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醫娘 第三章 受邀參加賞菊宴
天氣漸漸轉涼,又到了濟世堂忙碌的季節。
這跟冬春交替的時節一樣,忽冷忽熱,老人小孩最多病。
濟世堂可以賒藥,大夫診金又不高,牛大夫、牛泰福、牛泰心幾人整日進進出出,一天都沒閑過。
在櫃台的是李氏跟牛小月。
李氏又懷孕了,現在兩個多月,還沒顯懷,但她已經開始裝吐,裝不舒服,可惜牛太太火眼金楮,一眼看出她在裝,只說了,不去櫃台幫忙就去帶孩子,讓汪氏出來。
李氏雖然不願意在櫃台處理那些藥材,但更不想帶孩子,孩子真的好煩,雖然是親生的瀾哥兒,但她還是覺得不想照顧。
牛小月包著參片,一錢一包,這是童太太下的單——過兩日童太太要上金佛寺去供僧人,這一包一包的人參是拿來放入師父的缽中的。
切參那是牛小月的專長,就算是牛大夫也沒能切得比她更薄透,牛大夫曾經很欣慰,牛小月有松筋散骨的手藝跟這切參的本事,可以安身立命到老,就算何家長子沒出息,牛小月也能扛起一個家。
牛大夫昨日跟牛小月說,顧家已經派人回口信了,顧家的意思也是解除婚約,現在兩邊意思一樣,只要找個好日子,再找媒人來退婚書,那兩邊就可以各自嫁娶。
牛大夫也跟何家通過氣,何家對于牛小月很滿意——一個能干的媳婦,不管哪個婆家都是滿意的。
現在只要等顧家派人來退婚,再等何家上門說親就好。
她想明白了,橫豎嫁給何大哥就對,至于尉遲家,永遠不要再踏入,只要不看到神仙,總不可能一直惦記著他,人生得往前看,如果自己想嫁給尉遲言,那只是痴人說夢,門不當戶不對是要吃苦的。
「妹妹今年也十五歲了吧?」李氏把手支在光潔的櫃台上,側著頭問。
「是啊,二嫂怎麼突然問這個?」牛小月一邊回覆,手切參不停。
「就是覺得你也差不多該成親了,我嫁給你二哥時才十四歲呢。」
「等我十六歲吧,給泰貴存一些錢再說。」
李氏嘟起嘴巴,有點不滿又有點羨慕,「不是二嫂在說,公公也太疼甘姨娘了,這手法明明公公也會,就是不教婆婆,要是婆婆會了,不就可以教我跟大嫂了嗎,到時候一家賺錢多好啊。」
牛小月心想,又來了。爹爹為什麼給姨娘一個獨門的傍身本事,不就是因為正妻不可能對姨娘像妹妹嗎?
牛太太已經算不錯了,但她還是會偷偷給大哥二哥銀子,給文哥兒、武哥兒、瀾哥兒另外買衣料,這些泰貴可沒有。
泰貴能在南山書院報上名,等待十月入學,那是她跟甘姨娘日日辛苦的結果,可不是爹爹偏心或是嫡母大度。
說來嫡庶始終有別,自己靠自己吧。
「對了,我听婆婆說,公公打算把你許給何家長子?」
牛小月不語,還沒定下來的事情不要說,李氏是個大嘴巴,她可不想訂親前就傳得到處都是。
「何家是不錯,何婆子好相處,何嬸子對人也和善,不過二嫂這邊有個更好人選,你听一下成不成,這人老實孝順,是讀書人,而且不是長子,成親後就能搬出來自立門戶,不用照顧祖母,也不用照顧公婆,就兩夫妻一宅子,日子可清幽了,如果要選,當然選二嫂推薦的人選。」
牛小月知道李氏性格,絕對沒那樣的好事,于是只是點點頭,手下不停繼續切參,不回應就沒事。
果然,李氏見她不回,自己挨不住,「就是我的親弟弟,我娘說了,如果你點頭,她也同意你們成親後搬出來,只要距離本家不太遠,能天天回去問個安,住哪我娘都沒意見。一樣要嫁,嫁給何家不如嫁給李家,我弟弟將來可是要考狀元的,等我弟弟考上,你就是誥命夫人,人人看到都要下跪,很風光的。」
牛小月想,自己要是沒活過一回,搞不好就被騙了。
讀書人就是不事生產的人,想靠著她替人松筋散骨養家,說什麼自立門戶,還要天天回去問安,那她這麼累干麼。
