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卷三) 第五章
阿澪杵在桅桿上,看著腳下那些動的船員,再看了眼那艘在暗夜中燈火通明,萬般熱鬧的船,眼下這艘貨船是不能繼續待了。
比起普通人,那些家伙顯然更有自保能力。
「我知道。」她冷冷再說。
「既是如此,咱們當然有載客。」說著,他轉身朝船尾道︰「阿布,整理一間房給——」
他頓了一下,回頭瞧著她問︰「敢問姑娘貴姓?」
她面無表情的說︰「我姓林,雙木林。」
「林姑娘。」他又笑,再次回頭,道︰「阿布,整理一間房給林姑娘住。」
—開始,她還不知他到底同誰說話,然後船尾暗影里,出現了一雙浮在半空中的眼,她一怔,下一剎,方看見有個昆侖奴走了出來。
那昆侖奴雖然身材高大,足足比這姓楚的還要高上一個頭,卻膚如黑炭,黑夜中往暗影里一站,閉眼不動不說話時,還真的讓人難以察覺他的存在。
昆侖奴來到兩人面前,蹲來,拉起甲板上的鐵環,把通往下層的門給打開,然後一下子就鑽了進去。
看著那通往下頭船艙的黑洞,那幾乎是一個密閉的空間,她遲疑了一下,不是很想下去,但她必須在隱蔽處方能處理她的傷口,她已經能感覺到鮮血浸透了衣衫,很快就會滲透出來,所以她深吸了口氣,跟著那昆侖奴走下了船艙。
楚騰看著她的背影,當然也注意到她僵硬的姿態,和肩背上那微微的紅印,他一句也沒多說,只是將緊握的拳松開,緩緩轉身走向船頭。
在那兒吃烤鴨的胖子,扔給了他一只鴨腿,他一把接任,靠在船舷上,啃著那油滋滋的鴨腿,才啃沒兩口,就听到上頭傳來哀怨語音。
「老大,我有在反省了,可不可以放我下來啊?」
楚騰轉身靠著船舷,抬眼看向那被流星錘鐵鏈綁在主桅頂上的家伙,笑著拿鴨腿指指才開始在補船帆的樂樂說︰「等樂樂補完了帆,你就可以下來了。」
「什麼,她縫個抹布都可以被針戳滿手,等她把船帆補好,那不就要等到天亮?」
「欸,本來你不說,樂樂說不得一個時辰就補完,你這麼一講,她不搞到天亮,還真是對不起你啊。」說著,他還不忘回頭對那氣嘟嘟的丫頭道︰「樂樂,你放心慢慢補,別急啊。」
「老大,你干嘛害我——樂樂你別听他的,你快快補完,等咱們到京里,我定帶你去逛大街,你想買啥都算我的——」
樂樂一听,只對著他皺鼻子吐舌頭︰「哼,我才不稀罕呢!」
胖子和楚騰一見,雙雙笑了出來。
「可惡。」主桅頂上的青衣男咒罵出聲,知道今晚是只能被綁在這兒睡了,他不甘心的對著那兩人喊道︰「喂!胖子!至少分我點烤鴨啊!」
胖子听了,這才拿刀切下一塊鴨胸肉,扔了上去。
他扔得夠準,那家伙嘴也夠快,也夠貪吃,縱然被綁著,仍是死命伸長了脖子,一口咬住飛上來的烤鴨胸,想盡辦法口舌並用的,將那一塊鴨胸給吃到肚里去。
楚騰笑了笑,不再看向那貪吃鬼,只轉身再次看著遠方落入湖面的明月。
「要我拿傷藥下去嗎?」
一旁的胖子,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烤鴨,意猶未盡的舌忝著肥胖的指頭,瞅著身旁的男人問。
「不用。」他扯著嘴角,道︰「人家不想讓咱們知道,咱們便當作不知道就好。」
說著,他便繼續啃著他手上的烤鴨腿。
胖子見他終于胃口大開,不再多說,就把拆光了肉的鴨骨頭,拿去炖湯熬粥了。
楚騰吃完了鴨腿,拎起酒壺,仍待在原地,瞧著方才那艘慘遭妖獸襲擊的貨船,它已被白霧包圍,看不清了,可船老大帶著船員將妖獸魔物聚集拖到了岸上燒毀,隱約約的,還能看見火光。
那白霧在這段時間,已從湖面上漫了過來,很快就會把月也遮住。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待水霧包圍船身,漫上了船,他方開口道。
「阿萬,我知道你來了,出來吧。」
起初,什麼動靜也沒有,然後一個戴著獨眼皮罩的男人從白霧中走了出來,沖著他笑。
「欸,說真的,你確定你不是獸人嗎?怎麼就瞞不了你?」
「我不是獸人。」楚騰看著那霧中隱隱閃動的火光,笑道︰「就像你沒瞎了那只眼一樣。」
阿萬苦笑,敲了敲自己的皮眼罩,「欸,我倒是寧願這眼是瞎的啊。」
「話不要說得太早。」楚騰輕笑,「萬事有一好沒兩好,就好比現在,你若沒這只眼,說不得這船就沒你的位了。」
