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冠群芳 第一章 為弟弟操碎了心
徽州,受朝廷所封的文房四寶原鄉,以文房四寶工藝馳名全國,而徽州的秦西城所出品的文房四寶更是徽州之冠。
秦西城雖沒有硯石礦,但江南最好的硯石礦就在徽州,地緣關系加上秦西城的雅名,秦西城開始發展出一種賭硯石的娛樂,但硯石終究是雅石,漸漸的,賭寶石的風氣也隨之而起,「秦西城中無賭坊,只賭石」的名聲在鄰近的府縣里不脛而走。
賭石坊里,坐于二樓雅座的唐司手持折扇輕搖,遠遠的看著賭坊中心吆喝著的人群,對著一塊一尺見方的石頭喊價,他沒摻和進那場吵雜的競爭之中,一臉置身事外的笑容。
「少爺,那塊石頭真有那個價值嗎?」唐家小廝萬福探著身子往下看,想著那塊石頭定是沒啥價值的,要不然二樓這些貴人們不會一點興趣也沒有。
想辦一場賭石,賭石坊的人會先請貴人們來鑒賞當日要競標的原石,鑒石完畢後便將他們請至二樓雅座,這才開放一般競價者入場鑒石,整個流程結束後就會依鑒石時的順序號來競價,價高者得。
「那塊石頭的確能開出硯石,只是質量好不好就不知道了。」唐司輕抿一口茶,笑著回答。
「所以二樓這些貴人們才不開價?」
唐司收起折扇,指了萬福一下,「不,這些貴人看不上硯石,他們是來賭寶石的。」
萬福點點頭算是明白了,但想了想,又偏著頭問︰「可少爺不就是來尋硯石的嗎?為什麼少爺不開價?」
唐石用折扇指了自己的茶杯,萬福這才發現自己失責,立刻斟滿茶水。
「我是來尋石,不是來賭石。」
「可少爺不是能分辨是普通石頭還是硯石嗎?」
「我的確辨得出來硯石,但那也是最粗淺的本事而已,賭石是得交學費的,我要那麼神何須開硯莊,開賭石坊得了,十賭九輸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偏偏賭徒總以為還有一次贏,可事實上往往等不到那一次,而是永遠栽在輸里。」
唐司的硯莊「采風坊」生意中雖然以販賣日常用硯為主,但唐司對硯的喜愛甚深,未來也想走上品硯的路子。
日常用硯無須什麼工藝,但終究也是文房四寶之中唯一的非消耗品,唐司想要提升自己硯莊的價值,那就非得走出新的路子不可。
但唐司倒也不急著改變,再急的事都得循序漸進,所以來賭石坊淘點好貨制硯,變成了他的閑時樂趣,即便坐一下午皆是無用功也無妨,只要有一回淘到好硯石那就值得了。
萬福的眼光哪里有主子看得遠,討好地為主子續上茶水,「還是少爺看得通透,不過難道沒有那種一夜致富的好石嗎?」
「或許有,但萬中無一,而且秦西城賭石坊之多,這個萬一又會落在哪里誰知道呢?」
這麼一想的確如此,那底下這些人是傻的?
