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東宮當佞臣 第二十章
第九章
後來,他終于得以將她帶回了宮。
只不過她是昏迷狀態下隨著他回到東宮,幸而長年他們帶人搜尋他下落的時候,皆是有備無患地將太醫院使也拎著隨行,這才能第一時間幫香芹止血救治。
太醫院使一路上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位「女主子」,太子殿下由始至終都將她抱在懷里,連號脈的時候都不舍得放開她,灼灼然如鷹隼般緊盯著太醫院使,像是唯恐他把脈的動作稍稍重了一點兒,就會弄疼了她……
虧得太醫院使確實是當世神醫,在一邊承受這麼大的壓力下,幾次順利地幫忙香芹度過了高燒之危。
一路上無數人蔘靈芝奇珍妙藥灌入了香芹口中,沿途所有能采捕或高價購得的補血養氣藥材和食材,也由太醫院使親自在車上看著小火爐精心炖了,再仔細地捧到了執述太子跟前,看著太子珍而重之地喂給了昏迷的香芹。
執述太子也親自幫香芹淨面擦手打理一身,連長年總管陪笑著說要買個丫頭隨車服侍袁姑娘,都被殿下罵了個狗血淋頭。
「香芹不喜孤身旁出現旁的女子,」執述太子目光殺氣一閃,「你卻還要弄個不清不楚的丫頭來,居心何在?」
「奴才不是!奴才沒有!奴才知罪!奴、奴才……奴才再去幫女主子打一盆干淨的水!」長年嚇得連連磕頭,趕緊捧起金盆溜下車去。
事涉香芹,執述太子的神情才略微緩和了下來,默默地替懷里的姑娘梳理長發,輕聲道︰「香芹,只要你醒來,孤以後什麼都答允你。」
太醫院使在一旁燃著安神藥香,正感慨此姝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兒,竟這般好福氣能得太子殿下這般深情?
可太醫院使下一瞬就被執述太子的話給驚呆了——
「在遇見你之前,實則孤對成親一事,從未有過半分歡喜和期待之念,倘若這世間夫妻相處起來,都如同我父皇和母後那樣相看兩厭,那麼娶妻生子又有何趣味可言?」
「——可自從識得你之後,孤才知道……不一樣的,人和人之間是不一樣的,你我總有說不盡的話,在你面前,我便是最真實的姜執述,無須偽裝矯飾成連我自己都不喜的模樣,而你……是我連做夢都未曾想像得到的好姑娘,純粹灑月兌得像一汪清泉般,一眼就能看透的澄澈美好……」
「你不喜我身邊有旁的女子,從今往後,我這一生有你本也就足夠了,我知道,你根本不稀罕做勞什子的太子妃,你只願意我唯一的妻子,對嗎?我答應你,只要你能醒來,我什麼都答允你……以江山為誓。」
太醫院使手中的火摺子險些燒到了手,震驚萬分。
這……這……茲事體大,太子殿下知道他剛剛所允諾的,甚至嚴重的話將動搖國體嗎?
就在太醫院使蒼老卻保養白皙的手顫抖的當兒,卻听到太子殿下清冷嚴峻的嗓音淡淡響起——
「孤要你竭盡全力治好娘娘,娘娘若能痊癒,孤保你三代富貴青雲無憂,如若不然……」
太醫院使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忙恭恭敬敬伏身叩首,「臣謹遵鈞旨,必定不叫殿下和娘娘失望。」
——然而回到東宮後,太醫院使還是自己打臉了。
因為香芹外傷養好了,身子也養胖了,臉色更是養得紅潤潤如小果子,卻在醒過來的那一剎那,華麗麗的失憶了。
「哎喲帥哥!你這是在摳斯普累嗎?」她兩眼亮晶晶,對著又驚又喜的執述太子吞了口口水,傻笑嘖嘖稱奇道,「媽耶,我這個夢也做得太真實又夢幻了吧?怎麼能夢見這一款活月兌月兌從言情小說走出來的盛世美男子……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幾歲啊?這身行頭貴不貴啊?可不可以跟我合拍一張嗎?」
「……」執述太子滿眼錯愕,呆住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太醫院使當場就想舉金針自盡……
不過後來香芹只要開始一回想什麼,就痛得捧著腦袋在床上滾來滾去,萬分心疼又焦急的執述太子顧不得降罪于他,只好命他快些速速施針替袁姑娘止痛,若能叫袁姑娘好上一些,就不砍他腦袋了。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太醫院使這下連吃女乃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最後終于讓袁姑娘又沉沉睡了去,這才兩股顫顫地跪在底下回稟道——
「回、回殿下,娘娘恐怕是後腦瘀血未散,致使失憶忘卻前塵,最好是讓娘娘自己慢慢回想起來,莫再令她受刺激……否則……否則……」
「否則如何?」俊美嚴峻的執述太子臉色蒼白如紙。
「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在長長可怕的沉默之後,太醫院使滿頭冷汗,偷偷瞄了上首的執述太子一眼。
只見太子殿下彷佛瞬間頹唐滄桑了好幾歲……
「孤,知道了。」
——于是東宮未來的太子妃娘娘,接下來搖身一變成為小小的東宮袁洗馬,因為香芹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念頭,以為是自己女扮男裝混進東宮的,而執述太子只好一切依順于她,陪她演上這麼一場胡里胡涂恣意歡快的戲碼。
只盼她有朝一日能恢復記憶,能夠想起他們之間的兩情繾綣、點點滴滴……
也能夠給他一個機會,听他真誠隆重地對她說——
香芹,嫁我為妻,此生只你我二人共度白首可好?
