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寵 第七章 表妹思想怪
「他們回去了?」
「是,他們雇的馬車已出了城門,往南邊的官道走。」
紀寬點個頭,那報信的隨從便退下。
如同平寧郡主一直想在他身邊安插眼線,他也不忘在武定侯府埋釘子,如若不然,他怎能幾次逃開平寧郡主的下毒、陷害,而且都剛好被祖父發現。
他想活著,愛他如命的祖父一定會保住他,以孝道反壓制平寧郡主。
世人不知平寧郡主幾次朝他下手,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說他幸運,但一個平凡人哪來那麼多的幸運?他又不是老天爺的親兒子,不過是一分的運勢加九分的謹慎小心。
懂得一點人心,又順勢而為,他才能平安長大。
科舉出仕,讓渣爹看到他的價值是最重要的一步,只要有利可圖,紀鳴就不會允許平寧郡主毀了他。
說來可笑又可悲,看到他功名有望、與貴女訂親,做父親的才第一次伸出手想護住他。
只是這個時候父愛不是山,而是雞肋。
「你給我雞肋,我也回以雞肋奉尊親。」
畢竟是隔代教養,祖父對大孫子慈愛、寬容、恨不能傾其所有,所以他才有錢收買侯府的下人。
紀老夫人病逝時,把自己的私產都留給紀寬,但除了接手打理紀家的祖產,那些私產佟福玥是不沾手的,她知道男人也要有自己的私房錢,買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男人有錢不一定會變壞,但沒錢肯定窩囊,尤其是當官的人,沒錢與同僚交際,一輩子不受重視。
佟福玥親手沏了杯茉莉花茶進來。
紀寬停筆,接了茶盞,笑道︰「你讓我畫的扇面,瞧瞧,可喜歡?」
圓形扇面上以水墨畫了翠鳥鳴夏圖。
佟福玥唇邊泛起笑渦,「畫得真好,桃紅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此畫有王維的詩中意境。」
「娘子謬贊。」紀寬嘴上謙虛,心里很高興。
「太美了,我舍不得拿來揭風,收在我的寶貝箱子里,不時拿出來欣賞。」她小心捧著扇面朝外走,怕他搶回去似的。
紀寬無奈地搖頭,「不就是一面扇子嗎,我隨時都能畫給你。」但心底雀躍讓他忍俊不禁,彎起嘴角。
次日陪佟福玥回娘家,昨日的好心情讓紀寬一直都保持著溫和的微笑。
今日臨安伯世子夫人慕容氏過四十歲生日,沒有大辦,只有慕容氏的娘家人和佟家至親在一起吃飯喝酒,熱鬧一下。
佟福玥送了一對青白玉的松山賀壽圖的掛屏,慕容氏很喜歡,這壽禮喻意好,掛在牆上也體面。
「五姑爺和福玥有心了。」慕容氏笑著道,說完向紀寬夫婦介紹兩位她娘家佷兒,一個童生一個秀才,是年輕一輩讀書最有天分的了。
慕容氏也擔心娘家就這樣沒落下去,帶有幾分討好地笑道︰「五姑爺是少年舉人,十九歲的探花郎,天資卓絕、才華橫溢,我這兩個笨佷兒是比不上的,不過勝在勤奮、不偷懶,有機會還望五姑爺指點一二。」
這種話紀寬听多了,眉眼不動分毫,謙和笑道︰「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兩位慕容兄弟能勤奮進學,已成功了一半,若能考進白鶴書院,有名師指點、同儕激勵,相信不用幾年便能金榜題名。」
白鶴書院只收童生以上的學子,完全是為了朝廷招攬人才而設置,以科舉出仕為目標,沒有讀書天分是不收的。
慕容氏笑著接納他的意見,反正先混個臉熟,再慢慢走動起來。「你們年輕小伙子先去外院喝茶,福玥陪我說幾句話。」