顧躍強當初也號稱讀書人,她牛小月最討厭讀書人了>真的有本事是一邊讀書一邊養家,像陳進士那樣,白天在布莊當帳房,晚上點燈讀書>科考上榜,這才叫男子漢,整天在家捧著書,靠著娘子吃三餐,那可不叫讀書人,那叫吃軟飯。
簡單來說,李氏的弟弟不想面對現實,想找個人養,李氏覺得她這個小姑很合適養自己的弟弟。
她又不傻,真懶得回她。
李氏還在試探,「小月,你想想,我弟弟真的不錯的,讀書人呢,氣質好,說話不粗魯,可比何家長子好的多。」
牛小月輕笑,何家長子靠著幫人送米,一個月賺二兩銀子呢,對于謙自己吃飯的人,她一向很尊敬,只要何大哥有肩膀,她願意伺候何婆子、何嬸子,但何大哥長什麼樣子,她卻是模模糊糊。
現在內心想起的青年男子,高挑>朗眉,有點嚴肅,但個性是好的,對她說話總是客客氣氣,像……像尉遲言那樣。
尉遲言真是一個好人選,可惜他門戶太高,如果他是只開一兩間鋪子的小商戶就好了,這樣自己跟他也算門當戶對,但他偏偏是尉遲家的掌家人,尉遲家啊,在整個東瑞國做著生意,城南鬧街有一百多間鋪子,家里光姓尉遲的就超過四十人,僕婦兩三百,每個月基本開支就上千兩,都還過得十分滋潤,本事這樣大的人,她不敢想。
怦然心動是一回事,但現實是他們不配。
外人說起尉遲言,都說他是鬼,只有鬼會連克兩個活人,只有鬼能壓制商會那些五六十歲的老頭,只有鬼能在短短十年間把尉遲家的財產又翻了一倍。
可是牛小月就覺得他只是個孝順的兒子而已,自己是醫娘,身分低微,但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永遠客客氣氣。
這才對呢,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待人溫和,大宅院里最凶的反而是那些守門婆子,個個把掃把當成尚方寶劍用。
尉遲言很好,但太好了,她只是路邊野草,攀不起。
真的喜歡上尉遲言,那是要吃苦的——牛小月嘆口氣,那樣神仙般的人物,可惜身分差異太大了。
真的可惜……
她願意嫁入何家,那是順著命,可如果尉遲言也是一般販夫走卒,她會選尉遲言的。
君子溫潤如玉,他是這個濕熱夏日的涼風,只要見到他,她就會忘記夏天的煩悶。
她在想自己沒喜歡過顧躍強,硬是要嫁入顧家,不過貪慕富貴,婚後對他也只是討好,說不上情愛。
尉遲言是第一個……不想了,她是牛小月,配何大哥正好。
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是有道理的,她前世雖然如願嫁給顧躍強,成了顧少女乃女乃,但過得謹小慎微,一有宴會就是幾夜不能成眠,她不會點戲,不會點菜,看不懂首飾跟衣料,不知道琴還分好幾種,沒見過綠色牡丹,不曉得曇花就是深夜才開,分辨不出墨畫跟彩畫的價值,每一次宴會就是丟臉,就是出丑,顧太太總是笑意盈盈的看著她不知所措,姨娘竇容嬌就更是囂張了,「女乃女乃退下吧,這讓我來」,「我」,不是「奴婢」,一個姨娘大膽成這樣,說來還是因為她這個少女乃女乃無用。
門不當戶不對就是悲劇,人間神仙哪怕再好,自己都不要想,連一點點都不行,她這個醫門之女,嫁給靠力氣吃飯的何大哥最適合……
門外突然一陣喧鬧。
「吃死人啦,吃死人啦,濟世堂的藥吃死人啦!」
「你們牛家的人快點出來,我兒子吃了你們的藥就死了!」
「各位鄉親評評理,老太婆的兒子昨天還好好的,只是一點不舒服,來濟世堂吃了一帖藥,回去就死了。」
牛小月眉頭一蹙,誰來鬧事?
