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之後 第六章 父愛深如海
「讓小秦氏搬出主院,住進小偏院,母妃的院子重新打理,讓郡主入住,還有我的世子院落可不是誰能霸佔的,戰五、戰六、戰七,你們將那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兒扔出去,里面的東西全部換新,一樣不留!」
南宮九離下完命令,就帶著軒轅青痕先到其他院子歇息。王妃主院跟世子院落則是一陣兵荒馬亂、鬼哭神嚎,屋里、屋外亂成一團。
「我不搬,我是汝南王妃,我要住在王府正院……誰也不能趕我離開,我是王妃……」高喊著的小秦氏死命抱著門口柱子,丑態盡出也不肯放手,簪釵歪了也顧不得。
「拖出去。」發號施令的是戰字輩首領戰一,由他代主子掌理驅散任務。
「……不,我不走,不準拉我,我是王妃,汝南王妃,誰敢放肆,我讓你們一個個人頭落地,尸首無存……」啊啊啊……好痛,她的手才剛踫傷,居然拉她痛手。
「汝南王妃?作你的春秋大夢,沒上稟皇上沒有誥命沒有玉印,你哪來的臉。」王妃是說當就能當的嗎?一個蠢貨。
眾人哄笑。
小秦氏生平最恨不能名正言順,她對大表哥南宮厲是真心愛慕,心中只他一人,更看中他身邊的位置,王妃之位非她莫屬,偏偏事實一再打她的臉。
「誰說我不是王妃,我給王爺生了兒子……」
「就你會生嗎?你當我們世子爺是死的不成,他才是正統嫡子,二公子似乎還未上族譜,連南宮家的子嗣都算不上。」
不是不上,而是上不了,開祠堂上族譜是男人的事,女子不得入祠,犯禁忌的。
一直待在軍營的南宮厲自從當初兒子中毒後就未再回府了,更沒見過小秦氏生的兒子,在心里的膈應和對小秦氏的厭惡讓他不聞不問,絕口不提兩母子,當然不會為他們上族譜。
「你……你們,竟敢辱我兒子,等王爺回來治你們死罪,我兒子是嫡出,他是嫡子,將來的汝南王,你們都得死、都得死……」
被拖出主院的小秦氏依然叫囂,還不肯低頭。
她自稱王妃,在老秦氏未否認的情況下,王府內外的僕從、府衛也只能改口喊她王妃,畢竟府里沒男人,老秦氏最大,她都沒說話,誰會跳出來當出頭鳥。
由于沒有反對的聲浪,她也愈加的把自己成一回事,張狂傲慢、目空一切,以南宮厲的妻子自居,掌管中饋。
老秦氏老了,有心無力,不耐煩打理府中瑣事,有人願意代勞,又是自幼疼惜的佷女,她也就手一松,讓佷女管事。
可笑的是小秦氏手上一有權,看上的竟然不是王府的財勢,而是已故汝南王妃的嫁妝,她帶了人要去撬王府庫房的大鎖,打算將里頭的東西搬之一空、佔為己有,當成她自個兒的妝奩,用意是昭顯她自帶嫁妝嫁進王府,不是空手入府。
殊知南宮厲早派了重兵在此把守,她連門都進不去,老秦氏來了亦相同,把她氣得肝都疼了。
「廢話真多。」郡主說的,不帶主角光環的配角皆死于話多,戰一雖然不看話本子卻也贊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直接開打了,誰還有心思听對方自鳴得意的長篇大論,殺了再說。像小秦氏這種沒本事只會說大話的蛆蟲,不用世子爺出手,他戰一就能解決。
嚷著自己是王妃的小秦氏被扔進草長過膝的小偏院後,另一邊早當自己是世子爺的南宮琮也鬧起來了,十三、四歲的他已被外祖家寵成眼高手低的小紈褲,會點弓馬功夫便自覺武功蓋世,不自量力和撞他的龍鐵衛動起手。
不用說是慘敗收場。
龍字輩的可不像戰一他們看在汝南王的面子上手下留情,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底下人,跟在南嶺郡主身邊多年也有樣學樣,把笑面虎那一套學得精妙。
不听話?