慕容氏打發他們出去,她留兩名佷兒在屋里,除了結識紀寬,就為了給佟福玥看一看,也不打機鋒,直接道︰「你覺得他們如何,你祖母看得上眼嗎?」
佟福玥有點傻眼,但很快就明白大伯母的意思。
「祖母開始給文表妹相看了嗎?」
「她明年及笄,孝期也滿了,如今慢慢相看也能挑一戶好人家,等及笄再來說親事,條件相當的公子搞不好都訂親、成親了。」
「說的也是,條件好的都早早訂下婚約。」女圭女圭親的也有,但有風險,最怕成了望門寡或給重病的未婚夫沖喜。
「我就說你是個明白人。」丈夫的佷女、庶女中,慕容氏最看好的便是佟福玥,成親之前小鐘氏讓她教導佟福玥管家,她也是盡心盡力。「淨嵐出落得似海棠花嬌美,雖然喪母,但養在你祖母跟前就沒人敢挑刺兒。你祖父去信金陵問了姑老爺,你姑父答應由我們這邊相看親事,把淨嵐嫁在京城,不過必須是有功名的,不要白身。這不,你祖母開始扒拉人選,這樣的人可難找啊!」
「姑父的要求挺高的。」佟福玥只能呵呵笑。
「也是咱們佟家在京城根基深,親朋知交無數,跟幾家有文官親戚的太太透出點風聲,有適合的便會來打听。」慕容氏也是與娘家的大嫂、弟妹通過氣,才讓年輕的佷子來賀壽。
「你二伯母很是積極,可惜她娘家佷兒連個童生都考不上。」
佟福玥淺笑了笑,「慕容家到底是書香門第。」
「可惜我那幾個兄弟都無心功名,只一味地清高,下一輩可不能再如此,家父執鞭督促孫輩進學,總算有點名堂。」
「是。」佟福玥軟軟地笑應,反正考不上的都說無心功名,自詡清流。你倒是先考上了再辭官歸隱,這才算隱世高人。
慕容氏說起娘家會讀書的佷子,眼底含笑,「三郎是我三嫂的長子,十六歲,已考取童生,院試時不巧生病,錯過考期,反倒教小一歲的五郎迎頭趕上,中了秀才。五郎是我大嫂的幼子,也是家父寄予厚望的孫子。」
佟福玥聞一知十,明白慕容氏較看好五郎。
「我去陪祖母說話。」心里有數,至于怎麼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成,我這兒也忙著,得空再聊。」慕容氏也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何況不會只有一個人選,這家不成還有別家。
佟福玥去了祖父母住的正院,花廳里一群人陪著小鐘氏。
「祖母。」佟福玥軟軟地喊,福身行禮。
「我的嬌嬌兒回來了,快過來我看看。」小鐘氏坐在羅漢榻上,招了她上前同坐,拉著她的手,望著她的如花容顏,猶如蘭花綻開般美好,不由放輕了聲音道︰「我觀你氣色好,不見疲憊,心中大安。」
「祖母別擔心我,我家沒什麼事。」
「前些日子我讓人送些蜜瓜給你,僕婦說侯府急召你們過去,真沒什麼事?」小鐘氏就怕平寧郡主又作妖,她的孫女會吃虧。
佟福玥笑了笑說︰「是郡主嫁到東鹿縣那邊的五妹所出的龍鳳胎,父母雙亡,守孝三年後由大伯家送來京城投親。到底也算是侯府的表姑娘、表少爺,便叫我們過去認認臉,免得不小心沖撞了。」
「又是表哥表妹的。」佟照月碎了一口,她好不容易又懷胎五個月,丈夫的一名侍妾也有了,是他一表三千里的表妹。
「東鹿縣在哪兒啊?」文淨嵐是地理盲。
「是不是很鄉下?」佟星珠湊趣道,心里想我沒收到蜜瓜。
「比昌平田莊還遠嗎?」佟星妤氣嘟嘟,昌平田莊的蜜瓜可甜了,嫁人後反而吃不到。
「為何投靠武定侯府?怎麼不去清平王府?」苗氏問。
「一定很窮,才會被伯父送來。」黃氏最煩窮親戚。
「龍鳳胎多大了?是哥哥妹妹,還是姊姊弟弟?」佟星心看大家都出聲,才問道。
一人問一句,吱吱喳喳好不熱鬧。
