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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梢 第七章 心上石落地

作者︰雷恩那

當夜子時未過,毅王府又見一名江湖刀客登府拜見。

崔總管事前已吩咐下去,守夜的門房很快就把人引進早收拾干淨的正廳,今日午後的那一場圍堵打爛了不少桌椅擺設,門窗也有裂損,但此時都瞧不出來了。

傅松凜大概也知最慢今夜定有結果,一直靜候未睡,果不其然佳音傳到。

結果雖未能生擒馮堯三,但武林盟以及來向「紅花子母劍」尋仇的江湖人士到底搶在他跳崖前擋住那個可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傅松凜對那些江湖人唯一的要求。

最後,他只對夜半登府的江湖刀客問了一句——

「可是當場驗了身?」

那身形矮壯的黑漢子頭一點,答道︰「王爺特意交代,不敢怠慢,當場當著武林盟和眾位江湖朋友面前,在下親自驗過,那馮堯三確實還留著呃……」突然意識到一名小女使就靜靜守在毅王爺身後,他稍稍頓了下,但壓低聲音後接著又說︰「那廝確實還是個真男人,褲子一月兌,腿間那命根子完好無缺,連子孫袋亦是整副齊全。」

傅松凜是因黑漢子那一下不自在的停頓,才想起他的貼身女使一樣未睡,一直陪著他等消息,而此時就在身旁。

他沒有特意去看她是否臉紅,但他這個當爺的確實有點臉熱。

他鎮定頷首,對黑漢子拱手道︰「辛苦閣下了。」

「王爺客氣。」黑漢子亦抱拳回禮。「江湖事、江湖了,人既已死,仇便也得報,馮堯三的屍首咱們明兒個會直接送至刑部府衙,王爺接下來要如何處置,全由您拿主意。」道完,起身告辭。

事情終于告一段落,但宮中的局才要開啟。

傅松凜不得閑,持御賜令牌準備連夜進宮。

他才吩咐底下人備馬,一件輕暖的玄色毛披風忽地披上肩頭,他回身去看,恰讓霍婉清可以順手為他系緊披風帶子。

「外頭天寒地凍,爺保重。」她微微笑,秀顏微微紅。

「嗯。」傅松凜輕模了模她的頭頂心,想著她內在並非十六、七歲的姑娘家了,但想歸想,還是想拍拍她,況且她也沒表現出絲毫排斥、不悅的意思,而是仰望著他,杏眸水亮亮、湛靈靈,好像有許多意緒。

「怎麼了?」他不禁問。

霍婉清先是搖搖頭,雙眸驀地濕潤,唇上的笑一直在。

「清兒想說什麼、想做什麼,本王皆由著你。」她想哭想笑的古怪表情令他有些擔憂。她低應一聲,突然就動作了,跨前一步走向他,直直走進他懷里,主動抱住他的腰。

這是……何意?傅松凜身軀微繃,垂目瞧見姑娘家的腦袋瓜側貼在他左胸膛上,她並未壓到那一道鎖骨下方的箭傷,畢竟她的個頭沒那麼高,貼在他胸口剛剛好。

姑娘家終于出聲——

「沒什麼的,就是……就是覺得壓在心上的石頭可以落地了,那人不會再來害爺。」

傅松凜一下子明白過來。

據她所說,他這條命是斷送在馮堯三的紅花子母劍下,如今她的重生扭轉了他的命數,馮堯三對他的第一次暗殺未能重創他,在第二回暗殺發動前,他已先下手為強。

她的雙臂將他的腰摟緊緊,從他的視角看下,她發旋可愛、額發輕盈,掩下兩排墨扇般的翹睫似乎正默默數著他的心跳……他左胸驟然悸動,又覺膚底彷佛漫開細火,但並不想推開她。

