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壓境（上） 第十章
從這個宿舍區到她要搭車的西側門，踩滑板過去只需要五分鐘。
童百嘉姿態文雅地踩著滑板穿梭在花叢小徑間，沿途欣賞皇家女子學院美麗細致的校園風光。從她住的宿舍區外面的那棵千年銀杏樹，到文學院外的桃花林，再到——
「童百嘉！」
正在欣賞圖書館巍峨壯觀的大唐宮廷式建築，听到呼喚聲，童百嘉左右環顧了一下，終于在側門外面看見倚著紫色法拉利跑車的辣妹。童百嘉一見是她，立刻面露微笑，流暢地拐動滑板朝她接近。
「你不是回家了嗎？嚴沁沁。」
嚴沁沁穿著一襲藕紫色緊身洋裝，身材凹凸有致，手肘擱在敞開的車門上，沒好氣地睥睨她。「洛陽離這兒能有多遠！也就你這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覺得遠了。」說到這里，她忽然有點不自在地瞅著童百嘉，不打自招地嗆道︰「我不是因為你今天要去燕家面試，特地過來看你準備得如何，你不要多心了。」
經過快一個月的相處，童百嘉多少習慣了嚴大小姐口是心非的作風。
她從滑板上下來，不在意地笑笑。「你怎麼會來學校？是哪一科被當了，回來暑修嗎？」
嚴沁沁彷佛被她的話嚴重褻瀆了！她朝童百嘉丟去一記勾人的大白眼。「我雖然不像你成績好得人神共憤，但我耶，嚴沁沁耶，我怎麼可能被當！」
她自信滿滿的模樣傲嬌得有點可愛，童百嘉忍不住莞爾道︰「我還沒謝謝你，在我住院的時候幫我帶換洗衣物，還送我面膜保養曬傷的皮膚。」
嚴沁沁也不過問童百嘉為什麼不找趙安純幫她拿換洗衣物，只是有些不自在地擺擺手，「舉手之勞，不必客氣。我听說你的競爭者個個來頭不小，你確定可以應付這些？」
「可以。」童百嘉沒有遲疑，淡定地點頭。
這幾天她已經做足功課，查了許多去世家應征工作的相關資料，至于其他競爭者的背景如何，她倒是不怎麼放在心上。沒了燕家的工作機會，還有其它公司可以應征，不然也可以回去做家教啊。
只要有心，總會找到路走的。
「進我們這個圈子應征工作很麻煩的，不只勾心斗角多，規矩也多，而且每一家的規矩都不同。比如燕家，他們是規定女性應征者除了口紅，其它的化妝品不許用，差不多是素顏上陣了……你這樣就很符合標準。」嚴沁沁挑剔地檢視著童百嘉素淨的妝扮。「去郡望級世家應征，更慘。他們規定應征者不僅不能上妝，還必須著唐裝，而且不能是坊間那些粗制濫造的唐裝呢！當真以為自己活在一千年前了，一堆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嚴沁沁受不了地翻白眼。
深怕童百嘉對上流圈子的條條框框反感，她趕緊亡羊補牢道︰「不過燕家不讓上妝的原因其實很合理。」
「我知道。」看完相關資料，童百嘉也同意燕家的做法。「以燕氏企業來說，我們學校的學生最想進入的實習部門是他們的族學，尤其是蒙學部。蒙學里的學童大多是三至五歲，而且大多數是燕氏族人的後代。燕家這麼規定，無非是為了下一代的健康著想，這是可以理解的。」
「還是你深明大義。」嚴沁沁對她豎了下大拇指。「不像有些人，明明是去人家的家里應征工作，卻把自己涂得像要入宮選妃，一看就是居心叵測。」她不屑地撇嘴，繼而想到︰「對了，童百嘉，這次的面試地點不在燕家族學，而在燕家祖宅，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關于這點，童百嘉也有深入分析過。
燕家是二戰之後迅速發家致富。有人因此指責燕家是不肖商人，是大發戰爭財的黑心軍火販子，道德淪喪，祖輩建立的錚錚鐵骨被後代子孫踐踏得蕩然無存；也有人感嘆說，二戰時，國內遭逢內憂外患，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若不是燕家的老爺子與幾個知交站出來，聯手抵御外侮，大唐已不復存在，哪有今日由著人說長道短的太平盛世可言。
關于這段歷史，坊間眾說紛紜，真實情況如何，只有燕氏的族老和幾大世家家主知曉。童百嘉只知道，燕家早年確實是以軍工業起家，二戰之後開始轉型，嘗試投資海運。為了從競爭激烈的船運巿場殺出血路，燕家展現了盜匪與將門後代的剽悍風格，他們的船隊專挑別人不敢走的海域。
