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杏林妻 第五章 又惹王爺不開心
潘威霖這一次毒發,整個人都憔悴不少,面上一片青黑,嘴角泛白,清朗的雙目泛著紅絲,全身的精神氣血好似都去了一半,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俞采薇進到凌陽王府以來,第一次看到一顰一笑都有風華的潘威霖毒性發作後的慘狀,她心隱隱抽疼,她能想像,那痛肯定比泡藥浴時皮膚及五髒六腑在焚燒的痛楚還要強上好幾倍。
莫名的心疼反應在她一貫沉靜的清麗臉上,眼神比尋常變得復雜,看在潘威霖眼里,以為她擔心了。
「沒事,養個幾天就回來了。」他低啞著聲音道,但心里莫名的熨貼。
他身上的單衣微微敞開,露出一截精致的鎖骨、削瘦的胸膛,但盡管如此,異常慘白的臉色仍有著病態的風情,尤其大圓窗上的竹簾高高卷起,外頭的陽光灑落在他的眉眼,將那張臉照出幾分絕美的光暈。
銀杏就算討厭他一直折騰主子,見這驚艷一幕,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俞采薇沒回話,只是又坐上床沿把脈。
他的目光落在她左手的兩根手指頭,上面包了白紗,「听說我咬了你的手指。」
「沒事,毒性雖然發作了,但這些日子的辛苦沒有白費,脈象反而比過去都還要好。」她再觀看他的氣色,「還是再養幾天,之後再繼續藥浴。」
「你是大夫你說了算,不過,本王想看看你的傷。」
「真的沒事……」她話還沒說完,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左手,她下意識要掙月兌,他反而將她抓得更緊,接著,另一手就扯下她手指上礙眼的白紗布,動作粗魯得還扯到傷口,令她柳眉一皺,急忙咽下到口的痛呼聲。
「很痛?」他皺眉問,看著那白皙手指上深紅微腫的傷口,濃濃愧疚與不舍瞬間涌上心頭,傷口咬得頗深,可見他當時痛到早已沒了理智。
「沒有,可以放開民女的手了嗎?」他的手捉得太緊,她很不自在。
他這才松開她的手,握拳咳了一聲,再看小順子一眼,「下回……若再有那樣的情況發生,記得讓小順子喂藥。」他不想同樣的事發生第二回。
「好。」這事沒有糾結的必要,她立刻答應。
此時,小順子已捧著微溫冒煙的藥碗上前,看看自己的手指,嘴角抽了抽,想看看哪兩根手指較粗就用哪根手指喂藥。
他微彎腰桿,小心翼翼的舉著湯匙來到主子唇邊,卻沒想到被主子嫌棄了。
「我自己來。」說罷,潘威霖一手拿過湯碗,一口就仰頭喝完。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就像守得像鐵桶似的清風院,出游三天的郭欣也知道丈夫又毒發了,到清風院哭哭啼啼的,又自責又道歉。
潘威霖的臉慘白得跟鬼沒兩樣,還得對郭欣又哄又安撫,也刷新了俞采薇對他寵妻的另一面認知。
「這是妻子嗎,是祖宗吧?」銀杏私下偷偷這麼嘟曦著。
俞采薇不做評論,但潘威霖貴為皇子、王爺,身心皆受奇毒折磨,護弟魔人的雍華帝卻賜給他一名單純到近似無知的妻子,她真心無法理解。
同一天下午,銀杏口中與祖宗無異的凌陽王妃就親臨了听雨閣。
時值春末,空氣中已帶著入夏的炎熱,俞采薇坐在書房內,正琢磨如何治療奇毒,書桌上字跡潦草的寫了好幾張藥方。
主僕倆對天真王妃的到來互看一眼,表示無力。
郭欣那雙純稚大眼直勾勾的看著俞采薇,「請你老實跟我說,王爺的毒發作,跟幾天前被美人兒氣的那回有關嗎?若是有,就是我的罪過了,我不該將那些美人兒帶回來的,我成了甩手掌櫃,卻害了王爺。」說著,她眼眶又泛紅。
俞采薇見王妃已如此自責,若是知道美人兒還用藥這等下作手段……她決定隱瞞不說,「兩者並無關系,王妃不必自責。」
聞言,郭欣大大松了口氣,隨即又難過拭淚,「可是,要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我的王爺真的太苦了,嗚嗚嗚……」
俞采薇抿唇,世人都說凌陽王妃天真純良,但這種天真純良著實讓人心累。
翌日,皇宮里那位也得知消息,派了總管太監到王府,還賜下一大堆奇珍藥材,以及一些警告的話。
「陛下特別吩咐,俞姑娘定要好好盡力,切不可有半點疏忽。」倪寬學著天子的口吻,肅然的說著。
俞采薇跪在地上,低頭應是。
倪寬再向床榻上的潘威霖說了些關切的話,又提及皇上日理萬機,偶感風寒,若非太醫勸著,傳染給王爺更加不妥,才沒有親自過來探望雲雲。
