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帶福來 第三章 處境艱難見真心
縱使與于氏相談甚歡,就差沒結成忘年之交,不過木小桐仍然沒有忘記于氏來的初衷,那是來警告她,別再妄想林晉,也別擾了他與別人的婚事。
如果說木小桐之前還留有一點點遐想,因林晉見她受傷時那麼緊張,還不小心忘了湖畔的李香兒,可在見過于氏後她便掐滅了那小心思。
他若能娶主簿的女兒,對他的前途應該很有幫助吧?不能因為她喜歡他,就對他造成阻礙,那她成什麼人了!
也該是時候讓自己徹底死心了。
木小桐的腳傷該去換藥了,原本林晉承諾會在換藥時親自帶她去醫館,或許也是想為弟弟林昇犯的錯負責,但既然木小桐逼自己別再心系于他,便不好再讓他接送了,所以她請小三哥去幫她雇一頂軟轎,決定自行前往。
在雜貨鋪子里等了一陣,小三哥回來了,木小桐訝異他竟如此早歸,還沒發問,小三哥身後卻出現了另一個身影,背著光走進鋪子里。
木小桐不由心頭一緊,屏住氣息等待,待來人走到她面前,她才看了清楚,心頭的那份騷動也隨之黯然。
來人是丁群。
小三哥並不知丁婆婆有撮合丁群與木小桐的意思,只是笑著道︰「剛剛經過丁家門口,恰好遇到丁婆婆,她听到我要去為你雇轎,便說丁群小哥在家,可以用驢車送你,不必雇轎了。」
「那會不會太麻煩丁群哥了?」木小桐有些不好意思。
丁群笑著搖頭,能夠有這個機會親近木小桐,他自是樂意的。木家家境不差,如果木小桐父母俱在,那他或許也不敢妄想,但如今她雙親俱無,他便覺得自己也不算高攀,說不定有機會。
要是先前的木小桐絕對會拒絕他的接送,但如今她決定放棄林晉,若不是抱著終生不嫁的心態,或許不應故步自封,她已沒有雙親長輩替她的婚事做主,她只能自己多看看其他的男子,遇到一個性格過得去、願意善待她、內心善良的,那也就行了。
于是她擠出一個笑容,請丁群接送她。
她小心翼翼的走向驢車,丁群也寸步不離的護在一旁,怕她隨時會不小心倒下,待到了驢車旁,依她的腳傷,要上車著實不易,丁群說了一聲失禮便扶她上了車。
車上已鋪了一層褥子,下頭是厚厚的稻草,應是怕道路顛簸弄疼了她。木小桐有些感激這樣的心意,丁群比起林晉,那簡直是體貼入微,雖然目前她始終無法對他有心動的感覺。
驢車緩緩朝著醫館前行,而丁群與木小桐的互動也全落入不遠處林晉的眼中。
他算著日子今日木小桐該換藥,所以親自來接她,卻恰好見她上了丁群的驢車。其實他衙門事情正忙著,有人送她去,正好省了他的事,可是對于這種結果,他卻打從心里不悅,好像自己的什麼東西被別人搶走了。
他只能把這種負面的心情歸咎于木小桐明知他會帶她去醫館,不該還應了旁人的接送。雖然他們只是口頭說說,並沒有約好時辰地點;又雖然木小桐沒有答應過只能讓他來送,別人不行……
腦子里胡思亂想,林晉卻沒發現自己正默默尾隨著驢車,什麼衙門的公事全都忘了,一直等到前頭車停,林晉才回過神來,原來已經到了醫館。
但見前頭丁群跳下了驢車,不知先和丁小桐說什麼,就直接進了醫館,過了一會兒,醫館里出來了一個健壯的婆子,在丁群的協助下將木小桐小心翼翼的扶下車後,又讓婆子背了她進醫館。
而丁群將驢車移到醫館旁的空地便跟著進去,手里還不忘提著木小桐自己做的那支奇怪的拐杖。
一直這麼看著,林晉的心也慢慢沉下,待到丁群進到醫館不見人影,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女孩兒應當都喜歡丁群這樣體貼的男兒吧?
林晉自知並不懂如何討好異性,甚至在見到今日丁群向木小桐獻殷勤之前,壓根也沒想過這等事,可是他不知為什麼,想起了那日的梅湖邊,他一樣是護送李香兒去賞梅,自己的表現比起丁群簡直慘不忍睹。
丁群是怎麼做的?他萬般小心的將木小桐扶下車,甚至連後面的步驟都事先想好,去請了醫館的婆子出來背她,要是換了自己,他絕對不可能想到這些,要不就是傻兮兮的看木小桐自己拄杖進去,要不就是自己看不下去,粗魯的直接將人抱進去,也不管會不會冒犯。
梅湖邊的李香兒好像也是自己被丫鬟扶下車的?林晉還記得李香兒主僕為了追他,傘都弄壞了,衣服頭發被飄雪淋得狼狽,那個時候他也沒有想著再替李香兒弄一把傘,而丁群甚至在進醫館前還記得木小桐的拐杖呢!