佟福玥道︰「是一對姊弟,與咱們家星心差不多大。」來之前便問過紀寬,他無所謂她拿侯府的事閑話家常。
佟照月呵呵,「哦,那也該說親事了。」
佟福玥點到為止,轉而笑道︰「我們家今年還辦喜事嗎?」
佟守凡年十六,佟星心將及笄,是該操心了。
小鐘氏道︰「明年再辦,你祖父想讓守凡下場試一試。」
當嫡母的都不樂意見庶子比嫡子有出息,慕容氏也不例外,比起十三歲通過縣試、府試、院試而成為秀才的紀寬,佟守凡起步算晚了,這還是佟靖留在府里長住後,發現佟守凡
會讀書,警告佟治別打壓庶子,才給了佟守凡冒出頭的機會。
佟福玥笑了笑。「家里多個讀書人很好。」
苗氏和黃氏都不是滋味,她們是二房的長媳、次媳,偏偏佟瑋和佟瑚均文不成武不就,
跟大房的佟琦一樣領著閑職,可能一輩子就這麼庸庸碌碌。
但是,佟琦日後有爵位可繼承啊,佟守凡若像三叔一樣考取功名做官,得利的也是大房。
他們二房就缺一個能在官場行走的人,幸好他們還有佟挽月,佟挽月因懷有龍嗣,已晉正六品才人,常氏婆媳早晚三炷香,只求佟挽月生個皇子。
「同時進宮的十六位秀女,只有我們才人有福氣懷上龍胎。」黃氏得意道,炫耀的目光瞄向佟福玥,「你家小姑也沒有好消息,說不準很快我們才人就要與你家小姑比肩了。」
佟福玥抿嘴淺笑,「二姊有寵有子,春風得意,難道就不是我的姊姊了?」黃氏哼了一聲,「那是。」
小鐘氏喝著茶,眼皮都不抬一下,「都給我穩著些,生男生女均是皇家的喜事,我們不做得意忘形的外戚。」
眾女答應,但各有心思。
佟家沒想過送女兒進宮,所以沒在皇宮內院安插人手,沒有人脈,佟挽月這一胎能不能平安生下來只有天曉得,即使平安生產……呵呵,若是小鐘氏的記憶沒出錯,宣明帝在位前十年沒有皇子誕生,只有公主。
阮氏進宮是為了安撫定國公一脈,皇帝不會讓她生孩子。
武定侯是新貴,掌一方兵權,紀霞光會受寵,但無子。
佟挽月進宮是前世沒有的事,小鐘氏無法預測她的未來,但縱觀宣明帝的一生,潛邸舊人如敏妃、如妃、順嬪等人,皆是有寵有子,登基後所納的新人有寵則無子,有子便無寵,這是提防出現第二個阮嬪呢!
唯一的例外是淑貴妃周氏,前世的宣明帝沒有立貴妃,今生卻多了位靜王側妃,深得靜王寵愛,登基後直接封貴妃,這是要立後的前兆啊!
小鐘氏不敢想像有人跟自己一樣重生了改變命運,到死也要守住這個秘密,如同她不會揭穿文淨嵐是穿越女。
事情的發展如她所想的那樣,待金秋九月,佟福玥回娘家參加佟星心的及笄禮,便听說了佟挽月不幸小產的消息,常氏婆媳如喪考妣,險些搞砸了及笄禮。
佟福玥用過飯躲在祖母屋里,吐舌道︰「二伯母在生什麼氣呀?二姊保不住龍胎,皇上不怪罪便是萬幸,娘家人難道還能上門興師問罪?」
小鐘氏笑著在她腦門上戳了一指,「皇家的事別多言。」
「我錯了,祖母。」佟福玥又道︰「二伯母那樣您也不說她,您偏心!六妹及笄是喜事,難得出風頭一次,二伯母婆媳卻故意敗興。」
「不讓她在家里撒氣,難道要出去多言惹禍?你沒看你大伯母也不吭聲,一個庶女憑什麼出風頭?一個想出氣,一個不在乎庶女,反正在場的都是自家人,只消不丟臉丟到外頭去,你祖父也不會說什麼。」
「柿子揀軟的捏。」佟福玥嘆息。
「這是人之常情,你看她們敢在你的喜慶日子里作妖嗎?我直接撕了他們!」小鐘氏的語氣淡淡,卻更顯得無比認真。
「祖母對我最好了。」佟福玥挽住她的胳臂,整個人貼上去撒嬌。
小鐘氏環抱著她入懷,在她耳旁細聲詢問日子過得可舒心,可有遇上什麼為難事,紀寬待她是否真誠或只是面子情……絮絮叨叨,完全將佟福玥當成自己生的小閨女在疼。
「有祖母在,我什麼也不怕。」佟福玥老實回答後來上這麼一句,恃寵揚威呢!
