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撿個侯爺夫 第四章 遇到好心老先生
「兩朵大的你一朵、我一朵先留著,以備不時之需,最小的這一朵我們炖肉吃,補補身子,這些日子大家都累了,吃點好東西養養精神,剩下的兩朵賣錢……」
遠看巴掌大而已,但真正到了面前一看,最小的一朵足有杜巧喬的臉盤大,少說三百年以上。
而且長在倒地腐木上的靈芝不只五朵,一共有十來朵,大小都百年以上,她不想竭澤而漁,因此只取走最初看到的五朵靈芝,余下的讓其繼續生長,若有需要再來采摘。
大的那兩朵加起來足足要三斤重,有點沉手,若要拿出去賣,有如小孩抱金磚過街,恐怕會招來不必要的危險。
于是杜巧喬決定大的收起來,把另外兩朵品質較差,但一樣值錢的靈芝賣掉,有了銀子先買糧食、布匹和棉被,以及生長期短的菜種,先種上一些趕在入冬前采收,補些菜蔬。
「我和莫雲……呃!表哥進城把這些獵物賣了,你們待在家里不許亂跑,不認識的人敲門隔著門板說話就好,不是大姊或表哥絕對不開門,誰想闖就拿大棒子往腦門敲,不請自入是為賊,我們是正當防衛……」
門邊的莫雲听得眼角直抽,看向一根根豎立在門內的木棒,分別依照杜家姊弟的身高所準備,他不難想像打在身上有多痛,何況是往腦袋敲,不死也去半條命了吧!下手真狠。
「大姊,我們不能跟著去嗎?」最小的兩個可憐兮兮的仰著頭,眼眶淚,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
杜南勤、杜南拙也是相似的表情,只是他們年紀較大,知道大姊有正事要做,若是硬要跟只會拖累她,不僅走不快還得分心照顧他們,已經很累的大姊會更累,這是之前硬跟著大姊去鎮上才明白的道理。
可是他們心里還是會怕,一直以來大姊都在身邊陪著,從未離開過這麼長時間,突然看不見人真的心很慌,兄妹幾個都惶惶不安。
「乖,听話,大姊走得快,快去快回,最慢傍晚就到家了,回來給你們買糖吃。」她也放不下他們,但一定得去城里,家里沒糧了,縣城的糧食品種較多也便宜。
因為災情尚未舒緩,鎮上的糧鋪刻意哄抬價錢,一斤白米居然喊到五百文,吃定人不買還不行的坐地起價。
她買了一回就不去了,再近也不成,寧可多花點時間往城里去,縣太爺禁止大糧商低買高售,因此糧價在尚可接受的範圍內,不致于高得離譜,讓人買不起。
加上她還要賣新鮮的野物跟靈芝,靈芝不到縣城賣不了高價,一些民生用品也是城里較齊全,一次買齊省得多跑兩趟。
「大姊……」弟妹們淚眼婆娑。
「我烤了幾個餅在鍋里,中午餓了就拿來吃。勤哥兒,肉骨蘑菇湯用小火煨著,小心燙手,記得舀給弟弟妹妹們喝,你是哥哥,要看好他們。」看著才十一歲大的孩子,她于心不忍卻不得不狠下心,強迫他長大。
「嗯!大姊,我會顧好弟弟妹妹。」他是杜家長子,要幫大姊分擔家里的事,不能全壓在她身上。
「我……」
「好了,該走了,再不走真會趕不回來,走夜路更不安全。」
山里村三面環山,只有一條路通往外面,到了夜里會有野獸在山路上出沒,一不留神就出事。
看杜家姊弟還在那依依不舍,欲走還留的拖拉,臉色一沉的莫雲當下喝斥,拉著杜巧喬往外走。
杜家屋子離村子的主要聚落遠,卻離村口很近,從門前小路下坡就到了路口,直接接上出村的山道。
兩人走得很快,不比坐牛車慢,一個是負重百斤日行千里不在話下的軍事教官,一個是身懷武藝能扛重物的少年,雖然杜巧喬如今的體力不如前一世的自己,不過走個百里路還是難不倒她,就是有點微喘。
只是幾乎所有的重物都得由莫雲一人捎著,他背後的大筐放了一頭野山羊幼崽、五六只野兔和三四只山雞,看起來就十分沉重,連杜巧喬看了都覺得自己是心狠的人。
但他自己不這麼認為,當個男人就要承擔起男人的責任,怎麼能嫌重,不吃點苦哪能成長。
他當是練功,負重疾行練臂力和輕功。
因此杜巧喬的筐里裝的都是輕巧之物,她將兩朵靈芝放在最底層,中間是囑干的木耳和菌菇,最上面一層擱著的是山里采的野菜樹莓,以山芋的葉子覆蓋,避免曬壞了。
都八月底了,天氣還是一樣炎熱,一滴雨也沒落下,腳底踩的地面會燙腳,路旁的樹長得不是很好,草都干枯了,露出干癟的根。
好在陳陽縣有一條小河,近來水位雖然下降了些,但是源頭的水源源不斷的涌來,百姓用水不成問題。
「你對他們太凶了,他們還小。」走到半路,杜巧喬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寵子如殺子,你太寵他們了。」她做得夠多了,有時他都懷疑那小小的身軀怎麼做得到?