可他始終沒有等到這一日……
——東宮燭淚堆疊高高,燭火已然熄滅,只余輕煙裊裊。
執述太子睜開眼醒來,昔日種種舊夢在心上烙下了一處處永遠也好不了的傷,看著彷佛已然痕跡不見,卻始終痛得令他不敢稍稍踫觸。
如今想來,香芹並不是心里沒有他,可于她而言,尊嚴、自由和獨立倔強永遠凌駕于他之上。
她更不信他願學著去懂她所想所要的,所以一有個風吹草動,她頭一個念頭就是遠遠逃離他。
他強求又有何用?
執述太子面色平靜地起身下榻,對外頭輕喊一聲——
「服侍孤梳洗。」
「喏。」長年匆匆進來,恭敬而熟練地伺候著他淨面等等,俊秀臉上有著一抹猶豫和掙扎,還努力藏著不露出來。
可執述太子目光銳利,一眼掃來,「你有話說?」
「奴才,奴才……沒話要稟。」長年瑟縮了一下,忙搖頭否認。
——稟?
他莫名心一跳,神情冷峻嚴肅地換上了太子袞服,揮去長年上前為他系紫金腰帶的動作,親自扣系住窄健的腰肢,故作不經意地問︰「孤說過了,若是關于她的消息……就不用來稟給孤知道了。」
她要自由,他給她自由便是。
「奴才知道了。」長年嘆了口氣。
他聞言寬袖中拳頭緊了緊,神情依然莫測高深地穿戴好了太子袍飾,往寢殿外走了幾步……
長年跟了上來,卻看著有些心神不寧。
「說。」執述太子再抑不住胸中煩躁,冷聲道。
長年一抖,話語成串地溜了出來︰「回殿下的話,您、您當初帶娘娘……呃,袁姑娘回京時,不是把山谷竹屋中的小衣裳和僕婦衣衫也給一並帶回了宮,命手下人按著布料質地和織法試著找出袁姑娘的身分嗎?」
他心下一凜,面上依然不動聲色,裝作渾不在意地隨口問︰「嗯,然後呢?」
長年服侍主子多年,自然知道主子這還是上心著呢,若當真主子對袁姑娘的事半分不管,听到這兒早叫自己滾了。
長年暗暗松了口氣,一本正經地稟道︰「殿下,這事說來也巧了,您在離京避暑前,還吩咐了隱衛去查鎮北侯府,看看鎮北侯府內是不是有什麼陰私之事可做文章,為袁姑娘出一出氣,尤其是鎮北侯太夫人——」
「孤還要去批摺子。」執述太子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旁的閑事,孤沒興致。」
如今他一听到和鎮北侯相關人等的事兒就厭煩得很,無論是鎮北侯太夫人還是西門紫華……
那日,若非西門紫華在亭子里攔住自己說了那一會兒話,也不至于讓香芹當場撞見——
不!那個狠心的女人又哪里會將那一幕當回事兒?
她巴不得將他和西門紫華撮合在一起,好叫他早日迎娶旁的太子妃,離得她遠遠兒的才好。
執述太子呼吸急促濁重,越發心如刀絞,眼眶灼熱……一股莫名的委屈直沖胸臆,邁開步子就想走出寢殿,一頭鑽進成筐成簍的奏摺里,一心料理國事——
如此,許是就能早些忘了她。
「噯,噯,殿下,奴才還沒說完呢。」長年硬著頭皮追上去,終于趕在太子腳步踏出寢殿大門的剎那喊了一聲,「奴才疑心袁姑娘出身鎮北侯府,她才是真正的西門大小姐!」
饒是深沉冷練如姜執述,也震驚地僵住了腳步,回頭緊緊瞪著長年,「你在說什麼鬼話?」
長年探出頭去,四下張望確定行宮寢殿門口全是東宮的人馬,絕沒可能有旁人的釘子,這才悄悄吐了口氣,而後壓低聲音道——
「殿下……」
下一刻,長年只覺自己腳下一輕,不知何時已經被自家太子拎回了寢殿內,神色嚴峻言簡意賅地命令。
「把話說清楚!」
長年偷偷抹了把冷汗,忙從袖中掏出了一卷方才從京中飛隼傳來的密信,恭謹地雙手奉上。
「主子您看,隱衛查到前鎮北侯世子夫人有個陪嫁的女乃娘,有一手祖傳的飛花繡,那兩件小衣裳上正是以飛花繡技法繡成……還有,據查在世子夫人因為世子戰死沙場也傷心病逝後,這女乃娘便突然投河自盡了……」
「投河?」他心念一動,疾聲問,「在哪處投的河?」
長年深吸了一口氣,「那女乃娘,巧得很,正是旆縣人,當初她便是回了旆縣後便投河自盡,還有鄰人為證。」
——旆縣!
他便是在旆縣群山中的其中一個深淵山谷里被香芹撿回竹屋的,難道……那竹屋是女乃娘一早就偷偷安排好的隱居住處,為的就是保全住自己和小主子的性命?
他能想像,小小的西門小姐就是這樣被迫和女乃娘相依為命,貧苦過了一二十年……
但他听聞此事後,此刻心頭最酸楚絞痛的卻是,當初香芹突然間胡里胡涂在那個竹屋之中醒來,旁邊躺著具陌生無名的女尸……
她究竟是如何在人生地不熟又四下惶然的恐懼下,獨自埋葬了那名女乃娘,並孤零零地在山谷中住了數月,還能保持住那般樂觀開朗歡快的?
若非撿到了他,她是不是終將被迫自己一人在山谷孤獨終老一生?
到死,也無人知道這世上有個她……也無人知道她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