「那還有這麼多人愛賭?」
「賭,一旦淪陷了,哪里有那麼容易戒。」唐司端起茶杯欲飲,就看見了底下那群混戰的賭徒之中出現了一張熟面孔。
那是溫家的二公子,溫安勛。
溫氏商行是秦西城里的老商行了,現任商行老板是溫安勛的哥哥溫安熙,都說創業維艱、守成不易,溫安熙雖是第二代,但能力完全不輸給他已逝的父親。
唐家與溫家在生意上有不少往來,而且兩家還是世交,不過與唐司較有接觸的也只是溫安熙,他對溫家的其他人並不是那麼熟悉,之所以對這位溫二公子有印象,還是因為上回的宋府詩會。
之前他帶著妹妹唐曦去參加宋府詩會,沒想到宋府二小姐嫉妒唐曦,竟聯合了一直覬覦唐曦的周泰安欲毀她清白,所幸兩家的僕人在傳達訊息之際被溫家的侍僕听見,連忙去稟報溫家二小姐溫綠姚,因男女有別,溫二小姐遣了溫安勛來告知他,他才得以提前防範。
說來,他還欠這對姊弟一個人情。
既有前恩在,再加上本為世交,實在不能放任溫安勛沉迷賭博,尤其他似乎看上了一塊原石,正在追價中。
唐司拿起桌上的折扇,正要下樓去勸人,就看見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由賭石坊大門走了進來,雖然身著男裝,但唐司一眼就認出來是溫綠姚。
「有好戲看了。」唐司不覺得溫綠姚也是來賭的,他覺得更有可能是來逮人的。
「什麼?」好奇的萬福往樓下看去,一眼就看見了認識的溫安勛,但他身邊那個清秀公子倒是面生得很,「那是溫家二公子吧!他身邊的……溫家除了他及溫老板,還有其他公子嗎?」
「你腦子不行,眼力也不好?」
萬福又看了許久,這才瞧了出來,「是溫二小姐!」
「你去把兩位給請上來,就說我請他們喝茶。」
萬福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把溫綠姚及不情不願的溫安勛給請了上來。
少了溫安勛追價,那塊原石很快就競價終了,買家特別興奮,立刻要求開石。
「二姊,我對那塊原石真的很有信心。」
「我對你也真的很沒信心。」溫綠姚毫不留情地反駁,賭這種事踫不得,尤其是溫安勛。
「溫二公子,那塊原石的確是硯石沒錯。」
溫安勛拍了桌面一記,「二姊,妳看連唐大哥都這麼說!」
溫綠姚神情冷漠,淡淡地掃視了唐司一眼。
唐司和這位溫二姑娘雖然少有接觸,但幾次去溫家赴宴還是有些印象的,過去見她個性很是活潑靈動、天真爛漫,也不知是否發生了什麼變故,唐司在宋府詩會見溫綠姚時,卻感覺她完全變了一個人。
不是外貌的變化,她依舊容貌秀麗、氣質端莊,就是感覺不同了,變得很沉靜、氣質清冷,像是一夕之間長大了一樣。
「溫二公子,請先听我把話說完,我對硯石還是有些研究的,但也只在于辨得出硯石,辨不出質量的階段而已,敢問溫二公子研究硯石有多少年頭呢?」
溫安勛沉默了,他哪里研究過什麼硯石,硯石寶石他不管,他向來不會第一時間出價,但只要哪塊原石追高了他就會跟著追價,俗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會被追價的肯定有什麼特別之處。
「我還不知道你,你懂什麼,就是跟風。」溫綠姚沒好氣的道。
「人多追價的不賭,難不成我去賭沒人追價的?」
「這跟人多人少沒關系,我說的是你沒眼光,只能賭運氣,可十賭九輸,沒有人能靠賭發家致富。」
「那我還可以贏一次呢!」
溫綠姚瞪他,「如果你還沒等到贏就在那九次里一敗涂地了呢?」
萬福聞言偷偷覷了主子一眼,這不就是剛剛主子才說過的意思嗎?沒想到溫二姑娘的想法竟和主子不謀而合。
在他們爭執的時候,方才那塊原石開出來了,的確如唐司所說是硯石,但也只是一塊質量中等的硯石,雖說只要加上好的雕工,成品的價格也不低,但來賭石的人哪有那等雅好,要硯台直接買就是了,哪里需要找雕硯師傅呢?