「傻孩子,祖母老了。」
「才不老,祖母最美了。」佟福玥坐起身,揚起臉,頭上一支金簪子垂下的細細流蘇晃出華彩。
小鐘氏抬手捋起她鬢角的碎發,笑而不語,讓丫鬟捧來一個長方盒,里面躺著一支垂著細細銀絲串珠流蘇的翡翠簪子。
「給星心挑及笄禮時也挑一件給你,喜歡嗎?」
「我很喜歡,可是太貴了。」
「貴什麼?祖母的錢花不完。」小鐘氏讓春芽收好長方盒,才笑道︰「我就喜歡打扮小姑娘,看你們一個個如花骨朵盛開,嫁個好人家,我心里舒暢。」
「有祖母在,是佟家姑娘的福氣。」
佟福玥真心感激,祖母不只偏疼她,對其他孫女也盡力保護,尤其是庶女,不許與人為妾、不做填房,最大程度保障了庶女嫁人之後的地位。
「六妹的親事有眉目了嗎?」
「慕容家三房為三公子求娶佟六姑娘。」
佟福玥想了一下,才道︰「大伯母家三嫂的長子,十六歲的童生,不是對表妹有意?」最後一句很小聲。
小鐘氏輕輕道︰「慕容家只有長房是元配所出,二房庶出,三房是繼母所出,偏偏繼母難產而亡,慕容老太爺最喜歡的沐姨娘是二房的生母。」
見多了內宅門道的她忍不住嘆道︰「這家夠復雜的,娶他們家的姑娘還好,嫁進去誰知是狼窩還是虎窩?淨嵐的性子直爽,一听我這麼說,不論是長房的幼子或三房的長子,她直接回絕了你大伯母。」
佟福玥瞠目,這的確是文淨嵐會做的事,不知她哪來的底氣直接慰大伯母?正常的姑娘家由長輩出面婉言回絕不好嗎?有祖母這把保護傘,何須得罪大伯母?
「那他們怎會轉眼看上六妹?」
並非佟星心不好,而是出身擺在那兒,慕容三郎是嫡出長子,求娶文淨嵐是門當戶對,娶填房才會考慮庶女。
「听聞三公子考院試前不幸染病,對應如今願低頭求娶你大伯母膝下的一位庶女,應該是那場病不單純,只不知是長房或二房出的手。」小鐘氏的笑容有些涼,「男人再偏愛妾室,對長房長子也會看重三分,二房有生母沐姨娘護著,只有三房處境尷尬,爹不疼娘不在,不想法子保存自身,只怕日後連庶出的都能踩他們一腳。」
「慕容老太爺不如祖父多矣。」老糊涂一個。
「老牌世家的分支嫡脈,落魄的多,出息的少。」
「他們三房是想討好大伯母嗎?」
「你大伯母是長房嫡女,又是咱們佟家的世子夫人,連慕容老太爺都要捧著,三房若能與她結為兒女親家,就不再是透明人,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吞。」
「祖父應了嗎?大伯大伯母可願意?」
「多個會讀書的孫女婿,你祖父樂見其成。我倒是勸你大伯大伯母,真想結親便做得漂亮些,將星心記在名下充作嫡女,嫁回娘家更能得到三房的感激。」
「大伯母肯定不樂意,六妹若記名成嫡女,那三姊呢?她姨娘不鬧才怪。」看來慕容氏是憋了一股氣,今日才由著常氏婆媳險些毀了及笄禮。
瞧,嫡母想作踐庶女,都不用自己出手呢!
「人各有命,星妤都嫁為人婦了還鬧什麼?說到底是你大伯母想得不夠遠,將三房扶起,與長房互相依靠,若是三郎、五郎這對兄弟能同朝為官,慕容家便起來了,總好過讓一個姨娘攪風攪雨的,敗壞倫常。」
佟福玥不好回嘴,笑了笑。
「這些事你听一听便罷,待接了喜帖再回來赴宴。」
「好。」嘴角揚起美麗的笑容,佟福玥道︰「祖母最頭疼表妹的親事吧?」
小鐘氏笑得溫婉,「我告訴她,要挑一門合適的親事不容易,她可以回絕三次,三次之後只能派人送她回金陵,或許她的姻緣在南方。」
「外祖母——」文淨嵐領著丫養送茶食進來,正好听了這話,跺腳道︰「我不回金陵,我要一輩子留在這里,陪伴外祖父外祖母。」
她從丫鬟扶著的托盤里上了一盞杏仁茶奉于小鐘氏,轉身托起另一盞茶要給佟福玥,卻見小鐘氏將自己的杏仁茶先給了佟福玥,笑道︰「你嘗一嘗味道,很不錯,你表妹的確心靈手巧,對我們也孝順,就是孩子氣重了些。」
小鐘氏毫不在意的接過文淨嵐手中另一盞杏仁茶,卻不知文淨嵐心中哀嚎︰那一杯加了好幾滴靈泉水,您卻便宜了佟福玥!