成,簡單而粗暴,武力鎮壓。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二公子是連哭也哭不出聲,半大小子滿臉淚,十分後悔學藝不精,他要再拜名師來報仇雪恨。
不過他的待遇比小秦氏好,分到比世子院落小一半的院子,他那些小廝、僕從沒被打孺、打殘了,還能施著一身傷伺候他,主僕一樣慘不忍睹,互相瞪了對方好一會兒才認出誰是誰,驚懼不定。
至于丫頭就別想了,妖里妖氣、煙行媚視,一看就是不能留的,隨後被轉手賣了。
這其中有一大半是鎮國公府送的,不知是想讓南宮琮早識女兒香,還是存心將人養廢了,好受其控制。
總之,該扔的扔、該丟的丟、該處理的做了一番處理,短短三日內,汝南王府換了新樣貌,也少了以往的烏煙瘴氣,頹敗沒落,多了以前所沒有的朝氣和歡笑。
至少沒有人被打罵了,不用像狗一樣被呼來喝去,累死累活沒得一聲好,反而還要被喝斥、鞭打,動不動就扣月俸。
其名不正的小秦氏最恨被人看輕,因此常常沒事找事地挑毛病,再故作威儀的擺出架子,讓人正視她已經上位的事實,打殺幾個不肯認她為主的刺頭,因此原本的不平聲被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和她一樣沒臉沒皮的貨色,借此東風拉抬自身,和小秦氏狼狽為奸。
幾年下來,良木被逐,野草叢生,汝南王府便成了小秦氏為所欲為的天下,加上有鎮國公府那邊的幫助,王府上下幾乎都成了她的爪牙,這汝南王府不亂也難。
只是王府也不能無人可用,南宮九離一回來就先剪除那幾個蹦得最歡的,並控制住非汝南本地人的小管事,重新任用在園子里掃地的管家馮七,他是老秦氏心月復馮嬤嬤的族兄,原本就是王府管家,但兩房人向來不睦,不同心,是兩路人。
府兵也重新調度過,丟給戰九去操練,有些還真不錯,可堪重用,有些偷奸耍滑或心術不正的,給了銀子趕出王府,身在曹營心在漢最是要不得,誰也不願養虎為患。
「誰?」
正在書房內審閱名冊的南宮九離目光一沉,無風的屋子桌子上筆架懸掛的狼毫晃動了一下,他敏銳的察覺書房內多了一人,隱隱有著淺淺的鼻息。
「呵呵呵……的確夠警覺,功夫底子也不差,軒轅那家伙沒藏一手,把你教得很好……」看到他的成長,老懷大慰。
有必要偷偷模模的嗎?又不是當賊怕人看見,很是無言的南宮九離看著從牆上山水畫後頭暗道中走出來的中年男子,很想不認親爹。
看到兒子眼中的鄙夷,南宮厲干笑,「我也是逼不得已、身不由己,真是……唉!有苦難言。」
「回自己王府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你可是統領十萬大軍的汝南王。」而非見不得人的宵小鼠輩。
南宮厲苦笑,「還不是怕遇到你祖母,她一鬧起來,為父的只有落荒而逃的分。」
他的未竟之言是「無法招架」,每回他娘一搬出個「孝」字,他就只能忍著、受著,王府內並非只有他一人,還有他鐘愛的兒子,母親再怎麼無理取鬧、刁難撒潑,他都要咬牙忍下,不能讓兒子甚至是將來的孫子因他而遭受「不孝」之名,為世人所不齒。
南宮九離不是不知道他爹的困境,可是,他不認同他爹的做法。
他忍不住刺南宮厲一句,「就像當年祖母逼死母妃你也只會逃,不敢面對殺妻凶手。」
他連兒子也丟下了,全然沒想到剛失去親娘、父親又不在了的幼兒如何在豺狼環伺下活命,懦夫。
「我……」一提到妻子,他眼神黯然,心口微微抽痛,不過兒子時不時的插刀,他已經很習慣了,痛著痛著就麻木了。「不提這事,我來是為了你的親事。」
「親事?」他挑眉。
「別用嫌棄的眼神看我,我是你老子,這事沒我還真是不成。」他有些心虛,兒子長這麼大他一點功勞也沒有,反而因為他的緣故遭罪,因此他心里總覺得對不起這個兒子。
然而一個是非不分、心態偏頗的娘已經讓他生不如死,有如身在火爐中,他真是有心而無力,顧不上五歲稚兒,他以為九離終究是娘的親孫子,她再怎麼冷心冷肺也會善待他,誰知他娘比他所想的還要狠心,根本是泯滅天良。
「說人話。」說點他听得懂的話。
「我說的不是人話?」南宮厲拿起兒子正在批閱的名冊,滿意地點點頭,虎父無犬子。
「婚事。」他提醒。
「啊!婚事,你這小子倒是挺有本事的,把青痕丫頭弄到手……」簡直嚇傻他了,軒轅家的小爆竹怎會落入他兒子手中……呃,中意九離,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說重點。」南宮九離冷冷一睨。
咳了兩聲,他正色,「重點是你必須在三個月內迎娶青痕丫頭入門,遲恐生變。」
「又是皇上那邊?」塞北局勢險峻,海上倭寇為亂,東有梟族蠢蠢欲動,日理萬機的皇上還有閑心盯著南邊?
