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密探 第一章 女扮男裝入國子監
早春的國子監里,大清早就能嗅聞到一股浮動的暗香。
從集賢門而入能隱約瞧見六堂後頭粉女敕嬌妍的桃花,和傲霜賽雪的李花正互別苗頭地斗艷綻香,引得諸多學子都停下腳步。
適逢一陣風吹過,香氣襲人,落英繽紛,讓常參的目光定住,落在被桃花瓣飄了滿身的少年身上。
少年一身天青藍,高挺的身姿在人群里萬分顯眼,那張絕世容顏更是萬中選一的無雙俊美,花瓣紛飛下襯得他猶如天上謫仙,教常參看直了眼,怎麼也收不回目光,直到身邊的人用肩膀頂了他一下才勉強回過神。
「知道你表哥長得好,你也犯不著這樣盯他,多教人誤解?」和霖沒好氣地道。
「我表哥?」常參一頭霧水地問著,再看去,欸,表哥孫澈還真的在,就站在那位少年後方幾步,那麼大個的人,剛剛還真沒瞧見呢。
「不是看你表哥你又是在看誰?」看著常參,和霖無奈地嘆口氣。
這家伙長得唇紅齒白,更要命的有雙帶鉤的桃花眼,平常就夠讓人分不出是男是女,偏偏又愛盯著男人瞧,要不是他一再提點他,替他遮掩,恐怕他的龍陽癖好流言已經傳遍京城大街小巷,回去還不怕被他老爹打死。
「站在我表哥前頭那位。」常參用下巴努了努。
和霖瞥過去一眼,再看向他。「你不認得他?」
「我得要認識他?」常參一臉不解地問。
「照理,你該要識得他。」
「為何?」
「他爹就是那個得閑了就參錦衣衛一本的赫首輔呀。」和霖撇著嘴,語氣說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
原因出在他們這幾個蔭監入學的全都是錦衣衛子弟,才頭一天入學就撞見了赫家人,對他們而言真的是再晦氣不過了。
不過常參倒不作此想。
「是喔。」常參微張著嘴,忍不住又瞥了眼,惋惜著。
長得這麼好看,竟然是赫首輔家的人……可是有什麼關系,爹說過,赫家人都相當有才干,而且是絕對忠君的純臣,百年簪纓世家不說,更是世代首輔,很值得交往,只可惜赫首輔對錦衣衛頗有偏見,不知道他會不會跟他爹一樣。
「常參,我先警告你,千萬別跟那個姓赫的走太近,否則絕對跟你沒完!」和霖雙手環胸,大有他膽敢與赫家人交好,便立馬與他劃清界線。
常參一臉嫌棄地看著他。「你能怎麼跟我沒完?」
「你跑不贏常參,也打不贏常參,你到底是要怎麼跟他沒完?」兩人後頭,成碩硬是擠到兩人中間,好笑地數落起和霖。
「你!」和霖沒好氣地推他一把。
成碩動作利落地往旁退一步,連衣角都沒讓他模著。
他們三人打小是一道長大的,一起習字練武,年歲也就相差兩三歲,成天吵吵鬧鬧,要真是鬧出脾氣了,通常都是年紀最小的常參出面當和事佬。
可這當頭,常參哪有閑情管他們要不要打起來,一雙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住那位俊美又清冷的少年。
「國子監不收姑娘家吧?」桃花樹下有人發出了驚嘆聲。
赫商辰淡淡抬眼,清冷的眸子不顯一絲漣漪。
「李兄,那位是我的表弟常參。」孫澈也瞧了常參一眼,難掩唾棄地道︰「常參肖母偏女相,可是骨子里……頑劣得緊。」
「常參?錦衣衛常同知的嫡子?」李鵬問了一句,瞧孫澈點了點頭,臉色比他還要唾棄。「看來對面這幫是蔭監來著,就不知道皇上為何今年破例讓這幫武官子弟進到國子監。」
「李鵬。」赫商辰低聲喝止,嗓音無波卻隱隱透著一股威嚴。
「表哥,我又沒說錯,以往那些武官子弟根本就沒資格進國子監,瞧瞧他們,一個個站沒站姿,瞧見人了都不知道要作揖。」說完還輕搖了搖頭。「爛泥涂不上牆,能在國子監里學到什麼?」
孫澈微垂著臉,撇了撇嘴,將一抹鄙夷藏進眸底深處,心想,方才還驚艷著人家的長相,一知道身分就將人數落得一文不值,讀的果真是聖賢書啊。
「慎言。」赫商辰淡淡拋下這句話便邁步走開。
「欸,表哥……我又是哪里說錯了?」李鵬趕忙追了上去。
孫澈看了兩人的背影一眼,退開一步讓身後的貢生魚貫進了學堂,臉色不善地瞪向朝學堂里瞧的常參。
常參偏著頭,搞不清楚他為何要瞪著自己,放下書箱,撓了撓臉便朝他走過去。「表哥。」
「你能不能管管你的眼?」孫澈咬牙切齒,壓低嗓音地道。
瞧瞧,這都什麼模樣!一雙桃花眼本就勾人,還水汪汪地盯著人瞧,是怕人家發現不了她的女兒身嗎?
