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魎修理屋,赤字中 第四章 凌晨的狗吠聲
就決定是你了?寶可夢卡通看太多了吧他。
花鳥用著看病人的眼神在看他,他卻回以更甜的笑,膩得讓人皺眉。
((有病,得治。)) 這句話,想了想,還是沒說。
現在,她有件比勸人治病更重要的事得做,沒空理他。
兩把雨傘拿在手上,一黃一黑,掂掂重量,不怎麼滿意,也不算襯手,不過忍耐下吧,紙傘沒修好前,湊合著用。
兩把傘,身負重責大任,返回修理屋的花鳥,用它們狠揍陳子童一頓。
雨傘落在皮肉上,打得滿客廳啪啪作響。
打人的過程,沒有半字解釋,杜清曉和丁左慧上前制止,被花鳥輕輕巧巧避過。
一邊閃,一邊還能持續雨傘攻勢,精準打擊,打到陳子童無處可逃,狼狽緊抓抱枕,勉強保護明星最重要的頭臉,唉唉叫痛。
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
嬰靈的命,駱安妤的命,到了陳子童這里,只剩下一頓痛打。
打在皮肉,震擊的卻是五髒六腑、骨頭經絡,用這樣的疼痛,牢牢記住,記住一個孩子的曾經存在,直到哪一天,源自于內心,對這孩子產生歉意、反省自身錯誤,才能稍稍消減。
最後,是歐陽修回來,結束這場吵鬧。
「……打一頓是女鬼附身泄憤,現在兩把傘打斷,怨也消了,他應該不會再看見那女人,你們可以離開了。」
歐陽修胡謅幾句,只想快快打發兩人,又不想惹上法律責任,拿女鬼附身當借口最好用。
一听見挨頓打,是化解冤親債主的「儀式」,丁左慧和陳子童自然沒敢多嗦,盡管半信半疑,也不是此時此刻可以開口質疑仙姑的。
待閑雜人等離開現場,一屋子全剩自己人,歐陽修問清始末,花鳥一五一十說了,而杜清曉在一旁目瞪口呆。
說完,花鳥問出心中不解,就她來看,陳子童比駱安妤更不可原諒,為什麼嬰靈優先選擇了駱安妤索命,駱安妤受到的折磨,遠較陳子童多?
嚴格說,駱安妤不過是另一個受害者。
花鳥倒不是替駱安妤抱不平,只是不太明白。
「一個你原本就不抱希望會善待你的人,與一個你預期應該會保護你的人,你對誰失望多一點?」歐陽修反過來問她。
花鳥靜默一會兒,懂了。
這不是個公平性的問題,而是嬰靈心中情感的天秤。
祂在駱安妤月復中努力求救過,哭喊著「媽媽救我、媽媽不要放棄我」,卻太微弱,沒能被听見。
「外頭還有一只,你招惹回來的?」歐陽修抬顎,努努窗外。
是執法者。
他還沒走,就在放眼望去便能瞧得見的地方,一身黑斗篷迎風飛舞。
花鳥飛快搖頭,否認得很干脆︰「不是,他自己跟來的。」與她無關,不可以罵她。
「那只,比嬰靈麻煩,少打交道。」
「哦。」她也不想和執法者打交道,他很怪,說著她沒听懂的話。
((死在你手上感覺應該不差,好,就決定是你了。))
嗯,真的病得不輕啊。
「還有,下回遇上剛剛那種情況,想教訓人,理由有成千上萬,揀幾個聰明的說,一棒打得你升官發財,二棒打得你子孫滿堂,三棒打得你金銀財寶統統來……保證他們乖乖跪著求你打,不要悶不吭聲動手,被告了傷害罪很麻煩。」歐陽修多嘴教導兩句,畢竟是自家員工,老板負有連帶責任。
「這是神棍行為,你不要亂教她……」杜清曉終于緩過神來,從女鬼與嬰靈的故事中消化完畢,也從花鳥居然能見鬼的意外中,恢復淡定。
「我是在教她如何合理化毆人的辦法。」歐陽修一臉沒反省,突然想到︰「解決嬰靈和女鬼的收費呢?」這是一樁大工程,起碼六位數起跳的價碼。
「還沒收啊,我們只有定修理水電的標準費用……」杜清曉也不知道該報多少價才好,本來就打算等歐陽修回來再說,哪知花鳥手腳這麼俐落。
「沒講好價錢,你就替他們解決麻煩?你有這麼急?屬猴的?!」明明沒收錢的人是杜清曉,歐陽修瞪的卻是花鳥,差別待遇有夠大。
自家老婆永遠不會有錯,若老婆出了錯,也是別人愚蠢所導致這幾句話,歐陽修奉行澈底。
