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美 第十章 突如其來的宮變
樂平公主在景陽宮遭下毒之事,並沒有刻意掩蓋,同時她被送到大皇子的擷芳殿治療也有許多人知道,因為這個緣故,按常理推論,如果趙氏還想要名聲,就不會在近日再次出手。
不過福子淵及華惟深當然不會就此放心,仍防範著趙氏層出不窮的毒計,于是福子淵怎樣都要將小雪留在他所能照顧到的範圍之內,華惟深的暗衛及銀狼也將擷芳殿守得滴水不漏。
每個人都等著趙氏出招,擷芳殿卻是安靜無事,反倒是干清宮出了問題。
尚未等到華惟深迎回道主寶像的期限,皇帝居然在寢宮中昏迷了,當時只有元熙真人及內務府大太監劉堅在場。
皇後趙氏及五皇子最快趕到干清宮,之後大皇子、各宮嬪妃及文武官員紛紛趕來,連封地的四皇子即便腳不方便,也難得騎上馬,快馬加鞭而來,在第三日抵達皇宮,卻俱被攔在了干清宮門之外。
按理說這種情況下,守著干清宮的該是錦衣衛,如今卻不見華惟深人影,干清宮被宮中侍衛守得固若金湯,誰都不許進入。
福子淵氣極,喝斥攔路的劉堅說道︰「父皇身體有恙,為何阻攔我等探望?」
「太醫說陛下的病最忌吵鬧,需靜心休養。」劉堅垂手斂目,淡淡說道。
「那為何皇後娘娘及五皇弟可以進去?」福子淵逼問。
「陛下有恙,皇後娘娘需坐鎮中宮,而五殿下是為盡孝道隨侍在側……」
「本皇子與四皇弟同樣也想盡孝道,只有我們兩個進去就好!」
福子淵這話得到了四皇子的附和,但劉堅仍是油鹽不進,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大殿下切莫再吵,若陛下被吵著了,大殿下可負得起責任?」
听听這話像一個奴才該說的嗎?居然連皇子都敢威脅了?
福子淵正待再說,一旁拱手謹立的趙首輔突然開口說道︰「大殿下稍安勿躁,我等對陛下的病情無能為力,就算進去亦是無力回天。太醫已經在里面,等太醫出來,不妨先問問情況。」
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令福子淵有種涼意閃過。趙首輔是皇後的父親,五皇子福子勝的外祖父,在如今皇帝病重又局勢不明的情況下,趙首輔說起無能為力、無力回天這些字眼時,總覺得帶著一股森然的暗喻。
不過至少干清宮前安靜下來了,形成了一個很微妙的局勢。
福子淵身後站著支持他的官員及嬪妃們,趙首輔身後亦是他的同黨,而少數官員站在四皇子及其母妃那邊,還有一些立場中立的言官、通政司使等等,平時不抱黨結派,今日反而都站在一起了。
一堆一堆的人涇渭分明,顯然朝廷內的矛盾,早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突然間,趙氏推開門,身後跟著福子勝,一臉哀戚、神情凝重地道︰「陛下駕崩了!」
所有人聞言皆怔立當場,無法回神,除了劉堅極快地反應過來,命人敲響了喪鐘,其余人都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如今太子未立,朋黨相爭,皇帝突然駕崩,很容易引起內亂呀!
「不可能!陛下昨日還在與本皇子討論新政得失,怎麼會這麼快就駕崩了!」福子淵說著就要往內闖,「本皇子要進去看!」
皇帝死得蹊蹺,干清宮里又只有皇後與福子勝,他們要弄什麼假,旁人根本無從得知。
趙氏怒喝道︰「大膽!本宮看著陛下崩逝,還有太醫為證,豈能有假?而且陛下還留了遺詔……劉公公,宣讀吧!」
完全不給干清宮外的皇子嬪妃及百官反應的時間,劉堅直接拿起遺詔宣讀,「朕以薄德,嗣宗人大統二十有五年余,謹守天命,孜孜不倦……」
遺詔前半段,是皇帝對自己的繼任以來的功勞表彰,那種大包大攬全天下朕最棒的態度,確實像是皇帝的語氣,宮外諸人听得臉色越見沉重。
「……朕五子福子勝,英明孝友,機敏睿智,宜嗣大位,朝中文武悉心盡力輔佐,以終予志,撫百萬之民。詔告天下,咸使聞之。」
竟是五皇子繼承大統!