李氏臉一下白了,「小月,快,去把門關起來。」
「怎麼能關門,關門不就顯得我們錯了。」
牛家醫術之所以普通,就是因為用藥保守,效果平平,他們用的藥在藥規里屬于「食材」,吃不死人的。
不知道是哪戶天才想來訛人——吃死人的爭議,每間醫館都會踫到,通常是花十幾兩了事,但牛家可不。
牛小月看著一臉慌張的李氏,「二嫂懷著孩子,去後面吧,別被這些倒楣人給沾到了,晦氣。」
李氏巴不得有這句話,護著肚子就往簾子後去了,濟世堂的櫃台不忙,但有時候就會遇到這種事情,若是平常也就算了,自己偏偏現在懷孕,才兩個月,胎還不穩呢,可不能動了胎氣,李氏雖然覺得嬰孩吵,但也知道身為一個年輕媳婦,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生孩子,不然等自己跟泰心老了,誰來奉養?
牛小月放下切到一半的人參,走出大門,「誰在吵鬧?」
就見一對老夫妻互相扶持,見人出來,那老頭大聲說︰「這濟世堂是黑店,各位鄉親,我兒子昨天吃了濟世堂的藥,今日就死了。」
老婆子也說︰「我兒子才三十幾歲,身體好,沒病,就是你們濟世堂害的。」
「賠償我們,不然就去告官!」
老婆子跟著大聲附和,「對,賠我們三十兩,否則讓官府抓你們。」
濟世堂所在的地方是鬧區,有鋪子,有攤販,這兩老夫妻一鬧一吼,附近的人都集中過來了,一下聚集了二十幾個人,看熱鬧的看熱鬧,竊竊私語的竊竊私語。
牛小月問道︰「你兒子三十幾歲,身體好,沒病?」
老頭眨眨眼楮,眼淚滾滾而下,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就是,身體好端端的,吃了藥才死的。」
老婆子見老伴哭泣,眼眶也跟著紅了,「我們倆就這一個兒子,吃你們的藥吃死的,可得好好賠償我們。」
「不賠錢就還我兒子的命。」
「對,不然讓我兒子活過來,你們就不用賠。」
看熱鬧的群眾開始議論紛紛。
「這濟世堂莫不是求好,藥開得猛烈了,把人吃死?」
「俺覺得不是,牛大夫一門三個醫者,用藥是真的很普通了,俺之前傷寒,吃了四五天才好,後來偶然讓一個懂醫理的朋友看到方子,他說牛大夫的方子太保守,這才延遲了這麼多天,要是膽子大點下猛藥,兩天就能好。」
「這倒是,我听說牛大夫從來不是藥到病除,總得吃上好幾帖,可是這對老夫妻又是怎麼回事?總不可能無緣無故上門吧,我們城南醫館這麼多,濟世堂又不是特別有名,怎麼會挑上他們?」
「這一定有誤會。」
「吃死人了怎麼會是誤會,我看濟世堂這回不賠個三十兩是無法善了了。」
眾人吱吱喳喳,也不掩飾,牛小月都听在耳朵中,為之氣結——這些鄰居,平日生病過來看診拿藥,總央求著看在鄰里的分上算便宜一點,現在看有人來牛家鬧事,居然還有少數幾人落井下石,好,她都記起來了。
毛大叔、毛大哥、房婆子、阮嬸子、包大哥都是有良心的,拿了他們濟世堂的好處,現在幫濟世堂說話。
湯小哥、姚嬸子,這兩個沒良心的,下次來濟世堂,一文銀子都不會減少。
牛小月拿著掃把敲了敲門版,「你說你兒子身體好,沒病,吃我們的藥才死的?」
老婆子點頭如搗蒜,「就是。」
牛小月冷笑,「身體好、沒病,吃我們的藥干麼?我們濟世堂的藥又不是仙丹,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好端端的吃我們的藥?」
那老頭跟老婆子噎住了,他們只想強調都是濟世堂害的,沒想到一下子被抓住了語病。
但老頭一把年紀也不是白活,「就是想著秋天到了,補補身,沒想到不補還沒事,一補就死了,我兒啊……我的光宗啊!」
老頭說完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老婆子見狀也跟著往地上攤,不斷蹬腳,「光宗啊,光宗,老婆子唯一的兒子,將來的盼頭,現在沒人給我們養老了啊。」
牛小月可不信了,「藥單呢,拿上來,既然是吃我們家的藥,那是有藥單的。」