他簡直快要被她氣死!一想到哪天自己可能會因為她的身分曝光而被牽累,他現在就很想掐死她一了百了!
「我怎麼了?」常參一頭霧水地問。
「別盯著男人看。」孫澈幾乎要咬碎了一口白牙。
「……不會要我盯著姑娘瞧吧。」嬤嬤說她不能那麼做的,再者國子監里也沒有姑娘家,听說就連廚房里都是男人。
孫澈緩緩吸了口氣,用力吐出,幾回後緩了火氣,他才揚起假笑,道︰「盯著地上,會不會?」
「一會要上課了,我盯著地上成嗎?」騙她的吧……這個表哥常常騙她,她都被騙怕了。
「再不然,你就干脆盯著學正,這樣行了吧,隨便你愛瞧哪就瞧哪,就別盯著男人瞧,像話嗎你?」
孫澈臉上揚著如沐春風的笑,卻是咬著牙,眸露凶光,低聲告誡,大有她不從一會便直接將她扔出國子監的狠樣。
「怎麼那麼小氣?長得好看,讓人多瞧一眼有什麼關系?」她微噘著嘴小聲嘀咕著。
「你說什麼?」
「沒,不就是動動嘴而已。」她呵呵干笑,慶幸她這個表哥耳力不怎麼好。
「你給我像樣點,別給我闖禍。」
天曉得他多怨皇上為何一道旨意就讓這家伙進了國子監,光是想得幫襯著瞞她的女兒身,他都想罷學了。
常參應了聲,乖巧地轉過身,像是想到什麼,問了句,「表哥,那位赫公子叫什麼名字?」
孫澈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狠瞪著她,「錦衣衛不是很會查人底細?去查呀。」隨即大步踏進學堂里。
「不說就不說,干麼那麼凶?」她嘟噥著,覺得她這個表哥的脾氣真是愈來愈古怪,老是動不動就變成一塊爆炭,尤其特別凶她。
啐了聲,一回頭瞧見她的伙伴,雙眼隨即一亮,三步並兩步地跑去。
「那個……什麼什麼霖的,你知道剛剛那位赫公子叫什麼名字嗎?」他既然知道他是赫家人,該是清楚他的底細才是。
和霖一雙細長美目隨即翻了一記白眼。「常參……常銀灣!你到底認識我幾年了,為什麼連我姓什麼都記不得?你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還管他叫什麼名字,反正你一樣記不住!」
原本正打算跟和霖比劃兩手的成碩聞言,不由跟著點頭。「是啊,咱們算是一道長大的,都知道你根本就記不住人名,何必問?」
說真的,原以為他是在戲弄他們,總是叫不全他們的名字,可相處的時日一長,才發現常參除了家人外都記不全,真不知道腦袋是怎麼長的。
「難說呀,也許總有個我記得全的,不試試誰知道?」干麼拿看蠢人的嘴臉瞧她,她蠢嗎?她要是蠢,他們就是蠢得沒邊了。
「和霖。」和霖道。
常參嘆了口氣看向他,忍不住道︰「我記不住的是名字,不是長相,你當我是傻子不成?」雖然她記不全什麼霖的姓什麼,但他現在這麼一說,她不就知道了?真以為她蠢,這麼好騙,啐!