這種海域，大多是海盜猖獗的航運禁地。
燕家成立海運公司之後，靠著自家的武力優勢成立了全球第一間海上運輸保全公司，專門護衛船只的安全，不久後就在麻六甲一戰成名！此後，不只燕家海運事業蒸蒸日上，據聞由燕家軍後代組成的燕家海上運輸保全公司，更是紅透半邊天，從原本只是海運事業附帶的小部門，一躍而成日進斗金的跨國企業。
海運事業的大獲成功，讓燕家食髓知味，開始在商場上攻城略地。經過半個世紀的鯨吞蠶食，如今燕家的投資觸角已深入各行各業，形成一個令人咋舌的龐大事業體。
而世人俗稱的燕家族學，只是燕家事業體中最不起眼的部分。
燕家族學有點類似台灣的私立貴族學校，內設三個分部——蒙學部（等于台灣的幼兒園）、幼學部（等于台灣的小學）和中學部（等于台灣的國中加高中），建于當陽山腳。
距離燕家祖宅不遠，是燕家族學的實習工作爭搶激烈的原因。
童百嘉卻覺得有點可惜……
查找燕家的資料時，童百嘉就發現，比起其它的企業，燕家的升遷管道極其暢通，也更具未來性和競爭性。只要實習期間表現出色，工讀生很容易在燕家龐雜多元的事業群中找到適才適性的工作。人家明明釋出許多不錯的工讀機會，大家卻只把實習工作當成接近燕家人的跳板，只在乎哪一個工作崗位更接近燕家人，她才會覺得可惜。
相較于燕家族學，燕氏核心事業群的實習工作在童百嘉眼中更具吸引力，她覺得自己更能學以致用。偏偏，往年只要面試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都會被安排進入燕家族學實習。
難道……她要為了不進燕家族學實習，而把自己的面試成績搞砸嗎？
見童百嘉皺著眉頭沉思半天，嚴沁沁嗤地笑出聲，說道︰
「算你運氣好，可以去燕家祖宅參觀。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大概每隔十年會有一次。這是燕女乃女乃的意思，她說想讓老宅子增添點年輕人的活力。這種事行之有年，大家心里有數，距離上回去老宅面試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所以這幾年報名去燕家實習的人數暴增，大家都在賭自己的運氣。果然全是精明人……話說回來，去燕家不能上妝，只能靠自己的膚質救場，現在你知道咱們學校的女生最近為什麼對面膜特別狂熱了吧？」
童百嘉听得有些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嚴沁沁有些吃驚。「你不知道今天只有書面審核成績前十名的人才有資格進燕家祖宅面試嗎？書面審核成績幾乎等于學業成績，所以你隱坐第一，但你同時也是眾人的眼中釘。」
嚴沁沁看她呆頭呆腦的樣子，忍不住又擔憂了起來。
「咦！只有前十名去嗎？」童百嘉大驚。「不是全部的人都去那里面試？」
她吃驚的表情讓嚴沁沁咯咯笑了起來。「怎麼可能！你別說笑了，燕家祖宅是什麼地方，豈容外人隨意進出。以前你們這些前十名的學生是去族學面試，十名之後就得去燕家在長安的企業總部應試。今年燕女乃女乃想讓祖宅熱鬧熱鬧，才讓大家移師過去的。為了在燕家人面前力求表現，今年的競爭會格外激烈。」
童百嘉才不管競爭有多激烈，她只關心——
「只是去燕家祖宅面試，工作地點不在那里吧？」
嚴沁沁被她問得一愣，理所當然道︰「當然不在那里。宅內的工作人員都是燕家人親自物色，哪里輪得到我們學校的學生。要是能進燕家祖宅工作，豈止咱們學校的學生，我看全大唐的學生都要暴動了。哼，就算這樣，今年的競爭也夠你瞧的。」說著就斜眼睥睨童百嘉，拿俏挺的鼻端哼著，再三確定︰「你真的沒問題嗎？」
只要不在燕家祖宅工作，什麼工作她都能接受……
童百嘉看著始終無法放心的嚴沁沁，笑容淺淺地說︰「我沒問題的。我祖母特別注重女孩子的肌膚保養，從小就盯著我和姊姊喝各種養顏湯。有了你慷慨相贈的面膜，這幾天內用外敷下來，應該足夠應付這次的面試了。」
嚴沁沁憂慮的心思不知不覺就被童百嘉帶偏了。
聞言，她立即以美妝達人的目光，嚴格審視著童百嘉白皙透亮得令人眼紅的臉龐。端詳許久，就算以前看童百嘉百般不順眼，她都不得不承認——
