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第十三章 一家人再享天倫
兩人一路說,一路往外走,才剛走到院子,就見李嬸領著人進來。
對上眼……意外!那是陳大將軍的外甥——那個差點兒被設計的男子。
看見葉曦,鄭儒銓快步上前,臉上的笑掩也掩不住。
連日來,每到夜深,他輾轉反側,有滿肚子話想對她說,只是真到她跟前了,卻紅透臉、開不了口,越想說話越憋得緊,局促模樣有幾分可愛。
葉曦笑問︰「有事嗎?」
有!用力吸氣,最後他只憋出一句,「葉姑娘,我心悅于你。」
啥、心悅!
梁璟朱擰了雙眉,拳頭攥緊,差一點點就把人推出去。
他一張嘴,葉曦警覺發現,連忙搗住他的嘴巴,她可沒忘記他是怎麼慰許睿的,絲毫不把人家的自尊放在眼底呀。
慰許睿就算了,誰讀他倒楣,身世輸、身家也輸,就算被活活氣死也只能自認倒楣。可人家是陳將軍的外甥,他們還要跟陳將軍的船隊合作啊,倘若為幾句口舌鬧翻,之前做的全成了白工,又不是傻子,她怎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堵住嘴巴?他居然被……嫉妒出籠、怒火叢生,為什麼啊?她愛瑀晟、疼瑀昊,對許睿親切,現在連只見過一面的鄭儒銓,她都要站在他那邊?
她對所有人都好,獨獨對他不客氣、不體貼、不善解,他就這麼入不了她的眼?眼底冒出火焰,唇舌間吞了澀水,舍不得瞪葉曦,他只能把一雙眼珠子往鄭儒銓身上黏。
「李嬸,請公子進廳奉茶。」丟下命令,她在梁璟朱耳邊道︰「好了,別看得這麼深情款款,你先進我屋里等等,我同他談談、馬上過去。」
她一面說一面把梁璟朱往自己屋里推,她嚇出一身冷汗,心里不斷想著六四分成,別怪她市創,接手他的產業總得盡心盡力,她絕不讓大買賣在自己跟前崩了。
把人送進自己閨房里,她懇求地合掌膜拜,再丟出安撫目光。「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拜托拜托。」說著,把門給關上。
砰!梁璟朱看著門,他……被禁足了?
不對、不是,做人得樂觀、往好的方面想,他這是被……金屋藏嬌?
「這位公子……」葉曦開口,鄭儒銓緊張得差點兒摔掉手上的茶盞,茶水滴在衣服上,絲毫未察。
「我姓鄭……」名字還沒介紹呢,葉曦已經走到桌邊。
「鄭公子請坐。」
呼,吐口大氣,在她面前,他連手腳都不會擺了,整個人無比窘迫。
葉曦笑道︰「你有話想對我說?」
「對。」一陣猛點頭,他把茶喝光,深吸氣後一股腦兒道︰「我照姑娘所說,回去同爹娘談談,爹娘考慮過一宿,竟同意我和舅舅上船,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這輩子都不能美夢成真。
「知道嗎,從七歲跟著舅舅出過海之後,我便對海洋心生向往,大海的神秘、大海的壯闊,大海的無情變化深深吸引著我。
「但是長輩以我是家中唯一嫡子為由,不願讓我跟隨舅舅的腳步,成為海上健兒,我以為這個夢想此生無法完成,我以為自己將庸碌一生,沒想會遇到姑娘、徹底翻轉命運。是姑娘的大恩,若非姑娘當頭棒喝,直到如今我仍然醉生夢死。」
這是天時地利人和啊,若沒有梁璟朱的建議,親舅的周全,他的父母仍然不會答應。但葉曦听明白了,這是過度激動下的移情作用。「不是我幫了你,是你幫了自己,你的夢想始終還在,只是缺乏一個踫撞,那天我剛好在,兩相踫撞,打火石擦亮火花,點燃你的夢想。恭喜你,希望此行能讓你美夢成真。」
「會的,我娘說,你見事透澈是個聰明的好女孩,讓我一定要感謝你幫我破局,讓爹爹看清楚秋姨娘的真面目。」
「所以秋姨娘……」
「爹爹痛恨後宅手段,即使庶弟苦苦求饒,爹爹還是把她送到莊子上養病,她想再回鄭家,應該沒機會了。」
任何事娘都可以輕輕放過,但他是娘的底線、誰都不能踫觸,過去不對秋姨娘用手段是因為彼此相安,既然秋姨娘不願求安穩,娘豈會介意對她動手?
「家宅安寧才是興家之本。」
「對,我想、想……若有聰慧如姑娘的女子為妻,應該能為我穩住後院、為我興家,不知姑娘婚嫁否?」
葉曦一笑,道︰「我有心悅之人了。」
她本是隨口敷衍,卻在話出口時,心突突跳起,亂了序的心跳中,緩緩浮上一張臉——一張比女子更美、更妖艷的臉。
那張臉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成為她心安的代名詞,好像每回一想起他,就會相信自己必定成功,好像恐慌侵襲當下想到她,就會感覺無需害怕。
心安,是喜歡的開端?或是喜歡之後慢慢醞釀出的情感?