但說到捧殺他很有心得,他曾經是那個被寵得無法無天的京城小霸王,誰都得順著他,給他想要的,不然不管對方是誰,他照樣橫行霸道、蠻橫無理,連王孫貴冑都不放在眼里。
直到父親戰死沙場,母親一病不起,實則被下了毒,雙親接連過世,刀尖指向他咽喉,他才驟然明白過去所謂的好不是真好,而是將他推入無底深淵、讓他再無翻身之日的捧殺。
幸好教他武功的師父一直嚴厲督促他習武,不準有一絲懈怠,否則他不會有機會逃出虎口。
她一噎,「你說得太嚴重了,一時的過渡期而已,等日子好過了,我不會再有半絲縱容。」
該學的還是要學,強身健體、習文練字,一樣不落下,她會用軍事學校的教法教出文武雙全的弟弟。
連瓶姐兒也得學幾招女子防身術,不求她出手如雷霆,一拳爆頭,最起碼得自保無虞。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不要他們一喊苦就放棄。」看得出來她真的很疼弟妹,寧可自己累點也不讓他們多吃點苦。
「擦亮你的眼楮,可別小看人了。」她是出了名的鐵血教官,教出的學生各個成龍成鳳。
莫雲嘴角微勾,看她小嘴一抿的模樣便覺好笑。「別怪我把話說得重,我不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他們遲早要自立,你若不放手,小雛鷹永遠學不會往高處遨翔。」
她驀地怔住。「你要離開?」
「不是現在。」他羽翼未豐,實力太弱,還不能一舉扳倒表面功夫做得道地的偽善者。
「你要去哪里?」她心底好有個底。
「報仇。」
「報仇?」她眉頭一鎖。
他故作輕快的調侃,「別勸我冤冤相報何時了,以德報怨,我的仇是血仇,不死不休。」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要是缺人手就吱一聲,我沒法替你殺人,但把人揍成肉餅的力氣還是有。」她骨子里的法治觀念抹不去,除非是十惡不赦、殺人如麻的暴徒,否則她無法奪人性命。
她曾是維和部隊的一員,協助作戰和協調,若能和平的落幕,消弭戰爭,她自是不贊成以血付出代價。
莫雲一听,清冷的眼底多了暖意,「我不希望有那麼一天,你應該坐在窗前捧書細讀,微笑看著窗外的瓶姐兒撲蝶嬉戲。」
「你說的是大家閨秀。」太美好了,美得教人向往。
可惜她做不來,真把她放在深閨大院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會一把火把宅子給燒了。
她過不了這種飯來張口的「好日子」,腳踏實地才實在。
「身處高門養尊處優不好嗎?」那是多少女子盼也盼不到的事。
「是我自己賺的我樂意,若是處處看人臉色,由著他人做主,那我還是安貧樂道的好。」
高門沒有不好,然而大戶人家庭院深深,拘束太多她敬謝不敏,小老百姓的生活自在多了。
聞言,他為之失笑,有銀子不要居然選擇貧窮的生活。「巧喬,你知道富貴有多誘人嗎?超乎你的想像。」
不然怎麼會有人絞盡腦汁,千方百計想要奪取,連兄弟情義都不顧,一心鑽在濤天權勢當中?