林晉終于知道自己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的表現似乎有些過分了,難怪李香兒當時罵他像罵狗一樣,他只記得她滔滔不絕罵人的嘴,卻連李香兒長什麼樣都無法形容出來。
明明他是個巡檢,記個要犯的長相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可見他有多麼不上心。
但是這會兒他只要閉眼,就能回想起木小桐撐著一把畫著白梅的傘,戴著白色帽兜子,穿著淡青色披風,立在梅林湖畔的那幅絕美情景。
他真是個混帳,不是嗎?
林晉好像有些明白了什麼,他一點都不喜歡李香兒,若是娶了她,將來一輩子都和她綁在一起,他一定會受不了。
若是換成木小桐呢?
林晉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排斥,反而有點躍躍欲試的興奮,只是自己表現得一直那樣冷淡無趣,木小桐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開始疏遠了他?
凡是女人,應該都會喜歡丁群那樣的男兒吧?莫忘了丁群的女乃女乃一直想將木小桐娶進門做孫媳婦呢!
就算木小桐親口承認過喜歡林晉,但他這般粗心,有了丁群的比較,她會不會就移情別戀了?
頭一次,無心情愛的林晉也開始為男女之情擔憂了。
他最後瞄了一眼醫館門口,突然決定不再等待,驀地轉頭快步離去,因為現在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做。
林晉決定告訴于氏他不想娶李香兒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由醫館回到縣衙,然而才經過儀門就覺得氣氛不太對勁,衙役來去匆匆,每個人都臉色凝重。
他本應攔下一個人問問,但心里存著事,便也不浪費時間,穿過二門進了林敏德與于氏居住的後院。
站在堂屋之外,他沒有直接闖進去,而是想找個小廝進去通報。
平素這里該有人看守的,如今卻是空無一人,讓林晉益發覺得奇怪。
終于內院出來了一名婢女,那是于氏的大丫鬟叫翠玉的,此時她的眼眶鼻頭通紅,邊走還邊抽噎,看起來是狠狠哭過一場。
林晉攔住了她,心頭有種不妙的預感。「翠玉,發生了什麼事?」
翠玉原本還哭著,見到攔人的是林晉,卻哭得更大聲,話都說不好了。「大……大少爺你回來了……快進去吧……老爺夫人都在里面……家里出事了……」
出事了?是林敏德抑或于氏出事?林晉欲再問清楚,但翠玉哭成那樣,想是問不成了,他索性不再管她,大踏步的進了堂屋之中。
當林晉進了屋里,一眼便看到同樣雙眼通紅的于氏與坐在一旁不語、臉色奇差的林敏德,看來不是兩位長輩的身體問題,林晉首先松了一口氣,但之後馬上又將心提了起來,因為一般情況下,林敏德該在前堂里辦公,能讓他放下公事,于氏還哭成這個樣子,只怕發生的不會是小事。
「大伯……」林晉輕喚了一聲。
原本陷入沉痛的林敏德一听到林晉的聲音,幾乎是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他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于氏已經由另一頭奔向了林晉,哭哭啼啼地握住了他的手。
「阿晉……你一定要幫幫忙救救阿昇……他、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林敏德聞言,憤憤重哼一聲。「逆子、逆子!今日闖下這般大禍,那逆子要是有骨氣就自己承擔!這是我們教子無方,又把林晉拖下水做什麼?」
林晉听得一頭霧水,不過看來事情與林昇有關,他原本想與于氏提的事情,相形之下似乎無關緊要了,于是他先輕輕拉著于氏坐下,才慎重地問林敏德道︰「大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敏德大袖一揮,深深提了口氣欲說,但或許是氣得過了,一時竟是說不出來,嘴巴張張闔闔半晌,提起的那口氣畢竟還是散了下去,顯得有些頹喪灰敗。
「林昇殺人了。」
林晉雙瞳一縮,臉色瞬間嚴肅起來。「真的殺人了?在什麼地方?殺了誰?可有人親眼目擊?」
不愧身為巡檢,一開口就像問案一樣,林敏德畢竟身為縣太爺,即使嫌疑犯是自己兒子,但整理了下思緒,終究還是冷靜了下來,他緩緩說道︰「在柳樹大街上賣餛飩的宋家,那被稱為餛飩西施的宋家女兒,名喚銀荷的,今天早晨被人發現死在自家廳堂之中。
「宋家的餛飩鋪子就在自宅隔壁,由于再幾日就要過年,生意非常好,宋銀荷尸體被發現時,宋家父母與幫工不是在灶房里切肉就是在隔壁賣餛飩,居然沒有一人知道女兒被殺了。當時恰好死者的表哥黎大郎來訪,進屋時就見宋銀荷已死在廳堂,而林昇……一臉酒氣的站在一旁。」