花鳥無辜挨了一頓削,什麼這種做白工的蠢舉,會害修理屋損失,面臨倒閉,屆時一家三口加兩只獸崽,只能露宿街頭
假設性的說法,讓花鳥越听越汗顏,最後,乖乖低頭認錯,保證以後絕不再犯。
事件過了幾日,娛樂頭條出現重大宣布,當紅頂流陳子童將暫別演藝圈,出國進修一年。
「……他是被雨傘打到骨折了吧,得躺一年哦。」杜清曉滑手機時瞟見,喃喃嘀咕幾句。
本能將視線挪往屋內一角,那日兩把雨傘揮舞得堪比二刀流的女孩,此刻一手一根逗貓棒,正跟女乃黃包和小狐玩,雖然面無表情了一點、缺少笑容了一點,仍是一幅溫馨居家好光景。
杜清曉笑著晃晃腦,手指一動,螢幕繼續往下滑,把這則新聞閱過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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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夜里的狗吠聲,響亮得有些難以忽視。
地下室比樓上封閉,隔音已經算不錯,花鳥仍是被連串吠叫聲吵醒了。
她下了床,踩著木頭台階上一樓。
本以為老板和曉曉也會被吵醒,沒想到客廳一片靜寂,除了她,誰也沒醒,包括小狐和女乃黃包,那兩只小家伙,平時一丁點倒飼料的動靜,就會爭相跑來,耳朵靈得很,今天十分反常。
花鳥輕手打開窗,想听清狗吠聲從哪來。
狗影沒瞧見,倒是執法者的身影,老地方、老位置、老姿勢,動都沒動過。
要不是風微微吹,撩動斗篷翻騰,她還以為是哪來的廣告看板.JPG哩。
「你听見了?」他雖然距離她有些遠,聲音卻很輕易傳到她耳邊,混在涼涼夜風里,增添些微溫度。
難道听不見才正常嗎?
吠成這樣,全街的人沒聾都吵醒了吧。
不對。
街道旁的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沒幾家亮燈,更沒有人探頭察看。
花鳥疑惑時,總習慣略略歪著腦袋瓜,神情看起來有點憨。
他倒很理解她,秒答了︰「是呀,能听見的不多,這麼淒厲,死時有多不甘心啊。」
花鳥︰「……」
「帶你去瞧瞧?」他很好心想提供幫助。
「老板說,你比嬰靈麻煩。」要離遠一點。
「那只嬰靈麻煩嗎?」他反問她。
花鳥思量一分鐘後,有了評價︰「……還好。」
那一次處理嬰靈,確實沒費多大勁,拿嬰靈當基準來看,花鳥實在無法確定老板口中的「麻煩」,屬于哪種層級。
「那不就得了?我能麻煩到哪里去,會比現在狗吠聲招人煩嗎?」
這話,花鳥倒是很同意,現階段來看,狗吠聲,比他麻煩。
這幾天,執法者逗留在修理屋周遭,無論白天黑夜,除了開窗時能看得見,他沒有其他干擾人的行為,將「麻煩」這兩字扣他頭上,不是很合理。
狗吠聲就不一樣了,吵得她沒辦法睡,一聲聲叫到胸口郁悶。
「帶你去瞧瞧。」執法者又重復了一次,這一回,不是以問句提出。
因為他看出來她的答案了。
花鳥沒考慮太久,決定去看看擾人數日清夢的吠聲。
大門紗門老舊,一拉動難免有聲響,狗叫聲可能吵不醒屋里人,紗門聲卻很有機會,所以花鳥干脆翻窗出去,像個蹺課的頑皮學生,心里隱約知道,半夜偷跑出去,並不是件好事,不能大聲喧嘩。
翻到一半,想起來忘了帶把傘,又翻回去拿。
手里握著傘,心里才踏實一些,至于理由,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走向執法者時,他朝她攤開雙手。
「我抱你飛,省時省力,還是你想用雙腿跑二三十分鐘,選一個。」他唇弧飛揚,給她選擇機會,實際上攤開手的動作,已經模透她討厭麻煩的性子。
花鳥一點掙扎也沒有,將自己丟給他抱。
她又不傻,想也知道挑哪個,能輕輕松松干麼不要?
