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畫船 第一章
第一章
冷月寒夜,寂靜無聲的荒郊野外,遠處傳來騷動,頃刻間飛禽走獸一陣躲避,停在樹梢上的麻雀一下子整個漫天飛散。
一個身材剽悍的壯漢幾乎上氣不接下氣、鐵青著臉死命往前跑,緊追在他身後的卻是雜沓的腳步聲,沒幾下子就包抄將他圍住。
前後左右總共四人,全都手持長劍,一致地穿著黑色夜行勁裝。
那壯漢屏氣凝神,力圖鎮定地環視他們,卻見不遠處還有一人,正緩緩朝他走來。
月色下,那人沒穿黑衣,身上卻是一襲紫藕色長袍,腰間系著一條麂皮寬腰封,那紫藕色襯得他臉孔有如玉石,光潔透亮、貴氣非凡。
「你好大的膽子,連我的東西也敢偷!」嗓音清磊略低,此刻卻透著一絲冷冽寒氣。
「你、你是德貞貝勒?」那壯漢驚愕,壓根沒想到竟是正主兒親自追來。
圍住他的四個黑衣人當中有人忍不住笑哼。
「怎麼,你連我家主子都不認識,卻敢動手行竊?」
壯漢瞠大眼楮,雙目發直瞪著眼前人。他當然知道自己偷了誰的東西,只不過從沒想到物品主人竟比想像中年輕許多,而且看起來白皙秀氣,個子雖高卻修長縴瘦,整個人極為飄逸,看來就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翩翩美公子。
「誰讓你來的?」德貞冷冷瞅著他,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威儀。
他握緊手中長刀,眉眼倒豎,豁出去似的低吼︰「何必多此一問?痛快點動手吧!」
「問你話呢,怎麼不回答?是不是不敢講啊?」
「不敢講,那肯定是來頭不小,不過,橫豎他今天是跑不掉了。」
四個黑衣人正是德貞的貼身心月復,以琴棋書畫四藝命名,分別喚作懷琴、如棋、懷書、如畫,此時發話的是懷琴和懷書。
壯漢「呸」的一聲。「我既然敢來,就不怕死在你們手里,況且,誰勝誰負還不知道!」
「口氣倒是不小。」德貞沉著臉直直望著他。「周勇,不愧名字里有個勇字,死到臨頭還這麼有膽識,看來,被稱為柳月家排行前十的好手,也不是浪得虛名!」
壯漢一听臉色全變,壓根兒沒料到德貞竟然喊出他名字,更知道他是柳月家的人,驚得講不出半句話。
「這樣吧,讓你選一個單挑,倘若勝了,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如何?」德貞凝眉審視著他。
周勇大為詫異,極為狐疑地打量眼前這個俊美飄逸的青年。「此話當真?」
德貞略微抬眉︰「不信嗎?何妨試試,反正再怎麼樣都不會更糟糕了,不是嗎?」
的確,信也好不信也好,總是一次機會。
周勇目光掃過四個黑衣人,其中兩個始終沒開口的單看持劍手勢便知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剛才不斷開口戲弄他的那兩個看架式武功較弱,可也非泛泛之輩,他將目光停留在懷琴和懷書身上一會兒,忽然又轉往站在四人後面的德貞。
根據柳月家的線報,都只說德貞貝勒擅長失傳已久的西域針術,卻沒提過他是否懂得使劍,再看他白皙秀氣的手指、修長清瘦的身形……
「怎麼?」德貞像是發現了周勇的心思,好笑地望向他。「想跟我打嗎?」
「大膽小賊!憑你也配!」懷琴一罵,四人同時將劍對準他。
周勇「哼」的一聲。「剛才可沒說不能選誰。」
德貞逸出一陣清朗的笑聲︰「哈……這倒是!看來你可不是有勇無謀之輩。好,那就讓我來跟你打吧。」
琴棋書畫四人同時愕然,紛紛轉頭看向主子。
「只不過我沒帶劍,如棋,你那劍借我一用。」他說著便朝其中一人伸手,卻是周勇認定劍術最高的一個,同時也是他判斷四人當中劍最沉的。
「說是單挑,卻統統圍著我,這可說不過去。」周勇見他隨意拎著劍,狀似功力平平,又看那四個黑衣人都瞪大眼楮監視,彷佛這主子確實有些蹩腳,遂大著膽子開口要求,意圖等會兒伺機痛下殺手。
「琴棋書畫!統統往後退一百步。」見他們遲疑不肯動,德貞臉一繃,冷峻低吼︰「還不退!等會兒無論如何都不準出手幫忙,听到沒!」
「是!」四人見主子神情便知沒有轉圜余地,無奈下只好全都往後退開,直到百步之遙。
