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壓境（上） 第六章
第二章
「儂說啥？儂再說一遍，佛珠哪去了？」
「我——」
「好了好了，本大夫沒空听你解釋，回去顧好你家少主，等會兒我過去找你們算帳。一群兔嵬子，氣得我連家鄉口音都出來了。儂真真氣死俺了！」
熟悉的嗓音夾雜著東北腔從特診病房門口傳來，接著，童百嘉听見一陣熟悉的高跟鞋聲匆匆走進來。童百嘉悠悠醒轉時，來人恰好停在她的病床旁，沒多久，室內便響起一聲輕巧的電子音。
听了五天，童百嘉再怎麼不熟悉這個世界，也能分辨出這是電腦螢幕開啟的聲音。
她的主治醫師來巡房了。
童百嘉睜開眼楮，果然看見一個明艷動人得不像醫生的女子眉頭深鎖，正在讀取電腦螢幕上的病歷資料與病人用藥的情形。從女醫師不自覺抿緊的嘴唇，童百嘉不難察覺對方此刻的心情極差，似正按捺著脾氣仔細查看早班護理人員為她測量的各種生命征象數據。
判讀完資料，女醫師低下眼眸，便瞧見一張虛弱的臉龐對她微微笑著。
女醫師見狀，不由得綻放出如玫瑰花般璀璨迷人的笑容，說道︰
「你醒來啦。躺了五天，膩了吧？今天吃藥還會反胃嗎？」
童百嘉搖搖頭，虛弱道︰「不會。」
「排尿呢？還會痛嗎？」
童百嘉有些羞澀地搖頭。「也不會了。」
病人氣色紅潤，精神也明顯好轉，主治醫師被大大取悅了。
她從白袍口袋拿出一支小手電筒打開，噙著笑意，彎腰湊向有些緊張的童百嘉。女醫師瞋怪地瞪了她一眼，讓她別怕，跟著便伸出兩根縴長手指撐開童百嘉略顯干澀的眼楮，里里外外檢查起來，一邊哼道︰
「你這次高燒不退有點危險啊，小姑娘。幸好大傻用藥得宜，這次沒染上肺炎算你走運。年紀輕輕的，染上肺炎可就麻煩了。」女醫師輕戳一下童百嘉秀氣的額頭，對于此次的檢查結果顯然相當滿意。
手電筒收回口袋後，女醫師突然盯著童百嘉充滿朝氣的臉龐，表情黯然道︰「小姑娘，你的體質真好，被流感病毒折騰得死去活來都能迅速恢復。你的爹媽給了你好基因，又把你照顧得很好，這是你迅速恢復的原因。你要為此感恩你的雙親。」
童百嘉有些呆住，不明白女醫師為何突然說這些。
根據她住院幾天得來的資訊——這些八卦絕大部分是無法進入特診大樓探病而心有不甘的趙安純硬塞給她的。據說這位女醫師不僅才貌出眾，出身古老醫生世家，還嫁給了全國最有魅力、也最疼妻子的男人，並且生了兩個優秀的兒子。
這間醫院便是女醫師娘家所開，現在據說已經交棒給她。
這樣的人生勝利組，何以滿臉落寞呢？童百嘉有些不知所措，低聲喚道︰
「醫生……」
女醫師收起心中的惆悵與感傷，迅速振作起精神，拿著剛到手的國際醫學期刊輕敲童百嘉頭頂兩下，宣布道︰「咱們再留院觀察兩天，如果你繼續像這兩天一樣乖乖吃藥睡覺，兩天後本大夫就大發慈悲放你回家嘍，你看如何？」
身上煩人的病痛逐漸遠離，從來都是健康寶寶的童百嘉自然開心不已。
她點頭微笑，嘴角露出兩枚可愛的梨渦。
「你笑起來甜死人了，有空多笑笑，別像前兩天死氣沉沉的，俺看了鬧心。人生除死無大事，遇到困難換個角度想，挺挺就過了。」想起女孩入院時，醫院要通知她的家人前來照顧，女孩百般抗拒的模樣，女醫師不禁欲言又止地試探著︰
「要醫院……通知你的爹媽或是其他家人來接你出院嗎？」
原本面帶羞赧笑意的童百嘉立刻大驚失色，情緒激動地搖頭。
「我就說說、說說而已，不通知就不通知唄。瞧你嚇得……」看她嚇到臉色慘白，活像曾被家暴得多慘似的，女醫師趕緊出聲安撫。
等了一會兒，童百嘉的心情稍微平復了，女醫師才語重心長道︰
「你已經二十歲，能夠獨當一面當然最好。你救了小四那孩子一命，便是跟我們燕家有緣。哎，你可別怪我們查了你的身家背景。照我看來，你爹媽和兄姊全是老實人，一家子全都在你老家種田。難得的是你哥哥姊姊還年輕，兩人從沒想要離開家鄉到大城巿尋找刺激生活。我就沒見過比你家人更安分的莊稼人……」