執法者單臂就能托舉她,讓她坐在他臂彎上。
黑斗篷唰地揚敞,像一雙巨大的漆黑羽翼,凌空而上。
斗篷帽檐松松覆蓋他半張面孔,夜風不時撩一下、拍一下,花鳥覺得挺遮蔽視線,萬一發生意外,一摔摔兩個,危及自己的安全,索性直接替他掀開帽檐。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張臉,上回仍被帽檐陰影籠罩,看的只有六七成,這次才是真正的一清二楚。
有別于老板的成熟穩重,他看上去……和隔壁早餐店的大學生兒子一樣年紀。
很難將眼前這男孩,與徒手掐死狂炎朱雀的那人,聯想在一塊。
他的眼楮,像黑色玻璃球一樣,發色偏淺,臉上還有幾分稚氣,此時,垂著眼,回視她。
「別一直看我,我怕你以後動手消滅我時,會舍不得。」他個人習慣亦然,對于獵捕之物,從來不多給眼神。
現在他將自己定義成「獵物」,而她是「獵人」,不需要太在意他的長相。
「……我沒事干麼消滅你?」說得像她有隨便消滅人的愛好一樣,不對,她也沒本事消滅誰啊,而且還是活活掐死火鳥的他,他別消滅她就萬幸了好嗎?
「我們不是說好了?」他一臉「你怎麼言而無信」的指控。
我不記得跟你有說好,從頭到尾全是你自己一頭熱!
「你用處置嬰靈的方式處置我就好,那看起來挺舒服的,能有這種死法,我覺得不錯。」
「听不懂你說什麼。」每個字她都認識,拼湊起來卻像外星語言。
「那不是淨化嗎?」
「什麼淨化?」還是進化?鏡化?禁化?她不確定哪個詞兒正確。
他挑了挑眉,神情意外︰「你自己不知道?」
花鳥很認真回他︰「我知道你有點嚴重。」病。
他笑了出來,飛騰速度沒有放緩過,掠過無數屋舍。
「活很久的人,最後,都只想求個好死。」
「你看起來,不像活了很久。」二十來歲的少年樣,是能活多久?