「皇兄國事繁忙卻還牽掛著本王,是本王的不是,本王這里多人伺候著,不必擔心,還請公公多叮囑皇兄,別為了國事廢寢忘食,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老奴定會傳達。」
倪寬隨即離開,屋內同時陷入一片安靜中。
床上的男人帶著病態的美,也有疲色,但仍注意到俞采薇神情上的凝重。
「怕了?帝王的恩寵與怒火都不好受,不過本王會護住你的,不用擔心。」
俞采薇看著他,對此次不尋常的毒發欲言又止,只是在沒有證據前,生性謹慎的她還是咽下了。
這一夜,王府一處偏僻花園,漆黑的亭台內,一只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光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的一男一女低聲交談。
半晌,高大黑影離開亭台,另一個嬌小身影獨自待了一會兒,這才提起燈籠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半個月過後,潘威霖又變回俊美絕倫、風姿過人的凌陽王,奇毒就是奇毒,鬧過一回便安生一段時日,補湯藥水滋潤十幾日,養眼的絕世美男子便回來了。
在病痛之前,身分再尊貴的王爺也只能逆來順受,該喝的藥湯仰頭就喝了,這劑藥湯有多苦,俞采薇很清楚,但那張俊美臉上沒一絲變化,彷佛喝的是茶水。
心里起了一絲憐憫,她想起曾跟師父討論過的藥膳,也想到第一次為他做的養生藥湯可能被倒掉的下場。
另外,她反覆查閱醫毒古書,已經確信,脈象在不到一日就有那麼大的變化,絕對是直接進入身體才有可能,加之她也仔細問過,潘威霖當日心情並無大喜大怒,也未外出,待過的主屋、書房甚至寢室也與平時相同,並未出現什麼特殊氣味或物品。
慢性毒要完全拔除本就不易,按理,經過這些時日的治療調養,脈象應該有所改變,但這一日日把脈,她卻發現累積的毒素相同,好像她減一分毒,就有人又加了一分毒進來。
這毒是狡猾,但沒有到無中生有的地步,所以,確實有人日日下了微量的毒,但是誰如此可惡?
或許是她的神情太凝重,潘威霖曾敏銳的開口問︰「你在懷疑什麼?」
「沒有,只是想搞清楚,若無外力因素,體內的毒突然發作的可能原因,避免還有下一次的發生。」
她反覆想過,自己什麼證據都沒有,若是說了,到時風聲鶴唳、人心惶惶,也不利調,可她日日趁著把脈之便,將他的臥房及書房走了個遍,到處檢查有無毒物,卻始終無所獲,足以證實,毒藥只能從口入。
她要到大廚房去,也許能查出什麼來,但必須找個由頭。
這一日,俞采薇到清風院,打算心平氣和地跟某妖王好好溝通溝通,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再次被糟蹋,他卻只關注她的兩根手指頭,幾乎是每一天都要看上一眼,她也是佩服他如此過度的執念。
「好了。」她兩根手指都結疤了,提起話題道︰「上次曾跟王爺提到養生補湯,但王爺反應極大,那就找個折衷的辦法,吃藥膳……」
他蹙眉,「你想東想西的,是不解毒了?還是無法可想,不得不另闢蹊徑?」
「一切尚在民女的掌控中,王爺目前要做的,是配合民女安排的解毒療程。」
「你的掌控中?听來很有信心。」他挑眉看她,「只是,太多人說過同樣的話,最後不過是故弄玄虛、沽名釣譽的廢物。」
認真的,她不想接話,見他仍耐著性子等她回答,她不得不說︰「奇毒詭譎,民女不想把話說滿,只是有幾分能耐便做幾分事。」
「太醫院里,除了醫術超然的蔣太醫,其余都是廢物,你不愧是他的學生,話倒說得實誠。」
潘威霖突然感慨一句,這些來來去去的大夫郎中,他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只有蔣老太醫,只可惜毒並非蔣老太醫的專長,這些年他卯足全力,四處搜集奇毒醫藥孤本,仍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閨閣女子習醫,也來本王府湊熱鬧,治本王這一身奇毒,除了能得到皇上的一個允諾,你還想得到什麼?再者,一旦高超的醫術傳出去,你是想坐堂看病,濟世救人,救死扶傷?」
她真的不明白,他怎麼有那麼多問題?也是,這些日子沒有外出風花雪月,也沒有宗室勳貴前後陪伴,贊美他這溫潤如玉的王爺,生活少了不少樂趣吧。
她不知道他已知她這麼努力為他拔毒的主因,才刻意問她這些問題,她如此喜驚醫術,也鑽研醫毒,可一旦當了侯府少夫人,能去外面拋頭露面的施展醫術?