「廢話一堆,趕路,各人有各人的際遇,鐘鼎山林,各有所好,不過在我弟弟妹妹們沒長大前你不準走,我一個人干不來,你得幫我。」
他們家需要一個頂梁柱,他欠杜家一條命,只能先抓著他不放了。
再者,誰說她想像不到富貴的誘人?國家宴會、總統招待、富豪游艇、佔地千畝的豪宅、灑滿錢幣的游泳池,用金杯飲酒,睡翡翠大床,鑽石瓖邊的全身鏡,打造金屋……她在執行任務時都見過,早已不稀奇了。
「這話說得真刁蠻……」搖著頭的莫雲輕聲一喟,可眼中的笑意慢慢溢出,快步跟上故意走在前頭的人兒。
比預計的時間快,兩道斗氣的身影一前一後在午時一刻穿過城門,進入陳陽縣城。
他們這是第一次入城,上回只在城門外的窩棚暫居,此時一進入城里,只覺人聲鼎沸,來往行人如河里魚群穿梭不停,寬敞的街道可同時行四輛馬車,兩旁是叫賣的小販和各種攤子,賣魚、賣肉、賣吃食,吆喝聲宏亮。
「那邊有間酒樓,先把野味賣了。」
扛著重物不便進藥鋪,杜巧喬決定在入目的第一間酒樓就近賣了。
「好。」
莫雲的身分讓他不好在人群中太顯眼,因此他話不多,盡量不引人側目,和人打交道都由杜巧喬出面。
到酒樓門口也是她帶頭進入,還沒開口呢,殷勤的伙計已經上前迎接,笑得像是來了祖宗。
「二位客館請里面坐,要包廂還是雅座?想吃什麼盡管點,要吃什麼有什麼,絕不讓客館……呃!敗興而歸……」
伙計說話流利,舌尖一轉話說得又快又順溜,可他眼尾一掃過他倆背後捎的竹筐,頓時像咬到舌頭似的說話速度變慢,不太熱絡。
「我們找掌櫃的,想賣野物……」
不等他們說完,伙計態度頓時天差地別,「去去去,要賣野物走後面,出門左轉小巷子走到底有個後門,那里有個專門收購的管事。」
一轉身,他理都不理兩人,又笑呵呵招呼其他客人。
「哪一天我拿銀子來砸死他!」
狗眼看人低,就她另一世的脾氣肯定先來個小擒拿手,把人壓制在桌上,看他還囂不囂張!杜巧喬嘴里咕噥兩句,果然短視之人處處皆有,先敬羅衣後敬人。
「何必和他計較,早晚被人收拾的小蝮蟻。」莫雲低著聲,面色如常,不因遭人蔑視而動怒。
出事後,他歷經人情冷暖,也看遍世事無常,如果是一年前的他,囂張的伙計早被他打斷一條腿,拔光滿口牙,哪由得對方放肆,不知死活。
如今的他收斂心性,韜光養晦,學會了隱忍,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絕不出手,他不是一個人,更要顧全身邊的人。
一抹冷意從莫雲眼中一閃而過,杜家姊弟成了他心中的一塊柔軟,誰敢動他們,絕不輕饒。
「我不是計較,是手癢,真想替他的臉上上妝。」送勢利眼的伙計一個熊貓眼,幫他治大小眼的毛病。
「算了,先把野物賣掉,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提醒的看了一眼她背上的竹筐。想到比腦袋瓜子還大的靈芝,杜巧喬的氣性一掃而空。「听你的,小小蚊子還不夠我一巴掌拍死。」
真听他的話,他定然受寵若驚,總之這話听听就好,不能當真。
然而從後門進到酒樓後院的杜巧喬又犯軸了,生性剛直的她寧折不屈,如竹子般絕不折腰,一看到老鼠眼管事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要她賤價出售,一頭野山羊幼崽當山雞的價格賣,當下話也不說了,直接掉頭走人。
他們主要是來賣靈芝的,賣野物是裝裝樣子做個掩護,進帳多寡不算回事,結果她卻本末倒置,為出一口氣扭頭就走,讓莫雲好氣又好笑,頭疼不已,卻依然成為「助紂為虐」的那個人。
隨後兩人直接在酒樓門口叫賣起來,用兩只兔子跟豬肉攤老板借了把切肉刀,就地將要賣的野山羊幼崽剝皮放血切塊,那些野兔、山雞也照常辦理,同時用相當便宜的價格拋售。
很快地就聚集了一堆搶購的人潮,把酒樓門口堵得水泄不通,想進去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把掌櫃的氣得急跳腳,破口大罵,當日的生意更是慘淡到不行,連著數日客源掉了三成。
那些獸血腥臭不已,不知怎的滲入土里,掌櫃的讓小二用水潑洗了好幾回腥臭味還在,教人一靠近就作嘔,不願多走一步上前,匆匆避開。
原因在于酒樓門口種了一排杏花樹,杜巧喬以天賦讓杏花樹的根吸取污血,深入土中排放,土與血混合散發出難聞氣味,沒個十天半個月怕不能散去,這是她的報復。
寧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至理名言呀!