「主要是太子妃誕下皇孫了,太子妃的娘家更想穩定地位,因此出了不少昏,太子妃又向太子獻計,皇家小夫妻倆急于拉攏人脈。」越急越容易出錯,更會讓人捉住把柄。
太子有後,還是嫡子,鐘家的人就心動了,想博從龍之功,將其門楣再拔擢一級,成為天子近臣——此天子指的不是當今聖上,而是……太子。
「給自己挖墳倒是勤奮。」南宮九離嘲諷。
以為是助力,其實是扯後腿的,皇後怕是悔之已晚,挑了這麼個兒媳,明擺著一座山不靠過去,反倒受旁人的掠掇,有嶺南王從後托著太子,還怕走不到那個位置嗎?
偏偏為了避嫌采迂回戰術,知道皇上對嶺南王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防備,自做聰明的太子索性斷了往來,再由太子妃的娘家出面,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也敢懷才自傲,居然認為求娶南嶺郡主是郡主的福分,她不可能不點頭,那般凶殘的人沒人敢娶,只能求著他們。
听到兒子的形容,南宮厲大笑三聲,「確實是找死,你軒轅伯父親自去了一趟京城,把鐘家那小子廢了。」
那個慘字呀!沒法寫。
鐘家人苦求太子做主,找出真凶加以凌遲,可惜太子自身難保,他背後冷汗直冒,凶手就坐在他身後的屏風後頭,尖刀上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那一刻,太子相信父皇的話,王叔是一匹荒野中的巨狼,他能飲人血、吃人肉,將所有和他作對的人咬碎吞下肚,狼嚎一聲,萬狼齊聚,一入狼陣無人生還,沒有絕對的把握不要和他對上。
太子本來拿了一手好牌,眼看著就要胡了,可是心性不定,不夠睿智,被太子妃這個自私短視的軍師壞了全局,他想坐上那個位置怕是難了。
「父王,收斂點,祖母可是習武之人,若是她听見你的笑聲循聲而來,你就準備多一位王妃。」祖母最擅長以孝勒索,不管不顧逼迫親兒听從。
老秦氏早年剛嫁入王府時,和丈夫也有一段恩愛時光,只是一向驕縱的性子在婚後漸漸披露出來,夫妻間的磨擦越來越多,也產生不少矛盾,終至兩心背離。
一個想要人哄,想要溫柔多情又事事順著她的丈夫;一個是武將,對男女情愛不屑一顧,他認為娶妻便是生兒育女,照顧好府中每一位親眷,讓他無後顧之憂在戰場上殺敵。
結果兩個人都做不到對方想要的,因此有了怨慰,多了不甘,誰都想改變枕邊人,但方式不對,以至于怨恨加深,老秦氏驕傲的不肯伏低做小,老汝南王則覺得娶妻不賢,相處不下去。
月氏的出現讓老秦氏心中那條拉緊的弦為之繃斷,累積多年的怨氣和怒氣一下子噴發,誰也阻止不了她大開殺戒。
面色一訥的南宮厲連忙閉上嘴巴,小心翼翼的察看左右,「我不是擔心她以孝壓我,而是不想給你帶來麻煩。」
「我能處理。」他不怕麻煩。
南宮厲語氣澀然的說道︰「不是處不處理的問題,一旦為父,或是你有了『不孝』的名聲,皇上便能順理成章地取消我們父子的封號。」畢竟孝字大過天,不孝之人何以居上,教化萬民。
「父王,你太謹小慎微了。」東怕西怕,什麼也做不了,顧慮太多反而成不了大事。
南宮厲一瞪眼,「你在鼓動我弒母?」
「為什麼要殺,吊著鎮國公府那些人多有趣。」南宮九離眼神一冷。
怎能讓她輕易的死了,他娘死前遭受多少折磨。
她要活著受罪,毫無尊嚴的活下去,看著別人過得比她好,笑聲連連,把在外雲游的小叔叔找回來,每日在她面前晃三回,讓她一口老血涌到喉頭卻吐不出來。
「你想做什麼?」南宮厲對親娘有怨,卻從沒想過要殺了她,即便她有諸多不是也生養過他一場。
南宮九離一笑,眉目似其母,讓南宮厲怔了一下。
「不做什麼,看戲。」
看戲……南宮厲忽地領悟,「你想讓青痕丫頭出手。」
「她脾氣不好。」南宮九離眼中柔情縷縷。
呃!是不好,被軒轅給寵壞了。南宮厲不好說好友壞話,只能緘默,那人養孩子像養狼,任其野生野長。
「暴戾。」對下手狠毒的人而言。
南宮厲表情微僵……是有一點,但兒子這樣說喜歡的姑娘好嗎?
