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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嬌妾 第十二章 守他蘇醒她卻離去

作者︰簡薰

項子涵醒了。

萬太醫第一個飛奔過來,因為太子下令,項子涵沒好,他就不能回家,要說項家除了胡雲喜,最盼著項子涵醒來的就是萬太醫了。

萬太醫又是把脈,又是捏骨頭,然後宣布,只要好好調養,應該可以真正的好起來,除了腿。

劉昭訓腳尖的刀刺進項子涵膝蓋,項子涵已經不可能如常行走。

饒是不幸,胡雲喜還是很安慰,他能醒來就行,即使此後一輩子都是普通人,她也感謝老天爺給他醒來的機會,讓自己可以跟他白頭偕老。

項子涵卻是恍在夢中,自己昏迷了近一年,以後還不能走了?

官路到了盡頭?

才二十二歲就要致仕了嗎?

他從有記憶起就開始練習武藝,可不是為了當一個廢人。

此後余生拄著拐杖,像那些在西疆看到的殘兵一樣?

他跟胡雲喜求親,是為了給她當依靠,不是為了讓她照顧自己,不是為了讓她給京城人恥笑,看,良人連路都不能走。

他不能帶著文哥兒武哥兒在院子追逐,不能把他們舉高高,以後進了族學,人人會說他們的爹鎮日在家,沒一點貢獻。

他怎麼能讓自己的妻兒成為京圈茶余飯後的笑柄。

他當下完全不能接受,「萬太醫,你是說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萬太醫為難,「老夫行醫多年,什麼都看過,不敢說一點可能都沒有,但很低,大人的膝蓋都已經變形了,你看這骨頭,這骨頭都移位了。」

胡雲喜見項子涵打擊太大,心里不忍心,「萬太醫,有沒有什麼丹藥可以治膝蓋的?听說皇上煉丹,有不少神藥。」

「胡姨娘莫出此言。」萬太醫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皇上的丹藥都是為了長生不老,入宮討丹,那是觸犯皇上大忌,絕對討不到不說,還會換來不忠的責備。」

「可是,項大人是為了救太子啊……」

「皇上醉心長生之術,別說項大人是個侍衛,哪怕是太子親自去求藥,皇上都不一定會給,胡姨娘可要拿項胡兩家的前程去博?」

胡雲喜還沒說話,項子涵就道︰「不可。」

他已經毀了,可是文哥兒武哥兒還有前程。

萬太醫想了想又說︰「我師父有個調養的方子很好,我回去寫過來,等項大人起身自己走了,照著方子給他補骨頭,以免晚年遇雨酸痛。」

胡雲喜送了萬太醫出去,剛好在門口遇到梅太君,雖然長者不伺候晚輩,不過項子涵醒了,身為一個疼愛孫子的太君,當然忍不住來看一下。

梅太君一邊進來一邊說︰「子涵可醒了?」

「醒了。」

「知道自己的腿……」

「萬太醫跟大人說了。」

梅太君一聲嘆息,跨過門檻走進屋,繞過了屏風,到了床榻前。項子涵以前多麼威武英挺的人,病了快一年,整個人變瘦,皮貼著骨,只怕沒以前的一半重,但他之前昏迷都不能自己吃東西,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胡雲喜喂食肉湯勤快的功勞了,很多病人不是病死的,是因為不能吃飯餓死的。

「孩子。」梅太君坐在床榻邊,「還認得太君嗎?」

項子涵點頭,「認得,是太君讓人把我跟姨娘接回家的。」

「以後別想這麼多,好好過日子就行,我們項家大門大戶,不差你一個官位。」又轉頭問胡雲喜,「跟他說文哥兒跟武哥兒的事情了嗎?」

「還沒呢。」

「子涵,太子分封文哥兒為朝山縣子,武哥兒為鹽禾縣子,十八歲前享食邑,十八歲後入朝,是給你的補償。」

項子涵心情大起大落,得知自己的腿廢了,自然十分沮喪,可是知道兒子的將來不用愁,又是安心。

如果可以選,他當然選擇自己把兒子教好,讓兒子去考文舉,考武舉,靠自己奪得功名,可是事情已經發生,無法挽回,如果偏要從其中撈到一點好處,那麼把他的官路換給兒子,他勉強接受了。

可惜了胡雲喜,那個他少年時期魂牽夢縈的胡小姐,要陪著他這個廢人一輩子,她才十八歲。

就在這時候,格扇外突然吵了起來。

項子涵皺眉,誰這樣放肆?