就在他動了動披風下的兩袖,亦想「禮尚往來」抱一抱她,崔總管出現在正廳門前——

「爺,前頭馬已備好,侍衛們也呃……小的什麼也沒瞧見,爺繼續,爺繼續!」

還繼續什麼呀?霍婉清一听到崔總管的聲音就趕緊張眸收手了。

但顯然退得不夠快,令人害羞的是,崔總管跑掉前竟還俐落無比地替他們拉上兩道桶扇門,她還隱約听到老總管大人不知在趕誰,直要對方「走!走!別在這兒逗留」。

正廳里燭火通明,她望著爺那張好看的俊臉,靦腆地搔搔自己的頰。

「崔總管可能誤解什麼了……清兒只是很想听听爺的心跳聲。」那樣強而有力,那樣清晰好听,那個在上一世連著兩次傷他、最終刺穿他胸口的惡人再也不會出現,他的心音令她欣然安定。

「嗯。」傅松凜微微頷首,一掌又去撫她的頭頂心,嗓聲變得比適才低沉。「待宮里的情勢完全穩下,待馮堯三一案完全底定,清兒再把重生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全說與本王听……本王想知道,那些關乎你生死的事。」

他不是打商量或請求的語氣,模她頭的手勁一貫地溫柔,字字句句卻透著命令,即便語調再柔也強硬得很。

霍婉清不怕他的強硬。

眼前這個男人,不管是自己重生前或重生後的如今,她從未怕過他。

她俏皮地皺皺鼻子,笑出兩朵小梨渦,接著竟把他這個爺晾在原地,自個兒跑去打開兩扇門。

站在門邊,她略浮夸地屈膝福禮,笑道︰「清兒住?此去馬到成功,一舉平天下。」小臉表情生動,真情流露。「爺早去早回,清兒會守好定靜院,等爺回來。」

知她有意不答他的話,又在拖延逃避,傅松凜鳳目微眯沒說什麼,只是抬腳跨出門檻時,順手往姑娘家的雪額敲了一記小栗爆。

「噢!痛——」柔荑捂額,就算不怎麼痛也要故意裝痛。

「哼!」某位爺大步而去,偏不回頭。

但,明知她是故意叫痛,他左胸仍不爭氣地揪了一下。

遭中原武林盟以及江湖仇家追殺的「紅花子母劍」馮堯三,多年來藏身宮中一案,此事因牽涉到太後穢亂宮闡、混淆天家血脈,定榮帝在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當夜驚怒到一舉沖進位在慈寧宮的康閑居,那是太後私人起居之所,就算貼身伺候的內侍或宮女,未得叫喚亦不能隨意進入。

但定榮帝著實太怒,最根本的禮節和什麼勞什子表面功夫全不想管,沖進康閑居的樣子嚇壞在場所有人。

匹夫一怒,血濺七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定榮帝當夜很想豁出去當一回匹夫,拔出腰間王劍直接刺死那個名為「母後」卻永遠在他背後使絆子的女人,但他不能,他甚至不能將她干下的丑事公諸于世,就因她是當朝太後。

太後身邊養著假扮成內侍的真男人,還誕下孽種,更把這個孽種養在仁王府,成為仁王世子爺……這一連串的內幕皆成不能說、說不得的天家秘辛,定榮帝再怒也僅能把康閑居給砸了。

那一夜,太後與定榮帝這一對「母子」究竟都說了什麼,最後又作出何種交易,沒誰敢听。

不過翌日一早,太後娘娘就從歷代太後居所的慈寧宮,移居到位在御天湖上的頤澤園。

進出那座湖心園子還須乘舟搖槳,太後挪出慈寧宮名義上說是「因病靜養」,因此不見任何人,實際上她身邊的人全被大清洗了一通,已形容軟禁。

定榮帝十歲登基,太後垂簾听政,定榮帝十七歲大婚,在一班老臣們以及皇堂叔傅松凜的軟硬兼施之下,終于迫使太後撤簾退下朝堂,但在太後一黨的擁護下,後宮干政的事持續存在,直到這一次,將滿弱冠之歲的定榮帝盡管氣到不行,總算讓他使了招釜底抽薪。

年輕皇帝終于要迎來他的皇權歸一,施行新政再無後顧之憂。

年輕皇帝早明白聖心獨裁的好處,他想過了,幾個太後一黨的領頭大臣若因見不到太後敢來他面前嚎,他就把太後的丑事私下抖給他們听,要敢泄露丁點兒口風,正巧給他血流漂杵的機會。