「反正我認定了,要由你送我上路。」他還騰出空,去握起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蹭,像只自己湊上來討模的貓。
當時就是這只軟女敕的手,輕輕化去嬰靈怨氣,好似能包容世間所有的負面情緒,貼上面腮,感覺好溫暖,特別是他肌膚冰冷,熨貼著這樣的體溫,很舒服,有一種……
想好好合上眼,任由她慢慢撫模著,不知不覺中意識散盡……
花鳥一把抽回來,無情打斷他美滋滋的遐想,默默舉起小雨傘,無聲盯著他。
她雙傘痛打陳子童時,他可是在窗外全程目擊的。
「你可別現在打,我飛著呢,摔我沒關系,摔著你不好吧。」
確實時間地點都不對,沒人會對自己的「交通工具」動手,要也得等安全降落再打。
隨狗叫聲越響,代表距離尋找目標越近,花鳥已經沒工夫和他抬杠,目光直勾勾望向前方。
花鳥看見了,一棟三層透天厝的頂樓上,匍匐著犬狀身影。
她沒等執法者落地,突然由他臂彎間躍下,握在手中的小雨傘,更快了一步地揮出去
那條犬狀身影底下,躺著一個小孩,衣物被咬得碎爛,呈現昏迷。
小雨傘打中狗,它發出幾聲哀號,滾到一旁去,又很快立穩姿勢,做出齜牙凶狠樣。
那是一只德國狼犬,體型長相本來就比其他犬種魁梧壯碩,加上它發出咧嘴沉狺聲,雙眸綠光閃爍,更帶幾分野狼的獸獰狠戾。
它仿佛也察覺,眼前這兩人,並不好惹,更不是它惹得起,于是邊低狺,邊往後退,沒打算正面迎戰。
「它要逃了。」執法者開口提醒她,但花鳥的注意力在孩子身上,蹲低身,查看孩子傷勢。
執法者剛說畢,那條狼犬一轉身,幾記飛躍,連個影也瞧不見了。
花鳥檢視完孩子,抬頭不見狗蹤,帶點責備問︰「你怎麼不阻止它?」
「它不是我的工作,我不處理鬼魂類的玩意兒。」他一向只針對狂炎朱雀之流的妖物,鬼魅太弱小,不值得動手。
「孩子沒事,只有衣服被咬破,身上沒有傷,而且……睡得很熟。」花鳥把孩子抱起來,動作很笨拙,也沒能吵醒他,小嘴噘噘打著酣。
正當苦惱這孩子打哪來,又該送回哪里去,底下街邊傳來幾聲叫喊,一男一女,焦急尋找著什麼。
「你們在找這個嗎?」花鳥由三樓頂樓探出腦袋瓜,兩手捧高熟睡中的孩子,動作危險,請勿模仿。
底下兩人連忙點頭,又慌張攤開雙臂,怕孩子從她手里失手掉下來。
花鳥倒是不懂得避嫌,直接翻過頂樓圍牆,飄飄落下,看傻了街邊兩人。
幸好花鳥長得一副漂亮模樣,很難聯想成妖魔鬼怪,又客客氣氣把孩子交還兩人,即便他們被方才「跳樓」那一幕嚇傻了,回過神後,仍沒忘記該向她鞠躬道謝。
「孩子衣服不是我弄破,有只狗咬壞的。」花鳥不想被誤解,在女子翻看孩子情況時,先一步澄清,撇清關系,不替別人背鍋。
她本來也想幫執法者澄清一句,但他沒跟著「跳樓」,還待在三樓樓頂,既然人不在場,不用特別拿出來說。
「……狗?」男人表情明顯一僵,與身旁女人相視一眼,兩人露出驚恐神色。
「是什麼品種的狗?」女人又問。
「像狼一樣,這麼大一只。」花鳥比劃了個雛型。
「老公……是來福吧?一定是來福!它沒有放棄……它還想對小亞不利。」女人掩藏不住聲音顫抖,把懷中孩子抱得更緊。
男人咽咽口水,沒搭腔,額頭上冒出一片冷汗。
「你們認識那只狗?」花鳥歪著腦袋。她本來以為那只狗是隨機犯案,胡亂叼走小孩。
「來福它……是我們養的看門犬,但是它已經……」女人聲音漸漸變小。
「死了吧,它後半肢霧霧糊糊的,和正常小狗不一樣。」花鳥還是能看出差異的。
那對夫妻又是一陣沉默。