不一會,格扇開了,居然是章蓉蓉。

就見她撲向床鋪,說哭就哭,「項大人,您終于醒了,蓉蓉日夜盼望您能睜開眼楮,菩薩保佑。對了梅太君,胡姨娘,項大人知道了嗎?您病重的時候,梅太君說要幫你娶我為正妻,我當時是想答應的,可是姑祖母不肯,我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小女子,當然只能听姑祖母的話,但現在您醒了,想必姑祖母不會再反對,我……」章蓉蓉害羞說︰「我當然也是願意的,文哥兒跟武哥兒我一定視如己出。」

然後章太君跟著進來,大吵大鬧,「唉喔,大嫂,你好福氣,子涵醒了,蓉蓉說要嫁你,我也是沒辦法只能同意了。你既然大病剛好,也就不用太過張羅,婚禮簡單一點也可以,不過聘金可不能少,至少要一萬兩銀子給蓉蓉當私房,不然我可不會把蓉蓉這麼好的姑娘嫁給你。」

接著是守門婆子,進來一臉抱歉,「章太君跟章小姐硬要闖進來,老奴怕拉傷她們,不敢動粗。」

最後則是一群粗使婆子,都在互相推卸責任,說是別人把這兩人放進來的。項子涵一看這陣仗,就知道自己昏迷以來胡雲喜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依靠倒了,人人都能欺負她,一個章蓉蓉都能仗勢闖進院子,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成親,什麼過門,之前都拒絕過她了,還下令守門婆子不得放梅太君,項夫人,尤姨娘以外的人進來,現在怎麼又來。

項子涵雖然病重接近一年,但他習武十幾年,擔任皇庭侍衛七八年,威嚴不容小覷,沙啞著聲音說︰「全都閉嘴。」

章太君跟章蓉蓉張著嘴巴,終究沒再繼續說下去。

梅太君萬分無奈,只好說了,當時他昏迷宮中,家中又無正妻,所以想給他娶章蓉蓉,好進宮照顧他,可是章蓉蓉不願,後來是自己腆著臉進宮求了陳皇後,陳皇後允了,胡雲喜這才破例以侍妾的身分進了皇宮。

項子涵點頭,原來如此。

章蓉蓉在他病中不願下嫁,這他能懂,完全理解,可是他好了,她就忙著過來要嫁,這是把人當傻瓜嗎?不愧是章太君的佷孫女,一貫的賴皮。

項子涵咳了幾聲,胡雲喜連忙蹲子,神色關懷備至,「大人要不要再喝茶水?」

項子涵點頭,他喉嚨干得很,剛醒來時已經喝了一杯水,現在又渴了。

胡雲喜服侍了他喝茶水,項子涵這才有辦法大聲,「來人,把章太君章小姐請出去。」

章太君滿臉堆笑,「好,我走,但蓉蓉就留下吧。」

「是啊。」章蓉蓉眼見項子涵好了,哪還有什麼不願意,拄個拐杖又怎麼樣,她打听到了,項子涵名下二十幾間鬧區的鋪子呢,還有茶園,桑山,每個月進帳快四百兩,他只是腿壞了,又不是不能生孩子,自己以後掌家,存私房,生兒子繼承一切,美美的。

然而「想」是美滿的,現實是那些婆子眼見主人家醒來,哪還敢怠慢胡姨娘,趕緊拉著章太君跟章蓉蓉就出去了。

梅太君道︰「我也走了,你們好好說說話。子涵,莫鑽牛角尖,你祖父當年也是戰死,我們武將家庭,生來就是要面對這些意外,你進宮當任侍衛時就要有這點認知,我們項家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沮喪。」

項子涵一凜,「是,子涵明白。」

梅太君見他受教,內心也安慰,「胡姨娘好好照顧著,晚點到祠堂來,老身要開祠堂多謝祖先保佑。」

胡雲喜連忙說︰「是,奴婢知道。」

關上門,胡雲喜坐到床邊,神色喜不自勝,「大人醒來就好了。」

「雲喜,我想——」

「不,你不想。」

「我都還沒說。」

「我知道,我會不懂你嗎?」胡雲喜月兌了鞋子,躺上床鋪,靠在他薄薄的胸口旁邊,「我已經入了項家門,此後永遠跟你綁在一起,別想叫我回娘家另外嫁人,那不是對我比較好,我離不開你,離不開文哥兒武哥兒,這里就是我的家。」