涇渭分明的幾群人表情截然不同。福子淵一派的人自是臉色鐵青,趙首輔為首的人卻是隱忍喜意,其余人馬有的懷疑有的傻眼,好半晌福子淵才站了出來,對遺詔質疑。
「父皇先前並未透露欲立五皇弟承嗣,本皇子可否觀看遺詔?」福子淵已算是說得婉轉,他握緊了拳頭,怕自己下一句話就大罵皇後及五皇子假詔。
趙氏淡淡地道︰「大行遺詔由先帝口述,劉堅書寫,本宮監督,還蓋上了傳國玉璽,欲立五皇子為帝,此事明明白白。劉堅,把遺詔給大皇子一觀。」
劉堅雙手恭敬地捧著遺詔往前行去,卻沒有直接交給福子淵,只是遞上前讓他看一眼,福子淵伸手想取,劉堅卻雙手一縮,收了起來。
「為何不能給本皇子細觀?」福子淵臉色微變,他確實看到了傳國玉璽大印,但如此驚鴻一瞥如何辨別真假?
「大皇子只要確認遺詔內容是立五皇子無誤便好,難道你心有不服,還想造反?」趙氏聲音陡然變得嚴厲。
「若你們不心虛,又怎麼不敢經本皇子之手?」福子淵冷聲道,而附和他的人也開始鼓諜起來。
趙氏冷笑道︰「皇帝大行之日,你等卻在此吵鬧,成何體統,想必是起了反心,來人啊!」她根本不給福子淵等人反駁的機會,直接說道︰「將這群亂臣賊子給本宮拿下!」
于是原本護衛干清宮的侍衛突然持刀往趙首輔以外的幾隊人馬圍去,甚至從干清宮後涌出,將不服的官員直接砍倒在當場。
福子淵伸出手讓眾人退後,邊退邊大喝道︰「你們這是要造反?」
因為沒預料皇帝會在今日駕崩,福子淵等人根本沒有準備,忠于他的侍衛全都在皇宮外圍,居然被趙氏一幫人鑽了空子,顯然想趁機鏟除異己。
就在刀子要劈向福子淵的時候,干清宮外突然涌進了大批人馬,在那些受壓迫的人們之前,與侍衛對峙起來。
福子淵等人仔細一看,發現來人竟是錦衣衛為首,後頭還領著虎賁衛、羽林衛等等,與宮中侍衛對峙,心中不由大定。
就算遺詔立五皇子之事已無法改變,至少眾人似乎保住了一條小命,雖然己方仍然勢弱,但真要打起來還有得拼。
趙氏不可能用這種自傷八百損敵一千的同歸于盡招式,為了奪權把自己的勢力都削弱,這樣就算福子勝坐上大位也不長久。
福子淵心知這應是華惟深安排的,他恐怕早預料到會有今日這一幕,卻不知為何在這等魚死網破的緊要關頭仍不見華惟深出現。
趙氏見雙方對峙,但她的人馬仍然是強勢的一方,心中雖然不甘,卻也知今日之事最多就是這樣了,反正那些亂臣賊子待五皇子登上帝位,還可以慢慢收拾。
于是趙氏說道︰「陛下慈悲,豈能看你們在此自相殘殺?遺詔既已定下五皇子繼任皇位,就算你們再怎麼不甘心,也成了定局,把刀都放下吧。」
這些對峙的侍衛們雖然各為其主,畢竟彼此都有交情,能不打起來就不打起來,所以在偷偷瞄了眼各家主子之後,都听話地放下了刀子。
趙首輔見機附和,「五皇子繼承大統,微臣拜服。」
「五皇子繼承大統,微臣拜服。」
一些趙首輔麾下的,還有跟風拍馬屁的、立場搖擺的人們,全都拜了下去,認清現實支持五皇子,而福子淵及其支持者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沒有動作。
他們都知道五皇子繼位後,接下來自己的情況不會太好,既然下不下拜結果都沒差,那他們干麼拜?