大概覺得花鳥能看見來福,還能從來福口中救回孩子,不是個普通人,說不定能提供他們幫助,于是幾秒的眼神交流之後,由丈夫代表開口,說出緣由——
認養來福的那一年,它剛滿四個月大,活潑好動,雖然偶有拆家舉動、咬破沙發抱枕更是天天日常,但它對這個家的付出,也不容忽視。
它會看門、會抓老鼠,更曾經有一次,發現廚房瓦斯爐上的鍋子燒糊了,竄出嗆人濃煙,它的狂吠聲喊醒一家人,阻止了後續可能發生的火災危險。
幾年後,男主人成家立業,第一個孩子小亞出生。
對于家中這位粉女敕女敕的新成員報到,來福顯得很開心,特別興奮,總是守在嬰兒床周圍,看顧得比誰都認真。
它是小亞的第一個玩伴,更是哥哥。
小亞還沒學會走路,已經知道騎在來福身上,讓它馱著他四處跑,比學步車更好用。
當小亞哇哇大哭時,來福會去咬來自己的布玩具,塞到小亞懷里,哄他不哭。
大人稍稍一沒留意,這一小娃一大犬,合作無間,來福當墊背,小亞淌著口水,爬上半人高的櫃子,成功拿到上頭的零食罐,大快朵頤起來。
吃飽玩累之後,兩家伙又團在一塊,在地板上睡到打呼嚕。
小亞開口說的第一個女乃女敕發音,不是爸,不是媽,不是討女乃喝的嘛嘛,而是來福的「福」,雖然發音不標準,來福卻知道是在喊它,小亞一叫,它屁顛顛搖著尾巴就到。
原本感情這般融洽的他們,隨著有一天來福的突然發狂,澈底變質了。
來福一直都相當溫馴,平時不常胡亂吠叫,更別說具有攻擊行為,那天卻撲到小亞身上,露出尖銳獠牙,喉間滾動著恐怖狺吼,狠狠撕咬小亞褲管。
小亞才兩歲,根本不敵來福發狂的力量,被拖在地上甩晃,像個軟弱的布女圭女圭,凌厲哭叫聲引來大人察看,並且迅速從犬嘴下搶救小亞。
闖禍的來福,關進狗籠三天,它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錯,垂頭喪氣的,偶爾嚶嚶兩聲。
小孩忘性大,很快不記得那天差點被狗咬傷的事,跑到狗籠邊,給來福喂狗餅干,來福每吃一塊餅,就舌忝小亞的手一次,逗得小亞咯咯笑。
大人見來福已經反省,一方面覺得那天只是它玩瘋了,沒拿捏好分寸,放它出狗籠時還認認真真教訓它,當它是一個頑皮闖禍的孩子,好好跟它講道理,告誡它不可以再咬傷人。
相安無事不到一星期,意外再度發生。
這一次,小亞的右腳踝鮮血淋灕,來福的嘴還正咬在上頭,男主人一時情急,隨手去拿一旁的榔頭,往來福腦袋上猛捶,來福不松口,男主人手里榔頭也沒停止揮下。
來福被活活打死。
死之前,瞪大雙眼,滿頭滿臉的血,眼神是那麼的恐怖,緊緊盯住小亞不放。
大人們準備掩埋來福,又記起狗的認家習性,會自己循原路回來,生前如此,萬一死後……
于是他們特地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去到一座連他們也喊不出名的山里,草草埋葬來福。
本以為事情至此,應該告一段落,沒想過,半個月後,家里開始發生怪事。
先是打掃干淨的地板磁磚上,踩出一整列帶著泥的狗腳印。
沒吃完的那袋狗糧,還沒來得及處理掉,擱置在牆邊,莫名其妙被打翻,撒了一地。
小亞突然對著無人角落,嘴里嘟囔「來、福福來……」,笑得好開心,揮舞手里的布玩具。
還有夜里一陣陣的擾人狗吠聲,與鄰居閑聊起時,居然沒有其他人听見……
再來就是今天孩子的失蹤。
「我們養了它九年,失手打死它是我們不好,但我們捫心自問對它並不糟,它為什麼會來傷害小亞,小亞明明那麼的喜歡它……」丈夫說完這段故事,女人做下一個總結,卻是滿滿的疑問和不解。