童百嘉不知要說什麼才好，只能無措地低下頭，任由心間隱隱抽痛。
雖然她年紀很輕，沒什麼社會閱歷，但因為長年幫忙姑姑照顧女乃女乃之故，她比同年齡的女生早熟許多，自然能夠領略女醫師的言下之意。旁人的確很難理解，她跟忠厚老實的童家人能夠發生什麼難以化解的齟齬……她自己也不明白，因為她還在狀況外。
她不僅不了解自己的家人，她還不了解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事。
在什麼都不明白的情況下，她實在無法面對這個世界的所謂家人呀……
「人生稍縱即逝，懂唄？一放下心，俺這東北鄉音都出來了……事情太多，我得走了。」女醫師朝童百嘉揚揚手上的期刊，轉身灑月兌離去。「有力氣了多下床走走，這里要什麼有什麼，自個兒打發時間。」
風風火火地丟下話，女醫師轉眼便走得不見人影，完全沒給童百嘉插話的機會。對方一走，心事重重的童百嘉立刻癱軟在床上，雙眼茫然地瞪著這間比她宜蘭老家還要大間的特診病房，腦子里全是這幾天發生的事。
以及，她究竟遭遇了什麼事。
雖然昏昏沉沉病了五天，她的意識卻不是全然失去。童百嘉清楚記得，她是跟著那些千金少爺們搭乘燕家人的超音速專機回到這里的；也記得當她被燕家人安排住進這間特診病房的時候，趙安純臉上的羨慕和嫉妒。
童百嘉不明白生個病有什麼好羨慕嫉妒的，她只曉得每一次從高燒中清醒，總會下意識張望這間太過豪華的病房一遍又一遍，結果卻總是令她失望，因為她一次又一次地發現——
她不是在作夢。
這里不僅不是宜蘭，她甚至很有可能已經不在原來的地球……
她穿越了。
一想到她可能再也見不到真正的家人了，童百嘉心里就發慌、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感覺自己的呼吸又短促了起來，童百嘉飛快轉身將頭埋入枕頭，試圖冷靜下來，克制著不讓痛苦的情緒蔓延。好不容易才擺月兌呼吸器的糾纏，她不想再次因為情緒低落而使病情惡化。
特診病房內安靜無聲，精美的金黃刺繡窗紗遮去屋外晴朗的天空，心情低落中，童百嘉沉沉睡去，如同過去幾天一樣，一沾枕便睡得格外香甜，直到中午用餐時刻，護理師推著小車進來，柔柔喚醒她，童百嘉才睜著迷蒙雙眼，吃驚地醒過來！
她怎麼又睡著了……
童百嘉揉著眼楮坐起來，看著護理師幫她擺好餐盤，不明白自己明明心情很糟很亂，為什麼在這種情形下還能迅速睡著，簡直跟豬一樣啊！難道這是大病一場的後遺癥？在護理師的幫助下，童百嘉無奈地做了臉部清潔，接著專心享用營養師專為特診病患調配的美味午餐。
護理師滿意地點點頭。難怪負責值夜班的學姐會說每次看童小姐吃飯，總是好有成就感。
這孩子相當珍惜食物，就算食欲再差，她也會努力吃完所有的飯菜。
「吃完藥，你可以下床走動走動。我們這層樓有間圖書室，里面收藏了許多珍貴的紙本書籍。」護理師笑咪咪地提議。
童百嘉眼楮一亮，急急把湯碗放下。「真的嗎？」
「童小姐似乎很喜歡紙本書，你不妨過去看看。」相處五天，護理師多少模清童百嘉的性格。這女孩似乎很排斥科技產品，每次看見她們使用電腦，她的表情總是顯得十分怪異，有點像是見鬼了的感覺。
真是奇怪的病人，听說她是皇家女子學院的高材生。
迅速將童百嘉的用餐情形記錄下來，護理師點了下腕表，飄浮在空中的全息螢幕瞬間收起。螢幕收起的剎那，護理師瞥見童百嘉小心避開這里不看的動作，心中忍不住納悶——
難道皇家女子學院已經封閉到拒絕任何電子產品的使用嗎？
不可能吧？
這個女孩收進抽屜里棄之不用的紅色腕機，是同型產品中的機皇，上個月才上市，價格相當昂貴，目前嚴重缺貨中，有錢還買不到呢！這台腕機，听說是這個女孩代表學校參加德語口譯比賽奪冠之後，學校給予的獎勵，據說還有一筆獎金。
