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招進門 第十七章
第九章
是夜,武梅渲一手一個、扛著王叔和柳伯的尸身,像陣輕風般掠過禁軍的重重包圍——不得不說,這些禁軍的素質真的很差。
她因為扛著兩具尸,身手只有原先的三成,可依然在禁軍中行走自如,都不知道這些軍隊是怎麼訓練出來的,紀律、能力、警覺心……就沒一樣行的。
出了文府後,她就近尋了間寺廟,給了大筆銀兩塞住廟里大小和尚的嘴,請他們幫忙把王叔和柳伯的喪事辦了,順便做幾場超度法會,以期兩忠僕死後榮歸極樂。
其實寺廟是不替人辦喪事的,但良夜苦短,武梅渲還要趕去皇宮探視文若蘭,看他是否平安無事,這才拿錢砸得那群和尚點頭如搗蒜,答應替她接下所有喪葬事宜。
隨後她拿著文知堂畫的地形圖,一路直奔目的地。
話說,雖然時日相隔已久,皇宮地形、各殿位置並無多大變動,不過換了一些名稱,還有裝修得更加奢華富麗。
想不到當今皇帝不只無能,還這麼奢侈,標準昏君一個!武梅渲在心里罵道,難怪年年加稅,真是個混賬!
多數人也許把皇帝看得跟天一般大,但在她眼里,人只有好、壞之分,至于身分地位,讓它們見鬼去吧!皇帝陰狠毒辣,別說他只是一國之君,就算他真修成長生不老術,位列仙班,武梅渲依然看不起他。
她在皇宮里找了小半個時辰,便發現皇上為何緊急派御醫進天牢救文若蘭,甚至確定他未死後,又將他送回皇宮的原因了——七公主,這位金枝玉葉得知文若蘭出事的意外後,不哭不鬧,直接橫劍自刎,差點把皇帝嚇死。
武梅渲心里是說不出的酸甜苦辣,又是一個為了文若蘭而癲狂的女子。
她問自己,易地而處,她做得出七公主這樣決絕的事情嗎?
結果是……她也不知道。她喜歡文若蘭,為了救他,多方奔走、日夜忙碌,可以說自認識他以來,她沒幾天是好吃好睡的,時時刻刻都在焦慮和憂心中度過。
她可以幫他做很多事,但是……自殺?
她想起女乃女乃、爹爹、娘親大人和十七位姨娘,甚至是文知堂……文若蘭果真赴了黃泉,她又跟著下地府,讓那麼多白發人送黑發人,教他們情何以堪?
自殺?好像、恐怕、大概……她是做不到了。
是她太理智了嗎?還是她對文若蘭的喜愛遠不如七公主?
她不知道,但心里很慌,七公主為了文若蘭犧牲這麼大,他能不被感動嗎?他會不會變心,最終轉投七公主的懷抱?
她突然恐懼了。她向來膽子大、也不敏感,很少會感到害怕。
但此時此刻,她真的怕自己終將失去文若蘭。
這個念頭一浮現心頭,她便知道,自己原先打算救出他便翩然遠去,不再糾纏于這段注定有緣無分的感情,這計劃已盡成空。
她離不開他了,光是听到有女人為他自殺,她就嫉妒,想到他可能另娶別人,她幾欲發狂,這樣的她根本已失理智,只有濃烈的情在心頭奔騰咆哮——
文若蘭是她的,她的……
她越來越急躁,在皇宮里像只無頭蒼蠅般四處亂飛著尋找文若蘭的身影。
他在哪里?他到底被安置在哪座宮殿中?她不想驚動任何人,可是……再找不到他,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捉人逼問文若蘭的下落。
即便這麼做會將皇宮鬧得雞犬不寧,同時讓自己陷于險地,可她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文若蘭、文若蘭、文若蘭……她的心喊著他的名字。
原以為相思只是有點甜、有些酸,或者摻了苦和澀,但不管怎麼說,再濃烈的相思都不致令人瘋狂。
可如今……她有點控制不住,原來自己大錯特錯,相思到了極點,那是完全沒有理智的,她只剩一個念頭——她要見文若蘭,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要見到他!