「那黎大郎進門前屋里沒有別人?也沒有見到旁人進出?」林晉問道。
「就我所知道的,當時屋里應該只有死去的宋銀荷與林昇。雖然黎大郎沒有直接見到林昇殺人,但這幾乎是證據確鑿,林昇無法辯駁。當時黎大郎驚叫失聲,把隔壁餛飩鋪子里的宋家人與客人都引來了,林昇或許自知百口莫辯,居然……居然跑了!」林敏德說到這里,已經氣到都說不出話來了。
于氏接著哽咽道︰「阿晉,你是知道你弟弟的,阿昇他雖然不成器,卻絕對沒有那個膽子殺人……」
知道再讓于氏說下去,肯定是沒完沒了的為林昇開月兌,這對案情無益,所以林晉很果斷地打斷她。「大伯、大伯母,有派人去找阿昇了嗎?還有這個案子,現在是誰在查?」
林敏德有氣無力地道︰「派人去找了,只是尚未找到。林昇是我兒子,依律他涉嫌殺人,我這親父及你這個從兄都需要回避,所以這個案子目前是縣丞以及李主簿在處理。」
廳堂里沉默了,只剩下林晉的指頭有規律的敲擊桌面的輕響。
這是林晉思考時習慣的動作,林敏德與于氏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打斷他的思緒,也無心打擾。
就著現有的線索,林晉分析道︰「阿昇雖然身在殺人現場,畢竟沒有人真的見到他動手殺人,而且他也沒有理由去殺人。他才十二歲,那宋銀荷據我估計應該也有十六、七歲了,林昇總不可能是見色起意,也不會是為錢殺人,他之前與宋家人更沒有任何交往……」
被他這麼一說,林敏德的精神稍稍提振了一些,于氏更是停下了哭泣,希望的眼光直放在林晉身上。
「阿昇跑了,可說是死無對證,大伯無法參與查案,而查案的李主簿勉強算是與大伯交好,但縣丞可是覬覦知縣的位置很久了,若有機會必定要拉大伯下台的。」林晉邊思忖邊問道︰「大伯,如今贛州府的知府與你關系如何?」
林敏德被他這麼一問,瞬間懂了是什麼意思,臉色不由黑了。「贛州府知府叫陳允沖,妹妹是福建布政使劉興隆的小妾,劉興隆師承馮太傅,馮太傅如今兼任武英閣大學士,我的老師則是當今首輔,雙方在朝廷中並非同一陣營……甚至可以說是敵對。」
林晉聞言,心也跟著沉了。
「這個案子最後可能會由贛州知府來審,很顯然的,如果放任這案子讓旁人去查,只怕最後的結果阿昇會坐實了殺人的罪名,而大伯的官途必然也會受到影響,不被貶官都還算是好的。」林昇相當認真地看著林敏德與于氏,語氣不容妥協。「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私底下也必須查清楚才是。」
林敏德也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只能暗地里來,這陣子恐怕大伯及大伯母要委屈一陣子了。」
這件事便暫時如此決定,林敏德也扶著幾乎昏厥的于氏入了內室,兩人似是因太過悲傷,步履蹣跚,林晉望著他們的背影,心頭不期然微微酸楚。
林敏德及于氏正當盛年,怎麼就露出老態了呢?
在年關將近的時候鬧出這樣的事來,整個縣衙都像蒙上一層陰霾。
林晉的目光投向門外,冬日的天色仍是那樣陰陰慘慘,彷佛有著不祥的預示,林晉總覺得這件案子只怕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林昇在常寧縣的名聲原就不甚好,只是他爹是縣太爺,加上他頂多只能算不務正業,卻沒做過什麼作奸犯科的事,所以百姓們對其也不甚在意。
然而當林昇成為殺人犯,還是光天化日闖入他人居所行凶,那就不同了。彷佛有人刻意渲染似的,林昇成了大奸大惡之人,林敏德也被塑造成縱容兒子行凶的糊涂護短父親,每天都有人至縣衙門口吐口水,甚至還有人特地來丟菜葉、臭雞蛋等等。
幸而林敏德平素官聲不錯,會做這等事的畢竟是縣里的少數人,還有一些顯然是收了好處來鬧事的地痞流氓,礙于林晉的威嚇力也不敢做得太過分,只是林敏德正在風口浪尖之上,也不好處罰這些人,只能約束家人盡量低調的躲在衙門後宅,才沒有造成太大的亂子。
木小桐自也听說了這件事,她雖決意與林晉劃開距離,卻也不願意見到林家發生這種事。林昇誤傷過她,但她卻覺得林昇不像是會恣意殺人的那種人,林知縣更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這件案子恐怕有什麼內情。
可惜她什麼也不能做,也完全不了解實際情況,只能在心里祈求眾人沒事。
案子已經過去五天了,木小桐早上才見到有幾個無賴氣勢洶洶的指著衙門門口罵人,還倒了一車泔水,整個街道彌漫著一股怪味,住在四周的人家怨聲連連,衙役們也苦著臉收拾殘局。但到了傍晚,大家就像說好了一般,都盡量不接近衙門,彷佛林昇凶殘殺人,鬼魅會到衙門來作怪復仇似的。