「乖張。」我行我素,只做她認為對的事。
乖張……這倒也不至于,青痕不過是直率了點,南宮厲忍不住在心底為小佷女說兩句好話,比起她爹,她真是善良天真多了。
「殺人如破瓜。」干淨俐落。
這……唉!這肯定是軒轅的錯,把女兒帶壞了,青痕丫頭剛出生時多白女敕可愛,看得他的心都化了,想把人偷走,可是她爹不讓,養著養著就養成軒轅勝天第二。
那是水女敕女敕的女兒呀,不是耐打耐操的皮小子,居然打小就給她打了一副小小的銀白盔甲,將女兒帶在身前,他騎著馬奮勇殺敵,還遞給女兒一把精致小刀,割下敵人的首級。
南宮厲想著都要哭了,好友這是把女兒當兒子在養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護住女兒一輩子,那就把她養成一頭狼吧,讓她自己去廝殺,咬死想傷害她的耀犬。
「她還喜歡將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她常說世上最有趣的是人性,捉模不定,變化莫測。
「誰——」南宮厲倏地射出暗器,未中,又拔劍刺向門邊的偷听者,細如簪子的特殊武器忽地彈出,接下他數招。
「南宮叔叔,你要是在我身上戳幾個洞,小心我父王半夜模到你床邊,打破你的頭。」她父王就是這般幼稚,心眼比針眼還細,只要是她的事,錨銖必較,再遠也會如風趕至。
「青痕丫頭?」咦!那把劍……
「我知道我傾國傾城、容貌過人,你不必驚艷,有我母妃那等美人,她女兒再怎麼長也長不歪,是不是被我的貌美如花嚇到了?」眼珠一轉的軒轅青痕笑得俏皮,她縴指輕觸,細長武器竟往內一縮,縮成女子掌心長度的九尾鳳羽金釵,羽尾的末端還綴著小金鈴,她往發上一簪,金鈴發出叮叮的聲響。
九尾是皇後或是王妃才能用的鳳釵,可她根本不管,興致一起就用了這樣的發飾,還特意去了京城在皇上面前轉了一圈,問皇上好不好看。
皇上的回答是,「好看,我們青痕戴了最好看。」
于是,她成了本朝唯一逾制的郡主,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別人只有嫉妒羨慕的分,她的確有配得上九尾鳳羽金釵的華貴和雍容,以及飛上九天的能耐。
「你這丫頭臉皮還真厚,自吹自擂,跟你父王一模一樣。」這父女倆的脾性如出一轍,簡直叫人嘆為觀止。
「謝謝南宮叔叔的贊揚,表示我真的是父王親生的。」她沾沾自喜,與有榮焉,她爹是戰神,她是小戰神。
南宮厲一听樂了,「調皮。」
不是親生的能養成這麼剽悍嗎?剛和她過招時可以感覺她只出三成力,有意退讓,卻震得他虎口發麻,握劍的手指微微抽痛,手心仍感受到殘存的驚人力道。
軒轅真把女兒教成狼了,他說不上是欣慰還是感慨。
不知軒轅是如何咬著牙才能狠得下心,換成是他絕對做不到,光是心疼他就先放棄了,沒法眼睜睜看孩子血糊了雙頰,只用一把匕首殺死三、四只比她大好幾倍的狼。
軒轅青痕嘻嘻一笑,美眸一轉又瞪向南宮九離,「我剛才好像听見有人嫌棄我嫌棄到不行,這門親事你要覺得勉強就不強求,我還不至于嫁不出去。」