「可以了吧?」德貞單手將劍平舉對著周勇,淡淡開口︰「還在等什麼,你不先攻嗎?」
看他舉劍的姿勢,手腕緊貼著劍柄,修長手指像是吸附在柄上,一把劍高舉著竟然就像定住似的,沒有絲毫抖動,周勇猛然心中一跳,再看那雙眼尾上揚的鳳目,平靜無波直視著他,跟方才帶著笑意的模樣截然不同,頃刻間,意識到自己挑到了一個難纏對手。
下一刻,周勇眼一眯,目露凶光,以凌厲無比的招式一下子舉刀狠劈過去,也沒看見德貞怎麼擋的,就這樣發出驚天動地的 當聲,兩道身影近身對打起來。周勇不愧是柳月家十大高手,刀法以快狠準著稱,只見他每一劈都迅如閃電,那狠勁就算劈開大樹都綽綽有余,好幾次都像是要將德貞砍中,刀鋒幾乎沾到他衣角,卻又讓德貞俐落旋身給躲開。
「不會真的砍到吧?」懷琴臉色蒼白看向如棋。
「不一定。」如棋嚴肅繃著臉,神情也頗緊張。「周勇刀法確實精湛,好險他剛才沒選你們倆其中一個。」
懷琴懷書同時拉長臉。
「主子模清他路數,開始反攻了!」如畫示意他們注意看,四人同時盯著前方。
只見德貞修長身影持劍有如飛舞,刷刷刷刷連續快攻,每一刺都在周勇臉頰邊緣,後者被他逼到一棵大樹前,忽然抬腳一踢樹干,借力使力往前飛砍,快刀對準德貞前額落下。懷琴懷書同時嚇怔,卻見德貞斜劍一擋,刀劍互擊,兩人同時震開。周勇臉色刷白,以往對手被他砍這一刀就算擋得住恐怕也要掉劍,但德貞卻根本連喘都沒喘就又欺向前來,手臂連續震動幾下,周勇只听見耳邊嗡嗡大作,長劍原本對準他心口,劍尖卻忽然抬高幾寸改刺向肩膀。
周勇的長刀被震得掉落在地,他鐵青著臉全身大汗,狼狽萬分地看向德貞。
「我輸了。」他驚疑不定,發覺德貞只刺破他衣裳,並沒刺穿他的肩膀。
德貞也還喘著,原本白皙的臉頰泛起紅潮,額上冒出細汗,將長劍扔給已經走到他身後的如棋。
「你刀法很俐落。」德貞邊喘邊看向他。「周勇,我敬你是條漢子,像你這樣的人何必幫柳月家辦些偷雞模狗的事?」
周勇臉色微變,伸手到懷中取出一本書遞過去︰「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你們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懷琴正要走過去取書,卻被德貞攔住。
「你走吧。」德貞淡定說著,所有人包括周勇都不可置信看向他。「那本施針秘笈也帶走,好讓你回去覆命。」德貞臉色再認真不過,兩眼似有深意地直瞅著他。「今晚之事你要怎麼回報都行,自己看著辦,但是提醒你,倘若當真照實說了,柳仲卿不但不信,反而會懷疑你出賣柳月家以換取活命機會。我想,你既然不笨,應當明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周勇閃過一絲訝異,目不轉楮看著德貞。此人明明生得極俊美靈秀,像是不染塵世的貴族公子,然而劍術高明就算了,一開口就像掐住對手咽喉,犀利得讓人不敢小覷。他大嘆一口氣,搖頭苦笑。
「猶豫什麼?可不要賭氣拿命來搏,你家中尚有老小,大女兒體弱多病、妻子又即將臨盆,難不成要讓他們頓失依靠嗎?」德貞看他震驚萬分,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你們家少主,可不會拿你家人來做威脅,倘若我真要動手腳,剛才還需要親自跟你比試嗎?」
又說對了。他的確是在柳月家少主柳仲卿威迫下,做了許多違背本心之事。
周勇思忖片刻,心知德貞既使劍又費了一番唇舌,自是有著更深長的盤算,偏他竟然不想拒絕了。
此人跟柳月家少主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周勇松開眉頭哈哈大笑,對著德貞拱手作揖︰「周某算是服氣了!我以人格保證,今晚之事絕不泄露半點口風,尊下大恩我日後定當回報!」
「好!那我就信你的人格保證。」德貞清磊淺笑,瀟灑地抬手一揮,領著身後棋琴書畫四人轉身就走,留下周勇一人站在原地怔怔目送。
月色下,那修長身影翩然而去,冷風一吹卷起他衣擺,迷蒙間,竟飄飄有如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