這個問題,花鳥沒辦法回答。
好像有哪個地方怪怪的,卻一時間沒能想透。
一動腦,她就覺得肚子餓,模模小月復,咕噥一句「我要去吃早餐了」,足尖一點,人又跳回三樓樓頂,也不管那對夫妻觀感如何、是否二度受驚嚇。
執法者等在那兒,以為她打算去追逐「狗」蹤,結果等到的,是她說要回家吃飯。
昨夜臨睡前,杜清曉提過,今早早飯是阿嬤做的大腸面線,小辣加香菜。
「不追狗?」若她點個頭,他要追上那只小畜生,仍是輕而易舉。
「餓。」
好吧,民以食為天,太餓的確是個大問題。
天漸初亮,遠方雲端染上淡淡晨曦色澤。
執法者重新將人抱起,盡責地成為優良「交通工具」,怎麼把人帶來,就怎麼把人完整又帶回去,完全沒讓她勞動到雙腳。
下車時……不,是從他臂彎間下去時,花鳥爬上窗,突然轉頭問他︰
「你要吃嗎?」面線。
執法者愣了下,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他。
他反應過來之後微微一笑︰「我不需要進食。」
又是一個讓花鳥覺得怪怪的地方。
不進食會餓啊,餓了哪還有力氣做其他事,光醒著就會消耗體力耶。
他沒等她想明白,黑斗篷帽檐重新覆蓋住半張容貌,只剩唇邊那抹淡笑,依舊輕揚。
咻地騰空而起,人已經重新飛回原地這幾天他待慣的老位置,電線桿正上方。
花鳥仰頭看著他好一會兒,直到肚子咕嚕嚕作響,提醒她加快翻窗速度,快一秒等于早一秒吃到面線
結果,代志嘸系憨郎所想欸甘單。
半夜爬窗戶蹺家的壞孩子,重點是人溜出去了,居然忘記關窗,被老板冷刮一頓都算大發慈悲,想吃面線?兩粒狗糧都沒分。
花鳥哀怨餓了小半頓,杜清曉偷偷幫她保溫一碗面線,趁歐陽修沒注意(他哪是沒注意,明擺著裝忙,放任她去投喂人罷了),趕緊悄悄塞給花鳥,要她快吃。
深切反省過的花鳥,一邊小口小口吹涼了吃,一邊道歉︰「以後,我會記得關窗。」
杜清曉听了發笑,這重點,劃得也大錯特錯了︰「你怎麼不是反省半夜偷偷跑出去?夜深人靜,你一個女孩子,遇上危險怎麼辦?」
「不是一個人。」花鳥指指外頭電線桿。夜游的共犯在那兒。
「哦,執法者。」杜清曉偶爾也能看見「某一類玩意兒」,執法者正好包括其中。
「……曉曉,執法者是什麼啊?」
「好難得有讓你主動提問的東西耶。」杜清曉神情是十分夸張的老母親欣慰。
雖然和花鳥認識時間不長,但要從花鳥口中听見她對什麼好奇,簡直不要太困難。
花鳥也不清楚,自己為何對執法者產生探知的念頭,就是覺得……想知道。
她能感覺到,執法者和杜清曉是不一樣,當然和老板也不一樣,可是身上氣味有一點點像駱安妤,又不完全相同,但究竟是哪些東西一樣、哪些又不一樣,她分辨不明白。
「執法者這個我知道,我之前問過阿修丫,可以跟你講講。」杜清曉一副高三學姊面對小菜鳥學妹的包容模樣,內心呣哈哈哈我終于也有變成前輩的這一天啊!
花鳥洗耳恭听,盡管臉上沒太多听故事的喜悅及期待,但她听得很認真。
當初由歐陽修那听來的說詞,杜清曉重新轉述一遍︰
「執法者呢,是被妖魔吃掉的人,魂魄因為怨念,沒辦法轉世投胎,祂們終其一生,都在追逐著殺死祂們的那只妖魔,直到親手結束妖魔性命,祂們才能從『執法者』身分解月兌。」
花鳥眨眨眼,消化著這段敘述。
原來那只執法者……還有這樣一段故事。
所以,他也在追逐著當初吃掉他的妖魔?
第一次遇見他,他正忙著與狂炎朱雀廝殺……狂炎朱雀就是他找尋的目標嗎?