想想,自他登基可還沒抄過哪位大臣的家,他會讓那些人明白,他有多麼想試試!宮中風波剛定,這一日帝京未雪,一輛外觀渾樸結實的雙轡馬車趕出了南城門外,四個巨木輪子轆轆轉動,沿著官道一路往南。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前頭路窄,雙轡馬車在一個湖畔小村停下。

身形精壯的兩名隨車馬夫跳下前頭座位,拉開馬車廂的格狀門,一名高大挺拔的錦袍大爺矮身鑽出一躍落地,他回身舉臂,才想抱下跟在他後頭鑽出來的嬌美姑娘,豈料那姑娘也學她家的爺,一跳穩穩落地。

仔細再看,人家姑娘懷里還抱著一只襁褓,落地身姿堪稱完美,惹得她的爺搖搖頭嘴角翹起,彷佛拿她很沒辦法又無奈頗欣賞這樣的她。

一名馬夫漢子顧車,另一名則兩手提著禮、伴著爺和抱娃的姑娘走進小村。

帝京里來的人物果然太過醒目,雖引來村民不少注目,但也沒人敢上前一問。

他們去到一戶有著竹籬笆圍牆的土瓦房,尚未踏進圍牆內,戶主家的大黃狗已吠叫起來,叫得圈養在一處的公雞和母雞們也咯咯狂啼,險些雞飛狗跳。

甫踏進竹籬笆圍牆內,土瓦房里已有人探身而出。

那黝黑漢子年歲大約介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間,右眼戴著一只黑色眼罩,面頰留著深深疤痕,再留心觀察,會發現他左手還少三指。

「王爺!」那漢子一認出來者何人,表情驟變,忙幾個大步沖出,單膝下跪。

傅松凜沒讓這個往昔是他麾下猛將的漢子跪下,雙掌穩穩托住對方兩肘。「你我之間,不講虛禮。」

他們被迎進土瓦房內,屋中算得上寬敞,簡單隔出小廳和兩間房,小廳後頭的院子里則搭著灶台棚子,模樣秀氣的婦人正帶著自家約七、八歲大的閨女兒在灶台邊上 面皮,母女倆的笑聲被帝京來的「不速之客」暫時打斷了。

那是一段四處飄浮著豐美氣味的午前時光。

霍婉清對那種氣味並不陌生,當她的雙親猶然在世,當她還生活在遼東霍家堡,無憂無慮的她時常能嗅到那樣的存在,尤其在春日百花盛開時,尤其在夏季溪清蟬鳴時,尤其在秋天金麥如浪之際,尤其在冬日暖陽瓖了滿身的時分,是那種尋常中才體會得到的美好……這個湖畔小村,小村里的這一戶人家,給了她那樣的感受。

那個獨眼的黝黑漢子,主子爺喊他「老姜」,秀氣婦人是老姜的親親娘子,姜家小閨女的模樣肖似娘親,唯兩道眉如爹親那樣生得又挺又黑,揚眉笑時既可愛又小有英氣。

他們在那兒待了大半個時辰才離開,離開時,留下了她懷里的那只襁褓。

「這兩天本王的人會再送些日常什物過來,要有不足,你盡管提出。」傅松凜人已踏出土瓦房外,回身再次囑咐。「有什麼事也可直接敲我毅王府大門,府里當差的還有好些個是你教出來,你來,也好幫本王盯盯那些小子。」

「王爺……」老姜抓抓腦袋瓜。「末將……不是……小的……欸,咱是要說,咱這兒什麼東西都夠用的,王爺別再費心,小的雖無金山銀山,沒能大富大貴,但要頓頓吃飽喝足……甚至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成問題,那孩子……咱夫妻倆會將他視如己出,好好帶大,小的還得多謝王爺成全。」一揖到底。