他要她去思考,從此做內宅主母,相夫教子,放棄一身所學,值得嗎?
俞采薇沉默了,他說的都曾是她夢想過的,但她的人生從外祖母執意要認定女圭女圭親的那一天起,就不再屬于自己了。
不想去想沉重的親事,她抿緊唇,「王爺就先配合我的藥膳,也許有機會能親眼見證我能否變成世人皆知的女神醫。」
他一挑濃眉,「這是在詛咒本王?」
「不是,若我沒做到,王爺還可朝我冷嘲熱諷一番。」
「本王活的日子能有多久?只有賊老天知道,如此境遇,難道還不容本王作主自個兒的身體?」他自嘲一笑,而這個笑容看在她眼里卻慘澹了些,讓她的心一陣抽疼,她吸了一口長氣,「既然以三個月為一期,代表我還有時間,治療方式自然是我這大夫說了算。」
雖然沒有十成把握,但她猜測下毒者可能也察覺到她與以往的醫者不同,因此毒量下得極細微,她有較大機會能逮到那個惡毒的人。
她告知而已,他無法左右她的決定,他突然笑了,「你的膽子真的愈來愈大了。」
「大夫如果畏懼病人,那病人永遠也熬不到病好的那一日。」意思是,由病人自己來當大夫就可以。
「我是不是太寵你了?」他嘴角含笑,話語溫柔,連自己都有點嚇到。俞采薇很慶幸銀杏被她留在小廚房看火,她怔怔看著他溫柔俊美的臉,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這太奇怪了。
俞采薇收斂心神,繼續向潘威霖說起藥膳,他的三餐得做調整,用量以及一些要避開或相忌的食材也要特別注意,所以她得跟負責他膳食的廚師討論。
潘威霖半坐臥在床上,漂亮瞳眸盯著神情認真的俞采薇,想到她為自己如此用心,心里暖暖的,淡淡一笑,「好,我讓小順子去傳話,明日你再去大廚房見見杜全。」
她點頭,不知是她多心,男人近來比較好說話,連看自己的眼神都溫和多了。
這一日,俞采薇在書房待了大半天,來來回回寫了好幾張適合潘威霖養生健體、滋補生氣的藥膳,還有休息時間的建議。
第二日,在小順子的引領下,她第一次踏進凌陽王府位于西院的大廚房,大灶好幾個,上面好幾鍋湯,也有拿著大杓子專心炒菜的廚子,總之,忙著廚務的奴僕都不少,吆喝聲時不時響起,一看就很忙碌。
然後,她見到了主廚杜全,拜銀杏這八卦通之賜,她對杜全的來歷也有所了解。他是皇上御賜給潘威霖的御廚,從潘威霖住在皇宮時就專門負責他的膳食,封王出府後,他也跟著來到凌陽王府,這麼多年來,對潘威霖的喜好最是清楚,甚至毒發後,他該端上什麼,才能讓被毒折磨的潘威霖尚有胃口吃下東西。
杜全年約五旬,高頭大馬,生得憨厚,是御膳房第一把好手,今上如何疼寵弟弟由此可知。
這麼多年來,杜全為凌陽王掌廚者,潘威霖對他也極為厚待,給他單獨一個院子,有奴僕使喚,一個月還能返家三日享受天倫,如此優渥待遇,王府里的奴僕對他也多了幾分敬重。
潘威霖專用的鍋爐、瓷碗盤筷等,還有各式調味料,都是上上之選。
俞采薇要親自處理藥膳,直言需從杜全這里借一些鍋碗飄盆及幾樣簡單的調味料。
藥膳一天用上兩回即可,以午餐及晚餐為主,就這兩個時間點她會來大廚房。
杜全個性木訥寡言,但辦事俐落,在大廚房里的角落另開一個專區,食材、調味品及一切廚具用品都備齊全,供她一人使用。
由于俞采薇出入都在清風院與听雨閣,又不似銀杏活潑,與人說個幾句就能聊起來,但見過銀杏的人不少,直到她今天踏進廚房,廚師、丫鬟、小廝等才知道,這次前來為王爺拔毒的大夫竟然如此年輕美麗。
藥膳講究慢工出細活,銀杏是小幫手,大多時間都是她守著藥膳。
俞采薇挽袖下廚,忙碌好一陣子,見陶鍋里的藥膳差不多後,再添些鹽巴調味,另以湯匙試味道後,這才舀入湯盅,與杜全已備妥的晚膳一起放入三層食盒。
俞采薇也認真地看了杜全的菜色,豐富均衡,不偏重肉類或蔬菜,因她加入藥膳,飯菜的比例也做了微調,總的來說,與平常吃的量無異。