雜貨鋪子關上了門,小三哥夫婦回家去了,木小桐見店里沒事,便到後頭家里隨意做些飯食吃下,然後燃起油燈畫了些她腦子里想出來的新產品,一直到二更的更鼓響過,她才慢慢放下畫筆。
原本想和衣就寢,卻听到後門被敲響的聲音,木小桐有些緊張,她一個人住在這宅院里,以往因為就在衙門附近,所以不太擔心自己的安全,但最近衙門出了事,這種夜晚的敲門聲听起來格外令人膽戰心驚。
「誰?」木小桐取了支木棍來到後門邊,最後還是決定應門,免得外頭若真是宵小,以為里面沒有人會翻*跳進來。
「木姑娘,是我。」外頭的人低聲說道。
木小桐听聲音竟是林晉,二話不說就開了門。
外頭果然是他,令她意外的是林晉身後還帶著一個人,看上去似乎是縣太爺林敏德。
兩個男人面上都有些尷尬,林敏德先開口說道︰「木姑娘,我們有要事要辦,想借道你家出去,不知方不方便?」
木小桐一听就明白了,他們應該是想出去偷偷辦什麼事,最可能就是查案,但不想讓旁人知道,所以不方便大白天的由衙門大門大大方方的出去,只能另想辦法。
若是從衙門後門出去,衙門後巷也不算是什麼隱密的通道,甚至還有不少店面民居,同樣有被發現的危險。只有由衙門側門出去,有一條死巷,死巷的巷尾剛好接著她家後門,上回她向林晉示範飛爪,林晉翻*而走,走的就是這條死巷。
而他們由此借道她家,便可以從她家的後門進來,再從前面雜貨鋪的門口出去,她的鋪子就位在後巷巷口,一出去四通八達天高任鳥飛,他們要再潛行就容易了。
這麼做唯一的風險就是木小桐不答應,甚至出賣他們,不過顯然林晉並沒有思考過這個可能,否則也不會在這大半夜的來敲門了。
他的這份信任令木小桐覺得心里很妥貼,二話不說就連忙招他們進門,然後很快地將後門關上。
「麻煩木姑娘了。」林敏德抹了一把冷汗,這輩子當真沒做過這種偷雞模狗的事,也是他太過沒用,帶著他這個累贅,要是只有林晉一人,早就不知飛檐走壁到了哪里。
「不會的,你們隨我來。」木小桐取來油燈,領著他們穿過了花園,由後頭進了雜貨鋪,但在打開門之前,她遲疑了一下。「等會兒開了門我先出去看看,確定沒有人你們再出來,免得你們白費這趟功夫。」
林晉深深地望著她。「謝謝。」
「我們之間還要說謝嗎?」這句話或許太過親密,但木小桐想都不想便月兌口而出。就算不論她對他的情意,單憑他救過她,她怎麼都會幫他。
而她的話也直接打中林晉的內心,在這樣緊張低迷的氣氛下,他竟幾不可見地抬了抬唇角,目光斂去了犀利,剩下柔和。
木小桐手已經模上門閂,就要開門前,她突然想到什麼,又扭頭到了櫃子邊取出一個小巧的燈籠。
她直接將燈籠交給了林敏德。「縣太爺,今晚無月,外頭夜黑風高,若到了無人之處,可試著亮燈夜行,這燈我改良過了,無論刮多大風,甚至掉在地上都不容易熄滅的。」
這份細心可是一般人少有,林敏德不客氣地收了。
木小桐小心地開了一扇門板,自己先鑽出去,確認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才連忙招手示意他們出來。
林晉帶著林敏德出了門,回頭意味深遠地看了她一眼,快步閃入黑暗之中。
木小桐回到雜貨鋪里,關上了鋪子門,才長吁了口氣,背頂著門板蹲了下來。天知道她方才有多緊張,但她卻不後悔幫了他們。
「希望老天爺保佑他們一切順利,無事歸來。」木小桐暗暗祈禱著。
林晉與林敏德出了巷子,前者熟門熟路的帶著後者在巷弄里左穿右竄,有時還會莫名其妙走進別人的院子里再從另一頭出來,卻完全沒有人發現。
經此一遭,林敏德對于自家佷子的能耐又看高了許多。
「這一回,當真要感謝木小桐那丫頭。」已經來到了郊區,林敏德亮起木小桐給的燈籠,看著地面自己形只影單,如此狼狽,不由感慨起來。「讓我們穿過她家出來,她也是要冒著不小的風險,萬一被人看到,她可是會被我們連累。」
「她不會怕這個。」林晉篤定地道,觀察著林敏德手中燈籠,此時恰好一陣寒風,吹起了兩人的衣擺,但燈籠里的火光只是閃爍了一下,並沒有熄滅。
她做的東西果然都有奇效!林晉在心中感嘆著。
「說得好似她是你什麼人似的。」林敏德多看了他一眼,「難得一個好丫頭,可惜你不喜歡她,否則……」
以往林晉不會回應這樣的話,但這次他卻停下了腳步,正視著林敏德。「不可惜。」
說完,林晉又繼續前行,倒是讓林敏德滿頭霧水。不可惜的意思是林晉壓根不喜歡木小桐,所以不用可惜;又或是林晉對那丫頭有點想法了,所以不必可惜?
還不待林敏德想清楚,林晉已經停了下來。
「到了。」
他們來到的是義莊,因為宋銀荷是橫死,宋家不敢留尸,再加上還要等衙門仵作相驗,所以索性暫時停尸在義莊。
林敏德抬起頭,看著義莊那破落到幾乎看不清字跡的匾額,冷不防一陣陰風吹來,他打了個寒噤,伸手將衣襟往上攏。
這地方的確有些邪門啊!