「等你記住我的名字,我再告訴你他叫什麼名字。」和霖笑得壞心眼。
常參瞪他一眼,隨即又看向成碩,濃眉一挑,以眼詢問著。
「我跟和霖一樣,等你記住我的名字我就告訴你他的全名,連他祖宗十八代都跟你講明白。」
常參哈了聲。「真以為我非得靠你們不可?」
兄弟……這就是她的兄弟!往後最好別有什麼事求到她面前!
和霖和成碩看著常參氣呼呼離開的身影,不置可否地哼笑了聲。
就算他問到了又如何,反正他根本記不住!
學堂上,取得生員資格的貢生坐在一邊,而得祖蔭成蔭監的坐在另一邊,兩方壁壘分明,尤其以武官子弟和那群貢生最為不對盤。
這不是沒有原由的,國子監設有六堂講習,且監生不以年齡分年級,而是以成績高低。正義、崇志、廣業三堂為一年級,修道、誠心兩堂為二年級,而率性堂則是三年級,里頭的監生大都是今年準備參加秋闈的。
然而幾個武官子弟卻憑祖蔭直接進了率性堂,可以想見貢生內心里有多不舒坦,認為幾個武官子弟根本就是踐踏了他們。
此刻講學的學正姓曹,看了眼底下的學子,不管哪一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哪怕已有幾個蔭監偷偷夢周公去了,他眼不見為淨,干脆當作什麼都沒瞧見,搖頭晃腦地說起一會舉行的升堂。
常參瞥了眼桌面的書,目光隨即精準地捕捉赫商辰的身影。
嗯……坐姿端正,和身旁的儒生相比顯得英挺端肅,像是習過武的,比較可惜的是,坐這兒看不到他的臉,唉。
可是只要閉上眼,她就能瞧見花瓣飄落時他一身如畫豐姿,那清冷如泉的黑眸深不見底,卻又能倒映出她的身影。
這人怎能長得這般好看?她身邊的人個個都是出挑的,卻沒一個比得上他,那股與生俱來的高冷氣質配著那張奪目醉人的面容,那簡直是神仙模樣,怎能這般好看,教她莫名地就想再看他一眼。
她得想想,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交他這個朋友,他似乎不太好親近,但也不是不能親近,得想個法子才行……
「常參!」
一聲吼嚇得她托腮的手險些滑掉,一回神才發現她身邊多了好幾團紙,而曹學正就站在她面前。
「方才我說了什麼?」曹學正臉色有些鐵青地問。
他知道常參的父親是錦衣衛指揮同知,不是他招惹得起的,問題是常參竟然在課堂上明晃晃地發起呆,他都喚了幾聲還不回神,再不出聲,那可是要把他的臉踩在地上踐踏了。
常參眨了眨眼,隨即起身,躬身作揖,道︰「學生有錯,還請學正責罰。」
曹學正有些意外他的揖禮如此正規不含糊,而且一開口就認錯,沒有絲毫武官子弟的跋扈性子,教他顏面掛得住,怒氣就消減了幾分。
「知錯能改,下不為例。」
「是,學生知錯。」常參恭敬地道。
直到曹學正從她身邊走過才直起身子,第一時間趕緊往赫商辰那頭望去,可惜他的動作似乎沒變,彷佛她就算鬧出天大事,也不值得他轉身看一眼。
「還不坐下!」和霖在身後用氣音喊道,還丟了團紙過去。
常參沒好氣地回頭瞪去。「剛才干麼不叫我?」
「我叫了很多聲,紙都丟了幾團了。」要不是曹學正走來,他都打算要丟書了。
常參無奈嘆口氣,天曉得她會想得這般出神?