負責送膳的是另一名張公公,于是俞采薇就跟著張公公一起來到清風院。
面白無須的張公公一如以往的將食盒里的飯菜端上飯桌,便靜靜退下。
俞采薇則走上前,打開藥膳碗蓋,頓時香氣四溢,但似乎沒啥藥味。
他勉強喝一些,表情一怔,捫心自問,藥味並不重,而且入口後還覺得唇齒留香,「嗯,不錯吃。」
「是王爺不嫌棄。」他勾起嘴角一笑,「那就有勞了。」
俞采薇也回以一笑,這算是好的開始,他不排斥,她便能多想幾道藥膳。
銀杏狐疑的眼神來回打量,什麼時候開始,這兩人的氣氛這麼好了?
「菜色不少,你也忙了好一會兒,一起用膳吧。」他又開口。
她搖頭,「這都是依王爺平常的飯量所做,還是王爺獨享的好,民女就回去用膳了。」
他點頭,不想勉強她,也不想擔擱她用膳的時間,便讓她出去了。
回听雨閣的路上,俞采薇想著,若大夫與病患的關系能天天都這麼融洽便好了,她也能放開手大展身手。
見俞采薇嘴角的微笑,讓走在一旁的銀杏愈看愈心驚,主子天天看著一個絕世大美男又近身伺候,長時間相處下來,會不會日久生情了?
不行,絕對不可以!王爺陰陽怪氣還有王妃了,但一想到心有所屬的高偉倫,她雙肩一垮,那人渣更不好,可惡!天底下就沒有一個好男人了?
每日送來王府的肉類蔬果等食材都極為新鮮,藥膳的藥材是俞采薇親自配制,在食材樣樣俱備下,她並沒有做額外的采買要求,而是從當天的食材挑選。
潘威霖一連用了幾日藥膳後就有了感覺,入睡前,五髒六附都有種舒服感,不悶不脹,特別的舒服熨貼,極快入睡。
他將這話順口說來,小順子馬上笑咪咪的接話,「俞姑娘說了,這藥膳補氣強身但不燥,乃溫補,皆以文火炖煮,費工得很呢。」
說到這,小順子就想到那一日銀杏氣呼呼地堵住自己的路,「我可警告你,好好的看著王爺將我家姑娘親手做的藥膳一滴不剩的喝完,不然,我跟你沒完。」
「什麼意思?」小順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像母老虎的丫頭,老是喳喳呼呼的,比誰都凶。
「你找個時間去看看我家姑娘怎麼做好那一碗藥膳的就知道了!真是受不了,姑娘是來這里治病,但又下棋又掃地又熬泡浴的藥湯,現在又當廚娘,這三個月怎麼就那麼漫長啊,一天過得像一年似的。」銀杏劈里啪啦丟下這一肚子抱怨的話就跑了。
小順子是實誠人,搞不清楚狀況,就真的照銀杏說的,偷偷去了一趟大廚房,唉呀,真如一句話,「誰知盤中殖,粒粒皆辛苦」,那一小碗貌似普通的藥膳,真的是滴滴都費工啊。
眼下對著主子,小順子也沒多想,就將在大廚房看到的狀況一一說出。
潘威霖掙眉,前幾日他就覺得俞采薇似乎又清瘦些,原來……
小順子觀察著主子的表情,頭垂得愈來愈低,他好像多嘴了呢。
時間近午時,午膳一如既往由張公公送過來,隨行的俞采薇會按例解釋今日做的藥膳效果為何,「其中的胡桃補氣養血,潤燥化痰……」語畢,她便要退出。
「你留下。」潘威霖突然喊住她,再瞟了一眼其他伺候的奴僕,他們低頭退了出去。
「藥膳需要你親手做?那一待不是要一個時辰以上,與其浪費那時間,不如窩在藥材室或書房好好想怎麼醫治本王,不然就好好休息一下,腦袋清明才能想出好藥方不是?你要真想當廚娘就滾出去,否則就你這蹩腳廚藝,本王也不會雇用。」
俞采薇習慣用心听人話,這一句句看似不悅的怒斥,她卻听出話里的真意,這是心疼嗎?她不敢細想下去,只知道這一席話是為她好便可。
想到小順子說的,她滿面紅潮、汗流浹背的熬湯、撈除雜質,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他就臉色鐵青,泡藥浴的水,他已強制交由梁森處理,結果這個笨蛋又找事情來自虐!