老頭听出她的意思,連忙說︰「藥單早扔了,但我記得是開狗寶,濟世堂的大夫說的,秋天吃狗寶最好,說解百毒。」
牛小月朗聲道︰「確定是狗寶?」
老頭連忙說︰「是狗寶。」
老婆子也點頭,「是狗寶沒錯,白色的,花了我們四兩銀子。」
「各位鄉親听好了。」牛小月朗聲說,「這對夫妻說他們兒子吃了我們濟世堂的狗寶死的,鄉親明監,我們濟世堂不賣狗寶。」
狗寶是什麼,是狗兒月復中之物,牛大夫覺得殘忍,從來不進,別家藥鋪或者有賣,但濟世堂是不賣狗寶的。
眾人嘩然。
那老頭跟老婆子剛剛一口咬定是狗寶,沒想到濟世堂根本不賣這東西,要不就是來詐欺,要不就是尋錯家了。
秋天過了就是冬天,百業困難,看來這對老夫妻是想訛人過冬。
牛小月繼續說︰「家里父兄出診,只剩嫂嫂這些後宅婦人,現在就我一個人在櫃台,不好擅自離開,哪位鄉親幫我們報官,說有人想訛醫館?」
那老頭一听就慌了,「我們說錯了,不是狗寶,是冬蟲夏草。」
老婆子連忙附和,「是冬蟲夏草沒錯。」
「那也不要緊,總之報官,讓官爺剖開你們兒子的肚子看看有沒有冬蟲夏草,再讓仵作比對藥渣跟我們店里的成貨,看看是不是同一批。」
牛小月拿著掃把站在門口,氣勢堂堂,威風凜凜,一言一句,直擊要害。
那老頭跟婆子慌了,想逃,卻被毛大哥跟包大哥一把抓住,嚷著要送官——牛家平日待人和善,要是冬日有小孩兒發燒、老人傷寒,牛家三個大夫也是二話不說就背著箱子來了,免去老人跟小孩奔波,鄰里說起牛家都是說一聲贊的。
老頭跟老婆子被人抓住,一下子害怕了,「是老頭子記錯了,是普善堂,不是濟世堂,我們這就離開濟世堂,這兩位大哥行行好,別抓我們。」
牛小月訥笑,「不送你們見官,讓你們去訛普善堂嗎?」然後對毛大哥跟包大哥說,
「勞煩兩位大哥將人送到官府。」
牛小月又招手叫過一個小乞兒,「去普善堂把剛剛的事情說一遍,讓他們有個防備,回來給你一塊狀元餅。」
那小乞兒高高興興去了。
毛大哥跟包大哥一人扭一個,就往官府的方向走,老頭跟老婆子一直求饒,可是剛剛眾人看到他們上門詐欺,知道這是兩個騙子,不送官不知道還要有多少店家受害,于是都沒人同情他們。
牛小月放下掃把,打開藥櫃拿了磨藥用的粗鹽灑了灑門口,去晦氣。
看熱鬧的鄰里都散了,該做什麼做什麼,現在是秋高好時節,得勤干活,不然冬天日子可不好過。
不一會,眼角瞥見有人進門,她連忙轉身,「請問看診還是拿……藥……」
上門的居然是尉遲言那個人間神仙。
已經十日不見,她天天都想他……然後又覺得不太對,自己不該想他的,他是大家公子,將來還能成為皇商,自己不過一個松筋散骨的小醫娘,世間九流>「醫」並不是一個端得上台面的職業。
唉喔,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自己剛剛那樣潑辣,萬一給他看見了……那真怎麼解釋都沒用了。
牛小月這個夏天一直過得有點暈乎乎的,每四天見一次尉遲言,他永遠那樣不急不躁,好像凡事都有把握,那種余裕讓他看起來從容大方,也讓她每次都對他增加一點點好感,然後又告訴自己,別糊涂,上輩子吃高門的苦還不夠嗎?這輩子踏踏實實的過,才不枉菩薩給了第二次機會。
可是……算了……
反正顧家這幾個月內就會來退親,到時候自己就會嫁入何家,等成了何家媳婦,應該就不會想這麼多了。
只是內心會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好可惜啊,她都記不太起何大哥的樣子,卻能清楚想起尉遲言的眉眼、神色、衣袂翻飛,甚至他走路的樣子,在心中清清楚楚。
牛小月打起精神,「大爺是拿藥還是找大夫,我爹跟兩個哥哥都出診了,找大夫要等上一等。」
「我是替我母親送信過來給小牛醫娘的。」
「給我?」
「是。」
遠志連忙雙手捧著信送上。
牛小月收下,打開信箋一看,尉遲家過幾日要辦賞菊宴,尉遲大太太想邀請牛小月參加。
牛小月現在對這些大戶人家的活動已經興致缺缺,別說只是賞菊,就算竹子開花她也沒興趣看。
尉遲言道︰「這回的貴客還有昔日在宮中專門伺候聖母皇太後的陳姑姑。」