「大唐皇家女子學院」可真有錢！護理師在心里咋舌。
這所學校確實是堅定不移的保皇黨，但人家師資陣容之優異也是世界頂尖的，坊間許多經典不敗的家務機器人便是該校師生合力研發而成；光是這些產品就為該校賺進大把的權利金，更別提李氏皇朝延續至今，足有一千四百年，手中握有的中醫古藥方和美容方子，其價值加總起來，就足以讓皇家人揮霍十輩子也揮霍不完，何況人家還大方釋出其中一部分給皇家女校授業使用。
光憑這些傲視全球醫美界的中醫美容古方，就值得全國女性同胞對這所女校趨之若鶩了。
大唐皇家女校，自古以來便被戲稱為世家公子的新娘學校，是當初李家人為了提升皇室女性的教育水平而創建的，沒想到世家子弟間接受惠。
如今皇室富甲一方、資源豐沛，校方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學校愈辦愈好，人家當然得忠于皇室，做個漢唐古老封建文化堅定不移的擁護者。
而眼前這個瘦弱文靜的女孩，居然是這所頂尖女校的資優生？
當真看不出來呢……
「我吃飽了。」
童百嘉放妥筷子，拿起隨餐附帶的方巾抹抹嘴角，然後眼巴巴地看著護理師。護理師見她今天的氣色特別紅潤，精神頗佳，收好餐盤後主動介紹︰
「我們的圖書室本來只對特定人士開放，你住進來的第一天，董事長便吩咐資訊室對你開放權限，你隨時都能過去。」護理師說著便點開手腕上的電腦，叫出這層樓的平面圖。
一個縮小版的特診大樓凌空飄浮在童百嘉面前，讓她愣了一下。
護理師指點著她們所在的樓層，拿指尖拖曳一下，這層樓的全息影像立刻浮現兩人面前，令童百嘉嘆為觀止。
見她感興趣，護理師趁勢介紹起來︰
「我們這層樓佔地雖廣，其實也就兩間特診病房，其它區域全是供病患打發時間的休閑設施。比如這里，就是圖書室……」她手指一點，半空中立刻跳出一座飄浮的圖書室。「你若感興趣不妨去參觀參觀，機會難得。門上有標示，應該不難找。我幫你把這層樓的立體圖叫出來，你自己慢慢研究好了……」護理師索性好人做到底，上前幫她打開病房內的電腦。
童百嘉連忙道︰「我自己來就行了，謝謝你。」
童百嘉話聲才落，護理師已經快手快腳地搞定一切，準備離開。
推著小車離去之前，她忽然望著有些發怔的童百嘉欲言又止。
「還要……還要抽血或是做什麼檢查嗎？」童百嘉心驚膽顫地問。這幾天她實在被一堆有的沒的檢查折磨怕了。
生病的人好辛苦喔。
「不是。」本來想問問她跟董事長是什麼關系的。
不然她只是區區小感冒引發的胸腔感染，隨便一個住院醫師就足以應付，哪里需要勞動董事長拋下俊美得不像話的老公，從上海千里迢迢趕來當她的主治醫師？
董事長甚至讓她住進皇家專屬的特診病房……
護理師轉念想想，這是董事長的私事，與她何干，還是別多管閑事了。她能在特診大樓服務十八年，不正是因為她天生缺乏好奇心和八卦力嗎？
還是趕緊去忙吧。明天大少爺就要回醫院做健康檢查，她得幫忙將那些會用上的電子儀器多多消毒幾遍。大少爺好久沒回來做健檢，董事長已經為此掛心一段時日，她看了真心疼……
「圖書室有許多絕版珍品，你自己當心些。」交代完，護理師便匆匆離去，留下童百嘉坐在床上，瞪著那個飄浮在半空中、宛如小人國建築模型的立體影像發呆。
面對如此酷炫新奇的科技，是個地球人都不會放過把玩它的機會，更別說童百嘉今年才二十歲，玩心仍重。童百嘉實在抗拒不了誘惑了，眼見四下沒人，她好奇地向前湊去，對著全息影像東戳一下西戳一下。玩了大約十分鐘，她突然失去玩興，整個人沮喪地垂下雙肩，神色懨懨地趴回床上。
不到兩分鐘，穿越之後疑似被某種動物附體的病人，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