什麼暴戾、乖張、殺人如破瓜、脾氣不好,他倒找個溫婉乖順的,柔得跟貓一樣,不吵不鬧不張狂,溫馴的趴著。
「嫌貨才是買貨人,表示我眼光好,對你愛不釋手,非你不娶。」
笑著執手一握的南宮九離靠向她,她想甩開他又握緊,小兒女鬧著瞥扭,卻又奇妙地讓人感到溫馨。
被遺忘的南宮厲忍不住裝模作樣咳了幾聲,「咳咳!丫頭呀!你那武器……」叫人看了眼熱。
撫著黑發上九尾鳳羽金釵,軒轅青痕淘氣的一眨眼,「找我小舅去,我一概不理。」
南宮厲點了點頭,暗暗盤算著要怎麼向仙篁山莊開口,不過,既然先見到了軒轅青痕,那他倒有事情要和她說。
「對了,你父王同意你和九離的婚事,他讓我轉告你盡快成婚,你是聰明的孩子,應該曉得南宮叔叔的意思。」時間上太匆促了,他都有些為兩孩子叫屈,就算是尋常百姓,嫁娶之事也都是重中之重,要花好一段時間籌辦。
軒轅青痕笑意盈盈的點頭,「父王還叫我三思呢,如今沒有反對我很驚訝,他總覺得這世上沒有人配得上他的寶貝閨女,唯有神仙才和我是天作之合,南宮叔叔,我父王的信中肯定罵得很凶狠吧!」
南宮厲一听,還真笑得有幾分不自在,「你父王只在開頭寫了一句『就辦了吧』,其他二十五張信紙全是罵我不會養兒子,養出沒臉沒皮沒德性的兒子,別人千嬌百媚的女兒也敢偷,不怕爛手爛腳爛腸肚……」
「以我對父王的了解,接下來的『問候』鐵定精采,南宮叔叔真是委屈了……」軒轅青痕露出同情的眼神,她父王就是不講理的典範,不管誰對誰錯,他就是唯一能說話的人,只有他能開口罵人,其他人只能站著挨罵。
「臭小子,為父的都是為了你,你可要好好疼惜咱們的青痕丫頭,對她好、寵著她、處處讓著她,不許讓她生氣……」為人父者也只能盡心至此了,往後的日子他得自己受著。
南宮厲就像每個當父親的一樣,為兒女愁白了發,語重心長,不住的嘮叨人情往來,盼孩子能一帆風順,事事順心。
但,真是這樣嗎?
南宮九離沒听出什麼言外之意,答道︰「父王,不用你說我也會把她捧在手心上,日後我的妻子不會為紅塵俗事發愁。」
他會為她找齊管事,凡事不沾手,只需扔扔對牌玩兒。
軒轅青痕像沒事人一般笑看兩父子,神情就像台下看戲的夫人小姐們,只差沒嗑著瓜子,而是心知如她所料,南宮厲的話果然還有下文。
南宮厲氣怒的往兒子肩上一拍,「你到底有沒有听懂為父的話,為父是說要是青痕丫頭受一絲委屈,嶺南王找上門來,為父一概不負責,他要打要罵你自個兒承受,別牽連為父,他那拳頭可硬了,會要命的。」
「父王……」南宮九離傻眼。
「你不知道你準岳父在信里把我罵得多慘,千錯萬錯的都是我的錯,還說好好的汝南王府就被兩個無臉婆娘給攪得像乞丐窩,什麼髒的、臭的都往府里帶,井里、池塘、後院不知埋了多少具尸體,尸臭味沖天還能住人嗎?燻到他的小心肝他將王府拆了重建……」
看著父王不停的抱怨,大吐苦水,不發一語的南宮九離在心里點頭,認為岳父大人罵得好,振聾發饋。
要是父王不一走了之,擔起自身的責任,如今的汝南王府也不會婦人當家,讓原本的一世英名變成臭名遠播,一座王府內有一半的人不識主家,另一半的人竟是來自京中各家的細作。
藩王之家竟淪落到與二等侯府無異,這個過失該由誰背?