項子涵覺得自己實在很矯情,但就是眼眶發熱。胡雲喜是他的少年夢,他的少年夢應該被人照顧得好好的,而不是反而要照顧別人。

她才十八歲,年輕又能生兒子,自己再給她一大筆嫁妝,就算是二嫁也還是會有很多人搶著要。

可是她說不走……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可是……

胡雲喜仰起頭,親了他一下,「我不怕,你也別怕,士農工商,三百六十行,我就不信除了當武官,沒有別的出路,我們去經商啊,像我大哥,考好幾年童生都沒考上,現在跟著舅舅經商,有聲有色,賺得比我爹還多。」

項子涵致仕了。

太子賜給他兩座鹽井,萬兩黃金。鹽井,古來是國家之物,這次破例賜下,是皇家對于他忠君愛國的肯定。

萬太醫還是住在項家,擅長內科的金太醫自然也沒走,每日給項子涵按摩,然後教導他怎麼走路。

項子涵以驚人的速度在恢復著。

每天三餐都吃很多,臉頰慢慢又豐腴起來。

然後在床上練習舉腿,舉手,練習有力氣,當然最好的練習就是胡雲喜把文哥兒武哥兒抱上床,讓他們父子仁在床鋪上玩。

文哥兒跟武哥兒快兩歲,項子涵不花點力氣還真抱不住他們。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項家過了一個熱鬧的年,項家第三代最出色的項子涵雖然前途到了盡頭,可是第四代已經有個朝山縣子跟鹽禾縣子,未來的三十年都還會是京城引領風騷的家族。

退一步說,項子涵手上扣除他原有的私產,還有太子給的鹽井,鹽井那可是世代生金的好東西,一座鹽井一年能有上千兩的收入,加上哥兒的好前程,這樣的人大家自然樂于結交。

而且對于京圈來說,還有另一個重點,這樣的人還沒成親。

是,項子涵的腿是壞了,但那又怎麼樣,京圈沒腦子的人多的是,比起沒腦子,腿壞掉真的不算事。

門戶高的姑娘不想過門當現成嫡母,但門戶比較低的心思就動了起來,項夫人的佷女蔡九娘以前就常來項家,跟項子涵算是青梅竹馬,以前蔡九娘看不上項子涵,可項子涵現在有錢了,蔡家便又熱絡起來。

當然最積極的是原本就住在項家的章蓉蓉。若說她以前只有七分想嫁項子涵,現在就是十分。

使出的方法當然跟章太君一樣,就是賴,章太君用這一招賴遍天下,梅太君也拿她沒辦法。章蓉蓉端了燕窩來光煦院,守門婆子不給進,她就在門口等,邊等還邊哭,每一個經過的人都要听她訴說自己的委屈。

可項子涵不是梅太君,只說她要站就讓她站,章蓉蓉踫了幾次釘子,改去纏梅太君,求梅太君帶她進來探視,項子涵總不能不讓梅太君進院子吧,搞得梅太君這陣子都在裝病不見人。

就在喧喧擾擾中,春日到來。

萬物復蘇,百花盛放。

項家花園中的牡丹一朵一朵開了。

萬太醫終于笑了,項子涵能拄著拐杖走路了。

雖然很艱難,但已經不用靠別人扶持。

照例的復健時間,胡雲喜去忙哥兒,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到。

等她忙完哥兒回到房里,一進門說「兩家伙洗好了」,繞過屏風,就見到項子涵拄起拐杖,吃力的朝著她走過來。

胡雲喜呆住,然後大喜過望,「大人能走了?」

項子涵微笑點頭,「今日能走好了。」

胡雲喜听出言下之意,「哦,原來前幾天就能站了,不告訴我。怎麼樣,這拐杖好不好用?胳肢窩會不會疼?走起路來可舒服?」

「疼是不會疼,不過受傷的這個膝蓋感覺好像有點在拉扯。」

胡雲喜擔憂,「還是再歇半個月,等膝蓋好一點再練習走?」

「不用,萬太醫說這種感覺很正常,畢竟刀劍刺進過,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項子涵又奮力走了幾步,「以後會越來越好,萬太醫說,等過幾個月,連續走上一兩里路都不是問題。」