一場差點充滿血腥的接位宣詔,就這麼在充滿懸疑的情況下結束,由五皇子福子勝繼承大統。
干清宮前原本一場可能清洗百官的殺戮,因為華惟深的提前安排,保住了諸多官員嬪妃的命,許多人暗暗感激他,但他卻始終沒有現身。
在皇帝大行之後,到五皇子登基之前的這段期間,由趙首輔監國理政,一個又一個的政令下達,快狠準地穩定了朝中情勢,也為日後的混亂埋下伏筆。
首先是大皇子福子淵因不服遺詔,被幽禁在擷芳殿思過,待新帝登基後福子淵若表示悔改,再行封王設藩之事。而擷芳殿里的樂平公主福瑞雪,彷佛被眾人遺忘,默默跟著一起被幽禁起來。
福子淵一落難,他主導的新政改革自然跟著停擺,即使諸多中央及地方官員都請求勿要廢止新政,否則已付出的成本將極為可觀,但趙首輔卻是一意孤行,那些支持新政的官員,貶官的貶官,調職的調職,連戶部侍郎蔣聰都被狠狠打壓下去,調離戶部改任鴻腌寺卿這種不痛不癢的職位,完全離開了六部的權力核心。
再來是先帝福康年暴斃的原因被趙首輔公布出來,竟是元熙真人讓先帝服用了有毒的丹藥,造成先帝龍體快速衰敗,導致駕崩。
元熙真人自是被抓了起來處以極刑,當他被處決之時,菜市口萬人空巷,奇怪的是他並不為自己辯駁什麼,亦不掙扎,乖乖被梟首示眾。
人們唾罵指責元熙真人,連龍虎山上的正陽觀亦被封了,可是這樣似乎還不夠解恨,眾人的矛頭驀地指向了消失不見的鳳翔侯華惟深。
因為元熙真人是華惟深所迎回的,所以便開始有了先皇會去世,其實有著華惟深手筆的謠言傳出,華惟深利用元熙真人達到弒君的目的,所以才會在先皇駕崩之時就避不見面,如今新皇登基在即,他仍消失無蹤,足以代表著他的心虛及罪惡。
然而即使他錦衣衛指揮使的職務已被拔掉,但他一日不出現,錦衣衛的大權就一直無法順利交接。
「……這消息一听就很不合理啊!爺……我是說,鳳翔侯去迎接元熙真人,原就是先皇下的令,又不是他主動要求的,怎麼能怪他?而且他很討厭元熙真人,不只一次當著先皇的面痛陳其非啊!」
擷芳殿中的小雪听到福子淵與她說起朝廷近況,先是目瞪口呆,之後講到關于華惟深,她壓根是直接炸毛了。
「鳳翔侯設計毒死先皇有什麼好處啊?皇位又不是他繼承!」
她原本還摑著銀狼,這麼一激動,差點沒把它的狗毛給拔起來一大把,銀狼唉叫了一聲,回首怒視她,但看她驚恐生氣的模樣,渾身的氣勢又散了下去,轉首索性將頭埋在爪子里,任她蹂蹣。
听到她寧稱呼先帝也不願稱父皇,福子淵有些心酸,他是大皇子,又是父皇摯愛的端敏皇後所出,至少還享受過天倫之樂,但小雪從小就被拋棄在冷宮,第一次見到父皇,就是最後一次,能怪她生疏嗎?
