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千紅 第四章 解除婚約吧
御醫來過又走,有人領命去拿方子煎藥,有人領命去熬煮紅糖水,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沒人想留在此處面對杵在那當門神似的上官公子的冷臉,這平日專供皇子們休憩或辦公的樓里,此刻安靜的連根針落下恐怕都听得見。
格狀的竹窗外是一整片綠色竹林,風吹過時還听得到沙沙聲響,可窗子被掩得實實的,見窗不見林,上官悅一張冷峻的臉板著,偌大的房中就只他一人和她,駱千紅想要忽略那張冷臉都很難。
月復部傳來的灼熱感更盛,她全身裹著被子腳底還是覺得冷,卻又疼得直冒冷汗,一整個就是難受,也顧不來他那張冷臉了,他想擺就給他擺,她閉上眼楮不看就是。
「疼成這樣,為什麼還堅持要下完棋局?你究竟有什麼天大的願望非得如此逞強?」上官悅很不悅地問道。
駱千紅的小嘴動了動,沒吭聲。
「說話。」雖然他常常把旁人當空氣,卻不允許其他人把他的話當空氣。
「沒什麼。」既然已經無望,又何必再多言,何況,就算要說也不是對這個當事人說,她又不是疼到腦子燒壞掉。
「太子當時便已允你所願,是你不識好歹。」他上官悅可是習武之人,當時他就站在一旁,兩人的對話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是小女子不識好歹,小女子就是個不識好歹之人,上官公子若是無事,就請回吧,咱倆孤單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好。」
上官悅冷笑一聲,「你可是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給抱進來的,就算你不喜,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何況,咱倆有婚約在身,蘭王朝也沒有男女大防,你怕什麼?」
駱千紅幽幽地張開眸子看著他,柳眉微蹙。
她怕什麼?
她怕他靠她太近,她會心慌意亂;她怕他對她太好,她會意亂情迷;她怕他這樣一直待在她身邊,她會忍不住,不顧一切的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她怕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他如何能懂?
「你真的想娶我嗎?」駱千紅突然問道。
上官悅黑眸一閃,沉沉地望住她,「你不想嫁我?」
「對。我不想嫁你。」她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道︰「所以我們取消婚約吧!」
她話一說完,室內變得更安靜了,而且悶,連疼痛的感覺都加重了力道,讓她不禁蜷縮起身子,呼吸急而重。
聞聲,上官悅走近,想也沒想地坐在床邊,伸手一把將裹在她身上的絲被給扯開——
「你想干什麼?」駱千紅被他的舉動嚇一跳,卻無力阻止他做任何事,無助又脆弱的看著他。
「躺好。」上官悅冷著臉,伸手按住她縴細的雙肩,待她躺平後,一只手便輕輕地覆上她的月復部,緩緩地運氣。
他竟然……該死的!
駱千紅感覺身子瞬間溫暖起來,肚子上的疼痛也減輕許多,一雙柳眉慢慢地舒展而開,呼吸也緩了過來。
接著,讓人猝不及防地,一串溫熱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滑下,她想止都止不住。
她想起了前世,這個男人也曾這麼溫柔的對待她,每當她月信來痛得難受時,他也會像現在這樣運功替她舒緩,然後用他寬大的懷抱擁住她……
她以為,他就只有對她一個人這樣,沒想到,他對這一世的駱千紅也這樣……
她知道自己很可笑,因為她在吃自己的醋,半點沒有道理。
但此時此刻,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亂想,見著他這樣,她真的好想念他呵,明明他就近在眼前,卻不是前世的那個上官悅,而她,也不是前世的花晚兒。
「還很痛?」見到她不住落下的淚珠,上官悅的心竟莫名地被扯了一下,不由得蹙起眉。「沒有好些嗎?」
她搖搖頭。
其實是想說她比較不痛了,他卻誤會成她還是很痛,下一刻他便將她拉起抱在自己懷里。
「這樣呢?」
真是的……
又來?
駱千紅瞪著他,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啪嗒啪嗒地掉,明明是在瞪他,那神情模樣卻是楚楚可憐得緊。
她咬咬唇,悶聲道︰「我不痛了,你放開我。」
上官悅低頭瞧她粉女敕小臉上滿臉的淚,心里就是莫名的不舒坦,想起了某個人某道身影,嘴里卻冷聲道︰「你就跟娃兒時一樣愛哭得緊,要抱在懷里哄才會停。」
聞言,駱千紅莫名的感到一陣惱,直接伸手推開他,「你別把我再當娃兒!我已經長大了!」
何況他口中的娃兒,可不是在說她!
上官悅起身,對她的恩將仇報很是詫異,他究竟是怎麼就惹惱她了?
「是長大了,變得一點都不可愛了。」
會耍心機,會瞪人,還會勾引男人……
一想到這里,上官悅臉上神色更冷,轉身要離去,卻讓身後的人給叫住。
「上官悅,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可愛的人。我不會因為任何人去刻意當個可愛的人,我就是個討人厭的。」她氣得口不擇言的對他吼。
這句話,很耳熟。
上官悅听得身子一震,心思紊亂非常。
他背對著她,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緒。
「我們解除婚約吧!」既然都說到這分上了,駱千紅斗膽再說了一次。「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我們沒必要為了大人們一句玩笑話就湊在一起過一輩子。」
唉,這是駱千紅那丫頭會對他說的話嗎?