項子涵看到胡雲喜臉上有光,然後眼神一暗,扶著桌子慢慢癱軟下去,顯然是眩暈發作的樣子。

項子涵大急,想過去扶住她,一只手扶不住,丟開拐杖,兩人一起跌倒,胡雲喜整個人倒在地上,額頭觸地時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項子涵連忙大喊,「來人,來人。」

趙娘子匆匆進來,一見胡姨娘倒在地上也是大驚,她是個女子也扶不起來,立刻出去外面叫人。

一陣混亂,這才好不容易把胡雲喜弄上床。

熊嬤嬤端來晨露丹化水,項子涵親自喂了下去。

胡雲喜額頭上腫了一塊,剛剛癱軟時撞著地板了。

項子涵醒來後恢復神速,他也樂觀的覺得「很好」,自己才醒來數月就能再走路,這樣不是很厲害嗎?

可是當他的妾室暈厥倒地,自己卻連拉她的能力都沒有,他才第一次認知到自己的無用。

她需要人幫忙,他卻只能坐在地上,無能為力。

胡雲喜足足過了兩天才睜眼,也許是發作得厲害,後來她的飲食恢復得不太好,短短半個月就瘦了一大圈。

自從上次眩暈過後,她發呆的次數多了,每次項子涵問她怎麼了,她總笑著說沒事,可他知道她有事,她時常吃飯吃到一半會停下筷子,刺繡會扎到手,還會望著窗戶外面,一望好幾個時辰。

她開始悶悶不樂,就算有文哥兒武哥兒,也不能讓她眉頭松開。

項子涵覺得他們有必要談一談。

于是找了個下午,哥兒倆都去午睡,他拉住胡雲喜,「雲喜,你到底怎麼了,不要再跟我說沒事,我不信。」胡雲喜一臉為難。

項子涵道︰「有事,對吧?」

胡雲喜只是蹙著眉頭,沒說話。

「是胡家那邊有事情嗎?需不需要我陪你回去一趟?」

「不用不用,胡家很好。」胡雲喜吶吶的問︰「之前我過門時,大人曾允我三件事情,可還記得?」

項子涵微笑,「當然記得。」

當時她馬上就提第一個要求了,等她生了兒子,才娶正妻。

看得出她的擔心,他當然馬上允了,別說什麼生了兒子才娶正妻,他本來就打算永遠不娶正妻。

他不會委屈他的少年夢的。

「我想……我認真想過了……我有眩暈之癥,你身體又不方便,在一起不能照顧彼此……」

項子涵心中一沉。

就听得胡雲喜繼續說︰「我以為我們可以一起向上,可是那天讓我明白了……我們在一起會發生的事情,只是彼此拖累……我拖累你,你拖累我……」

項子涵月兌口而出,「我們對彼此不是拖累。」

怎麼會是拖累呢,他們名義上是主人跟妾室,實際上是夫妻,他昏迷接近一年都熬過來了,他現在能走,反而說是拖累,他不能接受。

可是剛剛那句話已經用盡他男人的面子,他隱隱有種感覺,知道胡雲喜要說什麼了,只是仍然不太敢相信而已。

「會的,那樣的事情會發生一次,就會發生兩次……你幫不到我,我也幫不到你……」胡雲喜低著聲音,「我想回胡家過日子。」

「我不同意。」

「這是我求大人的第二件事情。」胡雲喜低著頭,「讓我回胡家。」

項子涵覺得很突然,不能接受,胡雲喜怎麼換了個人似的,他剛醒來時要她回胡家,她百般不願。

整個春天陪著他一起復健,天天給他按摩得滿頭大汗,從不嫌累,晚上靠著他,她總會用很幸福的語氣說,大人醒來了真好。

然後在床鋪上一起逗弄孩子,孩子的笑臉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藥,為了心愛的人,他忍耐著復健的痛苦,心想,就算不能走了,他也要是一棵參天大樹,好照顧他的少年夢,好照顧他的文哥兒跟武哥兒。

接近一年的昏迷,他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怎麼會那時候願意陪著他,現在他好了,她反而不願意了?

可是讓他拉下臉求她別走嗎?他拉不下臉。他廢了已然是事實,以現實來說,他離不開的不是她,是拐杖。

沒了拐杖,他哪里都不能去。

她不想跟這樣的人過日子,他好像也能理解。

連她暈倒了,他都只看著她倒下。

昭武校尉癘了後,有一半的姨娘都求去了,何況他還不只是癇了,他是真的沒有拐杖不能走……

項子涵覺得好不容易抓到手的少年夢,又離他遠去了。

胡雲喜眼眶紅紅,「大人若珍惜我,就不要耽誤我了。」

項子涵恍若重擊,耽誤?