心安適了,平定了,莫名地就舒服了,再不怕天塌下來壓垮自己,因為知道,即使自己被壓在巨石底下,仍會有個男人與她一起躺在大石底下,用他醇厚的聲音、溫暖的笑臉,告訴她——不害怕,有我在。
葉曦不再說話,鄭儒銓看著她淡淡的笑,微微地揚起雙眉,他不懂男女情愛,卻看得懂她臉上幸福美滿。
是真的啊,不是騙人或敷衍,一時間,他羨慕起她心悅的那個男人。
梁璟朱很生氣,雖然他很想將葉曦的動作定義為金屋藏嬌,但是自我欺騙並不容易,她分明就是為了防止自己嘴臭,薰了另一個男人,她分明就是把對方看得比他更重要,才會決定先應付對方,再回頭安撫自己。
有人比自己重要的感覺……爛透了!
沒月兌鞋子、躺上床,雙手橫胸,他側過身子面對房門、細數呼吸。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越數越火大,她居然和另一個男人聊那麼久,相談甚歡嗎?相見恨晚嗎?
「後悔了,明天就和陳將軍解約去。」他低聲道。
「不行,那家伙留在閩州更危險,他還是上船好了。」他改變主意。
「找個人把船鑿洞?沉了他!」他覺得這是好想法。
「不行,整艘船都是銀子,拿那麼多錢給他陪葬不劃算。」他推翻好想法。
「行了,就找個人趁著夜黑風高把他丟下船。」
再看一眼房門……還沒回來?面對那個無聊無知無趣的男人,能有那麼多話可說?呼……氣!怒!火大!他用力轉身,背對房門。
「年紀輕輕就那麼會勾人,勾一個許睿不夠、勾梁璟樺,現在又勾上另一個男人,這麼會勾,怎麼不試著勾勾我?」
「好啊。」
清脆的回音鑽入耳里,梁璟朱瞪大眼楮,下一刻猛地跳下床,在她還沒看清楚時,他已經出現在身前。「你說什麼?」
葉曦笑了。「我說好啊。」
這大概是她人生當中做過最快的決定,沒有通過理智、直接從小腦射出的反應。她不曉得自己在緊張什麼,是擔心電光石火之間,萬一沒有牢牢掌握,他會迅速從指間溜走?
她真的不知道,但第六感告訴她,不能錯過。
是不是她的自我催眠奏效?
是,自我催眠,她常常幫自己煲雞湯——真正的放下不是原諒或遺忘,而是你終于開始心疼自己;有時你以為是自己太愛他,其實你只是習慣性的為難自己;愛情是女人從灰姑娘變成Cinderella的過程,她不該把自己從Cinderella變成灰姑娘,只為著將就愛情……
鄭儒銓喝下她的心靈雞湯,重新拾起夢想。是不是她也喝了雞湯,開始心疼自己、不為難自己,開始向往當Cinderella?
大概吧,大概沖動是服用心靈雞湯的後遺癥,所以鄭儒銓激動得奮不顧身,而她也……奮不顧身。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我想試著勾勾你,看你能不能上當。」
「你是認真的嗎?」
看著他的眉眼,看著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有這麼在乎她嗎?「我找不到不認真的道理。你的身分這麼高、你的才能這麼好、你這麼會賺錢、你帥得天理難容……」
「如果扣掉我的身分才能財富和長相,你還找得到喜歡我的地方嗎?」他問得好緊張,她千萬千萬千萬別回答——喜歡你和瑀晟的血緣關系。
葉曦失笑,這個男人竟在這種時候計較?「我喜歡你……是梁璟朱。」
他無法自抑地握緊拳頭、原地亂跳,他無法自抑地仰頭大笑、彎卻眉毛,她說喜歡梁璟朱了,沒有旁的原因,就因為他是梁璟朱!
天啊天啊……他把滿屋子都跳過一遍之後,跳回她面前,長長的手臂一勾一彎,把她收進自己的懷抱里面。
「葉曦,我也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歡……」
有一種工作,在對方忙到快瘋顛時,只要輕輕一笑,對方的壓力就會在瞬間消弭于無形,那個工作叫做——陪伴。
葉曦陪著梁璟朱、梁璟朱陪著葉曦,他們陪伴彼此,在兵荒馬亂的時候為對方鼓勵加油,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不同,大家都感覺得到,年長者樂觀其成,年稚者……呃、就……
梁璟鄴的視線在葉曦和梁璟朱中間流轉,心底不滿漸漸形成——
畫圖就畫圖,干麼抬頭沖著四哥笑?寫奏折就寫奏折,干麼偷看姊姊?