上官悅緩緩地轉過身,清冷的黑眸落在眼前這張美麗又高傲的容顏上。
她是認真的,沒有半絲虛假。
他的心思被這女人搞得一團亂……
「這件事不是你說了算。」被人嫌棄的感覺,還真不是太好。
「只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
「為什麼?你不是說我一點都不可愛嗎?應該很討厭吧?」
「就算如此,我也沒打算解除婚約。」就算他真的想要解除婚約,也是該由他開口,而不是她。
「為什麼?因為你怕沒有我爹的庇護,你就無法在京城好好待下去?」駱千紅冷言冷語的嘲諷著。
該死的……
上官悅目光微寒地瞪著她。這女人膽子真是比天大呵,竟敢當著他的面如此挑釁?
「你太多慮了!你爹可是鎮北大將軍,那人根本不敢動你!就算沒有我爹,你一樣可以在京城橫著走——」
話還沒說完,上官悅身形一移逼近她床前,長指一伸便扣住了她的下顎,冷冷地低喝一聲,「住口!」
此刻的上官悅,看起來很是陰寒嚇人,像是下一刻就可能把她掐死似的。
但她是誰?她可是早就被前世的上官悅的冷臉訓練過很多年的花晚兒!雖說他一身寒氣逼人,她也會懼,但比起一般人,尤其是女人,她這一丁點的懼,也就一閃而過罷了。
「我偏不,我就是要說……唔……」驀地,她的嘴被一股蠻力狠狠地給封住。
駱千紅根本沒想到這男人會突然吻她,而且是毫不憐香惜玉惡狠狠的吻。
她先是一愣,之後便開始對他拳打腳踢,可惜她此刻全身虛弱無力,就算她手腳並用,到後來干脆在他嘴上狠咬了一口,對這個高大的男人來說,也只是像被蚊子叮咬一般不痛不癢。
房門未關,靜心樓里的領頭管事一進門,便目睹了眼前這令人臉紅心跳的一幕,一張老臉熱得都快滴出汗來。
「咳咳……上官公子,駱大小姐……」管事咳了又咳,還禮貌的喊了一聲,回頭便用自個兒的身子擋在門前,小心地說道︰「小的們來送湯水……要不,小的讓他們再等等?」
門外端著姜湯糖茶的奴婢們倒是乖巧的把頭一低,不管有看到沒看到,全都假裝沒看見。
聞聲,上官悅這才放開了駱千紅,見她被他吻得紅艷艷的唇,再模模自己被咬破的嘴,寒眸一眯,湊到她耳畔警告道︰「這里可是東太學堂的靜心樓,全都是皇子們的眼線,你可管好自己的嘴,別給我惹事。」
駱千紅又氣又惱地瞪著他,卻乖乖地沒再說話。
上官悅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揚聲道︰「把東西送進來吧,侍候小姐喝下。」
「是,上官公子。」管事領命,這才讓開身子,揮手讓下人們進屋。
上官悅走近管事時,輕輕地對他說了一句,「今天的事若傳了出去,不管是誰傳的,後果都由你負責。」
管事身子驀地一凜,恭敬的低下頭去,「是,上官公子。」
駱大小姐因初來癸水而痛到昏倒的消息,在上官悅的授意警告之下並沒有被傳出去,畢竟是女兒家的私密事,真要傳出去,怕駱大小姐這陣子連走出門都不敢。
雖說是按下了消息,但身為人家父親的駱姜還是給探听出來,而在此之前,自家女兒竟被選進蘭苑一事率先傳進他耳里,讓為人父的他莫名的驚喜。
「……都是爹不好,沒注意到女兒家的事,若是你真有女兒家的事要問,爹讓琴姨教你可好?」
駱姜在妻子死後很多年才納個小妾素琴,這小妾連側室都算不上,駱千紅又住在外婆家多年,甚至連她的容貌都沒有看清過,或許是駱姜刻意為之,總之,這小妾基本上不太會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不必了,父親。這些女兒都懂的。」她都再世為人了,萬不可能為這樣的小事慌張失措。
「你怎麼懂?琴姨她是個溫柔的,分寸也拿捏得極好,你莫擔心她會僭越,貪心的想要因此得到什麼……」
「父親,女兒沒想這些,女兒只是不需要罷了,女兒家的事外婆都教過我了,這不勞父親掛心。」
「是嗎?你外婆當真是心細,知道你是個沒娘的孩子……」駱姜點點頭,嘆了一口氣,笑了笑,「這些年你跟著你外婆,還真是跟對了,爹爹我怎麼都想不到,她把你教得這麼好,你那棋藝是請了名師教授的嗎?是哪位名師?除了棋藝,你還精通些什麼?快快說來給爹爹听听?」
駱千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出自哪位名師?這還真不能說。
她的棋藝是日積月累跟著上官悅練出來的,上官悅可是棋王,她每天練手的對象是個棋王,棋藝本就不差的她自然是更為精通,連上官悅的棋路都模得透透的,恐怕連現在的上官悅都不一定能贏得了她,畢竟他現在才十九歲,她可是跟二十二歲時的他都能對弈許久,見招拆招了。
至于她還精通什麼?