傅松凜再次托起他的肘部,令他站直。

他拍拍老姜的肩頭,略靠近對方,嗓聲一轉幽沉——

「你既知這孩子的來歷,便知皇上雖放過他,也定然會遣人盯著,眼下孩子尚小且先按兵不動,日子照常過,待時日久些,本王會再作安排,定保你一家安然無虞。」

老姜點點頭。「小的省得。」

返回自家馬車上,雙轡調頭,巨木輪子再次轆轆滾動。

雖在土瓦房那兒才喝過茶,霍婉清仍盡責地備茶送到爺座位旁的幾板,並從屜箱中取出兩小碟茶果,一並奉上。

傅松凜原是閉目養神中,但此時此刻完全感受得到自身正被他的貼身女使「看殺」中。

慵懶掀睫,果然瞥見她就跪坐在跟前,兩只蝶紋窄袖伸得直直抵在膝腿上,那姿態……竟頗像一只靜候主人說話的大狗,杏眸可說瞬也不瞬,有些憨。

他又想拍拍她的腦袋瓜了,但這回有忍下,翹起嘴角慵懶出聲——

「別憋壞了。想知道什麼,問吧。」

霍婉清終于眨了眨雙眼,深深一個呼吸吐納,道︰「那位姜爺方才說,要多謝爺的成全,爺把仁王世子爺……不,爺把那孩子帶給姜爺,請他們夫妻倆將孩子養育成人,他們擔上重任,倒感謝起爺來了?」不解。

傅松凜作勢輕播膝頭兩下,他的貼身女使隨即有所意會,以跪坐姿態滑到他腳邊,很乖很溫馴地替他拇起腿來。

他笑弧顯深,依然是慵懶的神氣,終于好心解惑——

「老姜夫婦除了一個小閨女兒,本還有一個兒子,可惜那男孩子五歲時不幸夭折,老姜的夫人之後又接連小產,身子狀況一度不善,後來雖調養回來,但擅長婦科的大夫們都挑明說了,姜夫人的身子骨已禁不起再一次妊娠產子,他們夫婦二人又一向感情甚篤,若為傳宗接代要老姜往外頭找別的女人,即使他家夫人同意,老姜嘛……那是萬不可能……」

霍婉清一臉頓悟的表情,粉拳仍持續拇著。「原來如此,所以他們就收養那男娃,從襁褓之時就養在身邊,不怕養不熟,他們視孩子如己出,孩子必也認定他們是自個兒的雙親。」

傅松凜輕頷了頷首。「其實老姜就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路全靠自己闖出來,傳宗接代那樣的事根本也不看在眼里,但他確實是想養大個男孩子,男孩子好啊,仔細教,將來成為家里頂梁柱,重點是若屆時已出嫁的姊姊在婆家受氣,身為娘家兄弟還能理所當然帶人打上門去,替姊姊出頭撐腰。」

呃……好吧。

霍婉清被他最後的「重點」弄得些懵,但想想,那確實是重點啊,再想起姜家小閨女圖圓愛笑的臉蛋,心一軟,不禁笑了。

她想,小姊姊一定會很疼愛尚在襁褓中的小兄弟,今日見到她懷里抱的「小東西」,姜家那小小姑娘直挨近過來,兩眼發光,瞧得都舍不得眨眼。

她輕應一聲,笑道︰「爺說的是,身為娘家兄弟是很威的,果真帶人上出嫁姊妹的婆家揍人爭理,怕是連官府都管不了。」靜了會兒,她笑意微斂——

「只是皇上會大發仁慈放過那孩子,總讓人覺得不踏實。」

今日送至老姜夫婦手中的男娃正是當朝太後與馮堯三所生的娃兒。

定榮帝並未對仁王妃有任何究責之舉,對仁王更不可能下任何責罰,僅是命人將身為仁王世子爺的孩子悄悄帶走。

仁王府里多一個娃、少一個娃,成天顧著吃喝玩樂的傅明朗是不會太去留意的,何況這個娃兒,仁王妃護得死緊,從來也不讓他多親近,傅明朗便也將之拋諸腦後。但曾助紂為虐、幫忙太後姑母欺上瞞下的仁王妃真真嚇出一場大病。