「你是來當廚娘?還是來當大夫的?來當廚娘就走人,我習慣杜叔的手藝。」
她抿緊唇,直勾勾的直視著他,「民女先知會過王爺,王爺並沒有意見,這會兒藥膳好了,難道要像那三歲小兒耍賴不成?」
他咬牙怒叫,「俞采薇!」
「王爺先喝幾口藥膳湯暖胃吧。」見他仍怒視著自己,她也來了火氣,「總不至于還要民女以湯匙伺候吧?」她已經很疲累了,不懂他為何不能早點喝完,這樣大家都能休息了。
「放肆!你什麼身分,膽敢如此跟本王說話。」他很是氣惱。
「民女的身分是大夫,眼下是以大夫的身分在跟病患說話。」她平靜無波的明眸,無畏地直視著他。
潘威霖大袖一揮,那碗藥膳落到了地上,匡啷一聲碎裂開來,里面的湯水流了滿地。俞采薇看也沒看一眼,只行了一禮,說道︰「民女再去準備一碗,王爺請先用膳。」
「不準再去,本王不喝。」他拍桌朝她咆哮。
他心情真的很糟,一想到上次她汗水淋灕的熬藥湯,又想到她窩在熱騰騰的廚房為自己煮藥膳,就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氣,但除此之外,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暖意纏繞在心里,讓他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就忍不住發緊。
他不是很懂這種感覺,只知道他不想讓她那麼受罪,可她不領情就算了,還敢給他甩袖子走人?
小順子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隨即又急忙低頭,會是他想的那樣嗎?主子心疼俞姑娘,不想讓她去廚房受累?
他愈想愈覺得有可能,他描述俞姑娘在廚房里忍著悶熱,看著灶上的小爐,一下子加藥材,一下子加木柴,一下子又加食材,這活兒太復雜也太累了,那時候主子的臉色就妥妥寫著不開心啊。
此時,在听雨閣還有一個不開心的人。
銀杏見主子簡單用了膳,往藥材室挑了藥材,竟然又要往大廚房去!
「要拿食材。」俞采薇也沒瞞著,將清風院發生的事簡略說了。
銀杏一路嘀嘀咕咕的痛罵著,見到石頭就踢,「可惡,這麼累還不是為了王爺的身體,他就這麼糟蹋主子的苦心!」
俞采薇個性獨立,能不麻煩到別人就不麻煩,所以她才選擇到大廚房做藥膳,這樣也不用另外再送食材到听雨閣,但今日她听出來了,潘威霖那番話是不願她再踏進大廚房折騰,讓下人做便可,這是善意,她收下了。
不過她不打算全交由下人來做,寧願每日辛苦些,去大廚房拿食材過來,雖然要耗上的時間變多,但也有機會,看到一些甚至能多听到一些什麼。
她覺得問題出在杜全身上,因此她也特別放慢做藥膳的時間,好趁機觀察他,甚至將他給自己的所有食材、調味料都看過,卻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再次來到西院,大廚房里仍然悶熱無比,但杜全不在里面,其他廚師此刻烹煮的是管事及奴僕等人的午膳。
自從俞采薇主僕倆來到大廚房後,俞采薇從不端架子,雖然話少,有點距離感,但銀杏活潑,還跟幾個老嬤嬤混得熟,其中一兩個偶染小風寒,還是俞采薇主動把脈給藥,拉近了彼此的關系。
眾人知她是面冷心善,也親近了些,見俞采薇去而復返,其中受益過的古嬤嬤便上前關心,「俞姑娘,有什麼需要嗎?」
「古嬤嬤,我想試另一種藥膳,比較簡單,但需要一些特別的調味料。」她當時只讓杜全準備一些平常用的調味品,不過杜全專用灶房內有著琳瑯滿目的調味、香料、干貨等物,都擺放得井然有序,一目了然。
聞言,古嬤嬤及其他人都面有難色,古嬤嬤開口道︰「可是杜主廚不喜他人進入他的地方。」