梁璟鄴覺得被忽略、不舒服,但經過年余的教導,他學會想要的東西得自己爭取,懦弱永遠達不到目的。
所以,他搬起下的圓凳子,小步小步挪到兩人中間,把紙攤平、筆墨硯台安置好,再看左右兩人一眼,入座,低眉順眼練大字。
梁璟朱看見他的小動作,沒有生氣,一氣呵成將折子寫妥晾干,慢條斯理再讀一遍。
倘若他立刻發作,梁璟鄴還能松松氣,但他動作好慢、好慢……像凌遲處死那麼慢,慢到梁璟鄴戰戰兢兢,手一抖、筆劃歪到一邊。
將折子封妥,梁璟朱像個慈愛的兄長,看著梁璟鄴的字說︰「字越發好了。」
好?手抖,又歪了。
葉曦噗哧一笑,附和道︰「對啊,越發好了。」
「來閩州有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梁璟朱又道。
「可不是嗎?」
「老七個頭長大許多,身子也壯碩不少。」
「這肯定跟習武有關。」葉曦一句句配合著梁璟朱。
「吳大人是個好師父,蘇大人也很好,開春後的童試,他肯定能考得過。」
「肯定的,我對璟鄴有信心。」
「一年,他居然能有如此長足的進步,是個好苗子。」
源源不絕的夸獎,夸得梁璟鄴心跳加速、呼吸喘促,但不是樂的,而是嚇的。
「我同意,再沒見過比他更聰明的孩子。」
「既然老七不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有了自保能力,應該可以回京吧。」
送他回去?梁璟鄴手抖得連筆都握不住了,丟下筆,他可憐巴巴地望向葉曦。
她聳肩不理,兄弟閱牆這種事,外人不好干涉。
梁璟鄴二話不說趕忙將圓凳搬回原位,再不插入兩人中間,他滿臉誠懇、語帶真摯。
「四哥,我知道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犯。」
「確定?」
「確定!」
「都確定了還在這里做什麼?」
反應過來,他飛快抱起葉曦給他做的書包,把東西收一收跑出屋外。
看著梁璟鄴狼狽的背影,葉曦忍不住大笑。「你啊,不知道那是未來的皇帝?」
「就是知道,才趁著他沒上位之前先欺負欺負,否則以後就沒機會了。」
什麼邏輯啊?葉曦橫他一眼。
「別畫了,出去走走。」梁璟朱抽掉她的筆,順手將披風取來,為她披上。
閩南的冬天不下雪,春天才開始就進入夏天,這種時候她分外懷念打雪仗的日子,懷念娘的念叨聲。
「乖乖待在屋里,娘陪你玩花繩?」
「雪有什麼好玩的,娘給你開窗子,賞賞雪得了。」
「別玩太久,女孩子家受不得寒。」
從反對到退讓,娘從來就贏過自己,每每玩瘋了,只好出動大哥、二哥把她拎回來。一進屋,滿屋子的溫暖,娘焙熱她的臉,哥哥尋來被子把她裹成一團。
所有人都說她心太軟,但在備受寵愛環境下長大的人,確實學不會仇恨,如果心軟是種錯誤,只怪她受寵過盛。
院子里很安靜,所有人都待在房間里,宅子不大,屋子一間挨著一間,每間都透出暈黃燈光,這是個很有人味的家,十幾個人住在里面,處處有熱鬧在上演,但沒有心計沒有斗爭,每人都積極朝著目標前進、奮斗且快樂著,這是種很棒的感覺。
王府即將落成,閩王府座落在新城中心,有這間宅子做模範,王府並沒有蓋得太大,除前頭議事的廳院之外,只有三個院落,每個院子十來間屋宅,王府後院還有一排兩層樓的下人住處。
設計圖送來時,葉曦笑道︰「這麼小啊,你住主院、閩王妃住一個院子,如果有外客,小妾通房要擠到哪里去?」
他想也不想,指著一處說︰「妻子得跟我同起同居,哪能住到別的院子?這處是給未來兒女備下的,這里當客院,能到王府作客的人不多,是特地留給王叔、王嬸和瑀晟、瑀昊的,至于小妾通房,壓根兒不會有的東西,干麼準備?」
他沒有說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種甜得膩人的話,卻用一間宅子、一張設計圖,告訴她、心中所願。
「搬家後,這里你打算留著還是賣掉?」
村人終于知道他們的身分,也曉得王府已蓋好,最近常有人透過李伯來詢問,搬家之後這宅子打算怎麼處置。
也是啊,甘貝醬、魚子醬、魚干醬……讓大家攢不少錢,口袋有盈余就想住大房子,這青瓦紅磚屋又大氣又敞亮,還有人說它的聚財宅子,這不、削尖了腦袋直想往里頭鑽。
「我想留著。」葉曦回答。
「有打算嗎?」
「嗯,醬料越賣越好,經常供不應求,我想讓李伯一家留下,李新、李旦頗有些本事,我想讓他們當管事,總理醬料買賣。」
「李伯知道你的決定,肯定很開心。」
「對我好的人,我都該對他們好。」
一句話,甜蜜滲入,梁璟朱笑開懷,所以對她好的他,有資格嘗到幸福味道。
他試探道︰「秦氏有孕了。」
她淺哂回答,「那就太好,爹娘和大哥肯定很高興吧。」
梁璟朱細審她微小表情,沒有勉強、沒有傷懷,只有真誠祝福,所以……全然放下了?