何況這個小傻瓜,在第一次終于被帶出宮面見世人的那次春游就遭到了狙殺,甚至被趙氏迎回宮後又下計毒害。
說來趙氏的方法很直接,卻切中了小雪的要害,當小雪被送回景陽宮,每日送來的膳食她是不敢亂吃的,還是福子淵暗地命人偷偷替她送。
然而防得了一萬卻防不了萬一,趙氏每日命人在景陽宮放幾顆隻果,前幾日都是無毒的,小雪讒了幾日才試著拿了一顆吃吃看,吃了沒事之後放了心,每日寧可不吃飯也要把隻果吃掉,于是就中了招。
福子淵心疼地模了模小雪的頭,又怕她太激動,倒了杯水給她,看她喝了,才又慢慢說道︰「你認為不合理,大家也都覺得不合理,華惟深的立場一向中立,既然沒有支持哪位皇子,那他根本沒道理設計毒害父皇。
「朝中可不只一位官員替他說話,可是如今掌權的是趙首輔,趙首輔原就對華惟深的油鹽不進心結深重,當然對他有罪之說加油添醋。此外,五皇子的登基其實很有疑義,華惟深手握的錦衣衛可是掌握天下秘密,他們既然控制拉攏不了華惟深,就只能毀了他了。」
小雪乖乖地喝了水,她的毒已解,身上又沒有傷,早就能下床走動,雖然略略虛弱了點,其實行止與常人無異。
喝完水後,她略帶歉意地又開始輕模銀狼的毛,一邊慢慢地思索福子淵的話,最後想通了,還是覺得很不高興。
「所以大家都認為鳳翔侯畏罪潛逃了嗎?」
「朝中是這麼傳聞。」福子淵沒有否認,他雖然被幽禁,但留在朝中的耳目仍然源源不斷的將各種消息傳遞給他。「但我卻有其他想法。」
「大哥你的想法一定和小雪一樣吧!」小雪那絕美的小臉蛋流露出一股堅定,斷言道︰「鳳翔侯絕不是畏罪潛逃,他不是個會逃避現實的人,也不容許有人對他潑髒水,否則他就不會在先皇駕崩時洞燭機先安排那一切,保住朝中一干重臣。他一定是躲在某個地方謀劃,養精蓄銳,遲早會殺回來的。」
「沒錯。」福子淵笑了笑,又忍不住模了模可愛妹妹的頭頂,直到小雪有些幽怨地看著他,他才發現自己的動作和小雪模銀狼一模一樣,訥訥地收回手。
「小雪比大哥以為的要聰明很多,什麼都想到了。也幸好華惟深平素不與人交好,不拉幫結派,所以因為他消失而被抓捕的官員基本上沒有,就連蔣聰被貶官,其實也是被我牽連了。」
「大哥,我說那個趙首輔那麼急著將弒君罪名安在鳳翔侯頭上,是不是先皇的死有什麼蹊蹺?听說當時只有趙氏和五皇兄在干清宮里,會不會是他們……」越說,小雪越被自己的猜測給嚇著了。
福子淵沉默了一下,笑意斂起。「其實我無法確定,但不只一個人這麼懷疑。因為經我查證,當初元熙真人會入宮,其實是五皇子以夢兆為由推薦的,再由趙氏和趙首輔敲邊鼓,讓父皇相信元熙真人的道行高深,心生向往。」
再聯想到元熙真人在先皇駕崩後被抓時竟很干脆地認了罪,上刑場時還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彷佛完成了什麼偉大任務……
福子淵兄妹會意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心驚于五皇子利用元熙真人毒死親生父親上位的手段感到心寒,也為趙家布局之深感到可怕。
「那個趙首輔為了私心陷害忠良,真是太可惡了!」小雪想到華惟深因此成了代罪羔羊,整個心情都差了起來。
「可惜我們如今被局限在擷芳殿,出了擷芳殿都是他們的耳目,也做不了什麼,我連想替華惟深說句話都不成,更別說報復趙家。」福子淵幽幽一嘆。
「那可不一定……」
小雪卻是皺了皺鼻子,一向天真無邪的臉蛋,在此刻看來居然有些莫測高深。
*
趙首輔的府邸,佔了西安門大街與宣武門大街交界的三個胡同,佔地遼闊樓宇精致,還將皇宮太液池流出的支流囊括在府里,形成天然的水灣。