隨著時刻流逝,她在皇宮里團團轉著,不停怒罵皇帝沒事又多修那麼多座宮殿干什麼,他一個人住得完嗎?根本是浪費民脂民膏!
不過也幸好那些守衛、禁軍個個無能,否則像她這樣亂闖亂撞,還不被團團包圍,當成刺客?要嘛被捉起來丟進天牢,要嘛被射成箭豬一只,從此與文若蘭天人永隔。
她花了大概一個半時辰,終于在一處叫「文華殿」的地方找到了文若蘭,還有那高貴嬌媚、面若芙蓉、眼似秋水的金枝玉葉——七公主。
武梅渲沿著牆角陰影,順利躲過一干護衛、宮女、太監而進入殿中,隱身在文若蘭病榻旁的屏風後。
一見到那正向文若蘭傾訴衷情的女子,她便認出她亦曾前往天牢探視他。
可她不是橫劍自刎了嗎?怎麼精神體力看起來這樣好,臉色還比文若蘭紅潤三分。
武梅渲仔細看了她好久,若非她脖子上包了一圈白布,她絕對不相信這位七公主曾經為了文若蘭自殺過。
「為什麼?為什麼?」听听,七公主的聲音多尖銳、中氣十足啊!「本宮為你做了這麼多事,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動嗎?還是本宮哪里不好?你說,本宮改好不好?不要拒絕本宮,不要……」
「公主殿下。」文若蘭苦笑。「並非小臣不識抬舉,實在是……殿下以為這次是誰要殺小臣?」
「除了白雲那個老牛鼻子,還會有誰?你若擔心尚主後,他又捉你痛腳,企圖害你性命,本宮跟你保證,只要給本宮三個月的時間,本宮要他直接羽化,從此不在人間出現。」七公主冷笑。在權謀詭詐的深宮內苑里,想要生活得好,沒幾分心機怎成?
尤其七公主還深受皇上寵愛,否則這回她「自盡」,皇上的反應怎會這麼大?雖然犧牲了幾十個宮女、太監,但能救回文若蘭,死再多人也值得。
就某方面來說,七公主的狠辣並不比皇上差,而在心機上,或許更勝一籌。
但文若蘭經歷一連串變故後,最怕的就是這種性子的人,又怎會被七公主感動呢?相反的,他更覺得她有些可怕。
還是武梅渲好,率直、大度、敢愛敢恨,她的心思不用猜,因為她會直接說出口。這樣的人相處起來不是更愉快、更舒服嗎?
唉,好想她,不知道她現在——嗯?他突然動了動鼻子,半晌,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緩緩浮上唇角。
這笑容就如盛開的罌粟,艷麗多彩、香氣迷人,卻具有惑人心神之力。
不只七公主看得一呆,就連躲在屏風後的武梅渲都瞧得瞬間屏息。
這家伙根本是個妖孽,世上哪有男人能笑得這樣傾國傾城的?
偏偏他的笑就是具有無窮威力,難怪他的魅力能通殺京城里所有女人。
武梅渲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若讓這家伙入了江湖,會不會引起各門派、諸女俠間的連番爭斗呢?
這個可能不是沒有,而是非常地大。
她心里涌上一陣濃烈的酸意。真應該告訴他,想笑?可以,私底下笑給她看就好,若有外人在,絕不許他露出半抹笑,省得再添桃花債。
七公主一臉痴迷看著他。「文郎,本宮——」
「殿下,你錯了。」文若蘭開口截斷她。「真正要殺小臣的並非國師,而是皇上。皇上要滅文家滿門,才會順著國師的挑撥,將小臣下獄,如今小臣家中,只怕亦不安寧。試問,在此情形下,皇上怎可能將殿下許配小臣?」
「不可能,父王怎麼會——」話到一半,七公主頓住了,因為她也听說了皇上派禁軍包圍文府,名為保護,實則是軟禁之事。
但文家世代忠良,為國盡心盡力,皇上怎麼會想滅文家滿門,這沒道理啊!