不過林晉卻是面不改色,常寧縣的義莊在城南荒涼處,看守義莊那人林晉知道,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來這里之後便不怕被人發現了。
他帶著林敏德毫無難度的跨過了那醉倒在門口的義莊看守人,來到了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首前。林晉為人膽大,各種死傷看過不少,驗尸的事也做過幾次,所以他一點不怵,熟門熟路地戴了雙手套,伸手就將白布掀了起來。
尸首就是宋銀荷,林敏德將燈籠掛在了旁邊,倒比什麼火摺子或蠟燭都好,讓兩人能看得更清楚。
過了這幾日,宋銀荷的尸體已經開始腫脹發黑,胸口一片血污,只是幸好現下是隆冬,所以尸體半凍住了,沒有太多難聞的氣味。
林晉就著燈光檢查了一番,邊看邊說道︰「乍看之下與李主簿和縣丞的說法相符,宋銀荷是正面遭人刺殺,依傷口的深度及高度,殺人者很可能是個男子……」說到這里,他突然直身而起,慎重地道︰「……殺人者,很可能不是阿昇。」
林敏德心頭一動,忙問道︰「怎麼說?」
「宋銀荷身上沒有其他傷口,也沒有受傷或淤血的痕跡。」林晉指著宋銀荷,言簡意賅地道。
林敏德隨即眼楮一亮。「是了,身上沒有傷口,足見她死前沒有經過打斗掙扎,凶手很可能是她熟識的人。而阿昇與宋銀荷並不相識,他要闖入宋家殺人,宋銀荷豈可能不掙扎不尖叫?」
不過林晉猶豫片刻,說道︰「除非阿昇私底下是認識她的,畢竟他平素在外頭亂跑的時間也不少……」
這一點林敏德卻是很有把握。「我能確定阿昇他不認識宋銀荷,他身邊的小廝雖是他自己在外頭買的,但其實是我安插的人,那小廝腦袋和武功都不錯,阿昇很信任他,什麼都交給他做,所以阿昇在外的行為我都知道。」
林晉不由眉頭一挑,每個人都覺得林敏德忙于公事不關心林昇,其實林敏德才是最關心他的人吧?還偷偷安了一個人保護監督他,免得他走歪了路。
但林敏德說著說著,表情又苦澀起來。「只是最近阿昇放那小廝回家過年了,沒人盯著阿昇,宋銀荷的案子才會死無對證。」
這的確是相當無奈,但這次他們寅夜前來,也不算沒有收獲。
林晉又看了一遍尸體,欲確認沒有遺漏的線索,就要蓋回白布,只是突然見到宋銀荷的發髻上插著半截的花簪。
他伸出手來小心翼翼的將花簪抽出,因他的動作謹小慎微,林敏德也幾乎屏住氣息。
這簪子雕花的那一頭已經不見了,卻不像被折斷,依那斷面看來,更像是這簪子本身有什麼機關,自動斷裂了……
「那簪子有什麼不對?」林敏德問。
林晉眼中精光閃過。「如果沒有認錯,這簪子我見過。」
「你的意思是……」林敏德一路走來或許有緊張、有憂慮、有難過……等等各種情緒,但眼下這種難以自禁浮出心頭的期待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林晉若有所思地看著花簪的斷口,長吁了口氣。「大伯,這次阿昇若真能洗刷嫌疑,我們可能真的要感謝木小桐了!」
隔日就是臘月二十八了,木小桐讓小三哥夫婦回家過年,雜貨鋪在年關前正式關門,待到正月十六才會再開。
小三哥夫婦很熱情的邀請木小桐去他們家一起過年,不過木小桐拒絕了,她總覺得看著別人家溫馨團圓,只是更凸顯她的孤寂,就算笑也不會是真心的。
不過今年雜貨鋪的生意還不錯,比起去年幾乎是翻倍,木小桐也大方的給了小三哥夫婦不俗的獎金,還給他們的孩子狗兒包了個大大的紅包,才讓他們回家去。
雖然是自己過年,木小桐也不想隨便,她早就買好了雞鴨魚肉,炸了肉丸子,炖了紅燒肉,燜了佛跳*,而先前她也蒸了年糕、搗了麻餈,還做了饅頭花卷等等,現在又開始剁起肉餡,準備明天包餃子,幾乎想得到的年菜她都做好準備。
她一個人肯定是吃不完的,但她可以分送鄰居好友,甚至直接送到小三哥家里去都好,她並不是多麼貪吃,只是想參與過年的感覺。
自從父母過世後,她最怕的就是過年了,唯有讓自己陷入忙碌之中才不會胡思亂想,然後覺得自己好可憐。
入夜之後,她已經就著灶火包起了餃子,是豬肉白菜餡的,這些餃子凍在外頭,等過兩天年夜飯時想吃就可以拿來煮熟。
就在她腦袋放空,包得不亦樂乎時,後門又被敲響了,霎時她以為自己恍神,但仔細一听,那敲門聲又響起,很熟悉的力道及節奏,她幾乎是扔下了餃子,隨便把手擦干淨,還沒有應門就直接將後門打開。
毫不意外的,外頭果然是林晉,只是他臉色很是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嚴厲地瞪著她。
「你怎麼不問清楚是誰就開門了?」想到她竟如此輕忽自己的安危,林晉就覺一陣後怕。
「我知道是你。」木小桐卻不介意他不善的語氣,要不是擔心,又怎麼會關心?所以她心里,反而是很溫暖的。「阿晉哥,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因為知道是你,我才開門的。」
一向都是林晉將人噎得說不出話來,難得他也有被人噎著的一天。不過她的說法倒是成功的讓他的臉色緩和下來。
「阿晉哥,你這時候來,該不會是又要借我家鋪子出去吧?」木小桐朝前頭望了一下。「雖然入夜了,外頭只怕還有些行人,你現在要過,最好多等些時候再出去……」
「我是來找你的。」他話說得直接,讓木小桐芳心直接小鹿亂撞起來。
明明、明明她都想放棄了,他何苦又來撥撩她呢?
