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流嬌妻 第一章 寶劍抵藥費
隆安七年,臘月十三,寒風呼嘯,大雪整整下了一夜。
聶芸芝揭起了簾子走到屋外,卻見外面已經是白雪皚皚的世界,天地間只剩下一種顏色。
父兄二人此次去鄰水是為采購藥材去的,鄰水那邊有一個很大的藥材市場,建安城里的醫藥鋪子都得從那邊進貨。
因為天氣不大好,感覺午後沒過多久天色就要黑了。
雙喜點了燈,芸芝忙著將手里的活處理完,她又讓鋪子上幫忙的伙計盡早回去,別讓家里人擔心。
「要不我們也關門歇業吧?」聶永海見沒什麼生意,便和妹妹商量。
芸芝回答說︰「再等等吧,說不定過會兒又有病人上門了。」
就在芸芝的話音剛落的時候,虛掩著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發出了吱呀的一聲,聲響打破了雪天的寧靜。
兄妹二人紛紛抬頭看向門口,在他們還沒看清門外來的是什麼人時,門外那人卻已經倒在了地上。
聶永海見狀飛快地跑了出去,卻見門坎外面的地上躺著個青年男人,那男人身形高大,肩膀上的衣服被血染紅了,他輕輕一推,又連喚數聲,「這位爺,醒醒,醒醒!」
可是不管他怎麼呼喚,地上的人都沒有醒來。
芸芝也跑了上來,她忙說︰「這人情況危急,快快把他搬進屋去。」
幾人合力下才將那個青年抬到了里面的竹床上。
他們父親出遠門,只有芸芝上陣才行,芸芝也來不及多想,她趕緊給昏迷不醒的患者進行處理,把脈、觀察傷口,問診看樣子是無法進行了。
病人脈息微弱,傷口處的血跡看上去不大正常,芸芝推斷病人是中了毒。
從傷口的形狀來看應該是中了箭,箭毒的話應該是淬上去的,至于中的是哪一種毒,她一時半會兒還不清楚,畢竟她對治療箭毒沒有多少經驗。
芸芝讓兄長將架子上的紅色葫蘆瓶取來,那個葫蘆瓶里裝的是聶家祖傳的金丹,說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也不為過。
「他的情況很危急吧?」
「自然,要不也不會用到還魂丹了。」說話間,芸芝就取了一粒紅色的藥丸捏碎後給病人塞進了嘴里,然後讓雙喜幫忙喂了幾口水。
可惜病人已經沒有自主吞咽的能力,喂進去的水都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不能吞咽的話藥很可能就不能見效,緊要關頭芸芝也只能想到祖父親自教導她的那套針法了。
雙喜展開了羊皮卷,芸芝取過了幾枚銀針,然後在火上烤過,找到了穴位就輕刺進去。
聶永海在一旁掌著燈,屋外寒風陣陣,吹得窗戶紙嘩嘩作響,屋內安靜得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能听見。
芸芝獨立行醫以來面對過不少情況,可是生命垂危、需要用銀針急救的情況並不多。她的醫術是祖父親自教導的,又跟著父親學了幾年,她對聶家的醫術有信心,然而對自己卻沒那麼大的信心,偏偏這個時候父親又不在,她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了。
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然而床上的人還是沒有動靜,此刻的外面雪花飛舞,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芸芝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等待。
「他的情況怎麼樣?」聶永海在芸芝第二次把脈後發出了疑問。
芸芝搖搖頭說︰「並沒有好轉的跡象,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給天意吧。」
她在竹床邊坐下,寸步不離。
床上的病人看上去二十左右的樣子,劍眉入鬢,高鼻闊目,身材又很高大,倒是一副英武不凡的樣子。
不過就這樣英武不凡的男人卻是一身破舊的穿著,大冷的天僅只有一件破襖蔽身,頭上沒有帽子,那棉衣也薄薄的,縫縫補補不知多少層,漿洗的次數過多,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他是個乞丐?但會有人佩劍去要飯?芸芝的目光落在了病人隨身攜帶的那柄劍上,劍鞘應該是用某種毛皮制成的,漆黑的皮子上有刻花,刻的是寶相花。
他到底是什麼來歷?芸芝陷入了疑惑。
當聶永海來和她說讓她去休息的時候,芸芝拒絕了,「他很有可能半夜醒來,我必須第一時間在旁邊,也好給他治療。」
「妳真要在旁邊坐一夜啊?」聶永海有些擔心妹妹。