「解月兌……是指?」
杜清曉眼神微微一黯,她曾經親眼見過一位執法者的「解月兌」,這兩字,太難定義好壞。
乍听之下,是指從追捕妖魔的無限回圈中,結束漫長重復的任務,實際上……它所代表的,是第二次的死亡。
真真正正的,死亡。
「嗯……可以安心投胎去,跟上一世種種,切割得干干淨淨吧。」杜清曉總是忍不住拿花鳥當小孩子看待,大概是花鳥有些反應很純真,像個剛在探索世界的女圭女圭,所以她選擇不直接說出「死亡」這類的字眼,換個婉轉些的表達方式。
「哦……那他是還沒有成功找到吃掉他的妖魔吧。」所以才會繼續執法者人生。
「還有一種可能,如果吃掉他的那只妖魔,在他找到之前,被其他執法者除掉,那麼他這輩子就沒有辦法解月兌了,只能不斷不斷重復尋找,找著那個永遠不存在的仇人……」
花鳥︰「……」
眼神飄往電線桿,那塊翻騰在風中的斗篷,除了黑,沒有半點生氣。
幽暗的、孤涼的,死氣沉沉的黑。
就像一片烏雲,漫無目的,隨風漂泊……
「執法者也算鬼吧?大白天他怎麼還能窩在上頭?」杜清曉自己先發現不合理之處。
鬼,一向懼日,白天總是躲得不見蹤影。
「執法者跟鬼魅還是有落差,不能算同一類,祂們身上的斗篷就很夠力了,不過一般來說,祂們挺不喜歡曬太陽,那只算異類吧。」歐陽修踱進廚房,慢悠悠接話。
當場捕獲偷吃實況,杜清曉滿臉心虛,花鳥只擔心碗里面線被沒收,直接仰頭把面線咕嚕咕嚕灌進肚子,也不管燙嘴。
東西裝進胃里才安全,誰都搶不走。
歐陽修替自己倒杯水,喝了一口,掃過去一眼︰「吃飽了就去干活。」奴役對象不包括自家老婆。工讀生,開工了。
花鳥很有自知之明,洗完碗,拿水桶裝半桶水,一條干抹布,一條濕抹布,乖乖去把客廳那座玉雕山擦干淨。
擦完,再把修理屋四周的草皮整理一遍,放兩崽去草皮翻滾活動,回來再給它們擦擦腳、梳梳毛,一上午光陰也就過去了。
兩崽在草皮玩耍時,她跟著小小偷懶,曬曬陽光,襦裙水光絲亮,花兒一般在綠茵間盛綻開來。
那時,執法者似乎看了她一眼,她朝他招手,他沒挪動半步,要是他過來了,她還打算跟他分享她剛偷偷模來當零食的仙貝哩。
下午,歐陽修拿幾本圖畫書給她,叫她有空瞄瞄,能背就背,不能背就算了,不為難她的腦容量。
花鳥討厭看文字,圖片倒還好,蜷起腳,窩在藤椅沙發上翻書,十幾分鐘不到,她直接歪著腦袋睡死了。
再醒時,是小狐和女乃黃包在她腳邊的躁動。
兩崽狂扯她的裙擺,小狐的爪子還不小心刮過她小腿肚,有些疼。
屋里很靜,只除了兩崽鬧騰的動靜,她想起來曉曉說下午要跟老板去賣場,采購日用品。
她惺忪睜眼,那兩只仍沒消停,小狐齜牙咧嘴,喉里低狺滾動,似乎正在恫嚇著什麼,一向溫馴的女乃黃包同樣反常,舉著爪,也往她腳上猛撓。
花鳥突然瞠大眼,瞬間頓悟了。
頓悟的同時,她跑到窗邊,喊執法者過來。
方才在草皮間沒能召喚成功,這次他倒沒第二句嗦,飄然降下。
「我知道了,蟑螂。」她沒頭沒腦來上這麼一句。
直接攤開被她一把捏爆的物體,要給他看。
那神情,像一只捕獲獵物的貓,等待主人夸它好棒棒。
執法者沉默了。
執法者咬了一下牙。
執法者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你怕這個?」花鳥終于發現,細眉輕挑,似乎覺得他的反應有趣。
「徒手捏爆這玩意兒的女人,我也只見過你一個。」