是啊,他是在耽誤她啊。

她才十八歲,能生兒子,嫁給一個健康的人,應該能有很好的人生,至少在她眩暈時,那個人能扶住她,而不是眼睜睜的看著她倒在地上。

項子涵不想接受,但也沒那個底氣來留她。

男人的尊嚴,不容許他挽留。

「好。」他沙啞的聲音,「什麼時候走?」

「大人給我文書,我收拾收拾就回胡家。」

「兩個哥兒呢?不跟他們說嗎?」

胡雲喜眨眨眼楮,好像要哭了,然後又搖了搖頭,「孩子小,幾天沒見就忘了,忘了也好。大人以後娶正妻時,還是要親自教導他們,不要什麼都交給正妻做,不是自己生的,永遠不可能視如己出。」

「我的哥兒,我當然會照顧。」

「大人也要好好听萬太醫的話,他看得多,說的總不會錯,雖然復健很苦,可是為了將來,大人還是要忍著些,不能走是一回事,但過得舒不舒服是一回事,大人的膝蓋不好好照顧,晚年要吃苦的。」

項子涵就不懂了,她不想陪著一個廢人,他懂,她交代文哥兒武哥兒,他也能懂,可是她又關心自己做什麼?

都已經求去,說這些話不是很多余嗎?

然而畢竟是愛戀已久的人,狠話說出不來,只是看著她,兩人沉默以對。

他心里舍不得,但說不出口。

又怪她無情,項家下人這樣多,哪怕他們一個病一個廢,也還是能過得好好的,只能說她是真的不願意要一個拄著拐杖的丈夫。

就見胡雲喜張嘴,好像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講,眼淚一下流了出來,「雲喜無情……大人也不用掛念了,文哥兒武哥兒無辜,千萬不要把我的錯怪罪在他們身上。」

項子涵什麼都說不出口。

明明是她求去,卻又哭出來,倒像是他趕她出門的一樣。

胡雲喜當天晚上就走了。

然後項子涵更努力的復健,更努力的愛文哥兒武哥兒,他們已經沒有了親娘,不能再沒有親爹。

復健過程辛苦不足為外人道,每天肌肉跟骨頭都要歷經強度的拉扯,總是痛得他冒汗,但是他想扛起身為父親的責任,想給文哥兒武哥兒樹立一個好榜樣,每次萬太醫問他還可以嗎,他都堅持,可以,繼續,不用手下留情。

胡雲喜離開後,他更下定一個志向——他不只要恢復如常,還要回宮,好叫她後悔,等著看她上門求他。

歲月匆匆,三年過去。

要說京城最近的大八卦,那就是天策將軍府的庶子項子涵重回皇宮擔任太子侍衛長的這件事情。

項子涵受傷,大家都知道,畢竟昏迷了快一年,就算是西疆南海的人都知道了。

听說原本是一輩子要用拐杖走路的,後來經過金太醫的妙手回春,又服以萬太醫特制的朱環丹,加上病人能吃苦,配合妙藥,一年多後不但能自己走,還能跑,後來練習騎馬射箭。萬太醫說,那過程之艱辛,又痛又苦,沒幾個人可以熬下來的,很多人一輩子好不了不是真的不能好,是熬不過復健的苦。

然而,項子涵熬下來了。

重新出仕,而且連升兩級,成為一品侍衛長。

二十六歲的一品官,他成了京城的另一個傳說。

男人羨慕他的功名,女人的重點則在他的後院,一品官,還沒妻子呢。

項子涵也知道自己又重新成了京城的香錚薛,可是他現在沒有特別想成親的沖動,哥兒還太小,至少等他們大一點再說。

想起兒子,項子涵黝黑的臉露出一抹笑意,孩子五歲,活潑可愛,而且懂事,是他生活上最大的安慰。

人生歷經大起大落,他覺得只要自己想,還是可以過得很好。他未娶正妻,可不是因為還想著胡雲喜,只是覺得不想而已,就是這樣。

申正時分,項子涵下了職,宮人便來說太子妃有請。

項子涵覺得奇怪,但他生性沉穩,也沒問什麼,就跟著那宮女一起到東宮。

東宮的花廳,隔著一層垂簾,太子妃的聲音傳來,「項大人復職後,本宮一直想找機會跟項大人道謝。」

「太子妃多禮了。」

「要的,個中原因也不用細說,相信項大人能明白。」太子若真的被劉昭訓殺死,皇上會另立太子,她這個太子妃只能帶著兒女搬出東宮,回肅王府。「是這樣的,有件事情我想請問項大人的意見。」

「意見不敢,太子妃有令,下官當盡力排解。」

「有個人想跟項大人說話,卻沒勇氣,只好來求本宮,你自己出來跟項大人說。」太子妃對著內廊出聲。

項子涵心里一跳,是胡雲喜嗎?