「對,還有一件事、剛剛才知道的。」
「什麼事?」
「下個月,瑀晟、瑀昊和王妃會過來。」
葉曦驚詫,真的嗎?又能見到娘和哥哥?「為什麼千里迢迢……」
「父皇派瑀晟來視察商港建設進度。」
「剛好,到時把帳冊給大哥看看,讓他曉得今年閩州將有多少稅收。」
「消息傳到父皇耳里,肯定又會有賞賜。」他旁的不要,只求一個封賞——賜婚。
「既然哥哥和娘要來,我得動作加快了。」
「做什麼?」
「不是要開酒樓嗎?我正在訓練廚子和小二,等娘來,要給她嘗嘗最新鮮的海味。」閩州經濟提升,百姓口袋有錢,越來越多人上得起館子。
他定眼看著她,片刻後忍俊不禁,笑開。
「怎麼啦?」她被笑得一頭霧水。
「我不想佩服你,但會寫書、會畫圖、會看帳本,生意上又有那麼多想法,連做菜也好到無人能出其右。」勾起她的下巴,要看進她靈魂里似的專注。
被他這樣看著,她不覺得靈魂被看透,只覺得魂魄被勾動,勾得蠢蠢欲動。
就……跟了吧,跟他攜手一生一世,他不會讓她當灰姑娘,有他、她將是一輩子的Cinderella。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佩服我?」
他毫不猶豫道︰「王叔聘周先生到王府教瑀晟、瑀昊,你顛顛跟上,大伙兒都笑話你,連周先生也問你怎不快快樂樂去撲蝶蕩秋千,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的嗎?」
「不記得了。」
「你說︰‘快樂了童年,就要在中老年付出代價,我想用少壯時的勤奮,換取美好的未來。’周先生覺得好笑,又說︰‘讀書既累又難,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
「你回答︰‘貓喜歡吃魚卻不會泅水,魚喜歡吃蚯蚓卻不能上岸,老天爺特別喜歡把困難放在前面,不沖破前面那道困難之牆,怎麼能嘗到甜美果實。’
「周先生震憾極了,對我們幾個說︰‘姑娘年紀小小就懂得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道理,當哥哥的要更懂得上進。’」
葉曦大笑,那時候她五歲,剛穿越不久,便打定主意大哥在哪里、她就要鑽往哪里,她要永遠貼在他身邊,直到某天發現,他的生命再也離不開自己。
梁璟朱嘆道︰「年紀輕輕就煲了一手好雞湯。」
「對啊,還專治無病申吟。」葉曦接道。
梁璟朱呵呵大笑,問︰「還記得那只叫瞄瞄的小貓嗎?」
听到她給貓取這個名字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嘲笑,但後來每次她喊喵喵,貓也回一句喵喵,人貓一句句對著話,像聊天似的,那個場面他百看不膩。
「記得,是只波斯貓,小小的像顆雪球。娘說它珍貴,連根雜毛都沒有,大哥說這貓得上百兩才買得到,所以……是你尋來的,對不?」
如今想來,許許多多的事都可以找到線頭,線頭一抽,就會抽出真相——他喜歡她,他對她好。
「對。」飼育太監剛發現母貓懷孕,許多嬪妃就爭相搶要,母貓生產之際,他就守在旁邊,直到小貓全數誕下,他挑選最漂亮那只。
「怎會想到給我送貓?」曦曦問。
「你去慶元侯府作客,喜歡林姑娘的貓,可是她踫都不讓你踫一下,我看見你臉上的失望。」
那時她才七歲吧,一個表情、他看得那樣仔細?
七歲的她就被他在乎了?胸口處又被注入一劑甜蜜。
「我能理解林姑娘,我也舍不得旁人踫喵喵,可它四歲就死了。」
「你沒有哭,只是手捧著泥土慢慢覆在它身上,你說它會去一個更好的地方,瑀昊、瑀晟都夸你勇敢,但我知道你有多傷心,你只是習慣用平靜表達傷心。」
為瑀晟賜婚、對狀況外的瑀昊大吼大叫,只有那次,她傷心到再也無法用平靜表達。
葉曦輕笑,前世學長也說過,她總是把傷心調到靜音模式,傷心不是不存在,只是不願意令人困擾。
「所以你又讓大哥送來一只貓、全黑的。」司馬昭之心啊,又想安慰、又不願讓她聯想到雪白的瞄瞄。
「可你沒要。」梁璟朱道。
「對,我沒要。」她拒絕他的好意。
「為什麼?不是喜歡貓嗎?」
她停頓片刻後道︰「你常問我,為什麼那麼喜歡海邊?還埋怨我老愛吹海風,說我老了以後會頭痛,但我還是一有時間就往海邊跑。」
他不知道為什麼轉了話題,但他願意順著她的心意對話。「對,為什麼?」
「我喜歡看海浪,因為打上岸的浪花,卷得再遠都會回來。」
「所以……」
「我害怕消失、害怕不回來,害怕曾經存在的不再存在,我……害怕死亡。」她說得極其鄭重。
然後他終于明白了,牢牢握住她的手,輕問︰「你知道我將會死亡,所以刻意拒絕,刻意冷漠、疏離?」
她點點頭。「雖然我能用平靜表達傷心,卻不代表我喜歡傷心、願意傷心。我的心很脆弱的,需要好好護著。」
他笑著舉拳捶捶自己胸口,朝她揚揚下巴,「挺結實的。」
她面露不解。
「我是副好鎧甲,能好好護著你的心髒。」
他又喂了,喂她一口幸福、一瓢甜蜜、一杓滿足……他總是不停投食,把她喂成無憂無愁的快樂胖子,這樣的男人,她怎麼能夠不珍視?