「呵!想佔我便宜沒那麼容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她專治趨魅態題。
「賺了多少?」看她一臉喜孜孜,莫雲真不想打斷她。她數了數,「五兩二錢銀子,另有二十三枚銅錢。」
「有這麼多?」他頗為訝異,低價拋售還賣了五兩多?
「滿臉猥瑣的屎管事用一兩銀子就想全包我們的野物,他腦子被雷劈了嗎?這種價錢也敢趾高氣揚。」
她殺他個下馬威,既然要賠本賣,干麼讓他稱心如意,糊他一臉豆花看誰狠。
杜巧喬自個兒也沒料到會賣得這麼順利,她真的是以「送」的想法盡快賣掉手邊的野物,誰知眾人怕買不到似的,看她低價拋售,一個個趕緊把銀子往外掏,指定要哪塊肉。
莫雲手起刀落的切肉,肉才切好就被買家搶走了。
說實在的,他們自己也看得目瞪口呆,隨後筐里的果子、樹莓也開始隨便賣,誰先丟銅錢就由誰拿走。
不顧酒樓的管事出來趕人,他們賣完了東西還了刀,兩人竹筐一捎走人,邊走邊數銀子的杜巧喬差點要雙手投腰仰頭大笑了。
「他姓史。」不姓屎,也沒滿臉猥瑣,頂多獐頭鼠目。
「我管他姓屎姓髒,惹到我就別想好過,看我年幼好欺是吧!沒被老虎咬過的憨貨。」
眼瞎了就要醫,識人不清會倒大楣。
母老虎。他在心里同情被她柔弱外表所欺的可憐蟲。「好了,趕快找間醫館或藥鋪把東西賣了,一會兒還要去買米糧等雜物,不好太晚回去。」
想到家里的弟弟妹妹,杜巧喬收起得意,沿路打探哪里有收藥材的地方。
對縣城都不熟的兩人繞了好久,好不容易在一位賣大餅的嬸子指路下才找到一間店鋪,門口懸掛著一面大匾,上面龍飛鳳舞書寫著三個草書大字。
「聖心堂?」莫雲若有所思的念著。
「口氣挺大的,醫者仁心,用個『仁』字已經是仁心仁術的稱謂,用『聖』字難道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人剩一口氣也能救活?」
現代醫學都不敢打包票「起死回生」,該死的還是會死。
「巧喬,別胡說,聖心堂……」是頗富盛名的百年老字號,東家為人寬厚、聲名遠播、醫術精湛。
「說得好,口氣是大了點,這個『聖』字重得教人扛不動,早就該改了,可是一群食古不化的小頑固打死不改,非要扛在背上當萬年烏龜,讓人好不心酸。」
沽名釣譽、沽名釣譽呀!還不是放不下醫聖之名。
「張……張三豐?」
杜巧喬前腳剛踏進去看診兼抓藥的聖心堂,迎面而來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他眉毛白,眉長過耳,胡子也白,長及胸口,穿著一身青色道袍,頭發一束像極了道教的束發,以一根小葉紫檀木雕流雲紋發簪繪發。