小鐘氏的舌頭多靈,一嘗便知文淨嵐的區別對待,心中不喜卻不便說什麼,那是文淨嵐的金手指,她不貪心。
佟福玥不知不覺將一盞杏仁茶喝完,訝異道︰「真好喝呢,都忘了自己不太喜歡杏仁的味道。表妹煮杏仁茶可有秘訣?」
文淨嵐冷淡道︰「沒有秘訣,簡三娘便是高手。」
但她神色間帶著一絲驕傲的自矜,彷佛在說;沒有我,你再也喝不到這麼好的杏仁茶。
小鐘氏輕笑一聲,「福兒若喜歡簡三娘的手藝,今日便將她帶回去。」
簡三娘痴迷廚藝,因為一心向佛,只做素齋素點心,她不會去注意文淨嵐的異樣,換了另一位廚娘,久而久之文淨嵐難保不露餡。
文淨嵐嘟嘴道︰「外祖母,簡三娘給我打下手挺好的。」
帶金手指的穿越女大多對自己有一種迷之自信,她不是非簡三娘不可,只是使喚習慣了。
「是你給簡三娘打下手吧,瞧你那雙手就不像會下廚的。」小鐘氏打趣兩句,對佟福玥道︰「喜歡簡三娘的飯菜點心便將她帶回去。」
「祖母這兒不缺人嗎?」
「會做素齋的還有程胖子,平安家的,我也想換個人換換口味。」
佟福玥一笑,眉眼都綴上了點點柔光。「多謝祖母。」
小鐘氏拍拍她的手,命崔嬤嬤將簡三娘的賣身契找出來,「賣身契你先拿著,明天我派人送她過去。」由佟福玥領人回去,怕有人嚼舌根。
「我听祖母的。」佟福玥對祖母是迷之信任。
文淨嵐不依道︰「那我呢?外祖母,您不喜歡我做的點心了?」
「我喜歡。」問題是你愈來愈舍不得把靈泉水加入點心里,讓吃到的人都受益,只精明的在茶水或補湯中加幾滴,用來討好對你有利的人。
小鐘氏自己也是得利的人之一,沒法子說她什麼,只是想到前世她病得快死了,出嫁後的文淨嵐沒想過給她一滴靈泉水,她最後的利用價值是听文淨嵐吐露心聲,因為死人不會泄密。
「淨嵐別擔心,我們家的廚子多,簡三娘只做素菜,太單一,你也該學些別的。」小鐘氏只要不想撕破臉,絕對是春風化雨般的溫柔。
文淨嵐被安撫住了,得意道︰「說的也是,不論是哪位廚子給我打下手,都是便宜了他們沽名釣譽。」
佟福玥一臉莫名,文表妹還是這麼「直爽」啊!
「听說表妹回絕了大伯母提的親事?」反正直爽人嘛,佟福玥便直接問。
「五表姊自己嫁了探花郎,我就只配做童生娘子?」文淨嵐有點不爽,語氣不善道︰
「五表姊的親事恰是最合我心中所想,可惜我來得晚了。」
佟福玥呆怔住了,她怎麼敢?
「放肆!」小鐘氏怒斥道︰「文淨嵐你不要臉面不要閨譽了?再敢胡言亂語,這話傳了出去,京城有哪戶人家敢娶?你只能回金陵了!」
文淨嵐分辯道︰「我沒有要搶表姊夫的意思,我只是喜歡那樣條件的夫家,我不愛公婆管束,有自己的小家最好。」
終于,她勇敢說出了自己理想中的婚姻,曾經無數次遺憾自己年歲尚小,不能讓紀寬等自己長大,在古代要再尋一位紀寬談何容易?
她也想過找上門和紀寬接觸,讓他見識一下自己的與眾不同,或許他願意冒大不趙的非她不娶呢?
無奈守孝與閨訓困住了她的腳步,小鐘氏輕易不放她出門,即使出門也不會去哪個出嫁的表姊家里,紀寬只怕連她的臉都沒看清楚過,又怎能發現她有多麼特別?
文淨嵐默默憂傷,為什麼穿越文中的女主明明是身處鄉間田野的種田文,還能遇到落難的皇子、王府世子或將軍等等,她在富貴的京城都沒偶遇過一個呢?雖道她不是女主角?
她是低調的穿越女沒錯,因為金手指不夠粗,不敢張揚,但她一定可以過得比土著女好,否則何必穿越一遭?
她嫉妒佟福玥嫁給紀寬有什麼錯?她若真要勾引紀寬,佟福玥爭得過她嗎?佟福玥要惜福感恩才對。
可惜這一切古代女子佟福玥都不理解,只覺得她瘋了,不知廉恥。
小鐘氏莊嚴道︰「淨嵐,跟你表姊說你錯了,你一時童言無忌。」
文淨嵐不服,她被管教得再嚴也有現代人的毛病,討厭長輩說教,喜歡據理力爭。
「外祖母,我哪里有錯?您就是偏心,真是……」白費了我的靈泉水!