除非……七公主定定地看了文若蘭一會兒。國師參他,是以與賊勾結,圖謀不軌,有不臣之心為罪名,奏請皇上將他下獄。
在此之前,她一直認為國師以此莫須有罪名參文若蘭,是在報復禮部尚書文知堂對他的彈劾,但如果事情並非如此,而是……
不!她看著文若蘭的眼,那清澈如山澗泉水般的眸底沒有一絲污垢,這是她在後宮永遠看不到的。
所以她才會這麼喜歡文若蘭,不只因為他容貌俊美、笑容迷人,還有他寬廣如海、坦然正直的性格。
他是她短短十余年人生中唯一一道清流,干淨得讓她一見傾心,從此不願放手。
她不相信文若蘭,或者說文家會叛變,那麼皇上為何會听從國師建言,那麼草率地將他下獄?
文若蘭說真正要殺他的不是國師,是皇上,為什麼?他並不是什麼可以左右朝政的高官啊!他就算想叛變——慢著,他也許沒有那個能力,那文知堂呢?
七公主背脊竄過一道寒意。文家世代為官,最高曾官拜宰相,門生故舊遍及天下,他們此時也許甘心為人臣,但若有一天,哪個文家子孫起了自立的心思,到時候顛覆朝綱也不是不可能。
發現危機,就要將其立刻扼殺,這是父王的名言,所以……真的是皇上要滅文家,而國師不過是個借口,一把被借來殺人的刀。
七公主原本愛慕的眼神漸漸陰沉了,突然不知道自己這樣拚了命救他到底對不對?
萬一文家起了什麼心思,她就是國家的罪人了。
文若蘭看著她的改變,心里覺得好笑。皇室中人總是這樣,將每個人都往壞處想,以權謀與人交往,而吝于付出一片真心。
其實不管是他、或他父親,都只有忠君一念,壓根兒就沒想過叛國自立,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不過是皇室中人幻想出來的,他們卻逐漸將它當成了事實,于是,文家父子,忠貞見疑。
「殿下,我和父親都已決定辭官,待到我返家,我倆父子會離開京城、隱居山林,並留下遺訓,後代子子孫孫永遠不得涉足官場。」他這是在表明心跡,自己絕無不臣之心,希望七公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想辦法安排他出宮,否則他即便保住了性命,也將失去自由,從此如蒼鷹折翼,再無力飛掠高空,瀟灑自在。
「你們要離開京城?!」七公主一顆芳心像被綁了條繩索,繩子的兩端各有拉扯,一邊是自己心愛的男人……她看著文若蘭那張清俊的面龐,論英俊,京里比他好看的男人多得是,可有這種清澈氣質的,卻只有他一人。
她是真的喜歡他,否則怎會為了救他,持劍割自己脖子?雖然只是做個樣子,但在她十幾年備受寵愛的日子里,這種疼痛仍是劇烈而驚人的。
可如果留下他……天下是他們封家的天下,她絕不希望它有一天改姓文。
危機一定要扼殺,這是父王從小就教她的,所以……文家父子能留嗎?龍位啊……他們真能不動心?
她不相信世上有人能抵得住坐擁天下的權勢,可要她親手害死自己最心愛的男人……不,光用想的,她的心就好痛,她做不到。
愛情和利益,兩方同時拉扯,教她的心彷佛要裂開了一般,她該怎麼辦?
「我……對不起,本宮突然有些不舒服……本宮先回去休息,你……你好好保重……」她不敢看他,狼狽地落荒而逃。
文若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向來平和如春風的眉目突然凝重,一股冷煞之氣鋪天蓋地蔓延了整個房間。
躲在屏風後的武梅渲心一緊,竟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她從不知道他有這一面,如此冷肅、決絕、偏激和憤怒。
她不禁暗想,倘使七公主真的對他起了殺心,今天橫尸在這里的絕對是七公主,不會是他。
文若蘭是忠君,但絕不愚忠,或是說,他比父親文知堂更看不起這些心中只有利益和權謀的人。
原來他不是一心如雪、潔白無瑕,只是不屑做那等齷齪事,才顯得清高月兌俗。
還是武梅渲好,率直、大度、敢愛敢恨,她的心思不用猜,因為她會直接說出口。這樣的人相處起來不是更愉快、更舒服嗎?
唉,好想她,不知道她現在——嗯?他突然動了動鼻子,半晌,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緩緩浮上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