然後又暗罵自己,沒用。

她都走了三年了,還想她做什麼。雖然他還在用她當年給他的錢袋子,可不是有所留戀,只是用慣了而已。

就見內廊一陣環佩響,走出一個人,項子涵有點意外,是捌玦公主。

瘦了挺多,氣色很不好。她的狀元郎丈夫為了討好太子,和這個正妻保持距離,想當然耳,捌玦公主不會太高興。

項子涵拱手,「下官見過捌玦公主。」

「項大人別來無恙?」

「下官安康,多謝公主關心。」

太子妃笑說︰「好了好了,都別客氣,捌玦有什麼事情,你自己跟項大人說。」

捌玦公主的婚姻生活雖然苦悶,但她張揚慣了,也不推辭,「項大人,吾想跟駙馬和離,然後嫁與你,你意下如何?」

這是捌玦公主想到最好的出路。

項子涵現在是一品侍衛長,配得上她,膝下兩個庶子不成問題,反正女乃娘派下去就好了,又不用她親手張羅吃喝拉撒,至于胡雲喜那狐狸精已被休了,項子涵的院落現在很清靜。

听說胡雲喜被休的那天,她心情難得愉快,陳皇後賜下的妾室,項子涵都敢休,可見是對她很不滿意,這樣就對了,一個靈台郎能教出什麼樣的女兒,項子涵不過是一時被迷惑才會想娶她。

雖然自己過得也不好,但知道胡雲喜不好,捌玦公主覺得自己好過些。

她的丈夫已四十好幾,庶子庶女都有了,不踫她也不會絕後,還能討好太子。

對此,她也怨,也罵,甚至拿藤條打過狀元郎,可狀元郎寧可挨打,晚上也還是不回房。

她一個公主也要面子,總不能求他。

在這時候,听說項子涵又復職了,于是少女時期的心思又活絡起來,如果能把駙馬休掉,改嫁給項子涵不知道該有多好。

捌玦公主知道求太子沒用,求父皇也沒用,求陳皇後更沒用,當年就是陳皇後把她許給狀元郎的,所以她只能來求太子妃,太子妃為了維護自己未來國母的形象,不會不管她。

「吾答應你,對你兩個哥兒視如己出,將來大了會給他們張羅好人家,對于你的祖母跟嫡母,姨娘,都會好好照顧。」

「多謝公主錯愛,下官暫時不想婚配。」

捌玦公主覺得失望又沒面子,太子妃在看,宮女也在看,項子涵就這樣拒絕她。「你是不是沒听清楚,你不用搬出府第,吾下嫁項家,當項家的媳婦,項子涵,吾可是堂堂公主,能尚公主,是項家的榮幸。」

「是下官不識抬舉,公主聰慧,一定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選。」

捌玦公主簡直氣瘋,她堂堂一個公主紆尊降貴的跟他求親,他居然還不允許,不過一個侍衛長而已,居然敢拿翹。「項子涵,你可不要忘了吾是公主,吾若真的生氣,項家吃不完兜著走。吾再問你一次,娶不娶吾?」

項子涵背脊挺直,「公主乃一品,下官也是一品,在朝堂上是對等關系,下官的人生自有規劃,不用听公主發派。」

當天在東宮伺候的宮女十幾人,太子妃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故意的,總之沒特意交代,于是話就這樣從東宮流出去,到皇宮,皇城,然後是整個京圈,人人都知道已婚的捌玦公主想休掉駙馬嫁給項子涵這個一品侍衛長。

狀元郎家里是求之不得,捌玦公主太難伺候了,但他們身為臣子,又不能主動休了公主,現在公主想離開,狀元郎家里上到老母下到庶子女,人人都在抄經,祈禱捌玦公主言出必踐,千萬要離開他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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