「那還真是幸好啊。」阿萬干笑兩聲,同他一塊兒靠在船舷上,看著那霧中燃燒的火光,道︰「是說這些年,宋兄還真教了她不少啊?」
楚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把手中的酒壺扔給他。
阿萬接過手,喝了一口。
楚騰問︰「銀光應該讓你跟了幾天了,這女人,你怎麼看?」
阿萬拎著酒壺,扯了下嘴角,只道︰「方才你們走了之後,她幻化成一名船員,走過船老大身邊,塞了個東西到他腰帶里,你猜是什麼?」
這問題,讓楚騰挑起劍眉。
「什麼?」
阿萬瞅著遠方那漸漸變小的火光,再喝一口酒,方轉頭看向那男人,道︰「一錠金子。」
楚騰聞言,黑眸微亮,又笑。
「看來,這是筆好買賣啊。」
「是沒錯。」阿萬笑著,把酒還給了他,「是沒錯啊。」
楚騰接過手,也喝一口。
岸上火光忽隱忽現,越來越小,終至完全熄滅。
艙房里,阿澪點起了一盞油燈。
這房很小,只一床一桌,就是桌也只是釘在趕上,兩尺寬的木板,若下床走路,兩步就到門口。
不過,有比沒有好,至少這兒有門。
上一艘貨船,船工們還全都一塊兒打地鋪的。
她和那被喚作阿布的昆侖奴,要了一壺水,等他離開,她關了門,在門上貼了張符,符紙一上門,上頭的符文立時爬出紙張,瞬間就滿布整間艙房的牆面,跟著便消失無蹤。
這符文可以在封閉的空間,制造暫時的結界,能防止她身上的血味逸出去,也防有人突然闖入,這幾日,她在那妖魔處處的揚州城,就是靠這隱藏自己的。
確定結界形成了,她方月兌上衣裳。
那衣上果然沾染了血,她沒鏡子看不到後面,但她低頭看見她拿來綁縛自己固定身體的布條,也已被染紅。
前些日子她追著南下時,途中遇見了一只妖怪,一時不查被砍了一刀,雖然她及時宰了那妖,那一刀卻也差點將她劈成兩半,幸好當時沒其他妖魔在附近,她本來很擔心進城後會遇到更多,但她吞了從那男人那兒偷來的藥丸,這幾天又天天往四海樓跑,吃了不少好料,傷口很快就愈合了。
可惜,愈合的只是表面。
阿澪抬手抹去鮮血,低頭看見前面的傷口已經平復,那血是從肩上滑落的,方才的打斗讓她身體活動太大,才將背後的傷扯裂開來。
她將包袱打開,吞了一顆藥丸,拿干布擦去身上血跡,待裂開的背部傷口再次愈合之後,方重新綁上新的布條,換上干淨的衣裳。
夜很深了,船上一開始還有些動靜,待她處理好自己的傷口,外面已經陷入一片沉寂。
確定身上不再有血,她拿起染血的衣裳和布條,開門走了出去。
船艙里很暗,只有艙門口有微微的燈火透進,即便在這底下,水霧仍影響了火光,讓一切看來都霧蒙蒙的。
她悄無聲息的上了甲板,看見燈火是從船尾那兒傳來的,那位叫樂樂的怪丫頭,仍就著一盞油燈,正低頭專心縫補船帆,甲板上不見其他人,主桅上頭倒是傳來了打呼聲。
她抬頭看去,白霧掩去了船桅,她猜是那青衣小白臉仍被綁在上頭。
阿澪不再多想,輕輕翻過船舷,拿著那小布包,借著白霧掩護,悄悄上了岸,在林子里找了隱密處燒了自己的血衣,方轉身回到船上。
樂樂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在燈火下補破帆,主桅上青衣男仍在打呼。
一切看來萬般平靜,和她離開時沒有什麼不同。
她沒再多看姑娘一眼,只悄聲潛行回房。
暗影里,那有著闊嘴厚唇、黑如煤炭的阿布如一根船桅般靜靜杵著,只在那被喚作楚騰的男人,跟在巫女身後上船時,才上前朝他遞上一盆干淨的水和布巾。
男人對他一笑,一邊慢條斯理的在盆子里洗著手。
「接下來麻煩你了。」他洗好手,拿布擦干,低聲交代。
阿布一頷首,將髒水倒掉,再把布巾拿去清洗干淨,方無聲無息的站回原位。
男人在這時走下了甲板,走進一間艙房。
當他躺下時,他可以听見牆板那頭,女人活動的輕微震動。
她起了結界,但那只能隔絕氣味,不能絕聲的。
他抬手彈出一道氣勁,熄去燭火,喟嘆了口氣,閉上了眼,听著她在床上翻身,然後也輕輕嘆了口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于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