「什、什麼事?」她有些緊張,幾乎是屏息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期待。
「你的雜貨鋪里,賣有一種可以當成暗器的花簪吧?」林晉由懷里取出一支,這是他由于氏那里要來的,是上回木小桐送她的禮物。「是不是每一支都一模一樣?」
原來是為了這事……木小桐幾乎是泄了氣,不過還是打起精神回道︰「簪尾是一樣的,但簪頭每一支都不一樣。像你拿的這支是玉蘭花的,就只有知縣夫人有,我店里還有菊花、梅、牡丹等等不同款式,之前曾經賣出過一支,那是桔梗花的。」
說到重點了!林晉面色肅然。「你賣出那一支,還記不記得是賣給誰?」
木小桐記憶力不錯,而且那支花簪賣出去並不久,所以她很輕易地就回想起來。「那時我恰好在店里,來買的是一個身形縴瘦的姑娘,年約十六、七歲,穿的是櫻紅色的廣袖襦裙……她說話細聲細氣的很好听,像是江浙那一帶的口音,還有唇邊有顆痣,在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左嘴角,饒是林晉一向冷靜,心跳也微微急促起來。
「來買你花簪的客人,就是林昇那個案子的死者宋銀荷。宋家人原藉蘇州,蘇州話原就輕軟,你才會覺得她說話細聲細氣,而且她嘴角的確有顆痣,還是紅色的。」
木小桐低呼一聲。「對,是紅色的痣!就是那姑娘被人殺死了嗎?」
林晉點了點頭。「我在她尸體上找到半截花簪,覺得相當眼熟,回縣衙比對你送給知縣夫人的花簪,才懷疑起那就是你賣出去的那支。」
「宋銀荷致命傷在正面,殺人者據推斷是名男性,如果她在死前曾將暗器射出,而且有射中的話,那麼暗器很可能射在殺人者的下巴至胸口之間的部位。」
林晉這麼一說,木小桐已徹底明白他的來意。她一直很遺憾幫不上他,現在居然有這樣的巧合,看來她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她取過林晉手上的花簪,說道︰「阿晉哥你跟我來。」
木小桐帶他進了雜貨鋪,燃起鋪里的油燈,架子上有幾支沒賣出去的花簪,木小桐隨手取了一支菊花的,然後走回林晉面前。
「阿晉哥你看。」她將菊花花簪射向了木頭柱子上,之後又將于氏那支玉蘭花簪也射向了柱子。
「可以拔下來了。」木小桐指了指柱上的兩支花簪簪頭,示意林晉取下,她雖然做得出這樣的暗器,但可沒那樣的力氣將它從入木三分的柱子上拔下。
林晉輕而易舉地拔下兩支花簪,有些訝異這花簪的威力,要是真的射中人,那還真的會造成不輕的傷勢。
木小桐將油燈提近,指著柱子上留下的痕跡。「我的花簪雖然支支不同,但固定暗器的構造卻是一樣的,所以在射出去後都會留下像這樣並排的三個月牙形。因為花簪我店里只賣出過一支,若是阿晉哥你能找到身上有著三個月牙形傷口的人……」
「那他就一定是殺死宋銀荷的凶手。」林晉幾乎要松了口氣。
因為林昇涉嫌殺人,衙門里從林敏德夫婦開始每個人都受了不少委屈,而他們巡檢司設在衙門里,受衙門管制,自然也跟著遭殃。
大家都憋著一股氣,現在案情出現曙光,有了決定性的證據,這口氣似乎終于有機會出了!
「謝謝你。」林晉幽幽地望著她,那目光不若以往只有淡漠,更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也代我大伯夫婦還有我弟謝謝你。」
「不必客氣,我說過我們之間不用謝的。」事情已經說明白,木小桐知道他要走了,但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里,她突然很不希望他就這麼走了。「阿晉哥,你……你要馬上回去回報縣太爺這件事嗎?」
木小桐壓抑著自己的依依不舍,但越壓抑鼻頭卻越有一種微微酸意。
其實應該立即回報,但鬼使神差地,林晉居然答道︰「不急著馬上說。」
「那……」木小桐一咬牙。「阿晉哥你可以陪我吃碗餃子嗎?」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太沖動了,明明才說服自己要與他保持距離的,怎麼一見到他就昏頭了?
「那個餃子……是豬肉白菜餡的……豬肉我今天才買的,那頭豬早上都還活著!白菜、白菜也是菜園里剛摘,很新鮮的!我還加了大蔥……因為要過年了嘛!所以我才包餃子……那個,如果阿晉哥很忙,也可以不吃的……我只是說說而已……」
因為緊張又情急,木小桐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到最後她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到底在干什麼?他顯然是不會留下的,平時請他吃幾個包子都要推托好久,她現在這麼說,不是沒來由的讓人為難?