文淨嵐沉住氣,爭辯道︰「你們給我找親事,不該問一問我的意願嗎?我只是羨慕五表姊,想比照她親事的條件來,何錯之有?沒公婆管束多好……」
佟福玥站起身,眸光冷了冷。「文表妹,我公婆健在呢!相公與我時時請安,聆听教誨。」
說完,她朝小鐘氏福身一禮,「祖母,我歸家去了。」
「去吧,時候不早了。」小鐘氏牽了她的手朝外走,一邊吩咐下人把準備好的點心吃食送上馬車。「別在意她的胡言亂語,祖母不會讓她亂來。」
「我怕因為她而毀了祖母的賢德名聲。」畢竟如今文淨嵐由祖母教養。
「你祖父在家呢,別擔心。」
「祖母要去找祖父說一說,文表妹的言行舉止太怪了,您別一個人擔著。」
「好,我听嬌嬌兒的。」
送至垂花門,望著她離去,小鐘氏才由崔嬤嬤扶著往回走。
崔嬤嬤道︰「老夫人放心,屋里的人敲打一頓,不會朝外說表姑娘的事。」
「你說,她怎麼一點也不像我養大的沁兒?」小鐘氏故意說道。
崔嬤嬤見過佟沁,心里也迷惑。
小鐘氏沒期待崔嬤嬤敢評價主子,自去佟靖的書房尋他說話。
佟靖听得直皺眉,這外孫女是傻子不成?不要公婆管束,莫非想嫁給孤兒?孤兒想出頭是難如登天,她看得上眼?
哦,只想要男方的財產不想要男方的父母,真是自私自利得令人厭惡。
「將她拘在家中,別讓她出門,省得在外頭胡說八道、丟人現眼。」佟靖眼帶冷戾,一身威嚴。「明年有秋闈,便在中舉的書生里挑一個家世清白的,將她嫁出去,以後無須太常往來,腦子拎不清的,離遠些。」
「我听靖哥的。」小鐘氏眉宇間滿是依賴。
*
冬雪紛飛,人們貪著雪中白梅的雅致、紅梅的冷艷。
臨安伯府傳來六姑娘佟星心許給了慕容三郎的好消息,佟治將佟星心記在慕容氏名下充作嫡女,算是門當戶對。
佟福玥和紀寬回娘家慶賀一番,轉眼便要過年了。
過年前是主母們最忙碌的時候,佟福玥兩次上門想幫忙,都被平寧郡主回絕了,沉聲道︰「我們是兩家人,你只須管好自己的小家,陪老爺過來吃團圓飯便成。」
若非老頭子健在,她連團圓飯都不想讓他們吃,看了就心煩。
佟福玥一臉大受打擊的模樣,卻一句話也不敢辯駁,只垂下眼瞼,恭敬應是。
平寧郡主心里舒坦了,揮手讓她回去。佟福玥灰頭土臉的出了武定侯府,心里卻笑開了花。
感謝平寧郡主連表面功夫也懶得做,擺明了就是討厭他們小夫妻在侯府晃來晃去,要不然做婆婆的把大媳婦指揮得暈頭轉向,忙得腳不沾地,誰又能說什麼?佟福玥回到紀府,書房里紀寬在提筆寫春聯。
紀寬看她回來得早,泰然微笑,「郡主又趕你回來了?」
「相公神機妙算。」
「明年世子夫人進門,更不能教你沾手侯府的丁點事。」
「郡主防著我們,我們又何嘗喜歡吃力不討好?」
「小人心機,總以為旁人想攀附權貴,巴著侯府不放。」
「如此倒好,省得我兩頭忙。」佟福玥噗嗤一笑,「還不用準備年夜飯呢!」
「如此甚好。」紀寬悠悠道︰「今年的團圓飯,想必比往年熱鬧。」
自己的小家也是要過年的,準備吃食,給親友長輩送禮、收回禮。
小鐘氏給了她幾大盒的蜜餞干果,有杏脯、烏棗、桃脯、福橘餅、蜜櫻桃之類的,十分精致。佟福玥便分了一些,用剔紅花開富貴的食盒裝了,帶去侯府吃年夜飯時當伴手禮,飯後消食可甜甜嘴。
紀老爺子等紀鳴親自來請,才領著小夫妻和隨從丫鬟過去。
平寧郡主領著一眾兒女和妾室在宴客廳相迎,互相問安,說些吉祥話,方一一入座,這是姨娘們難得能在一起用膳的時候。
豐盛的宴席,溫暖了胃,也溫暖人心。
紀寬與諸位弟弟溫和對談,不動聲色的關注沈懷安,觀他衣著穿戴與侯府公子一般無二,腰間垂掛荷包和玉佩,裝得像模像樣。
佟福玥與諸位小姑子言笑宴宴,重點關注沈妙蘭這些日子的驚人變化,侯府小姐有的她都有,著錦衣華服,綴纓絡朱釵,小家碧玉也有了千金小姐的姿態。
哎呀,平寧郡主在給龍鳳胎招仇恨呢!