那個標到原石的賭客現場喊了幾次價都乏人問津,失望地準備抱著石頭離開。
唐司示意了下,萬福立刻點頭,下去攔住了那人。
「三兩。」他代替主子開價。
那賭客非常不滿意,「三兩?起標價就是二兩,更何況我追價花出去的也不只這個價。」
萬福抬頭望向樓上的主子。
唐司好整以暇,折扇輕搖,笑容不減地點了點頭。
得到主子的允許,萬福這才代為回答,「我家少爺出價是因為它對我家少爺還有點用處,但對公子而言它就只是一塊石頭罷了,我家少爺就出三兩,若是不賣,你就抱著那塊石頭回去吧。」
那名賭客思索了一番,三兩總比血本無歸好,于是含淚答應了。
能坐二樓的都是貴人,賭石坊的人會幫忙先把得標的原石接下並代墊銀子,最後才跟貴人們結賬。
溫安勛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想著剛剛若是他追價得標了,這會只得三兩銀子的人就是他了。
「看見了嗎?」溫綠姚冷眼對著弟弟說了,卻只換來一個倔強的表情。
唐司睨了溫安勛一眼,笑道︰「情況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如果是溫二公子得標,我看在兩家的交情上,多出一兩銀子也是可以的。」
溫綠姚可不覺得這個玩笑好笑,瞪了唐司一眼,見她開不得玩笑,唐司便收斂多了。
這時,樓下又搬出一塊原石,這一顆比方才的大了一倍。
「這塊……也是硯石。」唐司剛才已經將所有原石品鑒了一番,等的就是方才及現在搬上來的這兩塊。
「那樓上這些貴人們除了少爺不都白來了?」
「不一定,或許踫上了溫二公子,只要多點人追價,他會當寶石來競價也不一定呢!」
溫安勛不滿意了,合著唐司是站在姊姊那邊一起來數落他的?
溫綠姚听見唐司這麼說,冷淡的態度才收斂了些,但也只是一些。
「溫二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妳了?」唐司終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她似乎……不是很喜歡他。
「你是惹到我了。」
「何時?還請溫二小姐告知,若在下真有不妥,定當向溫二小姐真誠致歉。」
「上輩子。」
上輩子?唐司被這話堵得無言,這輩子的事他還能回憶、能改進,上輩子別說他不記得,她難道就記得?
溫綠姚也沒與唐司多費口舌,直接對著弟弟說︰「好!你愛賭,我們就再賭一回,我就賭這塊硯石是好石,你若連我這個第一次賭石的人都拚不過,那就表示你沒賭石的運,從此得給我戒賭。」
溫安勛覺得唐司剛剛能猜對硯石或許是蒙的,就算不是蒙的,他不也辨不出原石的品質嗎?所以這回他贏面還是很大的。
「好,我賭!若二姊贏了,我立刻跟妳回去。」
溫綠姚選中的原石也是有競爭對手的,不過對方顯然並不是很有信心,當價格追高他便主動放棄了,最後溫綠姚成功標得了那塊原石。
標中了不算什麼,溫安勛期待的是結果,可當賭石坊開石後,眾人都震驚了。
硯石上除了分布七處石眼以外,硯石中間更有天然的稱為「魚腦凍」的雲霞狀石紋,這樣的硯石整個秦西城一年都開不出一個,竟讓這個第一次賭石的溫綠姚賭中了。
「二姊,妳運氣太好了,妳是怎麼得來的靈感?能告訴我還有哪塊原石可以賭嗎?」
唐司听了溫安勛的話先是一愣,很快的便搖頭一嘆。