「我只看看,有需要會知會他。」
那就是不會動任何東西,這樣倒可以,古嬤嬤心想。
于是沒人再阻擋俞采薇,讓她得以進入從來不曾走進過的杜全專屬灶房。
俞采薇仔細看著廚櫃里的各式瓶瓶罐罐,古嬤嬤也很好奇杜全的廚房,便也趁機跟在她身邊東看西看,接著腳步一停,看俞采薇緊盯著一只白玉瓷瓶不放。
見狀,古嬤嬤也探頭一瞧,光那瓶身,一看就知價值不菲,看來這女醫也是個識貨的。
「俞姑娘,這可是非常昂貴的調味料,杜主廚說了,只要加上一湯匙的量,不僅能讓味道變得更好,還能潤肺健胃,是王妃進宮面聖時,正巧邊國進貢的上等好料,統共只有六小瓶,皇上全賜給王爺,所以王妃還特別跟杜主廚交代,這六瓶得全用在王爺身上,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啊!」嘰嘰喳喳的古嬤嬤突然低呼一聲,「杜爺。」
竟是杜全又來了廚房,古嬤嬤被嚇了一跳,看來有人去通風報信,不然杜全極少會在備膳時間之外進廚房的。
俞采薇見到杜全,神情平靜地將自己的需求簡略說完,並說是自己執意進到他的專屬用廚,為此也表達了歉意。
「無妨,這王府是王爺的,王爺允了俞姑娘可以使用大廚房,這里就沒有俞姑娘不能走動的地方。」
這話倒是真的,若俞采薇向潘威霖開口的話,不管什麼東西她都可以拿走。「不瞞杜爺,藥膳方面,我想變化點口味,來這里找些調味品及香料,麻煩杜爺拿幾樣給我。」說著,她伸手指了幾樣調味料,最後似是不經意的指了那款邊國進貢的小白玉瓶。
見狀,杜全的眸光閃了閃,隨即拿起掛在腰間的一小把鑰匙,開了後方櫃子,里面瓶瓶罐罐、上好干料著實不少,他拿了不少,那些小瓶子上都有印字,像是胡椒、辣椒粉、咖哩粉、孜然等等,最後,他從一只雕刻精美的木盒里拿出另一瓶全新的小白玉瓶。
他特別交代這瓶「饌玉散」的來處與使用的量,也與古嬤嬤說的毫無二致,然後將她要的瓶瓶罐罐都放在食盒里。
「此物貴重,我也用不了那麼多,還是那一瓶給我便可。」她將那只全新的饌玉散拿出來,又看向架上那瓶用了半瓶的。
「大廚房的事,王爺交由我全權作主,俞姑娘就拿新的去用,屆時用不完再還我即可。」杜全將該瓶又放回食盒,再看著她道︰「王爺有時因毒發脾氣有些不好,藥膳打掉的事有可能再度發生,還是我派人每日送新鮮食材去听雨閣,再派兩個助手給俞姑娘使喚,也不必俞姑娘來回跑。」
然而俞采薇覺得麻煩,想也不想便婉拒了。
于是,杜全又建議,她可以在前一天寫好需要的食材,府里都是在早市采買,五更天食材就進府了,清晨時,一些配合的蔬果商也會送貨來,屆時就將菜單上列的東西送過來听雨閣,她也不必來大廚房。
這下俞采薇听懂了,杜全是不希望她往大廚房跑,兩人來回交鋒幾便,她使息了念頭,既然杜全已有防備,她想要查到什麼都難了。
「那就照杜爺說的,我前一日寫上所需食材,第二日再派人送來我這里即可。」說罷,她讓銀杏拿了些食材及那只裝滿調味品和香料的食盒,離開了大廚房。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杜全黑眸眯了眯,眼角余光瞟向架上那一瓶香料。
廚房里,大家都能感覺到杜全的不開心,更加小心翼翼地做事。
郭欣訪友完回到王府,就听到王爺大發雷霆,喝得好好的藥膳揚言不喝了,還下令不準俞采薇再到大廚房去。
事關丈夫的身體,做為一個合格的賢妻,她應該要去關心,于是連盛牡院都沒回,她就帶著丫鬟到了听雨閣,卻見俞采薇竟然窩在小廚房里熬另一鍋藥膳。
午後的陽光灑入小灶房,文火炖著陶鍋里的藥膳,空氣中有著極香醇的藥香味,俞采薇袖子挽高,露出白皙的手臂,微濕的鬢發貼在凝脂臉頰,小小汗珠被太陽照射出點點光芒,將她原就出色的容貌襯得更加艷麗奪目。