水木清華,瓊樓玉宇,每當春光明媚或秋高氣爽之時,趙府往往會舉辦各種花宴詩會等等,讓交好的親友及官員親眷入府賞景。
如今的趙府並未分家,最長的一輩是趙老夫人,也就是趙首輔的母親、皇後趙氏的祖母。長房便是趙首輔,也是如今趙府的主事者;二房的趙二老爺領了一個閑職,在戶部混吃等死;趙三老爺則是被趙首輔塞進了兵部,但他文不精武不通,即使做事還算勤懇,卻因自身的駑鈍而表現平庸。
趙府的第三代倒是有好的,比如趙氏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還有幾個子佷也各在六部及軍中有著不錯的發展,這也讓趙家至少近幾十年內看不到衰敗之相。
如今五皇子福子勝成了繼位皇帝,趙家更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成了皇室之外京中最尊貴的一家。
每個人都覺得,這時候應該沒有人敢招惹趙家,偏偏趙家就在這時候出事了。
時至臘月,本該是張燈結彩準備過年之時,但因為上個月皇帝駕ぞ朋,國喪時期,家家戶戶都不敢張貼春聯窗花、掛紅燈籠,京中皆是一片慘白,這個年節過得平靜而素淡。
趙府的亭台樓閣、玉砌雕欄,同樣素面朝天,門上甚至還掛上白幡,哀悼先帝比任何人都還用力,彷佛在顯示趙家與先帝的關系比別家更緊密,但給外頭看是這番作派,屋子里該怎麼生活還是怎麼生活。
晚膳用完過了亥時,基本上趙家的人已經滅燈入睡,西安門大街這里一片寂靜,寒冷的冬夜,連聲野貓野狗的叫聲都听不到。
趙府的守衛或許是因為趙家勢大,巡邏起來漫不經心,連圍牆、角門、狗洞……等等隱蔽之處,陸陸續續鑽入了許多黑影他們都沒發現。
趙首輔與趙大夫人睡得正熟,突然趙大夫人覺得臉上刺刺的,本能地伸手一撥,卻像扎到了針山一樣,疼得她痛叫一聲,張開了眼楮。
「怎麼了……」趙首輔被她驚醒,急忙問道。
「老爺,不知道什麼刺到我了……」趙大夫人坐起身察看,但黑燈瞎火的,才想下床點燈,腳又不知踩到什麼,被刺得哇哇大叫。
趙首輔原還有些迷糊,被她叫得都清醒了,也跟著下床,但他比趙大夫人還慘,踩到那帶刺的東西,直接痛到跌倒,然後他發現自己彷佛跌到了釘床上,渾身被莫名其妙地刺個正著,無論他怎麼躲,怎麼滾,就是會被刺到,一時之間慘叫連連,體無完膚。
趙大夫人同樣被刺得哭叫不休,掙扎著模向桌上火折,勉強燃亮一看,卻在昏暗的火光下看到了滿地的黑影,每個黑影都像顆帶刺的球,氣焰囂張地在地上快速移動著。
「這……」趙首輔痛得抱頭滾到牆角,趁著這點火光猛然一看,忍不住倒抽了口氣,「刺蝟?怎麼會有這麼多刺蝟!」
同時趙府的二房也不寧靜。趙二老爺與小妾正在床上顛鸞倒鳳,好不快活,忘情之時小妾的眼光瞄到了頭頂的床帳,突然尖叫了一聲。
因著這一聲尖叫,正在興頭上的趙二老爺嚇得偃旗息鼓,氣得一腳把小妾踢下床。「叫什麼叫?你是怎麼侍候的?」
「二爺!有……有老鼠!」小妾果著身仰倒在地上,手卻指著他的頭頂。
「怎麼可能有老鼠……」趙二老爺嗤了一聲,抬頭看去,突然床帳上所謂的老鼠飛了下來,闖進帳中,直接蓋了他滿頭滿臉,張口便咬。
「啊啊啊……這什麼玩意兒……老鼠怎麼會飛的,還會咬人……」
趙二老爺捂著臉同樣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扒開臉上的老鼠,卻又有更多會飛的老鼠由窗外飛了進來,朝著他及小妾飛咬過來。
此時鄰間的趙二夫人听到叫聲,氣得提著燈過來踹開門大罵,「你們兩個能小點聲嗎?婬聲浪語地叫給誰听呢……」
然而她話才罵到一半,就看到屋里兩個果身的狗男女渾身被諸多黑影纏住,她連忙將燈往房內一舉,也跟著尖叫起來——