兩刻鐘之後,六堂共三十三間的門全開,所有學子全都走到廊上分別列隊,與同儕和師長對拜,祭酒和司業也站在前頭開釋幾句。
其間,常參的眼還是不住地朝赫商辰那頭瞄。
她心癢啊,沒問到名字,她有預感今晚肯定睡不著,就不知道到底要怎麼跟他套近乎,他看起來像是深隱山中的神仙,不是那般好親近,身邊的人似乎不怎麼與他攀談,就算攀談了他也不怎麼回話。
這人真是特別呢,听爹說,赫家人都是這樣,不知道怎麼養成的。
正想著,一抹陰影來到面前,她隨即回過神。
「你就是常參?」
常參快速地抬眼,隨即垂下眼作揖。「正是學生。」
「好,果真是人中龍鳳。」祭酒捻著花白的須笑著。
此話不假,常參不過十二歲,身長已經比同齡的要高上許多,再加上一雙精致的桃花眼,即使不笑也看似帶笑的美顏,任誰瞧見了都想親近。
「祭酒大人謬贊了。」常參噙笑應對。
「對了,率性堂還要再加一名學生。」祭酒好似這才想起,招了招手,讓身後之人來到面前,並對那人說︰「往後,你可多和他相處。」
率性堂的學子一見到那人,有的眉頭微微一皺,有的則是一頭霧水。
常參抬眼,看著那名眉清目秀,甚至眉眼間帶著幾分怯懦的少年,問︰「不知道這位是……」
「這位是寧王世子璩堅。」
祭酒說完,一個眼神,身後的司業便帶著腰牌上前遞給了璩堅,再將其他幾個都遞給常參,那是給他們今日才入學的人補上的。
「原來是寧王世子。」常參將腰牌順手遞給了和霖,重新再朝璩堅作揖。「在下是錦衣衛指揮同知之子常參,見過寧王世子。」
「常參不用多禮。」璩堅搖了搖手,帶著幾分羞澀道。
常參見狀,不由朝他笑眯眼。
可就這麼一笑,教站在她對面的那排學子一個個都瞪大了眼,就連赫商辰都不由地看她一眼。
麗質冶容,傾城傾國。那是一瞬間浮現在赫商辰腦海里的形容,但只是瞬間,別開眼後他壓根沒放在心上。
可其他人沒他這分修為,一個個還回不了神,不敢相信一個少年竟能美得如此妖妍。
唯有孫澈一雙大眼像是淬了毒般地瞪著常參,恨不得戳瞎她的眼算了!明知道自己長得美還故意這樣笑……他怎麼這麼倒霉有她這種只能當表弟的表妹?
半晌,李鵬先回過神,尷尬地哼笑了聲。「不就是個半大不小的黃毛稚兒?」
黃毛稚兒還能讓你看直了眼?騙鬼啊!孫澈垂著眼在心底月復誹著。
「商辰。」祭酒像是想起什麼,回頭喚了聲。
赫商辰徐步走來,朝他作揖。「不知道祭酒找學生有何要事?」
商辰?常參雙眼隨即發亮。
喔,這就是他的名字?赫商辰……嗯,好名字,虧她絞盡腦汁想著要怎麼跟他攀談,想不到祭酒大人這就幫了她大忙。
「你是敬齋的齋主,就將世子撥進敬齋,好生照料。」
國子監內設監生住宿的舍房,敬齋是三年級監生的舍房,齋主通常推舉成績最好的那一個,赫商辰當之無愧。
「是。」
「行了,升堂到此結束,你們去食堂吧。」
眾學子應了聲,齊齊朝他作揖。
眼見赫商辰開始往前走,常參二話不說抓著璩堅跟上。
「赫二公子,我是常參,往後還請多指教。」她一把攔在他的面前,臉上是止不住的燦笑。
赫商辰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漠地輕點著頭,隨即揚步繼續往前走。
常參見狀也不氣餒,抓著璩堅繼續往前跟。「對了,祭酒大人說你是齋主,那麼你打算安排世子住哪間房舍呢?」
「房舍自有安排。」
哪怕只是幾個字的回應,都夠教常參樂著了。「對了,听說下午要上武術課,不知道是哪一種武術類別?」她笑眯了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
他的嗓音相當低沉,十分悅耳,帶著幾分清冷又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
赫商辰淡淡瞥了眼。「箭術。」
「騎射嗎?」她雙眼一亮。
「不是。」
「那多無趣啊。」她有些嫌棄地說著,可嘴邊還掛著笑地看了眼身旁的璩堅,再看向他,問道︰「對了,不是听說還多開了一門驗尸課程,不知道赫二公子有沒有學習這門課?」
禮、樂、射、御、書、數六門課程是國子監里必修的六門課,但今年皇上不知道在想什麼,硬是再開一門驗尸課,還請了宮中太醫講解醫道。
只是科舉並不考這項,會學習這門課的學子肯定不多。
「監所里禁喧鬧。」赫商辰淡道。
「……嗄?」
赫商辰也不管她听進去與否,直接大步踏進食堂。
常參呆愣愣地看向他的背影,猜想,難不成他這是在嫌她吵?