果不其然,溫綠姚揚手重重地打了溫安勛的後腦一記。「重點是我的運氣嗎?重點是你的運氣,你錯過了這方硯石,這證明你根本沒有賭博的運氣。」
溫安勛揉著後腦杓,不敢再說話了。
唐司對那方硯石可是有興趣極了,當下就希望溫綠姚開價,「溫二小姐,不知妳是否想現場競價這方硯石?我願意出價。」
就在此時,賭石坊的人也詢問了她同樣的問題,溫綠姚示意不賣,賭石坊才進行下一個原石的競標。
唐司並沒有放棄,「溫二小姐,這硯石在妳手上並無用處,但我能請名匠雕刻,這硯石在我手上才能顯現出它最大的價值,在妳手上是蒙塵了。」
「唐老板又怎知我沒這本事設計雕刻稿呢?」
「在下自是不敢輕視溫二小姐,但要論起硯雕名匠,總是我的人脈多些不是?好石也得要有名匠來雕,否則便浪費這麼好的料了。」
溫安勛本想要姊姊好好出個價大賺一筆,但被溫綠姚一瞪,只敢用雙手摀住嘴。
唐司也不急,耐心地等著溫綠姚考慮,本來買賣就得雙方心甘情願,他總不能強買強賣吧。
溫綠姚也只是一時氣不過才標下此石,一開始並沒有想到怎麼處置,可當她想起自己目前正在辦的某事,而這硯石可能可以幫上忙時,她突然有了點子。
「唐公子,我可以把硯石以得標的價格賣給你。」
「嗚……」溫安勛正要抗議,又被溫綠姚投了一記眼刀。
「溫二小姐,這麼好的事有代價吧?」
「有,剛剛開石之後那塊小的硯石歸我,你必須幫我請到名匠艾老來雕刻它。」
唐司的確與艾老有交情,而且也不是隨便的人都請得動艾老,最重要的是石料得夠新奇特殊,否則是請不動他老人家的,溫綠姚很懂行,一開口就是除了他之外很少人能達到的條件。
但即便如此,這個成本仍與唐司直接在市場上購買同等級的硯石成本要來得低許多,他是生意人,這麼好的買賣他怎會不做?
「好,一言為定。」
「我一女子不方便常常與你洽談,便交由安勛與你對接。」
「那是當然,一切尊重溫二小姐。」
溫安勛可心疼死了,那麼好的硯石,二姊居然就這麼賤價賣了!
離開賭石坊,溫家姊弟是讓唐司送著上的馬車,溫綠姚臨上車前把一個侍女給喊上車同乘,話都沒與唐司多說一句。
倒是溫安勛因為後頭還要與唐司對接那方硯台的事,所以對唐司還算客氣,另一方面他也想從唐司那邊學些辨認硯石的技巧。
「唐大哥,明天我會去采風坊找你,先初步談談那方硯台制作方面的問題。」
唐司哪里不知道溫安勛打著什麼主意,想偷師辨石的技巧唄!
這技巧要說是業界機密嘛……其實也不全是,它的確是一個業內才會知道的訣竅,但也不是人人都學得會的。
「好,在下會在坊里等候溫二公子。」
「唐大哥別這麼客氣,我都喊你大哥了,你就喊我安勛吧!」
「好。」唐司也不客氣,兩家畢竟是世交,互稱兄弟也是合情合理的,「那為兄就托大了,喊你一聲安勛。」
兩人話說完,溫安勛上了自己的馬車,讓車夫啟行。
察覺馬車動了,溫綠姚這才對侍女綿綿交代。「綿綿,讓妳表哥查高夫子一事可以先暫緩了。」
「小姐可是有解決之道了?」
綿綿是溫家的家生子,能當差後就被送到了溫綠姚的院子里做粗使丫鬟,這些年慢慢因為伶俐而得到小姐的重用,到現在已經是溫綠姚院子里的一等侍女了。
前陣子,小姐突然沒來由的詢問是不是有什麼可靠的人可以在外頭替她辦事,綿綿有個表哥名叫二太,辦事的確牢靠,于是她就把二太介紹給了小姐,小姐不知為何十分相信她,只見過二太一面,後來有什麼事就都交由她去傳達了。
小姐交代的第一件任務,是讓二太去調查一下登麓書院的高夫子有什麼特別的喜好、怪癖,二太也沒讓小姐失望,幾天內就給了小姐初步的調查。