「你這樣比以前順眼多了。」嚴沁沁心不甘不情願地說道，隨即又想到——「不對呀，你那麼窮酸，衣服穿來穿去就那麼幾件。這件裙子以前我就看你穿過好幾次，氣質完全不同，皮膚也……」她咬著性感豐厚的紅唇，兀自思索半天，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童百嘉以往的皮膚狀態如何。
兩人認識這麼久，她記憶中的童百嘉總是悶悶地垂著頭，活像虧欠世人多少錢一樣地羞于見人。反觀現在，童百嘉不但不再怕她，不再瑟縮著想要逃避她的目光，反而明眸帶笑地任由她打量。
童百嘉的變化讓嚴沁沁憂喜交加。
她故意肅起臉，繞著對方打量一圈。
「除了妝容，儀態也很重要，你還要留點心眼，別被人給坑了。現在的女生心機很深，你千萬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反正、反正你只要繼續維持這副文青德性，應該可以唬過族學那群老頑固挑剔的目光。」被那雙受教的明眸凝視到有點不好意思，嚴大小姐說著就別開視線，朝車里喊去︰
「你說對不對？長極！」
跑車內的燕家四少跑趴跑了一夜，整個人癱在副駕駛座睡得東倒西歪。
晨光映照在四少爺漂亮得好像天使下凡的臉孔，轉頭喚人的嚴沁沁一時看傻了。嚴沁沁臉色飛紅，趕忙回身，想看看童百嘉是不是也跟她一樣不爭氣地心跳加速。嚴沁沁一回頭，卻見童百嘉雙眸清亮，表情冷靜，就是眉頭似乎有些打結了。
此姝似乎不僅對四少爺的美色無感，看起來好像還不怎麼待見他的樣子。果然，接著嚴沁沁就听見——
「這位，就是我不小心救起來的燕家四少爺嗎？」
嚴沁沁發誓，雙手盤在胸前的童百嘉，口氣真的冷淡到只差沒有發出「呵呵」兩字經典冷笑。
她這樣子也太不童百嘉了！是情傷導致的性情大變嗎？
是因為郡主和趙子俊訂婚的消息終于在前天曝光，童百嘉大受打擊所以變態了嗎？
該死的趙子俊！
嚴沁沁在心里咒不已。為了轉移眼前這人的焦點，她趕緊說︰
「趙安純沒接到燕家的面試通知，呵……就她這種平時不努力只會抱佛腳的貨色，燕家人又不是腦子有疾，會錄取她才怪呢。」說到佛腳時，還刻意斜眸瞄了瞄淡定以對的童百嘉，然後咬牙切齒道︰
「趙安純別的不會，死纏爛打最在行。她這人臉皮之厚，十年前已經是世界紀錄保持者，到現在還沒人能打敗她。她那張利嘴慣會鬼扯，你可不要又被她給煽動，傻傻地做下蠢事。听見沒有！」過往那些不愉快的經驗此刻全部回籠，嚴沁沁愈講愈生氣，不知不覺就學起童百嘉將雙手交抱胸前，憂怒交急地數落皇家女子學院有史以來最不爭氣的資優生︰
「趙安純不是真心為你好，我已經跟你講過很多遍，為什麼你就是听不進去！愛情真的會讓資優生變成蠢蛋嗎！」
明明對方是在斥責她，童百嘉卻覺得好溫暖。
有人關心自己的感覺，真好。
不過……童百嘉有些納悶于嚴家大小姐對原主的態度。從嚴沁沁處處關心自己的舉動，她感覺嚴沁沁與原主似乎交情匪淺，不像泛泛之交。可是她在原主的日記本中並沒有讀到相關內容……
是她漏讀了嗎？
「童百嘉，我在跟你說話，你發什麼傻啊！你認真听我說呀！趙安純為了攀上燕家，一定會來糾纏你，你千萬不要理她！」嚴沁沁瞪著看起來傻里傻氣的某人。「如果不是看在你救了長極，我才懶得管你會不會被趙安純利用到死。你听見沒有，我——」
「沁沁，我不舒服，想吐……」車里昏睡的少爺忽然掩著嘴，發出虛弱的求救聲。
「你吐死好了！叫你不要喝酒，你偏偏不听！」嚴沁沁嘴上怒斥著，卻端著女王架勢，掉頭朝跑車的駕駛座款款走去。跨進愛車之前，嚴沁沁不忘婆媽地叮囑童百嘉︰「童百嘉，你一定要把燕家的工讀機會拿到手。有了這份資歷就像鍍了金，往後你要找什麼工作都會容易許多，懂嗎？不行，長極要吐了。燕長極——不許吐在我車上！不然我宰了你！」
「嚴沁沁！」童百嘉喊住急急忙忙就要滑入駕駛座的女孩，等到對方疑惑地抬起頭朝她望來，童百嘉才真摯地說︰「謝謝你特地過來為我打氣。」
「我才沒有！」嚴沁沁瞪大眼楮駁斥，「我是為了載長極回家，路過這里，你不要會錯意了！」大小姐矢口否認完，臉頰脹紅地鑽進跑車跑了。
「怎麼沒說要順便載我一程，好歹可以省點錢嘛……」望著急吼吼揚長而去的車影，童百嘉嘀咕。她沒有浪費時間多作逗留，踩著滑板，心情愉悅地朝不遠處的地鐵站溜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