丟掉害羞、迎頭而上,她說︰「那就辛苦你了,麻煩你好好護著。」
她鄭重地將自己托付給他了。
開心、歡喜,幸福將他淹沒,他將她擁入懷里,仰頭看著天邊月亮,圓圓的月,圓滿了他的心、他的愛情。
從來沒有過一刻,他這樣感激老天,予他一次重生……
「我不會死的。」
「我知道。」他努力改變那麼多事,定不會讓她面對死亡。
「我要跟你白頭到老。」
「老到哪兒也去不了,你還是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
「好,我承諾……」
搬家這天是個好日子,王府大街上,許多店家也選這天開張,鞭炮聲此起彼落、熱鬧非凡。
從買地蓋屋,梁璟朱投下大筆金錢與心力,規劃出即使是京城也看不見的繁榮街景。
新城區縱橫各有十條大街,以及許多縱橫小巷,有商區、有住宅區,整個城區有將近四千間鋪面及宅子。目前以王府為中心,只完工六成建築,工人仍繼續施工中,即使如此已經有數百家商鋪入駐。
梁璟朱只留下三十個鋪面,其他的慢慢釋出中,汪大總管保守估算,等所有鋪面全都賣掉後,不但能回收拿出去的一百萬兩,還能掙得一百五到兩百萬兩。
這是在沒有炒房的情況下,若日後有人看好這城區,房價自會再飆漲。
上個月他又在城西處買下數千畝土地,準備蓋書苑。
買地那天葉曦跟去了,她看著放眼望去尋不到盡頭的土地,問︰「書苑可以由我來規劃嗎?」
「好。」這是梁璟朱給她的標準答案,不管她說什麼、他都點頭,如果她做得不周全呢?無妨,他來周全她。
「我想辦間女校,行不?」
「行。」還是一貫的正面回答。
「我想再辦間技術學校,行不?」
「技術學校?那是什麼東西?」
「教人如何做生意、如何種田、如何做菜、如何行軍打仗……多數時候我們都是在生活中學習經驗,如果將經驗匯整起來變成課程,通過有系統的教學方式,讓有興趣的人去學,勢必能夠得到更多人才,這個國家會更加蓬勃發展。」
他看著她,驚艷了,許久才道︰「你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肯定很有趣。」
「是啊,很有趣。」
從那之後,他經常與她聊「有趣的世界」,她很高興,因為終于有人可以和自己談論不能與外人說的秘密,這讓她感覺不再孤單,且滿腔思念有了宣泄。
「四哥,我可以跟你住同一個院子里嗎?」梁璟鄴把王府逛一圈,宅舍不多、佔地也不大,里里外外加在一起不到五十間房屋,院子雖修得精致卻不夠大氣。
為此梁璟鄴抱怨過,但葉曦卻說︰「高門大戶把宅子修得又寬又大,是為了不讓女子拋頭露面,想把她們關在宅子里過一生,你希望我被關一輩子嗎?」
當然不行,姊姊能干有才華,把她關在後院絕對是糟蹋。
「不可以。」梁璟朱面無表情地拒絕了。
「可是……」梁璟鄴還想再爭取,沒想這時候下人來稟報——
靖王妃到港口了。
「怎麼會這麼快,應該還要三、五日的。」梁璟朱忙道︰「備車,我去迎接王嬸。」
「我也去。」
梁璟朱看向她,舍不得離開許家村,她昨晚一夜沒睡,同他坐在屋頂上,回憶這一年多來的點點滴滴,說著說著腫了眼楮,最後靠在他懷里小憩,沒多久天就大亮了,她的眼楮還紅著呢。
應該讓她歇歇,免得王嫡心疼,但他無法拒絕她,只能說︰「走吧。」
跨上馬背,他將她帶在胸前,這景象在閩州,百姓屢見不鮮,只覺得閩王心疼人,卻沒人指責葉曦不守禮節。
「我也要去。」梁璟鄴抬腳跟上,但吳先生手腳麻利、一把拎起他的衣領,淡聲道︰「七皇子,習武時辰到了。」
*
葉曦引頸翹盼,在找到熟悉的身影時,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她跳下馬背拼命往前沖,一面跑一面揮手。「娘……娘……我在這里!」
靖王妃回頭,看見一個滿臉淚水的小姑娘朝自己跑來,展開雙臂相迎。
下一刻,葉曦緊緊抱住靖王妃,哽咽喊,「娘……曦曦想您……」
「我的乖女兒。」她推開曦曦,看幾眼,再次抱緊。「瘦了。」
「沒瘦,是長高。」
「長高好,小時候就常說要長得跟爹爹一樣高,爹爹等著呢。」
葉曦听見聲音一愣,抬起頭,訝問︰「爹,您怎麼來了?」
「我家曦曦這麼能干,皇上若不讓我過來看看,我定要翻臉的。」大掌拍上葉曦肩膀,贊賞的目光凝在她臉上,靖王不斷點頭,滿面驕傲。「做得好,不愧是我梁璽耀的女兒。」
她始終是爹爹的女兒……笑了,臉上的驕傲和爹爹如出一轍,誰說他們長得不像?
梁瑀昊掐上她的臉。「拿我的龜息丸做壞事,知不知道我被爹娘念了多久。」
「二哥、二哥、二哥……」看見梁瑀昊,她激動得說不出話,只能不停喊二哥。
他笑得找不著眼,把妹妹的頭發揉成雞窩。「好啦、別喊,哥原諒你了。」
臭小子,什麼原不原諒?得了便宜還賣乖!靖王不滿地賞兒子後腦杓一記,拉過女兒道︰「幸好你提一嘴,你二哥才會想到做龜息丸,那可是好東西,往後再有人受傷動手術就能用上,現在軍營里開始采買,等瑀昊賺到錢,叫他給你分紅。」