高夫子沒什麼怪癖,硬要說有就是愛硯成痴,積蓄都拿來買硯收藏了,為此一生未娶。
小姐剛听到時還有些為難,讓二太再多查看看是否有其他喜好,沒想到今天突然說不查了。
「自然是有,現在有許多事等著我去完成,既然這件事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就無須再繼續浪費時間了。」
「那麼小姐還有需要二太去辦的事嗎?」
「有!我需要尋找一味藥材,名為庶香,這是一種罕見的藥,要打听可能得費些銀子,讓二太不要省,有合理需要的都可以來找妳支錢。」
「是。」
溫綠姚在房中換回了自己的衣裳,讓綿綿為她梳頭的時候,就盯著自己的那盒首飾發呆。
她雖是庶出,但很得父親寵愛,嫡母也大度,疼她更甚于庶姊,她的吃穿用度幾乎比照嫡女辦理,這一盒首飾價值不菲,每月開銷是不用愁,但她有些想做的事,免不了要多用些錢打點。
曾經她也是一個愛打扮的姑娘家,但現在她明白了,只有牢牢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這些顯于外的都是虛的。
溫綠姚挑了幾款樸素的、必須得留著的釵子、首飾,其余的全裝在一只大木盒里交給了綿綿。
「妳去見二太時順便把這些變賣了,我雖然有需要,但目前還不急著用,出手的時候別把價格壓得太低了。」
「小姐要把這些賣了?為什麼?這都是早些年老爺給您的,甚至有老夫人留下來的,難道是怕沒法給二太賞銀嗎?讓二太辦事用不了那麼多銀子,小姐還是把這些留著吧!」
「父親他若在天有靈會理解我的。」溫綠姚再次把木盒交到了綿綿手里,就听見娘親顧姨娘的聲音由外頭傳了進來,「收好,這事不能讓家里的任何人知道。」
「是,小姐。」
這時,顧姨娘走了進來。
顧姨娘雖是妾,但因為女兒受寵,再加上當家主母楊氏並不是會苛待妾室的人,所以即便溫老爺已經過世,日子過得也算滋潤。
畢竟溫家家大業大卻苛待一個姨娘,傳出去也不好听,溫家雖是商賈,但可別以為商賈就不比那些讀書人懂得守規矩,畢竟商賈的形象也是一種資產。
顧姨娘日子過得好,人看來也年輕,不說都不知道她已經有了一個十七歲的女兒及十六歲的兒子呢。
「綿綿,去沏壺茶來。」溫綠姚示意綿綿,給她機會把那盒首飾帶出去,這才挽著娘親的手在桌邊坐了下來。
「我說綠姚啊,妳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溫家可沒缺妳吃穿,妳也好好打扮打扮,學學妳大姊,什麼漂亮的、好看的就往身上套。」顧姨娘看著女兒這樸素的打扮,真有點恨鐵不成鋼的無奈,「還有,我身為姨娘,不能為妳的終身大事作主,妳得好好讓夫人給妳相看一門好親事啊!」
「娘,母親對我已經很好了,這要放在別人家,我還只能喊您姨娘呢!」
「她要真心對妳好的話,妳都十七了,她怎麼還沒給妳安排親事呢?」
「這不是父親的孝期剛過嗎?再說了,大姊還比我大上幾個月呢!」
「所以她急啊!妳沒看她最近對夫人可殷勤了。」
「娘,嫁人就真的好嗎?不好好挑一個,嫁錯了可是一輩子的。」
「妳再挑下去可成老姑娘了。」
「娘,我心里有底,我相信母親也是的。」