試問,武定侯膝下的庶子庶女哪個能心平氣和?人家的姨娘看了難道不會暗地里做文章嗎?
但平寧郡主從來不在意那些庶出的高興不高興,不高興也給她憋著!
她深信自己對侯府內宅外院的掌控力,一點也不擔心龍鳳胎會遭人算計,她甚至巴不得有人出手,被她逮著了正好趕出去!
她沒想過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精明,人家不一定要出手暗算,拐個彎兒挑撥人心,教龍鳳胎慢慢滋生出野心,自己惹出是非呢?
平寧郡主一輩子的心計均用在紀鳴身上,除了自己生的兒女,對其他人都懶得用心,也不信有人敢對她不利,只要紀老爺子別來氣她,她無所畏懼。
用罷團圓飯,一家人喝茶閑聊。
紀鳴感激地向郡主笑了笑,總算吃了一頓舒心的團圓飯,郡主不挑剔長子,紀老爺子也不會找磴,甚好甚好。
來年一定富貴太平,好吉兆。
紀鳴笑道︰「好教父親同喜,兒子替世子與長英縣主定下鴛盟。」
平寧郡主得償所願,柔聲道︰「長英氣質高潔、秀外慧中、知書識禮,與世子十分相配,來日必能成為輔佐世子的賢內助。」
難得見她口吐蓮花,因為那是她的親佷女,清平王世子穆麟的嫡幼女,年十六。
清平王健在,世子的嫡女也不得請封郡主,只得長英縣主的封誥。紀寬朝紀東霖拱手道︰「恭喜世子喜得良緣。」
「大哥客氣了,喊我的名字或二弟就行,我們可是親兄弟。」紀東霖被紀鳴親自教育得很好,看重家族傳承和政治利益,大哥有出息,就不能教他生了外心。
「二弟。」紀寬從善如流。
平寧郡主咬了咬牙,忍了。
紀鳴大感欣慰,紀老爺子也不惹人厭的再反對親事,皆大歡喜。
守歲後,各自回房補眠,紀寬他們回紀府。
每年這個時候,紀老爺子最是意難平,他生了一個頂頂有出息的兒子,每回過年卻只能像客人一樣吃完飯就走,他和他的大孫子到底算什麼?
「祖父,我真開心。」紀寬扶著紀老爺子的胳臂,聲音輕快道︰「今晚世子當著郡主的面讓我直呼二弟,郡主沒有跳腳,待長英縣主進門,相信郡主不會再盯著我們府里,只是委屈祖父不能住在侯府……」
「委屈什麼?我可不想每天見到她那張高高在上的臭臉。」意難平的情緒一掃而空,紀老爺子呵呵笑道︰「你爹再混帳也不敢不孝!他請我過去,不也要恭敬地送我回來?他愛娶新婦攪得家宅不寧,就由得他折騰去!」
「我爹到底像誰呢?」
「他在軍營里學壞了,不關我們紀家的事。」紀老爺子平靜甩鍋。
「那倒也是。」
送紀老爺子回鶴壽堂安歇,他們才慢慢回了正屋,喝了溫水就沐浴歇息了。
*
轉眼,二月二龍抬頭。
伏羲氏重農桑,歷代朝廷也鼓勵春耕務農,勤勞刻苦待秋收,演變到後來,富貴人家借著逢春納福的由頭,辦春宴來熱鬧一下。
武定侯府也要辦,紀鳴想跟同僚部屬飲酒作樂、聯系感情,他打算在世子夫人進門之前將紀東霖引進禁衛軍虎威營,當個小小的把總也好,迎親時面子好看。
平寧郡主當然願意,有朝一日兒子的官位壓在紀寬上頭,她就開心了。
趁著辦春宴,郡主也考慮沈妙蘭、沈懷安的親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尤其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子,拖延不得。此外,家里的庶子女也一個一個長大,可以聯姻的名單要張羅出來,以便為兒子鋪路。
平寧郡主把家里的管事、嬤嬤指揮得團團轉,務必將春宴辦得比別家好。
佟福玥過來請安,想搭把手幫忙一下,平寧郡主照例不許她插手,不過給了她一張請柬,冷淡道︰「送回你娘家,請伯府的人來熱鬧熱鬧。」
佟靖的人脈更勝紀鳴,加上佟清民在文官之間的名聲和書院的同儕,同屆科考的進士們,多少有些香火情。