最後,梁瑀晟上前,問︰「真的長大了,很心……苦對不?」
他們約定過的,從「辛」到「苦」中間拉長了語氣,代表不是「辛苦」而是「心苦」,而另一方必須安慰心苦之人。
他始終知道她心苦,始終知道長大于她,並不容易。
不過葉曦說︰「有那麼多的事要忙,心、沒時間苦。」
打啞謎似的話,旁人沒听懂,彼此卻都明白了。
梁瑀晟輕嘆,說到底最了解曦曦的還是璟朱,知道她傷心的時候,就讓她忙得像顆陀螺,轉著轉著哀愁就轉淡了。
「做得好,你讓大哥很驕傲。」他模模她的頭,像過去那樣。她的頭就是讓他們模著、揉著、敲著給弄聰明的。這是二哥的老話。
一笑,她也像過去那樣,勾住梁瑀晟的手臂、臉頰貼上。
自然而然的親膩,沒有隔閔、不尷尬,這讓始終盯著葉曦的梁璟朱松一口氣,真的過去了。
葉曦也松口氣,可以自然而然地回到過去,沒有介懷怨恨,沒有無措恐懼,曾經的愛情正式變身,成為兄妹之間的潤滑劑,多好。
「你嫂子很喜歡你送的鐲子。」
「生平第一件作品能受到大嫂青睞,太值得慶祝。收下我的禮物,大哥和大嫂一定要幸福哦。」
「會的。」
「我剛設計出金步搖,龍鳳呈祥還沒開賣,只做了三支,我打算一支送給娘,一支呈給皇後娘娘,剩下一支就送給大嫂吧。」
「你嫂子肯定很高興,她懷有身孕、遠行不便,親手做兩套衣服,讓我給你帶過來。」
「嫂嫂真疼我,這里的衣貨鋪買不到京城時興的衣裳,瞧我穿得多糟,娘肯定要嫌棄曦曦了。」松開梁瑀晟,她轉身賴到靖王妃身上。
「誰讓你不好好學女紅?」靖王妃戳了她額頭一記。
「還念啊,都說了,我沒天分。」
「疲懶還振振有詞?娘都想到了,足足給你帶來兩箱春夏季衣服,讓你天天換。」梁瑀昊擠到她身邊,攬上她的肩。
一家人的親密看在梁璟朱眼里,笑彎桃花眼,他很高興,因為曦曦的高興。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說著又往靖王妃身上鑽。
梁瑀昊一把將她拉回來。「別鑽啊,都多大了還撒嬌。」
「我活到一百歲,也是娘的小棉襖。」
「你一百歲,娘得幾歲啊。」
「我娘是千年妖精,不管幾歲都美艷動人,天底下男人,誰都沒有我爹爹幸運。」
梁瑀晟走在後頭與梁璟朱並肩,看著前方……真好,一家人終于團圓。
「謝謝你。」梁瑀晟道。
「謝我什麼?」
「謝謝你撫平她的傷口。」
「錯了,那丫頭生命力很頑強的,傷口是她自己親手撫平,我只負責陪伴。」
而未來每天,他也會盡力相陪,直到他老去、直到他無能為力,他仍會祈求上蒼,在下個輪回里,給他陪伴她的機會。
「大皇子、二皇子倒了。」吃過飯後,四個男人在書房里,剛坐下,靖王就凝聲道。
「這麼快?」梁璟朱驚訝。
「大皇子喝醉酒,酒後失言,把曦曦有預言能力的事說出去。話傳到皇上跟前,皇上傳我去問。」梁瑀晟接話。
「你怎麼答的?」
「曦曦的事我還沒找他算帳呢,既然他自找死路,我有什麼好客氣的。趁這回我把曦曦被大皇子活活逼死的事從頭到尾說一遍,而秋狩預言一事,曦曦送給可雲同心鐲的木匣子里附一封信,她編了段故事,解的就是秋狩預知。
「那封信我們都看過,因此當皇上派人分頭找上我們詢問時,我們都照信上說的講了。」
「沒有事先串供卻有相同答案,比起梁璟樺的醉言醉語,我們的話更可信。」
「曦曦信上寫了什麼?」梁璟朱沒想到她還留一手。
「她說和你約好在秋狩中比賽,她怕輸,便提前過去放陷阱,卻發現有人在林子里囚著一頭黑熊,她從小就天馬行空、喜歡胡思亂想,腦子里立刻串連起一個刺客謀殺的故事,越想越害怕,想提醒父兄小心防範,卻又擔心父兄沒把她的話當成事兒,才借由作夢說事。沒想到會被人听見,誤傳出去。」
「這話倒與我張網捕獵串在一塊兒了。」
「是啊,皇上大笑,兩個投機者竟然誤打誤撞,壞了奸人計謀。皇上還罵你沒出息,不敢說自己和一個女娃兒比賽,竟賴到大皇子身上。」
「然後呢,刺客與大皇兄、二皇兄有關,父皇早就知道,為什麼這時候大皇兄才倒?」
「知道曦曦有預知能力,卻想強納她為妾,這意謂著什麼?」
「野心?」梁璟朱神情凜然,他明白的,即使是父子,天底下的皇帝都擔心龍椅遭人觀觀。
靖王接話。「同時二皇子密告,大皇子織了件龍袍,皇上大怒命人搜查,沒想真的找到。大皇子被貶為庶民,流放邊關,二皇子大喜過望,怕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竟派人半路劫殺,卻被皇上派在暗中保護的隱衛抓到,二皇子也遭圈禁了。」
梁璟朱點頭,看來三、五、六皇子之爭,即將拉開序幕。
男人在書房議事,葉曦和靖王妃在廚房里玩,是「玩」,沒說錯。
「娘,這盤加了鮮味粉、這盤沒加,您試試滋味。」葉曦道。
靖王妃各嘗一口,驚呆……「這鮮味從哪兒來的?」
「我做的鮮味粉。」
「就是你之前寫信回來,說那個許家村……」
「許家村村民做的是醬,醬有油,可以保存比較久,因此能夠做成商品賣到全國各地,但鮮味粉容易受潮,我試過用幾種瓶子裝,效果都不好,目前沒有大量制造。」
