錢全買野山參,能買多少買多少,順便告訴他們,若敢蒙你,你定會喊上你們瘋丐叔叔去他舖里滾,對了,最後,再叫你們瘋丐叔叔去多砍點柴火回來。」
「姑姥姥你說慢點,我記不清了。」雙手捧著值五百兩的珍珠,小隆慌得除了「五百兩」三字,什麼都記不住了。
「先去買四個陶藥鍋,再去藥舖捉三斤杜若、大薊,五兩神曲、半斤蓮心、兩斤生地,五斤三七、白笈、百草霜、仙鶴草、艾葉,四斤兩槐花,一斤甘草,這些全買齊,約莫需要三百六十兩,剩下的錢全買野山參,能買多少買多少,順便告訴他們,若敢蒙你,你定會喊我去他舖里滾,對了,最後,再叫我去多砍點柴火回來。」而此時,背上還馱著兩個人的瘋丐由沒門板的廟門口走入,口中喃喃粗嘎復誦著。
「瘋丐叔叔,你別馱人了,先跟我一起去得了。」听到瘋丐的話,小隆眼眸一亮,連忙跑至他身旁仰頭說道。
「好。」將兩名病患放至地上後,瘋丐點點頭。
「等等,再多捉兩斤當歸、丹參、番紅花及山楂。」雖有些訝異瘋丐的精人記憶,但望著他一瘸一瘸的腿,風聆語又道。
「噢。」
就這樣,在風聆語的威嚇下,買齊藥材回來的瘋丐承諾再不帶人來後,她又診病、又熬藥,整整三天三夜,除了短暫打個盹外,幾乎都在各個病人間來回走看,要不就是在藥鍋前熬藥,制藥丹、磨藥粉。
累,自然應該是累的,但怪的是,她卻完全體會不到,只感覺一股許久未曾感受過的炙火,不斷在心口躍燒。
「姑姥姥,瘋丐叔叔的手指僵了!」這夜,正當風聆語在為一名腿骨骨折的城民換藥時,小隆突然急匆匆跑過來說道。
「糟了!」望著廟中那群動彈不得的老弱病殘,風聆語起身低咒一聲,一把捉起瘋丐的手腕便往廟外走。
「姑姥姥,我不想出去。」雖乖乖跟在風聆語身後,但瘋丐卻粗嘎說道。
「瘋丐,你仔細听我說。」感受著瘋丐腕脈的劇烈跳動,風聆語一把打斷他的話,眉心那樣緊蹙。
其實,由他第一回將她緊抱懷中那刻,聆听他心脈跳動的她便明了,他確實是因練功時走火入魔,導至全身血脈逆行,並且在入魔之際,還無人及時發現、救治,才會瘋魔至此。
但他全身隨心脈跳動的大疙瘩,卻絕不僅僅是走火入魔之故,極有可能是遭人陷害,被下了奇毒。
盡管知曉,但由于她早立誓再不行醫用藥,所以她總強迫自己不去感知、不去思索。
但如今,反正誓破都破了,再多看他一個也沒什麼區別,更何況,若他當真能清醒,或許那群孩子也不用餐風露宿了,畢竟他雖瘋魔,但瘋魔時顯露出的本性,卻足夠良善、赤誠。
本想等到廟中患者都處理完後再專注他的問題,可如今,她也只能暫先告訴他一些他該知道的事,待一切結束後,再仔細為他診判。
「好。」
「一會兒難受時,不許滾。」站定在廟後空地處,風聆語定定望著瘋丐的眼眸。
「不許滾?」聞言,瘋丐驀地愣了愣。
「我知道你會很難受,但你一滾,雖能暫時舒服些,可氣血逆行的速度卻會變快,長期下來對你的傷害不僅更大,完全復原的機會也更渺茫。」雖不知曉自己如此說明瘋丐究竟能不能懂,但風聆語還是緊握住他的雙手仔細解說著。
「不許滾……」听到風聆語的話後,瘋丐口中不住喃喃,就算雙眸開始發紅,渾身整個緊繃、僵硬,依然不斷重復著,「不許滾……」
「瘋丐,你可以跟我說說話,有多難受、想說什麼,都可以說。」
夜風在吹,望著瘋丐眼眸詭紅如血,眼神緩緩癲狂,臉龐更整個猙獰、扭曲,豆大汗珠一顆顆由額上沁出、滴落,甚至痛跪在地,雙手不住抖顫,依然重復著自己的話,極力忍受那常人根本受不住的椎心之痛,風聆語的手雖被他捉得很痛,但嗓音卻那樣溫柔,只因他對自己的全然信賴。