「這有什麼好可怕的?你連火鳥都敢捏了。」比體積,根本小巫見大巫,也沒見他這副慫樣。
他聲嗓沉了沉︰「兩種是一樣的東西嗎?去、洗、手。」
「我先跟你說……」
「去洗手!」他拒絕與手握蟑螂死尸的家伙對話。
掌心刺刺糊糊的感覺,確實不太好,花鳥乖乖去洗了,才轉身,听見他慎重補上︰
「用肥皂,洗十次。」
「……」不要太過分哦你。
洗七次是她的極限,在襦裙上抹干手,花鳥重新回到窗邊,攤掌給他檢查,小嘴叭叭嘀咕︰
「你捏死火鳥也沒見你去洗十次……」雙重標準啊,嚴以待人,寬以律己。
他當作沒听見她埋怨,說︰「你叫我過來,就是看你徒手殺蟑的戰績?」
「不是,我知道了,那只犬靈……為什麼突然攻擊小亞。」
「因為蟑螂?」
花鳥歪著腦袋,想了一會︰「也許不是蟑螂,但應該是讓犬靈感覺到……有危險的東西?」
犬靈來福的發狂攻擊,興許對象從來都不是小亞,而是危及小亞安全的某樣物品,卻在大人眼中產生了誤解。
執法者的神情很淡然,至少,他剛看到蟑螂時,反應大得多。
「你早就知道了?」花鳥問。他淡淡點個頭,她又是咕噥︰「你昨天怎麼不說?」
「你又沒問。」
也對,是她沒問,人家干麼要回答她,沒那種義務,換成是她,她大概也會保持沉默。
「那我現在問了哦,是什麼?」既然要走一遍流程,行,她按他的步驟來。
他倒很干脆,不賣關子,答道︰「應該是某種爬蟲類。」
「哦,你害怕的爬蟲類。」花鳥點點頭,表達她的理解。
「……蟑螂不是爬蟲類。」生物學得也太差了,體育老師教的嗎?
蟑!螂!是!昆!蟲!
「哦,你怕的不是爬蟲類,你怕的是蟑螂。」花鳥點得更用力些,傳達她的深刻理解。
「……」
「怕蟑螂又不可恥,我不怕,我可以幫你打蟑螂。」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太感動。
「我謝謝你。」他咬牙假笑。
「不客氣。」花鳥完全誤解他的反應,還覺得他真有禮貌,是個好孩子,不吝嗇給他一個淡淡微笑,充當獎勵,曉曉對家里兩小一大的獸,也都是這麼做的。
想多說兩句嘲弄的念頭,被他摁熄,看著她若有似無的笑,突然不想輕易破壞它。
就讓她誤會又何妨呢?
嘴皮子逞了快,除了一時的得意,根本毫無價值,不如看著這樣淺淡的笑,春風般和煦,能維持得更久一點點。
雖然她的笑,看上去稍嫌練習不夠,頗顯僵硬生疏。
卻也因為這樣,少掉世俗的虛偽,以及皮笑肉不笑的假象,單純地,為了想笑而笑。
「晚上再去追狗?」執法者提出二度半夜蹺家的甜美誘惑。
花鳥掙扎了一下下。
偷溜出去會被罵,早餐還會被沒收,肚子餓實在太難受了,不過曉曉會偷偷幫她留一份,記得關窗的話,能少挨罵一些……
「你不想知道犬靈的真正動機?」執法者突然放輕聲嗓,听起來,更像一種淬了糖蜜的輕哄慢誘。
有幾回,她听過老板這樣跟曉曉講悄悄話,不是一句多重要的內容,卻讓曉曉耳朵都紅了。
花鳥覺得,這種帶有蓬松感的聲音,听起來挺好的,確實很有引誘力。
「好吧。」
花鳥妥協了。
蹺一次是蹺,蹺兩次也是蹺,兩者差異實在不大。
于是,深夜了,遠遠狗吠聲又響起時,一角的窗扇被輕輕推開,翻出一道縴細身影。
只是這一次,花鳥翻窗出去後,回過頭,把窗戶密密關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