乍看之下,真像金庸小說中創立武當派的那位太師父張三豐,若再打幾招兩儀八卦式的太極拳就更像了。
難怪杜巧喬會月兌口而出,打小受電視劇的荼毒太深了,光是一部《倚天屠龍記》都不知看了多少次,重播再重播,不同演員的主角一演再演,經典不滅,看得她都能倒背台詞了。
「呵呵呵……老朽是姓張,但不叫三豐,名五杰,張五杰是老朽名諱。」這丫頭挺有趣的。
張?莫雲眼波一動。
「是斷成五截的五截嗎?」取名沒取好是一輩子的暗傷,沒得治又不得不接受。
他一听,笑得更大聲。「五個江湖豪杰的意思,祖上許是希望老朽仗劍行俠義,可惜老朽誤入歧途。」
「老人家你……呃!有一百歲了吧?」鶴發童顏、仙風道骨,往懸崖邊一站那便是迎風而立的神仙人兒。
「承你吉言,九十有六了。」他撫著美髯,兩眼炯炯有神,笑看歲數是他曾孫輩的小姑娘。
「哇!真高壽,你福澤深厚。」她一臉羨慕。
張五杰故意逗弄她。「你哪只眼看出老朽福澤深厚,說得不合老朽意,聖心堂大門一步也別想踏出去。」
見多識廣的杜巧喬沒被他的話嚇住,反而笑嘻嘻的看他面相。「你牙沒掉,肯定吃得好,面色紅潤,兩眼有神,肯定睡得也不差,衣著樸素但戴得起小葉紫檀簪子,顯示家世不凡,吃得好,睡得好,能走能動又不愁銀子花用,你真是好命。」
一句酸溜溜的好命,令老人家開懷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伶牙俐齒的丫頭,老朽好多年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賣藥?」
笑得差點閉氣的張五杰及時以銀針刺穴才緩過氣,終究是上了年紀,不比年輕時候,氣順之後不敢太放肆,稍有收斂,笑聲輕省,多了不能朗笑舒胸懷的遺憾。
「是的,我在山里撿到的,想換幾兩銀子貼補家用。」杜巧喬說得含蓄,沒明言。
「山里撿的?」看她眼楮一眨一眨,張五杰暗笑在心,玩性大發的也學她眨眼。
「山里的好東西多得是,我運氣比較不好,只撿到兩朵。」她比出兩根指頭,露出沮喪神情。
他一听立即坐直身子,以「朵」算的藥材絕非俗物,這丫頭真會裝。「拿來老朽過過眼。」
「這藥鋪你能做主?」差點被酒樓管事坑了一把,她可不敢再隨意相信人,世上最禁不起考驗的是人性。
「老朽的父親是聖心堂第一代東家,你說老朽能不能做主?」疑心病重的丫頭,他這般慈眉善目豈會騙人?