顧姨娘知道溫綠姚有主見,她向來影響不了,只是當初那個天真爛漫,向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女兒不知怎麼突然就變了,現在居然會問她「嫁人就真的好嗎」,真是讓她這個當娘的操碎了心。
「好,先不提婚事,那我讓妳跟夫人提一下給妳一個鋪子的事,妳說了嗎?」
「說什麼啊,這種事能自己要求嗎?」
「怎麼不行了,夫人疼妳肯定會給的,綠姚啊,姑娘家不能沒個傍身的嫁妝,到時嫁去夫家底氣才足。」
「娘,咱們溫家家大業大,難道會少了給我的嫁妝?」
「那不一樣,妳跟綠嫦都是庶女,嫁妝應該是一樣的,要顯得妳與綠嫦地位不同,那就在于妳婚前有多少私產,綠嫦她沒那個本事經營鋪子,倒是妳自小聰慧,連大少爺也說過妳有能力可以從商,想帶著妳,妳若能有自己的鋪子,就代表了妳與她不一樣。」
溫綠姚重重在心底嘆了口氣,她知道娘親本性不壞,只是她這輩子做了姨娘,終歸是低人一等,所以事事想要佔贏,但若說她全是為了自己又太沒良心,畢竟她的的確確是為了女兒考慮。
因此,溫綠姚從來沒指謫娘親的短視、自私,向來不是拖時間就是敷衍她,頂多偶爾勸慰她幾句。
「娘,母親是個明白人,只要我沒做出什麼破壞家族名聲的大事,她會看得出來我跟大姊不同,光巴結是沒用的。」
顧姨娘向來容易因為一些小事驚慌,女兒的話立刻讓她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妳這話什麼意思?妳不可能做出對不起溫家的事,除非有人陷害妳,把罪名往妳頭上套,難道……是綠嫦要害妳,打算讓妳在夫人面前失寵?」
「娘!」溫綠姚拍了拍娘親的手背,讓她安心,「您怎麼說風就是雨的,沒事,我是說,只要我不做那些事,母親對我就永遠會這麼好,您剛才也說了,我是不會做那種事的,那我在母親面前失寵的事就永遠不會發生。」
顧姨娘相信自己的女兒,卻不相信邵姨娘及溫綠嫦那對母女,但女兒都這麼說了,她想應該是真的,目前那對母女還沒動手。
「總之妳自己要小心,妳們都是可以說親的年紀了,若夫人真的疼妳較多,給妳找的親事一定比綠嫦的更好,到時難免她們看了嫉妒想搶。」
娘親算別的不準,算歹人的心思倒是算得挺準的。溫綠姚點點頭表示她清楚了,顧姨娘這才放心離開。
溫綠姚何嘗不知道她可以想辦法插足溫家的產業,她也知道大哥有心帶她,而她也有興趣學做生意,但她現在卻有更要緊的事。
關于她的任何事都可以放,唯獨把弟弟撈出來這件事不能放。
溫安勛雖是庶子,終究也是溫家的兒子,同樣有資格可以分家產,但或許就是溫安勛那副碌碌無為的樣子反而讓楊氏安心,所以日子過得並不差。
畢竟楊氏再大度也是一個母親,她自己有兒子,不能不為溫安熙想。
溫安熙隨了母親,性子好,娶的妻子也不忮不求,他沒想過把溫家家業整個掌握在手中,只是看溫安勛那不成才的樣子,溫安熙怎麼可能放心讓他管事。
他想著等溫安勛再大一些,如果真的沒本事自己管理鋪子,他就把幾間鋪子的收益分給他,讓他尋著有興趣的差事做,不要虛度了一生便好。
溫綠姚也知道大哥的想法,她不求弟弟有什麼大作為但讓他規規矩矩的才是正途,唯有安排好他的事,她才能放心些許。
現在首要之務是讓溫安勛戒除賭癮,還有庶香她也得趕快找到才行。
溫綠姚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听到溫安勛稱贊唐司了。