定榮帝的「不罰」才是真正可怕的懲罰。

那會讓心虛之人不斷猜想,懸在頭頂上的那把刀究竟何時落下?稍稍有個風吹草動就能嚇得魂不附體,時日一久,不瘋也要被自個兒逼瘋。

傅松凜亦沉吟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一轉輕沉——

「太後迅速且安靜地退隱到御天湖上的頤澤園,甘願遭軟禁,應是拿孩子的命作為條件與皇上談判。眼下太後尚在,孩子尚小,皇上不會有所動作,若然哪天太後薨逝,皇上變得更無忌憚了,許多事就不好說。」

霍婉清微抿唇瓣想了想,道︰「爺將來要幫姜爺一家人安排去處,以避開皇上眼線,其實可以來我遼東霍家堡。我們那里的漢子常走南闖北,許多地方皆有貨棧和鋪頭,清兒想,姜爺一家跟著大伙兒的商隊、馬隊轉個一年半載,甚至三年五載的,就不信皇上眼線還有本事尋來。」

傅松凜劍眉一挑,大掌直接往她腦頂心罩下,輕手揉弄。「清兒這主意頗妙,倒可以好好斟酌。」接著,他把她奉上的那一杯香茶取起,遞給她。

爺這是在賞她……吧?

霍婉清沒有拒絕,停下槌腿的兩只小拳,接過茶杯就口便飲。

「清兒肯這樣幫忙,將人帶進遼東霍家堡,是因為太喜歡老姜家的小閨女兒,也喜歡那只襁褓小娃,是嗎?」問得彷佛漫不經心。

坐在他腿邊歇息的姑娘只覺她家的爺處境真難。

話說「伴君如伴虎」,又說「君無戲言」,但真正話說回來,一國之君想悔就悔,才不跟誰講道義、說誠信,都說好不殺了,最後還是有可能來一招暗殺,累得她家的爺什麼事都得操上心,能不心疼嗎?

此時听爺順順問出,她便順順地點頭作答——

「嗯,是喜歡啊……孩子們最最無辜,明明是大人們犯的錯,卻要拿孩子去抵債,憑什麼呢?這不能夠。」而上一世落在她宮房里成長的孩子也是那樣無辜,她什麼都無法為孩子做到,無能至極。

想到傷心處,她忽地仰首,拿茶當酒灌了。

忽地,天外飛來一句——

「本王此生若能有後,定把孩子丟你照看。」

「噗——」她把剛剛含進嘴里的茶半數噴出,噴得男人的錦袍下擺浮出點點茶水印子,半數則倒唱入肺,念得她劇烈咳起。

「爺……咳咳——我……咳咳咳——」她兩手掩口,彎腰咳著,茶杯都不知滾到哪里去。

嬌小身子被人一把撈起,待她終于穩下,眨著淚眸才發現人正橫坐在主子爺懷里,他還一下下撫著她的背心幫她順氣兒,只是啊,那個……突然意識到跟爺這般親匱親近,讓她稍見緩解的咳嗽似乎又要再起。

她忍下喉間癢意忍得有些辛苦,臉紅紅啞聲道︰「爺……我、我沒事了。我好了。」意思是他可以放開她了,但他像是沒听懂她的話,尤將她橫摟著,像抱著襁褓小娃那樣還不忘輕輕拍撫著她。

她大著膽子揚睫去看,瞧見爺正低首笑意盈唇,心頭更是悸動。

爺彷佛跟她杠上,直白問︰「說要把孩子丟給清兒照看,清兒就嚇到噴茶,怎麼?本王的孩子,你不喜歡?瞧不上眼?」

霍婉清一顆腦袋瓜搖得跟博浪鼓差不離。「爺的孩子清兒肯定喜歡的!」

「喜歡還直搖頭?」

「呃……」知道他是在逗她,她抿唇無奈一笑,現出求饒表情。

「傻丫頭。」他輕撥她額發,又拿了下她的巧鼻。

欸,不行不行,坐在爺懷里說話太容易令人心生「歹念」啊!霍婉清覺得心髒力度正在大受考驗,掙扎著就想爬開。

傅松凜並未為難她,松手讓她自個兒挪到一旁坐好,這才慢聲又道——

「了結掉太後一黨的事,皇上近來過得算是清閑,前天又提及本王婚事,說是欲替本王指婚。」

正理著裙面端正坐姿的霍婉清動作一頓,但一下子又恢復尋常,輕幽道︰「王爺也近而立之年了,皇上自然是在意爺的婚事,以往皇上提過,太後也打過爺的主意,想往爺身邊塞人,爺不想毅王妃這個位子被誰利用了去,索性不婚,而這一次皇上又提……」胸口突然郁悶起來。