「心有蟲……在鑽……」顫抖著粗嘎嗓音斷續說著,瘋丐的話幾乎破碎在風中。
「我明白,那真的很痛的,要是我,絕不可能受得住的,所以你真的很勇敢呢。」听著瘋丐瘖啞至極的殘破話聲,風聆語不住輕聲安撫著他,心底有些發寒,但更多的卻是感佩。
因為此刻她才終于明白,這樣久以來,他身受的不僅僅是氣血逆行之苦,還有萬蟻鑽心之痛,而這,代表著他之所以走火入魔,絕對是有人特意為之。
陷害他的人也未免太歹毒,而他,又是如何堅毅與強韌,竟至今都默默忍受著這種極苦至痛,從未想過讓自己一了百了,與自暴自棄、自我放逐的她,簡直有天壤之別……
「我想滾……想滾……」當瘋丐痛得目眥欲裂之時,他的手不自由主地緩緩抬起,緊緊捉住風聆語的肩頭。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肩頭幾乎被瘋丐的手指指勁捏碎,但風聆語依然抬起顫巍巍的手,輕拍著他狂暴又駭人的臉,盡管她的嗓音也早痛得發顫。
或許真是痛不能忍,寒風中的瘋丐不住低嚎、狂吼,而手掌在不斷緊闔之際,竟一把扯裂了風聆語右半側衣衫,露出了她雪白肩際、鎖骨與抹胸。
「你……衣……壞了……」低垂頭不住濃重喘息,瘋丐轉而將手握住地下土石與雜草,再無顧慮的他,手中碎石竟被他全碾成粉末。
「沒事的,衣衫破了還能再買,你只要能忍過這一回,我一定盡快——」雖完全辨不出他的內功心法,但他的雄渾內力還是讓風聆語震驚,所以她一邊溫言說道,一邊將破碎衣衫稍稍往上拉,但才拉至一半,卻突然停了手,「來,你把這東西握在手心里試試!」
之所以完全無顧春光外泄,急急將頸上皮鏈拿下,是因方才風聆語在拉起前襟時,望見了打小便戴在頸上的雷墨。
雷墨,也就是俗稱的「落星石」,過去師父曾告訴過她,這種天降之物的氣脈,與世間萬物的氣脈完全不同,有時對異疾能有奇效,但究竟對何種異疾才能產生療效,至今仍無人能說清楚、道明白。
而她,雖不知這顆雷墨對現今處于劇痛中的瘋丐能否起效,但只要對他沒有傷害,試一下也未嘗不可。
「好……」咬牙伸出手,瘋丐在那股令人幾乎碎裂的痛意中,握住皮鏈,然後感覺一股幾乎灼傷掌心的炙熱由石間傳出,「唔……」
「怎麼樣?若反而不舒服,馬上將它丟了!」望著瘋丐整個人蜷縮在地,風聆語半跪在他身旁憂心說道。
「好熱……但蟲……變少了……熱……」在一股彷佛被烈火焚燒的炙熱中,瘋丐昏昏沉沉粗嘎道。
「小隆!」听著瘋丐的低語聲,望著他周身竟散出一股氤氳熱氣,風聆語迅速把了一下他的脈後,旋即回頭喊道。
「我在,姑姥姥!」早在廟旁望得臉揪得跟個包子一樣的小隆,一听到風聆語的喚聲,立刻擦干淚水跑至她身旁。
「拿水澆他,澆到他不喊熱為止。」驚喜著雷墨竟真起了作用,風聆語一直緊繃著的心弦驀地一松,一股疲憊感也隨之襲來,讓她跌坐在地後,再起不了身。
「好!」望著瘋丐在風聆語幫助下,竟真的不像過往一般瘋狂痛苦滾動,小隆連忙喚著其他的小伙伴,「快,你們也來幫忙!」
「來了!」
水以接力的方式由小河一桶桶搬,一桶桶澆,約莫半個時辰後,瘋丐粗嘎的嗓音才傳入眾人耳中,「不疼了,不熱了。」
「這皮鏈,你好好戴著。」望著全身濕透,但卻能自己緩緩坐起身的瘋丐,風聆語爬至他身旁,取來他手中的皮鏈,將之戴在他頸間,然後,往前一倒,「往後,一覺著身子不對勁,就將它……握在手中……」
「姑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