「怎麼會有這麼多蝙蝠啊啊啊啊啊——」
大房與二房遭難的同時,三房亦未幸免。
趙三夫人已經就寢,但趙三老爺還在賞玩著珍藏的文玩核桃。當他痴迷地玩轉著手上的獅子頭核桃,突然一道影子閃過,將他手上的核桃搶了去。
趙三老爺傻了一下,連忙左顧右盼,看是誰如此大膽,卻見到多寶桶上坐著一只猴子,而他方才賞玩的核桃就在猴子手上。
那猴子甚至把核桃放到嘴里咬,似乎想咬出里面的果仁。
趙三爺大驚失色地撲了過去想搶回來,失聲大罵道︰「潑猴!那不能咬!還我的核桃來!」
然而猴子可比他靈敏多了,在多寶桶上竄下跳的,不時還拿架子上的瓷器擺設等等扔向趙三老爺,砸得他痛不欲生,甚至其中一個玉如意飛過來時,直接將趙三老爺敲得頭暈目眩,差點沒站穩。
此時床上的趙三夫人也被吵醒,才一張眼坐起來什麼都還來不及問,一個青花瓷花瓶已經砸向她的腦袋,讓她腦際一疼,血流如注的倒回去。
三房的屋子里,已成了猴子的天下。
趙老夫人的房間就更別說了,平時淺眠的她一點動靜就醒,這次三房人一起鬼哭神嚎般的尖叫,她老人家嚇得差點沒從床上掉下來。
「青玉!青玉!」她喚著大婢女的名字,但遲遲沒有人來,她索性下了床,披上披風,決定自己出去看看。
然而才開了房門,卻見一頭銀白色的巨狼威風凜凜地站在她的房門口,一見到她就發出一聲嚎叫,然後那發著光的眼幽幽地盯著她。
趙老夫人只來得及唉喲一聲,接著便不省人事了。
主子們都慘遭各種動物攻擊,更別說下人們。
這一個晚上,趙家的奴僕們發現自家養的動物們都瘋了,馬兒逃出馬康,見到人就踢,擋它路就咬;後院養的雞居然像老鷹一樣飛出來,對著每一個想抓雞的人又啄又抓;府里還有一些騾子、驢、山羊、牛什麼的,全造了反,在花園里狂奔,不知撞倒踩過了多少個人。
「快逃啊!快逃啊!」下人們慌不擇路,有的直接開了趙府的側門、角門之類的逃了出去,有的翻牆,有的甚至跳下了水灣之中。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宵小發現趙府門戶大開,在偷偷觀察一陣後,居然跑進去偷盜,一傳十十傳百,京城里的梁上君子在這天晚上有空的都進來光顧了一下。
清晨,那些動物們不知何時散去了,甚至連趙府自家養的也都逃逸無蹤。
當趙首輔狼狽不堪地由正院幾乎是爬著出來,看到府里一片狼藉,人人身上傷痕累累,府中財物被偷走了不少,他一個氣血攻心,又昏了第二次。
這個晚上趙府受到的攻擊,在京兆府衙門成了一個懸案。
在京城南面外城,正陽橋大街西面有一個蔡家胡同,原本是一個蔡姓富商所居之地,之後蔡家遷移,但蔡家胡同仍舊以此為名,成了百姓散居之處。
蔡家胡同里有一整排連棟的小平房,一半是民居,一半是店鋪,賣些雜什布匹、湯面饅頭等物,來往客人幾乎都是鄰里,彼此相熟,沒什麼糾紛,所以在龍蛇混雜的南外城治安算是不錯。
沒有人知道,蔡家胡同這一排民居,都是華惟深私人的產業,與錦衣衛無關,而這里的百姓也大部分都是他暗中的勢力,替他收集京城內外各項消息。
他將玉衡及搖光派至宮里保護小雪,開陽留在鳳翔侯府監督,天璇因為善模仿筆跡借給了福子淵,天樞則繼續替他坐鎮錦衣衛。
雖然華惟深的指揮使職務被拔了,但沒有交接之前,人人還是以他為首,而沒人知道天樞與他的關系,天樞依舊是鐵打不動的二把手。剩下的天機、天權,這陣子就是暗中替華惟深在京中做各種安排。
原來在先帝福康年駕崩前,華惟深屢次求見未果,又察覺了皇宮侍衛各種詭異的人員變動,知道不久後京中必然出大事,于是心里有數的化明為暗。
果然在先帝崩殂的那日,若不是他事先安排了錦衣衛、虎賁衛及羽林衛保護那些與趙家及五皇子對立的官員,只怕當下就會血流成河。