嶺南王說的一點也沒錯,南宮家的男人習慣逃避,從祖父到父親,兩代人做法都相同,一遇到事就往軍營溜,眼不見為淨,以為天大的事也會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
「南宮叔叔,把王府拆了再重建不好嗎?新的王府、新的園木造景、新的荷塘扁舟、新的面孔,一切都是全新的,從頭再來。」
她真的看不慣被秦家人蹭蹋過的汝南王府,她看不到王府的氣派宏偉,只有殘敗的腐朽,日薄西山的英雄頹倒,沉重而哀怨。
這是不應該的,一個藩王怎麼能死氣沉沉,要是不圖振作,還不如把爵位還給朝廷,削藩為民。
從頭再來……听了這話的南宮厲眼前一陣恍惚,他彷佛看見嬌笑如花的妻子站在海棠花旁,人比花嬌朝他招手,他一眨眼,伊人香消玉殞,只留下殘敗的枯塘。
「一切都變了……」如何能重來?
「南宮叔叔你在說什麼呀!誰變了。」軒轅青痕假裝沒看見他眼底的悵然和苦澀,能不變嗎?他自己都放手了,誰還會記住曾經的春花秋月,滿庭芬芳,花開四季年年新。
他慨然一嘆。「我是說你們都大了,變得不一樣,而我不得不服老,都被你們追得兩鬢發白。」
風流少年時,策馬逐落日,好不恣意,不識燈影隨水飄,東逝無影蹤。
那時什麼都不知道的他才是最快活的,父親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戰無不克,是他眼中唯一的英雄,母親雖嚴厲些,卻對他很好,希望把世上最好的都給他,望他成器……
「父王,你還不到感慨的年紀,別忘了秦桂蘭。」他的女人他自己處理,當兒子的不想替老子斬女禍。
一提到小秦氏,南宮厲臉黑了一半,「你不能讓為父的舒心一下嗎?」
「休想。」他別想把事兒推給他。
「九離,爹一把年紀……」他打起苦情牌。
「我不孝。」南宮九離自陳惡行。
「你……」南宮厲氣得雙目瞠大。
他能拿小秦氏怎麼辦,她就是個不要臉的,趁著他酒醉時穿上妻子的衣服,梳著和妻子一樣的發型,用妻子的銀鈿、金釵和香粉,打扮得和妻子一模一樣,他一時醉眼蒙朧,以為妻子沒死,就把她當成妻子給睡了。
次日醒來頭痛欲裂,身邊躺著一名一絲不掛的女子,當娘的居然帶人來捉自己兒子的奸,逼他娶小秦氏。
當時的他又氣又惱,更痛恨母親不要兒子只要娘家人的舉動,讓原本就關系緊張的母子情就此破裂,他想也不想的離府避難,不願再見到任何一個秦家人。
誰知這一走就回不去了,一想到親娘的偏激、喪心病狂,小秦氏的痴纏胡鬧、自做多情,他一個頭兩個大,能避則避,避到最後他覺得不回府更好,省了不少煩心事。
「何必為了一團腐肉傷神,你們要是不好下手,我來吧!看要她死得無聲無息,還是肚破腸流,或是渾身長瘡、潰爛而亡,我家夭月會點旁門左道的毒術,絕對讓人驗不出中毒……」省得他們父子推來推去,傷感情。
南宮厲、南宮九離互視一眼,交流只有他們清楚的秘語,軒轅青痕的提議很叫人動心,但是……
南宮九離蹙眉,「她是南宮琮的生母。」
雖然不是被朝待下生出的孩子,但終究是南宮家的子嗣,真把人家的生母殺了好嗎?
日後要怎麼向南宮琮解釋?會不會又是另一波的仇恨生成,像老秦氏一樣不死不休,一輩子活在痛苦中?