他說唐司年紀輕輕,但對硯石研究得很透澈,所以才能辨別原石是不是硯石,他又說唐司這人溫潤如玉,說話也很風趣,與他聊天很開心,還說唐司做生意很有魄力,是天生做老板的料。
「好了,要不是你是個公子哥,我都要以為你是一個喜歡上唐司的姑娘家了。」
「二姊,我覺得唐大哥人不錯,和妳正般配。」
溫綠姚因為溫安勛這話略微失神了一會兒,直到溫安勛不解地搖了搖她的手,她才清醒過來。
「你說這種話,被人听見了還以為我愁嫁!」
「二姊妳若喜歡他,我可以幫忙撮合。」溫安勛拍拍胸脯。
溫綠姚拿食指戳了戳弟弟的額頭,皺著眉斥責,「別亂點鴛鴦譜,說,你來找我做什麼?難道是專門來說唐司的好話的?」
溫安勛一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一手由懷中拿出一卷圖紙,放在桌上攤開來,是三幅靜山湖亭圖。
「唐大哥請了一位畫師幫硯台設計了三幅靜山湖亭圖,想讓二姊挑選。」
溫綠姚從沒看過這種畫法,她伸出手指在畫上一模,手指尖污了一塊,她揉揉拇指及食指,還聞了聞。
「很新奇吧!這畫是用一種叫做炭筆的筆畫的,這位女畫師可厲害了,她在城里開了一間畫室,專門教人用各種特別的筆作畫,唐大哥把這三張圖交給我的時候看我很有興趣,問了知道我喜歡丹青,還特地帶我去參觀了那間畫室呢!」
溫綠姚與弟弟自小就一起學習丹青,兩人在畫技上都頗有天分,只是溫綠姚對于經商更有興趣,不如弟弟學得深。
「在城里開了一間畫室的女畫師?」
「唐大哥說了,我若有興趣,讓我有空不如多到畫室去看看,或是在那里學作畫也行,他可以將我推薦給女畫師當徒弟,好過我整日無所事事。」
「喔?那你怎麼說?」
「我沒答應,我哪里整日無所事事了?我這不是還要幫著二姊把這硯台給完成嗎?」
溫綠姚睨了溫安勛一眼,說得好听是幫她,怕是他愛玩心性還不定,不肯安分在畫室里學畫吧!
溫綠姚不明白唐司怎麼會突然關心起溫安勛,居然還想讓他收心去學畫,是因為之前撞見他在賭石坊,想勸他別沉迷于賭石嗎?
溫綠姚過去覺得唐司太過冷漠,不是這麼熱心腸的人,但這回的事倒是提供了她一個方向。
溫安勛的確從小就愛丹青,看他對于新的作畫方式也頗有興趣,溫綠姚讓他去對接新硯台的事本就是想讓他有事情做,從而月兌離賭博,現在直接給他一個他也有興趣做的事,或許更能成功也不一定。
「對接硯台的事也用不了你一整天的時間,過兩天我抽個空與你一起去那間畫室看看,若那位女夫子還肯收徒,就讓你拜師。」
「二姊……」溫安勛還想再說什麼,但他一向不敢明著忤逆二姊,只得閉嘴改問正事,「二姊還是先把雕刻稿給定了吧!」
溫綠姚接過三幅畫,也想讓溫安勛有參與感,「你看過硯石切割面了吧,你覺得哪一幅好?」
溫安勛想了想,拿出其中一幅,邊說邊在上面指著,「硯石上有兩處石眼,可以做為這兩處的浮雕,另外還有一道弧狀的石紋,可以刻做這湖岸。」
溫綠姚滿意地點了點頭,也給了他鼓勵,「很好,那就依你。」
「真的?二姊要讓我決定雕刻稿?這可是二姊要的硯台啊!」
「這不是我要的,但對我非常重要,我相信你,所以听你的。」
得到了二姊的贊賞及信任,溫安勛想想都覺得很有成就感,「好,我立刻去回復唐大哥。」
「別急,風風火火的,已經過午了,要想辦事也不是今天,至多你明天一早就去,不差這半天時間。」
「好。」溫安勛很開心,把那三張圖紙又好好地卷了起來。
溫安勛是庶子,想做什麼都得來請示嫡母,所以溫綠姚要帶弟弟去畫室前自然是稟告過楊氏的,楊氏听了也不反對。