正疑惑著,身旁傳來璩堅隱忍的笑聲,她側眼望去,見璩堅行了禮,她趕忙還了禮,听他道——
「國子監本就規矩多,禁止的事可多了,往後你要記住才好,犯戒的話是會被逐出國子監的。」
常參不禁傻眼……爹怎麼沒跟她說這些?
「一個黃毛稚兒跟著幾個武官子弟,現在還添了個寧王世子都跟咱們待在率性堂,這不是想妨礙咱們學習?」待祭酒和司業都走遠了,跟著其他人往食堂走的當下,李鵬才小聲咕噥著。
「可不是?突然冒出了個寧王世子……」他身旁的人說著,還不忘回頭看了眼璩堅。「說好听點是王爺世子,充其量不過是個無舉足輕重的質子罷了。」
「就是,當年寧王宮變可是血洗了皇宮,皇上念著手足情沒將他斬殺而是將他圈禁于封地,已經仁至義盡,只是……為何要讓寧王世子進國子監?」
李鵬最不解的就是這點,無端端地多出幾名武官子弟就不尋常了,如今還添了個寧王世子……真教人模不著頭緒。
「不過那個常參……也長得太艷了些。」有人湊上前說著。
「確實啊。」幾個人湊在一塊,對常參方才的傾城一笑難以忘懷。
李鵬撇著唇。「一個男人長得那麼艷,像話嗎?還是錦衣衛呢……就不知道皇上讓錦衣衛的子弟進國子監到底是何用意,簡直莫名其妙,他們科舉考得上嗎?不就是扶上牆的爛泥罷了。」
話落,身旁幾個學子還頗認同地鄙笑一番。
跟在他身後幾步後的孫澈,眼角抽搐了下。
「李兄,這是皇上旨意,李兄還是謹言慎行為妥。」孫澈走過他身旁時淡淡拋下這句話。
初見時還夸得像朵花,不過兩個時辰已經被嫌成扶不上牆的爛泥……他那個被當成表弟的表妹,可是個全才呀!等下午的武術課時他們就等著瞧吧!
晌午的靶場里,靜寂無聲。
靶場周圍的眾多學子一個個瞪大眼,對于眼前所見難以置信極了。
直到常參回過頭持躬作揖,露出不驕不縱的笑意,眼角余光再偷偷瞥了眼赫商辰,瞧他正看著自己不由又笑眯了眼。
這一記笑臉教正要回神的學子們又晃暈了眼,一個個朝她瞧直了眼。
孫澈內心悲摧地閉上眼,內心狠罵——
都不知道跟她說過幾百遍了,要她別笑得一臉傻樣!她怎會蠢得以為沒人看得穿她的女兒身?她那張臉、那張臉就是張該死的桃花臉呀,當天下人眼都瞎了嗎?他才幾歲,為了她,頭發都愁白了……
「真不愧是常同知手把手交出來的,我實在沒什麼能教的了。」
半晌,開口喟嘆的武師傅才教眾人回了神,看向被連著三箭徹底射穿的靶子,同樣難以置信極了。
那麼縴瘦的身板到底是從哪生出這麼大的力氣,竟能連發三箭,硬是把靶子的靶心給打掉。
「師傅言重,學生要學得還很多。」常參聞言,忙朝武師傅作揖。
眼前的武師傅可是出自大內禁衛,還是父親的好友,常參哪里堪得住他這般夸贊,只是心里還是有點驕傲,畢竟沒有辱沒父親之名。
武師傅贊賞地拍了拍她的肩,讓她入席後開始點名,三人一組上前射靶。
常參入席,正眼巴巴地朝赫商辰那頭望去,卻被和霖和成碩給架到一旁。
「你這小子何時又精進了這麼多?」和霖故作凶狠地問著。
別說那群儒生嚇著,就連他都傻住了!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彼此有幾分能耐都心照不宣,誰知道這小子今天一上場,像是下馬威似的,嚇得那票儒生全都說不出話。
「你這麼凶做什麼?常參這是替咱們找回場子。」成碩滿臉喜色地摟著他的肩。「常參,這口氣可真是痛快,教那幫豎儒全都閉上嘴。」
誰讓他們早上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欠打模樣,虧常參這三連箭教他們這些武官子弟揚眉吐氣,走路都有風了。
常參撓了撓臉,畢竟她什麼心思都沒有,純粹只是想要吸引赫商辰的目光而已,打好關系嘛,總得先吸引他才成。
只是……常參一雙桃花眼瞟了過去,就見赫商辰面無波瀾地看著前方,也不知道他剛剛究竟有什麼反應。
都怪他們抓著她做什麼!