如今這種各方妥協之下的結果,也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趙家居然無恥如斯,把迎回元熙真人一事栽到他頭上,將他扭曲成毒害先帝的主謀之一。如今全城緝捕他,他倒不好光明正大的重新出現,只能繼續潛伏。
月黑風高之下,天機默默地翻入了蔡家胡同的一處民宅,進了後宅的東廂房,來到了華惟深面前。
華惟深端坐案後,沉凝看著手中各方傳來的消息。
天機目光瞬了一瞬,只覺自家主子即使落難,仍然一派眉清目朗、英姿勃發,坐在那兒貴氣渾然天成,位在破落民居或奢華侯府根本沒差。
天機的態度更加恭謹,把得來的消息仔細梳理好後,方稟告道︰「……趙府昨日不知招惹了什麼,鬧了個雞飛狗跳,幾乎全府上下無一幸免,個個傷痕累累,城中宵小見趙府夜不閉戶便進入偷竊,趙府損失慘重。趙首輔向內閣請了假,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就不知是傷的還是氣的。」
華惟深听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那些宵小能這麼快得到消息?」
天機表情不變,沒啥誠意地一揖,「屬下認錯。」就是他去挑撥的。
「你何錯之有?沒找人順帶放把火已經是仁慈了。」華惟深冷笑。「那麼大手筆動了趙府,可查出是誰干的?」
天機的神情終于有些松動,露出了一絲古怪。「趙府的人諱莫如深,屬下暫時打听不出來,抓來了趙府逃出的婆子拷問,那婆子莫不是瘋了,居然說沒有人闖入趙府,自己的傷是讓府里的馬給踢了……」
華惟深眯起眼,心中微微一凜,敢與如日中天的趙府正面杠上,讓他們吃了大虧還能全身而退的人,會有多大的能耐……
就在主僕二人深思推敲之時,一道銀白色的影子大大方方的從門口杠了進來,華惟深一眼瞥見,猛地站起身。
「銀狼?」他不是把這狗扔到小雪身邊保護她了?怎麼會大半夜尋來了?難不成小雪她……
銀狼見到華惟深,先是瘋狂搖尾巴,耳朵往後壓低到快看不見,咧開大嘴吐出紅色的舌,歡快地撲向了華惟深就想舌忝他。
華惟深目光難解地看著原本威猛的寵物成了這副蠢樣,當真哭笑不得。
「行了,你這家伙跟著那丫頭久了,也變得傻兮兮的!」華惟深自然不會讓它得逞,輕輕一閃就讓銀狼撲了個空。這家伙老愛將它的口水涂在人臉上,他除了第一次中招,之後可是躲得駕輕就熟。
不過閃身後他隨即擔上了銀狼豐盈厚實的銀白毛發,也算是安撫它了。他發現銀狼身上綁著一個小包袱,而它目光閃閃地彷佛要華惟深快些打開,華惟深邊模狗邊將小包袱取下,還來不及開,隨即由包袱中掉出了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署名,他先將包袱擱在一旁,拾起信封拆開,不動聲色地讀著。
天機守在一旁默默觀察,很快就察覺了不對勁,因為華惟深的表情由沉穩變得驚訝,最後濃眉微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甚至眼中還浮現了笑意。
如此情緒外露,可不是一向冷靜自持的主子做事的風格。
偏偏華惟深看完信就是笑了,邊笑還邊搖頭。
「趙府晚上發生的事你不用查了。」他說。
「是。」雖然答得干脆,但天機明明白白地透出了一臉疑惑,懇求解答。
華惟深也不和他賣關子,直接說道︰「那是小雪干的。」
「小雪姑娘?」天機忍不住怪叫。
華惟深淡淡睨了他一眼,直到他察覺自己的失態,恭敬地恢復了面無表情。不過天機的心仍然跳著,不斷思考能弄到趙府吞下這麼大的啞巴虧,小雪姑娘是怎麼辦到的?