「原來是老東家,我這魚目沒把你老看清楚,一會兒買些枸杞、菊花、決明子回去泡茶喝,明目養楮看得更明白。」
她隨口說出幾項保養眼楮的藥材,這在她原本的年代沒人不曉得,可是她一開口,張五杰倏地雙眼一亮。
「你懂藥材?」
「略知一二。」她說的不是客套話,而是實話。
中藥典籍成千上萬種藥草,她能記下幾千幾百種要感謝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不知造福多少後人,至今仍是中藥寶典。
「那老朽考考你……」
老人如孩童,一興起就手舞足蹈,渾然忘我,完全忘了自個兒多大歲數。
「等一下,我是來賣藥的,你老能不能先欣賞兩眼,看收不收。」她可沒那閑功夫陪他玩,人老最喜歡找小輩逗趣,他一玩上癮了她哪還走得掉。
興致頗高的老太爺冷不防的被潑了桶冷水,不豫的一瞪眼。「要是不入老朽的眼,老朽拿你試藥。」
看著人來人往的大堂,杜巧喬面有遲疑。「要在這兒看嗎?我怕被人笑話撿了石頭當寶。」
他一瞪、再瞪,瞪得眼珠子快掉了也瞪不過小姑娘的臉皮厚。「就你花樣多,跟老朽往內堂來。」
「是的,老先生。」她高聲一應,揚手讓被忽視得徹底的莫雲跟上來,她擔心銀子數目太大會被搶。
尾隨其後的莫雲輕輕揚唇,看著這一老一少過招,幾乎要笑出聲,老頑童踫上小孤狸,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一入內堂,除了張五杰,就一名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看來是行醫多年的大夫。
他見到張五杰立即起身,恭敬的伸手一扶,隨後奉上一杯養生茶,接著乖乖站在他身後。
「什麼寶貝遮遮掩掩,快拿過來。」沒能順他意,張五杰喝了口茶端起老太爺的倨傲架子。
「老先生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這東西延年益壽,包管你用了再活兩百年。」
古有靈芝延壽之說,能治百病、袪百毒……當然不可能,靈芝經科學研究是有醫藥功效沒錯,補中益氣,強化心髒功能,抗衰老,增加生命能量,又有仙草、瑞草之稱。
「活到兩百九十六歲不成了老妖怪,你們這些小輩都不在了,就留老朽孤苦無依……」
正想大發牢騷的張五杰驀地睜大眼,九十有六的高壽居然一蹬腳蹦起來,孩子似的跑到杜巧喬面前。
「你這是、這是……」他雙手抖著,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祖父,你腿腳不好……」怎麼用跑的,不就是……靈芝!
擔心老人家傷了腰腿的中年男子連忙跟在身後,就怕一個不慎出事兒,可是眼角余光一掃用粗布包住的碩大物體,當下也成了啞巴,兩眼睜如牛目,驚愕得想用銀針戳靈台穴。
他沒看錯吧!那是靈芝?
還是極品赤血靈芝,怎麼這麼大……
不會是做假……唔!看起來不像假的,太玄了……
「老先生,你買嗎?」別抽風呀!趕緊應一聲,時候不早了,她趕著出城。
杜巧喬剛想把布包上,一只顫抖的手伸來阻止。
「兩千兩。」他原本可以開得更高價,但對個孩子來說,銀子太多不見得是好事,反而招人。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秘密,不管再如何守口如瓶,總會漏一點點風聲,教人深受其害。
「好,成交。」在她的估算內,不算太吃虧。
「這麼爽快?」張五杰一挑眉。
「爽快不好嗎?要不咱們再來討價還價,你多添上幾百兩給丫頭我買雙鞋穿?」她假意不給靈芝,要看到銀子才交貨。
「眩,當自個兒是金女圭女圭,穿金戴銀腳著金縷鞋,就兩千兩白銀,多一兩也不給。」一雙鞋幾百兩,她哪來的臉窮裝富,也不怕一出門就遇到打劫。
然而張五杰多慮了,莫雲和杜巧喬真不怕遇上攔路打劫,他倆的身手是雙劍合璧,遇上盜賊定是反過來將他們洗劫一空,打得他們痛哭流涕,從此洗心革面不再行搶,這兩人太凶殘了,打不過。
「我很窮。」她哭窮。
「不,你有兩千兩,不窮。」是一夕致富。
「老先生,小氣兩個字會不會寫?」她都陪他玩上一會兒了,好歹給個情面。