詎料,這次林晉的反應大出她的意料,他只是定定地望著她,低沉微啞的聲音擾得她的心更亂了。
「我吃一碗可能不夠。」
木小桐的話聲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瞬間,她眼眶都熱了起來,連忙又將頭低了下去。「阿、阿晉哥,你放心,我包了一百個餃子,絕對夠你吃的!」
語畢,她低著頭沖到了灶房去,不想讓他看到她的失態,居然就這樣將他丟在了雜貨鋪里頭。
林晉一直看著她倉皇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驀地他面無表情的臉有了些松動,竟是逸出了一聲輕笑。
在縣里這麼多人都不信任他們林家的時候,只有她還願意為他開門,無條件的幫他,始終都相信他們的清白,還要請他吃餃子。
真是個傻姑娘,但傻得很令人溫暖。
宋銀荷的凶殺案鬧了許多日,年節都過了,因為林敏德必須回避,尚沒能審理,所以尸體也不能下葬,各種對林家不利的謠言甚囂塵上,越來越多人相信林昇消失是因為被林敏德藏起來了。
宋家似乎忍無可忍,在初五那日雇了好幾個人直接抬個空棺到縣衙抗議,大喊著縣太爺的兒子殺人,要縣太爺負責,冥紙撒得滿天,不一會兒就圍繞著一群百姓對著衙門指指點點。
由于正值年節,衙門只剩兩個輪守的雜役,衙役們輪流回家過年了,留守的不到往日一半,如此單薄的人手自然擋不住十數個來勢洶洶的宋家人,一個照面便不敵讓他們沖進了儀門前的甬道,後面的百姓不見得都對縣太爺有意見,卻也都好奇地跟進來湊熱鬧,無意間倒替宋家造了勢。
就在他們要沖進大堂前,林晉由儀門里走了出來,身為巡檢,他一向有著正義卻凶狠的名聲,所以宋家人見到他大馬金刀的擋在前頭,當真有些忌憚,這才停下了腳步。
「叫林昇出來!殺人償命!」
「縣太爺包庇兒子殺人,難道不該給我們一個說法嗎?」
宋家人你一言我一語,又開始將氣氛煽動起來,其中有一個個子長得高瘦的青年便是本案第一個發現尸體的黎大郎,他表現得尤其激動,居然不管不顧林晉就在跟前,持著棍棒就砸過去。
林晉十幾年的武功可不是白練的,他單手就接住了棍子,一扭奪了過來,另一手順勢往黎大郎的肩膀一推,將人推了回去。
林晉用的是巧勁,黎大郎只應該因為站不穩退後,但他卻悶哼一聲,一張蠟黃的臉變得慘白,像是吃痛而不得不退似的。
如果這是演的,未免也演得太像了。
果然,那黎大郎立刻大叫道︰「衙門打人啦!林家人打人啦!縣太爺的兒子殺人,還要派人來打死者的家人,天理不公啊……」
現場立刻又鼓噪起來,不過林晉與百姓打交道已久,很清楚什麼情況是真的群情激憤,什麼情況又是色厲內荏。
後面的百姓只是議論紛紛,吵的只是前面宋家這些人,而這些人里面還有許多熟面孔,都是縣里的混混無賴等等,大概是拿了錢來幫忙的,所以林晉面對混亂並沒有心慌,而是很冷靜地厲聲道︰「你們當這里是什麼地方了?
林昇有嫌疑,卻尚未定罪,但你們敢闖進衙門,還想毆打官差,現在就能判你們的罪!」
此話一出,先是那些湊熱鬧的百姓就退了好幾步,紛紛月兌口而出事情與他們無關,而主要鬧事的宋家人自然不是人人齊心,有不少個與此案無關的,那凶惡的形象馬上縮了起來,躲到了棺材後,還留在前面的就是黎大郎,還有宋銀荷的父母兄弟等人。
這時候,林敏德由縣衙里走出來了,他穿著全套官服,一臉肅穆,龍行虎步走到眾人之前。
他為官多年,官威極盛,即使沒有衙役相護,看上去仍然威風凜凜,原本議論紛紛的人全都靜了下來,連宋家人都沒有多吭一聲,雖然還是面露憤恨。
「依本朝律法,犯毆差哄堂之罪者,首犯流放邊疆為奴,從犯杖責八十不等。」林敏德厲聲喝道︰「大膽刁民!你們沖撞衙門,是誰指使的?」
「不是我不是我……」此話一出,所有人嚇得都沖出了衙門,只敢在外頭探頭探腦,連宋家人都跑了一半。
那黎大郎臉色很是難看,卻仍嘴硬道︰「縣……縣太爺包庇殺人犯兒子……」
「林昇只是有嫌疑,豈可未審先斷林昇為殺人犯?且本官為尋林昇,也發下了通緝令,並未有絲毫偏頗,你們拿不出本官包庇的證據,就是污蔑!」林敏德可是經過大風大浪,什麼刁民沒見過,很容易就堵得對方說不出話。
「何況本官可是罪犯?你們大張旗鼓沖進衙門,是想捉拿本官?本官無論如何也是拿有正式任命書的正七品縣令,豈是你等刁民可以隨意論罪污辱的?」
黎大郎臉色更蒼白了,原本站在最前面的他,不知什麼時候也退到了棺材之後。
「你等刁民哄鬧衙門已經多日,本官原本體諒你們心情激動,不予理會,但你們沖撞衙門,便是犯法,本官不會再縱容!」林敏德這些日子也是憋壞了,趁機教訓了這些被煽動的愚民。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好些個百姓已經受不了了,紛紛跪地求饒,他們很多都是來湊熱鬧的,早知道會成了縣太爺口中的罪犯,他們絕對不敢以身試法啊!