耍了一把主子的威風,華惟深原想冷靜地和天機解釋,但一想到信中內容,他還是忍不住失笑。
「小雪說她氣趙首輔把元熙真人的事誣賴給我,這個仇她替我報了,就請銀狼去通知她的……呃……動物好朋友們,一起在深夜潛入趙府起事,鬧了趙府一個雞犬不寧。」
想想這事還真只有她辦得成,而且能不露痕跡,想必趙府的人想破頭也想不到操縱這一切的人,當時正躲在皇宮里睡大覺呢!
天機一听才恍然大悟,唇角抽呀抽的也不由笑容失守。小雪姑娘的能力暗衛們都知道,用在這種地方著實不像乖巧的她做得出來的,可見真是被氣壞了。
「難怪趙府要守口如瓶了,深夜被動物攻擊如此離奇的事,看起來就像做壞事惹來天譴,趙府的人如何敢說?」天機嗤笑,除了吞下去,那趙老兒還能如何?一想到趙首輔那憋屈的模樣,心里還真爽快,最近主子被誣陷的那股郁氣當下消了不少。
華惟深勾了勾唇角,他雖不需要小雪替他做這些,但這的確是近來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那小丫頭怎麼能可愛成這樣!隨便一出手就擊中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華惟深一時百感交集,手指撫模著留有她筆跡的信函,彷佛想透過這個動作,遙想著自己撫模她滑膩肌膚的美好感觸。
這份情,他領了,事後他一定會用她喜歡的方式,還給她。
小心翼翼地將信函折好,妥善收進了懷里,華惟深又看向那個小包袱,拉了過來在桌面上打開,當包袱布一攤平,幾顆隻果就這樣滾了出來。
華惟深眼明手快地將隻果撈回,不過其中一顆還是滾向了桌子對面,就要從桌緣落下時,天機穩穩地接住了。
就這麼一個沒什麼價值的果物,被天機接到了,按華惟深的脾氣應該就會賞他了,天機對隻果沒什麼好惡,但還是會收下,于是依往例就要放入自己懷中。
「拿來。」華惟深朝他伸出手,眼神銳利。
天機心頭一動,慢半拍地想到這是小雪姑娘送的啊!能和其他隻果一樣嗎?連忙又將隻果雙手送回華惟深手中。
華惟深拿回了隻果,若無其事收回那個小包袱里,接著朝天機說道︰「你可以下去了,本侯交代的事記得辦好。」
「是。」天機很快退出房門之外。
然而當天機在院子里一個低身就要飛縱而去,人還沒跳上圍牆,突然想到什麼,動作猛地一變,差點沒從半空中摔下來,落地回到原位之後,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那個……主子根本什麼都還沒交辦啊!
不過天機也知道這時候不好再回去打擾主子吃隻果,只能苦哈哈的在外面等著,心想這應該是報應,誰叫自己方才眼神不好,居然想吞了小雪姑娘送主子的隻果。
而屋里的華惟深,果然在天機離去後立刻模了一顆隻果出來,也不削皮,用布巾隨便擦了擦,就這麼吃了一大口。
入口甜中帶酸,爽脆多汁,華惟深幾乎享受得閉起了眼楮。
這應該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甜的隻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