到了畫室,一走進去的門面就十分特別,牆上展示著不少的畫作,畫風看來十分新奇,幾乎都是沒見過的畫技,除了畫作,里頭還展示各種……畫筆吧。
她會如此不確定,因為都是她不曾見過的,只是有些畫筆看起來與毛筆相近,她才會這麼猜測。
這里雖是畫室也有掌櫃的,還有不少伙計,畫室外頭擺著的這些畫具及牆上的畫作都是商品,若有人來此是想學畫,他們也可以代為介紹。
伙計帶著他們略微參觀了畫室,簡單的介紹了畫室里目前開授的課程有哪些,至于詳細的事宜以及收不收徒,還是要由老師來回答。
這位老師就是畫室的主人,溫安勛口中的那位女畫師,洛婧雪。
「老師她有客,還請小姐、公子先在客室暫候。」
「無妨,我想先參觀一下老師的畫作可好?」
「那自然是可以的。」
溫綠姚拍了弟弟的背把他推上前來,問道︰「看了那麼久,你有沒有特別想學的畫技?」
溫安勛之前學丹青自然都是拿毛筆畫的,他看過這里的畫筆,雖然些微的偏差就是極為不同的兩種畫技,但對溫安勛來說,用硬筆的畫技他更好奇一些。
「我想學素描,之前雕刻稿的畫法就是素描,看起來非常逼真。」
溫綠姚本想著弟弟貪玩,可能不會那麼快定下來學畫,想不到他自己倒是思考過,這讓溫綠姚很滿意,他肯把空閑的時間拿來做其他的事,代表還有得救。
就在他們姊弟參觀洛婧雪的畫作時,溫綠姚听見了一個不陌生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是唐司及唐曦,而送他們出來的女子看來一副此地主人的模樣,想來就是洛婧雪了。
「唐公子、唐小姐。」溫綠姚主動與他們打了招呼。
唐曦眨眨眼,「我們認識嗎?」
「曦兒,這是溫二小姐。」
唐曦腦袋里的溫綠姚終于實體化了,也向她微笑招呼,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偷偷看了自家大哥一眼。
感覺……是緣分呢!唐曦在心里想著。
「溫二小姐怎會來此……」見到她帶著溫安勛來,唐司便會意了,「莫非是安勛他肯收心學畫了?」
「是,還得多謝唐公子介紹這間畫室,我方才看了老師的畫作,真是贊嘆不已。」
洛婧雪微微點頭致意,清秀的容貌帶著頗為靈動的笑意,雖然行止感覺很端莊,但溫綠姚看得出來,洛婧雪私底下肯定是個很活潑的女子,而且她看來年紀似乎不大,約莫也就跟她相仿而已。
「我們就不擔誤你們談話了,老師,我與唐曦先離開了。」
「慢走。」洛婧雪做出了請的手勢,看著唐司他們離開後,這才吩咐準備茶水,然後領著溫綠姚姊弟入內。
而走到門外的唐氏兄妹在各自上馬車之前,唐曦發現唐司還頻頻望向畫室里,她偏著頭問︰「哥哥還有事?」
唐司順著唐曦的話道︰「曦兒,妳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
唐曦只笑著不多問,回道︰「我也有事想去找間醫館,哥哥有沒有知道哪間醫術較好的醫館?」
「妳身體不舒服?」
「不是,是給少坤找的。」
唐司想了想,既是為了韋少坤必是因為腿傷,這方面他倒還真的知道一間醫館,便告訴了唐曦。
送走了唐曦,唐司沒急著走,而是又進了畫室,和掌櫃說了幾句話,掌櫃點了點頭,把他請進一間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