上一世不管哪一邊提說要幫他指婚、牽紅線,他從未如現下這樣與她言明,如今他特意道出,即有可能表示皇上賜婚之事他是想過的。

「這一次……爺怎麼想?」她鼓起勇氣問。

「能怎麼想?」傅松凜半玩笑半認真道︰「本王就想,若要有後,再把孩子丟給清兒帶,總要先成親才好。」

「爺可有心儀哪家閨秀?」

他大袖輕揮。「皇上賜婚已然先列出一張名單,只須本王點頭,點哪一位都成,不過那張名單本王還無暇細看。」

所以這是根本也沒瞧上誰,單純想成親了……之意嗎?

上一世的他一生未娶,偌大的毅王府就他一個主子爺,霍婉清腦海中浮現他夜半不睡在府中游晃的清寂身影,想起他在空無一人的清芳居中獨坐到天明的寂寥面龐……幽魂的她一開始不明白爺為何那樣,但是當那個「喜上眉梢」的花鳥紋木盒被打開,瞧見收在盒里之物,幽魂到底是明白了。

她家的爺是在思念她,想她這個傻丫頭,因沒人鬧他,他是那樣孤獨。

在徹底明白他對自己來說有多麼珍貴,重生在這一世,她首要重點就是幫他趨吉避凶、護他周全,而今,會對他大不利之人已伏誅,她還能再為她的爺做些什麼?

嗯……她其實沒有太多想法,就是想守著他、照看他,不管這輩子是長是短,都想留在他身邊,只是要達成這個願望,她還有自身的麻煩事需要解決。

但沒料到的是,爺如今卻考慮要成親。

她的重生改變了許多事,原本要到明年春天太後一黨才見式微,如今都提前發生,那她家的爺突然想婚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若娶妻生子,對他、對整個毅王府而言自然是天大好事,但……但要他心里喜歡的,而人家姑娘也真心喜歡他,那樣好在一塊兒才是真正的好,她不想他僅僅為成親而成親,可話說回來,她又有什麼資格阻止他、勸退他?

喉中發澀,她十指在袖中相互輕絞,覺得應該出點聲才對,但偏不知該說什麼,她好怕會出漠,怕未語淚先流。

就在此際,外頭似起了什麼動靜,傳來人聲叫嚷,他們的馬車速度隨即緩了緩。

「王爺,是順泰館蘭家的馬車,看樣子是從湖畔小村那邊一路追了來。」今日隨行出府、充當馬車夫的一名侍衛隔著車門板低聲稟報。

傅松凜眉間微乎其微一攏,問︰「可看清車上是誰?」

侍衛很快答道︰「是太醫院大醫正蘭純年大人家的長房大爺。」

「蘭容熙……」傅松凜道出對方的姓名。

順泰館蘭家的長房大爺每隔兩、三個月便要進京上毅王府訪人,府中侍衛自然識得他。

而這位蘭家大爺訪的是誰?傅松凜目光自然而然投向他家的貼身女使,不知因何,一股不太痛快的滋味在胸中漫開。

「勿理會,讓他追。」他想也未想便下令。

「爺,等等!」外頭侍衛尚未應聲領命,霍婉清忽地緊聲一喚,與他相視的一雙杏眸水湛淋灕,似倉皇亦像期待,有著明朗亦有晦暗,不好捉模。

他瞪著她,果然听到預期中她要說的話,那嗓聲輕輕啞啞,可能是在害羞,也可能是因心緒激切,她求道——

「清兒想見蘭家長房大爺,有很多話須對他道,爺讓馬車停一停,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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