軒轅青痕眼神困惑的看向兩父子,「九離的娘親死時比現在的南宮琮更小,九離承受得住,南宮琮卻不行,他還沒斷女乃嗎?還要豺狼似的生母教他如何戕害長兄,踩著兄弟的尸體往上爬。」
此言一落,父子倆身子為之僵直,被她的話震撼住,久久無法言語,他們都想讓事情往圓滿的方向走,卻忘了只要小秦氏還活著,南宮琮的性子就不會往正途走,反倒會越走越歪,偏向無可挽救的地方。
南宮厲嘆氣,「你像你父王,殺伐果斷,不該留的絕對不留,寧可被人說他生性冷酷也不給敵人死灰復燃的機會。」他做不到趕盡殺絕,一旦敵人是婦人、孩子,他總是猶豫再三,下不了手。
「南宮叔叔不用一直贊揚我,我跟我父王相像是天經地義,如果像南宮叔叔,父王的闊海刀就往你腦袋砍了。」她嘻嘻的笑著,好像樂見兩王相殺。
「丫頭呀!厚道點,不能這樣害你南宮叔叔,你父王是個瘋子,他真會砍我兩刀。」根本不講道理,橫刀一劈就要人少半截,刀過無痕,血濺三尺,浸潤厚土三寸。
「好,我會轉告父王。」大人的事她不插手,她還小,不能讓外面的腥風血雨染一身。
此時裝無辜的軒轅青痕最叫人恨了,可是又恨不起,南宮九離輕笑地撫著她烏黑發絲,面色卻很寵溺,縱容她的無法無天,小小的詭計也讓他覺得分外迷人。
「你……你這沒良心的,真想我死……」南宮厲搖頭苦笑,拿軒轅家的丫頭沒轍。「近來你們留心點,盡快把成親的事辦好,我和軒轅把你們的親事報請宗人府合議,同時附上了婚期,這一來一往……」
軒轅青痕笑得狡黠,「嗯!如此波折,報到宗人府時已經是一個月後,而後皇伯父的意思再傳回汝南、嶺南兩地,中間要發生什麼事誰也預料不到,也許洪水來得太凶猛把橋沖斷了,或是山崩落石擋路,更甚者使者吃壞了東西月復瀉,被毒蛇咬了之類……」咱們心知肚明,不必明說了。
南宮厲點頭,「聰明的丫頭。」一點即明。她謙虛地一揮手。「不算太笨。」
「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居然懷疑嶺南王有異心。」那是皇上的親兄弟呀!若沒有嶺南王的沖鋒陷陣,皇上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嗎?
想當年他們三人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說著日後的歸向,軒轅勝天大概已預料到天下定、君心離,笑著說要買座山,解甲歸田後在山里蓋座莊園,養魚、種稻、逗女圭女圭。
如果真能實現是美事一樁,可惜……軒轅勝天就是太重情了,才會因此月兌不了身。
「皇上還想削藩呢,南宮叔叔你首當其沖,人一旦到了某個年歲,尤其是手握大權者,都難免產生一些天馬行空的異想,妄想在史冊留名,當上千古一帝……」皇伯父昏了頭,以為自己是真命天子,萬里江山應盡收攏在手中。
人心如深壑,永遠也填不滿,皇上也曾經英明睿智過,可一坐上那個位置就有如中了魔咒一般,染上歷代皇帝都有的毛病——多疑。一見到功高的臣子便覺得對主子有威脅,想著怎麼踩下去。
「你呀!總是心直口快,皇上的那點小心思別總掛在嘴邊,我知道你不怕皇權浩蕩,可天家無父子,親恩淡薄,此時得寵任你滿嘴跑馬,若是失勢時,隨便一句戲言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由他往上數南宮數代都為皇家賣命,原本枝葉繁茂的大家族為朝廷鞠躬盡瘁,直到如今人丁凋零才獲得一個「汝南王」殊榮,那是用多少族人的血堆積而成的功績。
然而不到百年,昔日的榮光就要熄滅,固然有他這不肖子孫之故,卻也有朝廷意欲削藩的因素。
「南宮叔叔,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父王說了,讓我盡管去飛吧!他在後頭給我撐腰,既然他能為皇上打下一個太平盛世,還怕護不住自家的小雛鳥嗎?」他要她飛得越高越遠,看遍他馬蹄踏過的錦繡江山。
軒轅青痕不得不說她有個護犢子的好父親,用著全部的心力疼愛她,不怕她犯錯,就怕她念巢,不肯高飛。
「你……你們……唉!一對筆牛,不撞南牆不知痛,看到你們父女我就牙酸頭疼,不說了,我先走了,九離,你還是要防著些,玉景公主對你……」一言難盡。
「父王不見見祖母?」南宮九離往他胸口插刀。
欲言又止的南宮厲瞪了兒子一眼,轉身又由牆上山水圖後的暗道離開,除了書房內的兩人,沒人曉得他曾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