紀鳴把道理揉碎了講給她听,她才明白光有皇室血脈是不夠的,宣明帝根本不吃這一套,這位大兒媳看似不太引人注目,但她身後站著佟靖和佟清民,一個武將、一個文官,能不得罪還是別得罪的好。
兒女都是債啊!平寧郡主覺得自己太偉大了,為了兒女好,不得不委屈自己給大兒媳好臉色看。
佟福玥沒感覺自己被善待了,接過請柬便回家。
翌日,她親自送請柬回臨安伯府,小鐘氏見她回來很高興,看了請柬,派人請慕容氏和常氏過來,被困了一冬很少出門的女眷都想出去玩樂一番。
小鐘氏的聲音徐徐緩緩、優雅沉靜地道︰「春宴那日,我們婆媳三人一起去給福兒壯膽。」
慕容氏訝異,這是小鐘氏頭一回親去孫女的婆家。
佟福玥開心道︰「祖母您要親自登門?太好了,有祖母在,我心里踏實。听說清平王府那邊有好些人過來,我一個也不認識,有點擔心被人小瞧了。」
小鐘氏的笑容溫煦,點點她的額頭,親遁道︰「你爹娘不在京城,我們娘家人更要多護著你些。你們說是不是?」朝兒媳看去。
慕容氏笑道︰「母親說的是。」
常氏撇了撇嘴,只是不語。
小鐘氏讓她們各自回去準備,懶得與她們多交談。
在一旁當擺設的文淨嵐捧著一束綠梅來插瓶,安靜地等兩位舅母離開才湊上前笑道︰「外祖母,我也想去開開眼界,成嗎?」
佟福玥有點詫異,文淨嵐竟然收斂了自信張揚的神態,變得有些恭謹,發生了什麼事?好想知道呀!
文淨嵐自然不會說,小鐘氏心里有數,卻聰明人裝糊涂呢。
原來簡三娘去了佟福玥家後,廚娘平安家的調過來陪文淨嵐練廚藝,沒想到表姑娘是個光說不練的,總是等成品快好了才接手過去算是她做的。
平安家的活了四十年,見過不少偷懶耍滑的,但是像表姑娘這麼沽名釣譽還真沒見過,人人都夸她做的東西特別好吃,重點是她沒有半點心虛或不好意思,彷佛東西好吃完全是她的功勞,平安家的都被表姑娘的厚顏無恥氣笑了。
但文淨嵐是主,平安家的只是一名僕婦,除了私下在僕人間抱怨一下,也沒有多想。就好比某大官的孫女為臥病在床的祖母抄寫千部佛經,人人夸她是大孝女,但實際上有多少是大孝女親手抄寫的,沒人會深究。
平安家的心里不爽,便時時留意文淨嵐的一舉一動,終于有一天,她轉身取湯匙又回過身時,剛好瞧見文淨嵐的食指滴出水落入那碗藥膳中。
「表姑娘,你的手流汗了——」平安家的尖叫出聲,故意風風火火的搶過那碗藥膳,氣急敗壞道︰「這可是給伯爺補身子的,表姑娘你的手會流汗就不該端,這下好了,這碗湯髒了,怎能送去正院?倒掉倒掉,重新煮一碗。」
她不由分說就倒入汩桶中,不給表姑娘留面子。
文淨嵐一開始嚇得心跳快停止,她的金手指被發現了?怎麼辦怎麼辦,她會不會被抓去解剖?還是被抓去關起來,天天榨光靈泉水?
直到平安家的把藥膳倒掉,又一直念著「表姑娘的手也太會出汗了」、「哎喲,一雙會出汗的手做吃食干淨嗎」,她才發覺自己……似乎沒有露餡?但平安家的嚷嚷得廚房其他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她,又瞄向她的手,似乎想看看多會出汗。
文淨嵐下意識將手縮在身後,惱羞成怒道︰「看什麼看?我警告你們不許再談論我的手會出汗,否則我告訴外祖母!」
氣呼呼的出了廚房,文淨嵐的膝蓋才開始發軟,嚇死她了,還以為金手指將暴露于人前,給自己帶來禍端,原來並沒有。
幸好古代人想像不出有指尖靈泉這種神仙手段,只以為是手出汗了。
慶幸之余,文淨嵐再不敢小看古人,他們一樣精明、狡詐、手段百出。
小鐘氏得到消息,便知文淨嵐露餡了,心中好笑,讓人去廚房警告他們不許再議論表姑娘的手會出汗,壞了表姑娘的名聲。
文淨嵐這才安心了,便想盡快將自己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