牛小月一時間不敢相信,「是陳錦顏姑姑嗎?」
尉遲言含笑,「是,母親感謝小牛醫娘,所以命我送來邀請。」
牛小月覺得自己一定要去了——陳錦顏可是陳家軟香手的唯一傳人,伺候聖母皇太後二十余年,直到主子過世才出宮,不知道多少醫娘想拜入她門下,就算不收弟子,以錦顏姑姑的本事,提點幾句,那都是大有助益。
自己想靠著手藝吃一輩子飯,可不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了,于是收下帖子,「我一定準時到,謝謝尉遲大太太,也謝謝大爺特地走一趟。」
心里又不禁猜測,他是不是也有點想見她……唉,牛小月,你已經是重生的人,怎麼還像個小女孩似的糾纏這問題。
尉遲言溫和說︰「等日子到了,我會派車來接,小牛醫娘不用擔心出入問題。」
「多謝大爺想得周到。」牛小月喜孜孜的,如果錦顏姑姑願意跟自己交流一下,那豈不美哉。
尉遲言跟牛小月告辭,這便轉身了。
尉遲家的馬車就停在街口,尉遲言帶著遠志、高峰上了車,車夫老白揚鞭,吁的一聲,朝河驛緩緩前進。
遠志憋不住事情,「這小牛醫娘看不出來啊,居然這樣潑辣。」
高峰也附和,「不過多虧小牛醫娘潑辣,不然就被訛上了。」
尉遲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也露出淡淡笑意。真的很潑辣了,拿著掃把守著門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他們大概是一刻鐘前到的,那對老夫妻怎麼鬧事、牛小月怎麼驅趕,都看在眼中——尉遲言為了預防萬一,命了小廝逢明趕緊去報官,他跟官府的翁府尹是好友,翁府尹絕對會派人來處理這事情,沒想到是小覷了牛小月,她自己就能打發。
尉遲言覺得她那樣精神,真是好看。
他的生活中都是對他卑躬屈膝、行規蹈矩的人,何時見過這樣的「潑婦」,意外的新鮮,覺得這才是人應該有的樣子。
想起牛小月神采奕奕的臉,尉遲言胸口一陣發燙,她那模樣,真是好看極了……
然而他很快的想起張小姐,想起金小姐,瞬間又覺得自己不該多想。
牛小月應該長命百歲。
賞菊宴。
尉遲家在鴉兒胡同,胡同那一面白牆延伸出去都是尉遲家的範圍,現在已經停了好多馬車。
春暖領著牛小月進去,中間也遇到幾個名門貴女,都是一身錦繡,滿頭珠翠,黛眉紅唇,妝容精致,人人看著牛小月都是一臉詫異——深藍棉衣,頭上就一根銀釵,連個胭脂都沒上,這麼寒酸的人怎麼配在尉遲大太太的賞菊宴出現!
牛小月在數道打量眼光中卻是安之若素,她了解這些高門小姐,不怕死的想當尉遲言的妻子,怕死的能找尉遲言的幾個隔房弟弟,尉遲言有九個弟弟,排行第八的尉遲俊跟第九的尉遲應還沒成親,如果能當上尉遲家的少女乃女乃或貴妾,就算是庶出女乃女乃也是不愁吃穿了。
而且都說尉遲言四十歲時要選嗣子,自己要是能生出個聰明伶俐的,入了尉遲言的眼,那尉遲家的財產還不等于進了自己的口袋?
牛小月現在看她們,怎麼看怎麼傻,門當戶對的還好說,那些打腫臉充胖子的小姐,進了大戶人家里要吃苦的。
她跟著春暖進入了尉遲家的花園。
因為要宴客,兩邊道路都掛起了紅燈籠,上面寫著吉祥話,花開並蒂、百年好合等等,在在說明今天的賞菊宴是什麼用意。
說來尉遲大太太也是挺不容易了,尉遲言克妻不婚,她已經夠苦悶了,還得替二三房的兒子張羅婚事,但怎麼辦呢,她既然掌著中饋,有些責任就無法免除,那怕再不舒服也得笑著承擔。
尉遲大太太上面還有婆婆在,她做不好,封太君照樣會罵她。
牛小月隨著春暖進入了尉遲大太太的院子,她來了一整個夏天的「梅園」,牛小月後來才知道這原本是尉遲大老爺的書房,尉遲大老爺意外過世後,尉遲大太太想念丈夫,便搬入了這里。
她第一次進府就覺得奇怪,一個當家大太太的院落怎麼會在偏角,如果說這原本是書房那就不意外了。
牛小月對尉遲大太太是滿同情的,丈夫不在,兒子不婚,人生真的挺苦。
尉遲言真的要四十歲時選嗣子嗎?