芸芝苦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聶永海見狀自然是不放心妹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共處一室渡過一晚的,便決定和妹妹一起守著病人。
芸芝熬不住的時候,聶永海會讓妹妹去小憩一會兒,兄妹倆輪流著照顧,竭盡一個大夫的職責。
裴旭緩緩睜開了眼皮,他身子滾燙,感覺整個人要跌入地獄一般,腦子暈乎乎的,他的眼珠子轉了轉,這是在……當他看見了小床邊正在打盹的少女時,他一切都明白了。
他回來了,回到了他們見面的起點,回到了所有悲劇都還沒開始的時候。
少女十五六歲的樣子,燭火的照耀下頭發烏黑發亮,沒有梳什麼精巧的發式,只是結了根長長的辮子,也沒什麼金銀珠翠點綴,一身粗布蔥綠色的棉襖,連花朵都沒有繡一朵,那樣的素淨淡雅。
他看著跟前的少女,真想抬手去模模她的臉龐,好證明自己不是在作夢,他是這樣想的,也這樣做了,不過他的手還沒接觸到少女光女敕的臉頰時就听得有人大喝了一聲——
「快住手,你個登徒子,你要干麼?」
裴旭看清了來者,這人是裕康齋的二少爺,聶永海,身旁的少女是他的妹妹,聶芸芝。
聶永海雙眼帶怒,他匆匆走來及時制止了裴旭的不軌舉動。
經過聶永海這麼一吼,打盹的芸芝也睜開了眼皮,當她看見床上的男人已醒時不由得一喜,「太好了,你總算醒過來了。」
裴旭想說什麼,可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芸芝忙給他再次把脈,她驚喜的發現脈象已經很清晰穩定了,這表示一切都在好轉,就在她以為自己毫無辦法的時候,沒想到這個人擺月兌了危險。
「你安心躺著,外面還沒亮,暫時不會趕你走。」芸芝滿心歡喜。
「謝謝。」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了這兩個字,也是裴旭一直都想告訴芸芝的話。
聶永海走了來將芸芝拉在了身後,擋住了裴旭的視線,不悅地說道︰「行了,他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妳去睡吧,這里我守著。」
芸芝有些不放心,她道︰「還是我守著吧。」
「听我的話。妳知道這個男人剛才要對妳做什麼嗎,他竟然想輕薄妳。」聶永海氣得臉都紅了,後來又訓斥裴旭,「你給我小心一點,要不然現在我就能把你扔到雪地里去!」
裴旭在接觸到那記警告的目光後,他說︰「對不起,唐突聶姑娘了。」
裴旭說了幾句話後精神也就沒那麼好了,他發著高燒,腦袋暈乎乎的,傷口又像是放在火上烤,經受著各種煎熬。
芸芝忙著給他繼續用藥扎針,好一番折騰,直到後來傳來了遠處雞叫的聲音,又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色也漸漸白了。
這一晚,芸芝沒能休息好,她全心全意照顧著自己的病人,幸而身邊還有她最親密的兄長幫忙。
裴旭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在芸芝的積極努力下,他總算是擺月兌了危險,情況也穩定下來。
「多謝聶姑娘!」經過整整一宿的治療,這會兒外面已經是上午時分了,醫館里重新熱鬧起來,裴旭也不好意思繼續賴在這里,他起床穿好了鞋襪打算離開。
芸芝點點頭說︰「我只是做了一個大夫該做的事而已。」
聶永海瞥見兩人聊天,便過來插嘴道︰「你沒什麼事的話收拾下去結賬吧。」
他巴不得早點將這個臭要飯的男人給趕走。
裴旭沒有吱聲,經過芸芝的治療他的傷情雖然穩定下來,但體力並沒恢復多少,加上冒著風雪,頂著傷口趕了兩天的路,這兩天他幾乎沒怎麼進食。
不過沒有借口再待下去了,他再停留的話會打擾別人做生意,再有聶家老二的目光已經很不友善了,裴旭最不想的就是讓聶家人討厭他。
他穿好鞋子,拉了拉衣裳,起身來試著走了兩步,身上雖然沒有多少力氣,但勉強可以行動,他走到櫃台前準備結賬。
裕康齋的賬房是個年近五十的小老頭,須發斑白,但精氣神那是沒得說,算盤打得非常的利索,算起帳來又快又好。
「這位大爺,一共四兩五錢三文。」孫賬房笑咪咪地和裴旭報價。
他身上往腰間模了模,倒模到了一個荷包,將荷包里的錢全部倒了出來,他和孫賬房數了兩遍,也只有三十幾文的樣子,和孫賬房說的那個數目相差甚遠。
裴旭臉上有些尷尬,他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多余的一文錢。
聶永海見狀趁此嘲笑道︰「沒錢啊,沒錢還跑來看病。」
其實他原本也不是這麼刻薄的性子,但對裴旭存了偏見,說話自然也不好听。