郭欣蹙眉,她討厭姿色比自己上乘的女子,但她習慣當好人,心思藏得亦深,臉上帶著微微笑意,輕喊一聲,「俞姑娘。」
俞采薇側轉身,乍見到郭欣不由得一愣,立即放下手中杓子,行了一禮,「王妃。」
郭欣一臉歉疚地走到她身邊,「辛苦俞妹妹了,我都听說了,王爺實在很不應該,我會去跟王爺說,讓王爺別為難俞妹妹,你可別生氣啊。」
這姊姊妹妹的,听了很是親密,但俞采薇天生冷情,亦清楚自己的身分,她是以女醫的名義來到凌陽王府的。
她身子一福,「民女何德何能,能當得王妃的妹妹,還是請王妃喊民女『俞姑娘』或『俞大夫」,再者,民女做的都是分內該做的事,又何來生氣之說。」
「呃……好。」郭欣臉上帶了點委屈難過。
哼,給臉還不領情,水仙跟春蓮看向俞采薇目光就有些不喜,水仙正要替主子教訓,郭欣又說了——
「俞姑娘,既然我來了,就讓我幫忙吧,你教教我,我也可以做給王爺吃,你不會不答應吧?」她眼眶微紅,好像俞采薇不答應她,就是在欺負她了。
但俞采薇在魏氏的教養下長大,個性嚴謹,責任心更重,面對那張無辜純真的臉蛋,她還是明確地拒絕了,「王妃有心了,然事關王爺貴體,民女還是親自來得好,畢竟還要注意火候大小,有道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郭欣哪里真的想做,她玉手粉女敕,青蔥般的手指上還戴著幾只漂亮的珠寶戒指,但人都來了,她總得做做樣子,就是拿了杓子也行,這女醫怎麼這麼不會做人。
「不就是拿藥包下去熬,再丟食材,說得那麼困難,也不知有什麼心思,阻止王妃為王爺盡一分心。」水仙忍不住開口道。
郭欣雖對不懂人情世故的俞采薇生氣,但為保持良好形象,還是輕聲訓斥了水仙,「怎麼可以這麼對俞姑娘說話,她慎重是對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這是我的錯。」
兩個丫鬟還要抱屈,但郭欣堅定地搖頭,又說了些好听話才從容離開。
然而一離開听雨閣,水仙跟春蓮已你一言我一語的批評起俞采薇來。
同一時間,俞采薇讓銀杏顧著灶上的陶鍋,自己則拿著饌玉散回到藥材室,拿了一張潔淨白紙倒出一些輕嘗,細細品味,良久後,她眉頭一皺,這瓶子里只是些加了上等藥材的調味品。
她仔細想過,既是慢性毒藥,入口的量一定極細微,但在一些尋常調味品如鹽、胡椒、老抽等,一天下來的使用量不會少,因此定然是混在較特別的調味料中。
這是她的一種直覺,才會在看到饌玉散昂貴的瓶身,听見這是貢品,廚房里的人雖進進出出,卻因為它的價值,使得有小心思的人也不敢去動,這才起心動念開口要了,可惜的是,不能拿到那瓶使用過的。
俞采薇與王妃的對話,在稍晚就傳到梁森的耳里,不久,梁森來到清風院,將這番對話說給潘威霖听。
就見他英俊臉龐浮現笑意,「至少沒有太笨,知道在小廚房里做。」
梁森頭一低,適時掩住臉上的笑意。
「但……親自去大廚房挑食材,這女人也太勤勞了,杜全勸阻得好,眼下安排妥當,她也能多點時間休息,不然這笨女人還不知會怎麼折騰。」潘威霖說著,煞有其事的搖了搖頭。
梁森嘴解微勾,王爺在這兩個多月多了絲煙火氣,就像謫仙入了凡塵,有了凡胎,不得不說,俞采薇對王爺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俞姑娘為了王爺的身體,事必躬親也是謹慎,算算日子,俞姑娘也來了兩個半月了,一次也沒出過府,真是辛苦她了。」梁森看著主子濃眉一蹙,又道︰「上回蔣太醫跟奴才同行時還說了,想帶她外出走走,可俞姑娘拒絕了,蔣太醫愁啊,說這徒弟死心眼,沒做好事情就不放過自己呢。」