說不上來心中的感覺,對他有點憐惜,但又有一閃而過的大膽,自己可是重生之人,命很硬的。
然而這種想法只敢稍稍存在腦海,很快的又被趕出去,她牛小月最適合的人是何大哥,哪怕尉遲言再像神仙,他們之間都存在著巨大的差異。
嫁給顧躍強,她吃盡了高門的苦,今生得以重來,她絕對不重蹈覆轍——牛小月輕笑,在想什麼呢,好像尉遲言要娶她一樣。
可是想著他的時候,內心真的怦然得厲害。
他就算克妻也不代表他不挑啊,張小姐什麼門戶,金小姐什麼門戶,那樣的姑娘才配得上他,自己在他眼中可能什麼都不是吧。
自己拒絕入尉遲家?想得美,尉遲家也不想要她。
尉遲言的翩翩風采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牛小月進了梅園,春暖帶著她直接進入花廳。
尉遲大太太正在梳妝,從黃銅鏡中見到她來,喜道︰「小牛醫娘可來了。」
牛小月屈膝行禮,「見過尉遲大太太,多謝大太太今日邀請我。」
「這也不算什麼,錦顏說起來還是我的遠房表妹,出宮後一直住在我再從舅父那邊,她听說我今日要開賞菊宴,過來湊湊熱鬧,看看現在的年輕姑娘談些什麼,我想起你跟她也是同行,說不定能有話說。」
牛小月當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再從舅父,多遠的關系啊,這樣都能請來,是尉遲大太太有心了,「能跟錦顏姑姑見面是我們這派醫娘的願望,感謝大太太讓小女子得以完成心願。」
尉遲大太太見她知道好歹,對她的好感又增加幾分——這小牛醫娘,她怎麼看怎麼喜歡,尤其那個八字跟名字,她拿去玉佛山,拿去朝然寺,拿去福普庵,師父師太都說那是極硬的命數,而且「小」字有直勾,「月」字也有直勾,勾為丁,注定有兒子的,如果能給言兒當個妾室那就好了。
她的大弟弟前兩天來看她,大弟說︰「既然此女命硬,直接娶來當媳婦不就得了,就算門戶低了點,但總之能給言兒生孩子就好。」
尉遲大太太卻想,那樣可不行,雖然她喜歡牛小月,但是是把她當成一個醫娘、一個妾室來喜歡,可不是當成媳婦來喜歡。
最理想的是牛小月粉轎過門,生幾個孩子,破除言兒天煞孤星的傳言,言兒再另外娶門當戶對的淑女為妻。
他們可是尉遲家,不能娶一個醫娘為妻,會被笑話的。
醫娘是什麼,九流中屬于中下,絕對不可以!不過話說回來,小牛醫娘一直很知道好歹,也知道進退,她應該對于自己能當尉遲家的妾室心滿意足,不會去奢想正室之位的。
「母親。」尉遲言進來,「時間差不多了。」
牛小月轉頭,就見尉遲言大步流星走過來——也沒特別打扮,他豐神俊朗,不用特別打扮就好看。
牛小月心里怦的一下,她趕緊在內心默念「何大哥,何大哥」,饒是想不起何大哥的五官,但想起以後平凡夫妻互相扶持的樣子,心跳漸漸恢復如常。
不要去想不該想的,普通的日子才能長久。
尉遲言見到牛小月雖然荊釵布裙,臉上卻是神采奕奕,這光彩比那些濃妝艷抹的貴女還要讓人移不開眼楮。
想起那日所見的潑辣勁兒,胸口還是熱熱的,只是他已經二十八歲,歷經的事情多,自然很快壓抑下去。
張小姐十六歲,金小姐十五歲,牛小月也才十五歲。
「祖母跟錦顏姑姑有話說,恐怕還要一會,母親跟小牛醫娘先去花園吧,菊花都擺出來了。」
「也好。」尉遲大太太心想,今日雖然是給排行第八的尉遲俊跟排行第九的尉遲應相姑娘,但如果能讓言兒跟小牛醫娘多處處,他心里喜歡了,想必就不會排拒收她為妾。
菩薩有靈,讓這命硬的小牛醫娘破了言兒的傳言,這樣她願意一生吃素,日日抄寫佛經,報答菩薩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