醫館里已經有病人來了,芸芝瞥見了這一幕,上前說道︰「要不暫時賒賬吧,以後你手里寬裕了再送來也一樣。」
裴旭凝視著芸芝的眼楮,他生平沒這樣窘迫過,後來他拿下了腰間的那把劍,把劍給了芸芝說︰「聶姑娘,我將這把劍放到這里做抵押,回頭手上有錢了再把它贖回去。」
這把劍是裴旭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芸芝拿在手里只覺得沉甸甸的,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聶永海已經在把裴旭往外面推了,巴不得早點將裴旭給趕走。
裴旭已經出了門,芸芝這才幾步趕上前和他說︰「你身上的毒並沒有清理干淨,需要好生注意傷口,不能再讓它裂開惡化了。」
裴旭點頭笑道︰「我知道的。」
芸芝想了想,又跑進屋內,她將劍放好後又取了一瓶藥來塞到了裴旭手上並交代道︰「這個你先拿去吃吧,早晚各兩粒。」
這也是他們聶家祖傳的秘藥。
裴旭心中十分感激,聶永海在一旁繼續催裴旭趕緊走。
芸芝還要忙著去坐診,對于裴旭的事暫時忘在了腦後。
到了午後時,聶葆春和長子聶永江這才從鄰水趕回來了,父子二人皆是一身的疲憊。
聶永江不見妹妹便問︰「芸芝又出診去了嗎?」
聶永海道︰「她回去睡覺了,昨晚有個病人讓她一整宿都沒休息。」接著他又問了父兄二人藥材采購的事。
聶葆春皺眉道︰「今年的藥材價錢太離譜了,拿了銀子去也沒買著,那些成色好的早就被人給選走了。」
「沒有進到貨,那我們醫館怎麼辦?」
「過兩天再跑一趟吧,我們拜托了一個熟人幫忙。」
芸芝睡了一下午,精神才恢復些,她起來的時候父親和兩位兄長都回來了。
雙喜坐在一邊做針線陪著芸芝,抬頭見芸芝起來了,便笑問︰「姑娘怎麼不多睡會兒?」
芸芝道︰「也睡夠了,再睡下去晚上又得失眠。」
她听見父親和兄長們在中堂那邊商量事情,拾掇了一番便也跟著去了中堂。
他們正說今年藥材的事,因為貨難買,生意也不好做。
芸芝道︰「希望困難只是暫時的,等幾個月後情況會好一點,秋天的時候我們也留了一手,多備了些貨,才不至于手足無措。」
聶葆春道︰「別的藥都還可以頂一頂,可是小紫葉參只剩下兩截了,我們配的好些藥里面都少不這味藥,現在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葉老三身上。」
楊氏和大兒媳婁如君走了進來,婁如君手里牽著個小女孩,小女孩見了芸芝就一頭鑽向了芸芝的懷中。
佷女惠宜是芸芝看著長大的,姑佷倆感情十分要好。
對于芸芝來說每天最幸福的事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了,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兒,父母疼愛,兩個哥哥又百般呵護,進門的嫂子對她猶如親姊妹一般。
她自幼喜歡醫術,父母從來都很支持,所以她過的日子也和許多女孩不一樣,她走出了深宅大院接觸了更多的人,覺得活著是件十分有意思的事。
晚飯過後,芸芝倒沒多少睡意,她拿著本醫書正在燈下苦讀,雙喜依舊在跟前作伴。
「上午的時候大女乃女乃還說姑娘的生日要到了,該給您做身新衣裳,打套新的首飾,還問姑娘喜歡什麼料子、什麼顏色的,回頭好讓裁縫過來給姑娘量尺寸。」
芸芝道︰「妳還不知道我嗎,對于穿什麼我也不講究,左右能穿,簡簡單單的就行,什麼首飾我也用不上,何必白花這個錢。」
雙喜笑答,「話是這樣說,可是姑娘說到底也還是個閨閣小姐啊,再說您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這個年紀正是打扮的時候。」
「妳也這麼想嗎?我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哪里有那閑功夫去琢磨這些無聊的事。」
雙喜哈哈笑道︰「姑娘把嫁人當成無聊的事嗎?」
芸芝道︰「我可沒這麼說,只是覺得最近幾年醫館還離不開我,我也想盡可能多幫些家里。」
主僕倆話至深夜才睡。
隔日閑暇之余,芸芝研究起了那把沉甸甸的劍,她將劍從刀鞘里拔了出來,刀身寒光閃閃,她試著割了一下紙,劍尖下去,一迭紙就分成了兩半,倒是把好劍!不過她要這把劍也沒多大用處,兩個哥哥也沒有什麼武力。
聶永海上來直說︰「那個臭要飯的就是個騙子,這把劍也不知是他偷來的還是搶來的。妳也別指望了,我看剩下的錢他多半是不會再送來,什麼時候我把這把劍拿到當鋪問問看能不能換幾個錢,要不就拿去西街的鐵匠鋪問問。」
芸芝打斷了她二哥的話,「二哥,我相信那個人,他肯定還會再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