「真可惜,上回你隨信送回家的干貝醬,我和你嫂子嘗過,覺得味道很好,本來想拿它入菜開一間酒樓,念頭才剛起,京里已經有人在賣干貝醬。現在鮮味粉又買不到,看來娘沒賺錢命。」
她見媳婦把幾間鋪子經營得風風火火,興趣被挑起,便尋媳婦拜師,哪知道做生意門道多,沒想像的那麼容易。
「買不到就自己做呀。娘,鮮味粉制作不難,您買兩個下人,留在王府里制作,再拿它去開酒樓,生意肯定會很好。」
「行,你先說說這鮮味粉怎麼做?」
她打開放著海貨的櫃子,從里面取出許多袋子,一袋袋打開。
「海帶、蝦米、昆布、干貝……這些一定要烘到半點水分都沒有,然後加上冰糖和鹽磨成粉就行了。很簡單的,我明兒個給娘示範一次,要不……我先找個人,把人負責教會後,娘再帶他回京就成。」
「太好了,娘的荷包就看你的。」
「小事,娘有女兒當軍師,還怕不賺個缽滿盆溢?咱今晚先弄個火鍋來嘗鮮吧,恰好之前我剛讓人打了幾個鴛鴛鍋爐……沙茶醬,吃火鍋一定得加沙茶醬……醬油、蔥油、柴魚、蝦米、扁魚、蒜頭、辣椒粉、花生……」
葉曦滔滔不絕地說著,听得靖王妃一頭霧水,不過看著女兒專注而認真的神情,她很開心,即使曦曦不當王府嫡女,也一樣把生活過得意氣風發。
但願另一個嫁到許家的女兒,也能像曦曦一樣,把日子往好里過。
當沙茶醬炒好後,靖王妃拿帕子輕輕拭去女兒眉眼間的汗水。
當初瑀昊、瑀晟氣呼呼回來,說曦曦在葉家居然要下廚做飯,那時听進耳里簡直無法相信,她心疼卻無能為力,終歸是女兒自己選擇的生活。
可現在看著她做飯,看她上揚的嘴角,不心疼了。
難怪璟朱說那丫頭跟野草似的,種到哪兒都會長得郁郁菁菁。
可不是嗎?不管在哪里,她都盎然地成長著,這樣孩子不管有沒有血緣關系,都讓人疼惜。
拉過她的手,靖王妃道︰「先別忙,過來、娘有話要告訴你。」
「好。」她挖了兩匙洛神花醬,放進特地命匠人燒制的馬克杯里,沖水,遞給王妃。剛到閩州時看見野地里生長的洛神花,她驚喜不已,此時尚無人拿它來吃,她種下幾株,這是今年的第一次收成。「娘,您試試,如果喜歡,也能帶到京城賣,除鮮味粉之外,沙茶醬、洛神醬,我可以先做好給您送過去。」
「都說女兒賊,到咱們這里倒成了娘親賊,哪有娘親把女兒家底刨光的。」
「這哪算家底,不過是小東西。」
「先別提這個,有件事,娘得先給你透個底。」
「娘說。」
「璟朱寫信求你爹,讓你爹向皇上說情,頒聖旨賜婚,我沒猜錯的話,璟朱肯定也寫信向皇上求這件事,但皇上遲遲沒有點頭,這才轉而求到你爹頭上,知道為什麼皇上不允嗎?」
葉曦一笑,心底明白,早知道沒那麼容易。「身分吧,我是平民百姓,但璟朱哥哥是個皇子。」
「沒錯。大皇子、二皇子陸續落馬,而三皇子平庸,五、六皇子就更別說了,生母身分卑微又無出色表現。璟朱母妃身分高貴,再加上經營閩州、能力漸漸顯露,若真讓他折騰出政績,這東宮之位怕就是璟朱的了。
「倘若如此,太子妃很可能是將來的皇後,皇帝必定要慎重挑選。此次出京前,皇帝交代你爹幾句,道是璟朱若肯替你求側妃之位,皇帝必會應允,下午我悄悄問過璟朱的想法……」
「他怎麼說?」心漏跳兩拍,她緊張了。
靖王妃看透葉曦的想法,輕拍她的手背、安下她的想法。「璟朱斬釘截鐵回答,這輩子只會娶一個正妻。」
葉曦松口氣、輕笑,這樣的答案,她還有什麼好猶豫?只要他堅定,她便堅定,她很高興,這次愛情不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還笑呢,娘都快愁白頭發了,你已經及笄,婚事卻遲遲沒個著落。」
「娘,我不急,幸福,值得等待。」
「可女子最美的年紀就這兩年。」
「誰說的,我家娘親不管幾歲都是最美的年紀。娘為什麼能夠這樣美麗?那是因為有個欣賞您、愛您,一輩子眼楮里只有您的爹爹。娘,我也想像您這樣幸運,這樣的男人值得我花時間等待。」
靖王妃被說服了,抱抱女兒,低聲道︰「娘祝福你。」
門外,跑到廚房覓食的男人們听見母女倆的對話,不約而同地彎了眉毛。
梁瑀昊壓低聲音,勾住梁璟朱脖子。「听見沒,如果你讓曦曦難受了,我會給你下一百種毒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瑀晟加碼。「我會找出一百種罪名,把你送進天牢。」
靖王不理會年輕人的吵鬧,跨步進廚房,大手一撈、把妻子女兒抱進懷里,將一世的幸運給攏在胸口……
靖王一家在閩州待了月余,返京面聖,下朝後靖王和梁瑀晟就讓皇帝召進宮里,說說閩州見聞。
听著能容納上百艘大船的新港口,陳將軍率領英姿颯颯、威風凜凜的海軍,一條條拓寬鋪平的大馬路,新建的閩州大城……皇帝龍心飄了,恨不得插翅飛到閩州。
「那個閩州書院的課程,忒有意思,竟每日還有一堂武課。」
除科考項目,每旬帶領學子學習地方庶務之外還得習武,這是想培育文武全才嗎?