知道林敏德釀造的威勢已經到達頂峰,林晉見機喝道︰「與此案無關者,速速退去!」
衙門外的百姓一哄而散,連宋家請來的人都逃得一個不剩,只剩下宋銀荷的親人在場。
黎大郎已經不太敢說話了,但後頭宋父頂了頂他的腰,他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難道銀荷就白死了……」
「誰說的?不是早先已經同你們說過,本官須回避此案,所以交由贛州府的陳知府審理。如今正逢年節,陳知府不用過年的嗎?由贛州府治到我們常寧縣衙至少也要半個月,你們等不及,來衙門鬧有什麼用?真那麼義憤填膺,你們大可以親自去贛州府的衙門敲登聞鼓,將陳知府請來,本官居官一向奉公守法,不怕你們告!」林敏德拂袖罵道。
話都說得這般明白,宋家人不敢再鬧,再鬧下去就成了他們無理,百姓也不會再支持他們了,因此棺材一抬就灰溜溜的離開,走得一個不剩。
林敏德與林晉回到了後宅,廳門一關,林敏德原本威嚴的表情立刻顯出憂慮。
「阿晉,我覺得很不對勁。我查過宋家,他們只是一般百姓,沒有什麼背景,卻敢一而再再而三來鬧,還拼命煽動百姓,似乎有人在主導他們做這件事,我擔心這個案子不單純只是個殺人案,很有可能有上頭那些人的手筆……」林敏德指了指京城的方向。
林晉思索片刻,問道︰「大伯在京里可有對頭?或是曾得罪誰?」
林敏德搖頭。「我從未在京城任官,自十幾年前中了進士,頭年就被分發到下縣做知縣六年,而後又在常寧縣做了五年的知縣,與京官根本沒什麼沖突,有聯系的也都是友人師長。況且我明年估計就可以晉升,豈會在這時機得罪人?」
這番話透露出許多訊息,林晉眼眸微微一睜。「只怕問題就出在大伯明年就可以晉升這件事,首輔大人可能想將大伯調任要職,他的對頭自然會極力阻止,大伯會不會只是遭了池魚之殃?」
這種可能性令林敏德也是一驚,或許是身在其中,他反而一葉障目,想不到這一層。而林晉旁觀者清,兼之思緒靈敏,能想到這一點,讓林敏德很是欣慰。「罷了,不管是什麼緣故,若問題真出在上頭,都不是我們能插手的,我們要解決的,只是眼前這事。」
「沒錯,我們只能自救。」林晉其實已經有些線索了。「方才我推了黎大郎一把,結果他居然一副非常疼痛的樣子,我懷疑他肩上有傷,或許該暗中去查查看,說不定是突破案情的關鍵。」
「肩上有傷?」林敏德的表情變得很是微妙。「那當真要暗中查查看了……」
伯佷兩人話聲至此,于氏突然由後頭進了正廳,見到他們時眼楮都還是紅腫的,不知道又哭了多久。
林敏德已經勸到不想再勸了,看著老妻這樣,既心疼又無奈。
但林晉身為後輩,卻無法視而不見,只得干巴巴地說道︰「伯母莫要再哭了,我們幾乎已經能確定阿昇不是殺宋銀荷的凶手,現在只差找到證據而已,等到案子結了,說不定阿昇就自己回來了!」
于氏善良慈悲,但是最大的問題就是性子太過軟和,這種性格身為母親,絕對是個好母親,可是若是身為知縣夫人,那就顯得太軟弱了。
林敏德若無意外,將來為官該是節節高昇的,待到他成為高官,于氏這樣的個性絕對會成為他為官的致命傷,令他後宅不寧。
不過現在的于氏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點,只是听到林晉這麼一說,她又開始哭了。「阿晉啊,伯母對不起你……」
「怎麼回事?」林敏德不解事情怎麼又說到林晉身上,他先取了帕子讓于氏拭淚,又低聲說了一句,「現在任何事都沒有比阿昇的事重要,都說他沒殺人了你還有什麼好哭的?」
于氏卻搖搖頭,淚如雨下。「這是我的錯,叫我如何不哭?我真是不該替阿晉議親的。你們知道嗎?因為出了阿昇這事,那李主簿的夫人居然來找我,說阿晉與李香兒的親事不作數了。在這種節骨眼來退親,這、這不是欺負人嗎!」
你一個知縣夫人被主簿夫人欺負了,還有臉哭?林敏德著實無力,但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免得她哭得更厲害,而且這種後宅之事,他更不好摻和,總不能讓他去欺壓李主簿討回公道。
反倒是林昇很是坦然,直接說道︰「無妨的,不作數就不作數,反正這門婚事也沒有過了明路,從未正式訂親,同時我也不想娶李香兒,原本就想拒了。」
這句話,卻是意外的止住了于氏的眼淚,連林敏德都詫異地望向他。
「你不想娶李香兒,那你想娶誰?」于氏睜大了眼問。
林敏德也豎起了耳朵。
林晉難得地彎唇一笑,說到那個人,目光都溫柔起來。「我想娶的人,你們都認識,就是木家雜貨鋪的木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