潘威霖撫著下巴想了想,明日要上畫舫游河……
「爺,俞姑娘送藥膳來了。」小順子的聲音陡然響起。
他一抬頭,就見俞采薇送一盅藥膳過來,他什麼也沒說,只揮手讓她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和平讓她有點錯愕,但見他沒有說不喝,放下那盅湯便退了出去。
潘威霖一邊吃藥膳一邊想著,她肯定沒機會坐畫舫,至于那些同行的人,只有一、兩個紈褲,其他人品都行。
于是到了第二天,潘威霖用完早膳後,確定俞采薇也用完早飯了,便把她叫過來。
「王爺要民女跟著出門?」俞采薇頭一回在潘威霖面前露出呆愣的表情。
潘威霖感覺到心情就如外頭的陽光一樣燦爛,但見她身子單薄些,下巴也尖了,深邃目光閃了閃。
「蔣太醫曾跟本王說,心情也是一帖良藥,心情好,身子便好,心情打雷下雨,身體抑郁積邪,多出去走走的好,你既是他的得意弟子,怎麼不知?」他嫌棄般瞥了她一眼。
她知道啊,但該出去走走的是他這個病人,而非她這個大夫。
銀杏一听可開心了,「太好了,奴婢都快悶壞了,奴婢伺候姑娘,也能跟著姑娘出去走走。」
但某王一臉嫌棄地看著她,「你家姑娘跟著本王,還怕沒人伺候?」
于是,悶悶不樂的銀杏悲摧的被扔下了。
門外,兩輛馬車已備妥,前一輛主子坐的,後一輛則是為丫鬟小廝所備。
兩個主子及小順子同車,俞采薇注意到馬車外表雅致,里面卻是極盡奢華,簡直像個小室,鋪了毛毯,放置軟榻、枕頭還有茶幾、泡茶小爐,櫃上有書、有茶點。
潘威霖上了榻,就閉眼養神起來。
反之,俞采薇端坐在軟墊上,腰板挺得直直的。
他張眼一看,皺眉道︰「放輕松。」
她點點頭,試著讓自己往車壁靠,這才開口,「王爺,晚膳前兩個時辰能回來吧?晚膳的藥膳還是別落下,調養身體最忌兩天打魚三天曬網,很容易前功盡棄的。」
都這會兒了,她還不讓腦子休息?他凝睇著她略微清瘦的臉龐,「可以,但我也有條件,這不單單是針對今日,而是今後都要遵守,要本王吃藥膳可以,但你也得喝血燕。」見她要開口,他打斷道︰「本王的話還沒說完,王府里,皇兄賜的金絲血燕很多,那玩意兒滋陰補身,姑娘家吃較好,王妃天天吃,但還有很多都堆在庫房積灰,我會吩咐下去,天天送一盅到听雨閣,你喝完了再去熬本王的藥膳。」
「那太奢華,民女不用……」
「反正堆著也是暴殄天物,就這麼決定了。」
霸道王爺又閉眼,表示談論結束。
俞采薇抿唇,半晌後,她慢慢被窗外的景致吸引,她在興寧侯府時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後到了王府,也是一心研究醫毒,沒踏出過王府一步,原來熙熙攘攘的街市是如此充滿活力,街道兩旁的吆喝聲、來往老百姓說笑的鮮活臉孔、空氣中飄來的香氣……
「本王有個摯友立志走遍天下,我也想過要與他同行,但皇兄不允,怕我在外地孤寂死去,但人的一生,精彩不在于長短,而是遺憾不要太多。」
她回過頭來,看著仍閉著眼楮的俊逸臉孔,心微微抽疼,月兌口就道︰「民女一定會治好王爺,讓王爺可以跟著好友走遍天下。」
潘威霖內心涌起一絲笑意,意味深長地道︰「那可說定了,如果治不好,你這一生都不能離開本王。」
雖然對她的感覺不清不楚,但他知道,有她在,他原本已經放棄的人生多了些趣味,多些目標,至少一定要讓她舍了那肯定不幸福的女圭女圭親。
聞言,俞采薇愣了愣,怔怔地看著心情極好的男人。
她、她承諾了什麼?她從不是個沖動的人啊,怎麼頓時腦熱地說了傻話,挖坑將自己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