靖王得意道︰「那是我家曦曦提議的,文人體弱,常有人意氣風發進考院,卻橫著被抬出來,這些人日後都是要服務百姓的,倘若沒有強健體魄,真的只能待在衙門里收紅封了。」
皇帝聞言輕笑。「這孩子想得深、想得遠。」
梁瑀晟將一本厚厚的冊子呈上。「稟皇上,曦曦已征得閩王同意,打算明年開辦女校以及技校,這是她擬的教學課綱,只是初步成形,還有待修改。」
女校勉強明白,就是讓女子上的學校,無非認點字,習習禮儀規矩、中饋女紅之類的,宮里退下的嬤嬤經常被聘到大戶人家教導這些,但是……
「技校是什麼?」
「是技術學校,曦曦說了,一個朝代要強盛,不能只靠皇上、官員或文人來支撐,那是全國百姓都要齊心合力的事,團結力量大,農人種出最好的糧食果菜,匠人造出最好的武器工具,商人通有運無……舉國上下,蓬勃發展,百姓富足,大梁才能真正的千朝萬代。
「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說得正是這個道理,因此想要訓練出最好的士農工商,就不能僅僅開設一家書院。」
梁瑀晟的話說得皇帝心潮澎湃,打小他便被教導,國家興亡全系于一己之身,身為帝君必須更強、再強、又強,沒想……團結力量大,這話說得真好。
靖王看著皇上表情,連忙道︰「這回去閩州,曦曦為了招待我們,琢磨出鴛鴛鍋,不但做了鮮味粉、沙茶醬,還讓我們帶回一車海鮮做的醬料,王妃考慮過後決定開個鋪子賣鴛鴛鍋,心想皇上日理萬機、微服出巡一回得大張旗鼓,索性讓臣弟來問問皇上,倘若皇上同意,回頭臣弟便讓府里廚娘帶材料進宮整治。」
「鴛鴛鍋?那是什麼,味道很好嗎?」
「何止是好,簡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行,就讓人進宮吧,朕要好好嘗嘗那丫頭琢磨出什麼。」
閩州大小事,皇帝听得津津有味,錯過午膳還沒發覺,最後留下父子兩人在宮里用過午膳後繼續聊,這一路聊到宮中落鑰、才讓兩父子回去。
臨行,靖王才將梁璟朱的「家書」呈上。
是家書不是奏章,一封心誠意摯、充分表達自己無心皇位,只求賜婚的家書。皇上再三讀過之後,嘆口氣,提筆……
*
跪在香案前,梁璟朱、梁璟鄴和葉曦听著太監的公雞嗓讀著聖旨。
皇上封葉曦為縣主,賞賜一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但……葉曦缺哪個?一點都不缺好嗎!
即使如此梁璟朱還是按下不耐、認真將聖旨听完,直到結束都沒賜婚兩個字。腦火蹭蹭地燒著,梁璟朱咬牙、攥拳頭,一張臉紅通通的,恨不得把宣旨太監抓起來揍一頓,以滅滅心火。
父皇擺明沒把他的話听進去,他不想當太子、不想入主東宮,啥都不想,就想安安樂樂窩在閩州當個土霸王不行嗎?
謝恩時,他一動不動,唯胸口起伏不定。
葉曦發現忙握住他的手,梁璟朱轉頭對上她的笑歷,她輕輕說︰「不怕,我等得起。」
輕輕一句話,消了他的怒氣。
起身,梁璟朱拉起不陰不陽、詭譎到讓人心生恐懼的笑容道︰「齊公公遠到,我讓汪大總管陪您到閩州四處走走。」
「多謝閩王。」齊公公是皇帝身邊得用的人,他很清楚四皇子雖遠離皇城,但在皇帝眼里有多重要,因此雖然他笑得嚇人,也只能假裝不知,哼哼哈哈地跟著汪大總管離開。
直待人走遠了,梁璟朱一把揪住梁璟鄴衣領,說︰「去念書、去習武,從現在起夙夜匪懈、努力不怠,盡快給我考上狀元!」
梁璟鄴不懂,好端端的怎就惹上四哥啦?他滿頭霧水地小聲為自己爭取道︰「考試這種事……不一定的。」
「誰說不一定,下個月府院試,你不必考得太好,直接給我考個小三元就行。」
就行?小三元有這麼好考嗎?他再聰明也就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四哥,如、如、如果沒考上呢?」
「那你就給我回京!」說著,鴨霸地把人一拉,直接往蘇湛懷里塞。
蘇湛忍不住想笑,四皇子這是想要……他理解的,只不過十三歲的探花郎不夠,皇家還得再出個十三歲的狀元郎?這皇家兒子還真是不好當。
「蘇大人,小七麻煩您了。」
蘇湛拱手執禮。「老夫必定竭盡全力。」
看著滿臉委屈、被蘇湛帶回內院的梁璟鄴,葉曦有些不忍心。「璟鄴還小……」
「你別被那小子騙了,他賊得很,打從我把他帶出京城那天,他就很清楚我要做什麼,他即將要成為什麼人,他也只能在你面前裝無辜,其實心大得很。」
葉曦輕嘆,在後宮養大的孩子,哪個有資格簡單?簡單的都活不長吧。
「你別對他太嚴苛。」
「誰待他好,他心里有數。父皇要一個太子、我就給他養一個,曦曦,你再等等我。」
她爽快點頭。「好啊,咱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哪有心思想那個。」
梁璟朱一笑,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她永遠是體貼的,永遠不願令人為難,在嬌養中長大的孩子都會變成這樣嗎?那麼以後他也要嬌養女兒,要為她們母女築起一道牆,守著、護著,讓外面的風風雨雨都打不到她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