「臭丫頭,小心眼會長不高。」要不是他老人家給她當靠山,她還不給人坑死了,血芝當山芝賣。
「心眼長在肉里,跟身高無關,你別當我不懂醫理,隨隨便便背出幾個藥方都能嚇死你。」牛黃清心丸、牛黃解毒片、牛黃驚風散,光是牛黃就能制出三種藥劑。
「好,你背,老朽听听。」他背過手,一副想考她本事的模樣。
「黃連、山台、郁金、全蠅、牛黃——」
「巧喬,天色不早了,我們還要趕回村里。」莫雲出言打斷,抽長的身子往她身邊一站。
牛黃清心丸的方子少念了一樣朱砂的杜巧喬驟然一停,清亮的水眸笑盈盈的看著眼神不快的張五杰。「銀子呢?別想賴帳,一手交錢、一手交靈芝,銀貨兩契。」
「你還沒念完。」他胡子一抖一抖的噴氣。
「沒了,我只記住這些,我一個丫頭片子胡讓兩句你也信,要是能出方子,我早就發財了,還用得著上山撿寶?」她半真半假的說道,混淆視听,不想讓人注意到她的異于常人,方才真的是一時被激,氣血上頭了。
「臭小子,你哪來的,誰讓你多話?」心知藥方不全,心里不痛快的張五杰遷怒莫名躺槍的莫雲。
「我家的,他是我表哥。」護短的杜巧喬出聲相護。
「小情郎?」五官端正、眉目清朗,長相……勉勉強強過得去。他用選曾外孫女婿的眼光審視。
「老不羞,都說了他是我表哥,你亂牽什麼紅線,要是害我嫁不出去,等你百年後挖你的墳。」為老不尊。
「放肆!」中年男子喝斥。
張五杰舉手制止,表示無妨,百無禁忌,人老了總會一死,說不說都一樣。「嫁給他不就成了,表哥表妹一家親,看你們挺登對的,老朽做大媒,讓你們湊成雙。」
「懶得理你,錢拿來。」
沒想過以後的杜巧喬小手手心往上翻,大弟十一歲、小妹小弟才五歲,她能嫁人嗎?除非帶著弟妹一起嫁。
不過誰家兒郎願意娶一送四,四個拖油瓶,又不是傻到有錢沒地方花,或是家無恆產,一個老婆附帶四個下人。
沒人注意到一旁的莫雲目光一閃,似有意動的想著老太爺說的話,浮動的心多了一絲牽掛。
「給他,對了,他叫張遠山,老朽三兒的次子,跟著老朽學醫,以後有事就找他,叫他一聲張叔。」自己年事已高,怕是不能再這般四處走動了,人要服老。
「張叔。」杜巧喬張嘴就來,多個長輩多一條路,也許日後用得上。
「嗯。」張遠山點了點頭,向來不好相處的祖父看來有了個忘年之交,難得有個得他眼緣的,只好順他的心意。「銀子你要怎麼取,是現銀還是銀票,或是打散?」
杜巧喬想了一下,拉起莫雲的手在角落商量,兩人談了一會兒有了結論。
「一千兩銀票存錢莊,五百兩銀票當急用備著、一百兩銀票三張、五十兩銀票兩張,給我兩千枚銅板,其余隨便你給,碎銀子好找開。」
「賊丫頭,想得真精。」啐了一口的張五杰連忙接過靈芝,放進紫檀木匣子,一朵裝一個,寶貝般的輕撫。
聖心堂是百年老店,不只陳陽縣一家,幾乎各地都有聖心堂,京城那間不是總店卻是最大間的,因此銀錢的流通十分順暢,從未有過不稱手的時候,千兩、萬兩的取用小事一件。
所以張遠山只轉個身就取來杜巧喬指定的銀票數額給她,再將近百兩的碎銀交給莫雲,另外一包銅錢丟進其中一人的竹筐內,銀子給了,他也做出「送客」的神態。
識趣的少年、少女更瀟灑,不顧張五杰吹胡子瞪眼的挽留,錢一到手馬上開溜,誰也別想留人。
「臭小子、臭小子,難得老朽看上一個順眼的,你眼巴巴的把人趕走是什麼意思,是嫌你祖父活得太長嗎?」他都快百歲老人了,再活也沒幾年,還來忤逆他。
「祖父,你沒發覺那名少年不簡單嗎?看似尋常卻隱隱有股武者的氣勁。」來路不明的人總要防著。
「你呀你!總是這麼小心翼翼,兩個活潑點的小輩你也不放心,你這種心態會錯過很多趣事。」這個孫子就是太看重名聲了,一塊「聖心堂」的匾額讓他的心僵化了。
「祖父……」
他一揚手。「罷了罷了,說多了令人厭惡,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幫我看著那丫頭,別讓人欺負了。」
老太爺口中的不在指的是不在陳陽縣,可听在張遠山耳中卻成了另一種意思,兩種不一樣的心情……
殊不知,老說過不了百歲誕的張五杰服用了這靈芝後,最終活到一百二十七歲,在睡夢中笑著辭世二這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