「欸,夸你呢,還瞪人。」和霖輕推了她一把。
「你壞我好事,難不成我還得跟你道謝?」常參毫不客氣地啐他一口,順手把他推開。
「我哪里壞你好事了?」和霖都不知道該找誰喊冤了。
常參嘆了口氣,隨即振作精神,沒關系,才頭一天而已,來日方長。
她耐心地等著武術課結束,充耳不聞伙伴們對儒生的奚落嘲笑,直到赫商辰和璩堅一道上場,她聚精會神地看著,就見赫商辰連取箭的姿態都優雅得教人轉不開眼,身形端正如竹,取箭、射箭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一絲多余的動作都沒有,轉眼間靶心正中三箭,貢生那頭歡聲雷動。
反觀璩堅,連著三箭都月兌靶,倒是沒人在意。
眼看著武術課就要結束,常參抓準時間準備擠到赫商辰身旁,卻被人扣住了手腕,她下意識反手一抓,正要反擊——
「你帶種的敢打我,我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听見孫澈咬牙切齒的聲音,常參趕忙收手,無奈地道︰「表哥,我說了很多次,不要從後頭突然抓著我,你一聲不響的我一定會反擊的,要是真誤傷了你該怎麼辦才好,我要怎麼跟舅舅交代?」
「你這是壞事做多了心虛,才會有人一踫你就想反擊。」
常參幾次開口終究還是放棄,反正說再多表哥也不懂,他又沒習武,哪知道習武之人的防備姿態。
回頭望去,赫商辰已經跟幾個貢生走遠了,她才嘆道︰「表哥,你抓著我做什麼?」說吧,人都走遠了,她還能怎樣?
「過來。」孫澈拉著她走了一小段路,確定四下無人,才深深嘆了口氣。
常參等了半晌,瞧他吭都不吭一聲,不禁沒好氣地道︰「表哥,你在想什麼?」不就是有話想對她說嗎?說呀,四下無人了。
「想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你。」
常參聞言,仰頭哈哈大笑,半晌才指著他道︰「表哥,你說的那麼認真,別人听見會當真的。」
「因為我很認真。」從他五歲那年不小心讓她落水,把她抱回房里換衣,發現她的女兒身之後,他沒一日好眠,每日活得戰戰兢兢,就怕有天她東窗事發被推出午門,他會跟著陪葬,因為……這家伙誰不黏,偏愛黏他!
她要是被人知道是女兒身,難道別人會認為他不知情嗎?
不,他定是知情的,而且還是掩護她的共犯,既是如此,他還能活嗎?
他恨不得將她狠狠甩開,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都躲進國子監了,她竟也能進來……老天啊,天要滅他嗎?
常參慢慢地抿住笑意。「表哥放心,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你拿什麼保證?」孫澈陰惻惻地瞪著她。「你根本不能保證,更何況你光是今天一整天就不知道盯著赫商辰幾次……你今年才幾歲?」
少女思春也沒這麼快!她卻巴巴跟在男人身後跑,像話嗎她!就那麼怕別人看不穿她的女兒身,非努力露點破綻不可嗎?
「這……跟我今年幾歲有什麼關系?」常參偏著頭,一頭霧水地問著。
「我管你今年幾歲,橫豎你往後別再盯著他瞧,再盯著瞧,我多的是法子把你趕出國子監,听見沒有?」孫澈惡狠狠地恫嚇著。
常參為難地皺起眉,不知道該怎麼允諾他,就見他已經氣呼呼地走了。
「唉,我這不也是沒法子嗎?」她嘆道。
她是領旨進國子監的,想趕她走……只有皇上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