她可是花魁啊,自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只是到達的境界不同罷了,但這世重生到駱千紅身上,她本不欲拿這些東西招人眼,這次為了想親自跟皇上要一個恩典,才不得不將自己的長才展露出來。
誰也沒想到,癸水初來,硬是壞了她整盤棋,還壞了她的事,現在可真是大大的招人眼了。
「父親,女兒的棋藝是個朋友教的,沒有什麼名師教導。至于其他,就登不上什麼台面了。」
「是嗎?」駱姜臉上笑著,但眼底卻有一閃而過的失望,「無妨無妨,本來就是學著玩的,能有一手好棋藝已經難能可貴了。做得好,做得好。」
「讓父親失望了。」駱千紅低下了頭,柔柔地開口,「若父親無事,女兒想休息了。」
聞言,駱姜刷地一聲站起來,「是父親糊涂了,你身子不適,還听父親說了這麼多話,你快點休息吧,等過幾日舒服點了再去學堂即可,父親已經幫你請好假了。」
「謝父親。」駱千紅乖巧的應道。
「照顧好小姐。」駱姜離去時交代了丫頭葉兒一句。
「是,老爺。」
等駱姜走遠,葉兒才把門給關好,將方才熬好的紅糖姜茶小心翼翼地端到床邊喂她的主子喝下。
喝完熱熱的姜茶,駱千紅頓覺全身都暖了起來,沉重的身子也舒服許多,葉兒拿濕熱的毛巾給她家主子擦了嘴,便要服侍她躺下。
「打听的如何?」
「打听到了。」葉兒小聲地對駱千紅道︰「老爺九月中旬的確要出遠門,至于要去哪里,奴婢就打听不到了,馬夫嘴緊得呢,要不是奴婢跟他說要他幫忙從城外帶點東西回來,他也不會被奴婢套出話來……」
駱千紅在家中整整休息了四日才回東太學堂上學,說起來,今天才是她第一天上課呢,說是進了蘭苑,卻連蘭苑在哪里都不知道,邊走邊問,這一問,連不知她是誰的學子們都認出她是誰了。
蘭王朝的最高學府東太學堂,最高貴的學院也要取名蘭字,得這一蘭字,身分瞬間尊貴起來,而想當然耳,民間取名大都自動避開這蘭字,以示對皇族的恭敬,前世她待的蘭翠坊是青樓,之所以可以用個蘭字,乃皇帝特許,甚至連蘭翠坊三個字據聞也是皇上親題。
明晃晃皇帝御筆擺在那,這天底下有眼楮的都知道這蘭翠坊是誰罩的。
這蘭翠坊不同一般民間之青樓妓院,里頭的姑娘不是想見就見得了,想踫就踫得了的,連皇族中人來此,都得賣蘭翠坊里的幕後老板一個薄面,便可見其尊貴不凡。
終于走到位在學堂北隅的蘭苑門口,比起其他苑,蘭苑因為學子不多,佔地卻挺大,看起來冷清不少,那日痛到昏沉沉地被抱到靜心樓,好像就離這里不甚遠。
老實說,重生後她的體力大不如前,請過幾個大夫都說因為落水太久落下病根之故,她本不甚在意,畢竟可以拿來當她改性子的好借口,可如今才從門口走到蘭苑就有些喘,這可就不好了,身子差成這樣,以後每月癸水來,不就得折騰死她?看來得想法子補補才行。
駱千紅才走進苑里,就引來所有人的注目,說來東太學堂的體制是挺奇妙的,雖大家入學的年紀不同,在學的年分時間不同,但學習上是以程度來劃分,而不是以入學前後及年紀來劃分,因此除了經史子集上會分別依程度授課外,其他書藝、琴藝、射藝、畫藝、棋藝等等都是一起上課的,再由各個助教們分別指導。
也就是說,駱千紅進了蘭苑以後,和那些皇子及上官悅,每天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閃不了也躲不了。
「駱小姐,你的座位在那里,左邊靠窗的角落。」鞏其安一見到她,便熱心的招呼著,「駱小姐身體好些了吧?上課時若還是不舒服,記得舉手跟教授說一聲,咱蘭苑啥都好,教授也好,不會刁難你的。」
駱千紅沖著他甜甜一笑,「謝謝鞏公子。我好多了,沒事。」
當真是紅顏一笑百媚生啊!鞏其安雖說不是沒看過美人,但哪一個美人曾經這樣甜美的對他笑過?一整個受寵若驚極了。
駱千紅見狀又是一笑,轉身朝他指的座位走去。
還沒落坐,她就發現自己的座位是在上官悅旁邊,心撲通一跳,想起那日他蠻橫的吻,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的,正想轉身走開悄悄叫鞏其安替她換位子,卻听見身後冷冷的一聲傳來——「你的位子在這里,想去哪?」上官悅叫住了她。
嘖,這男人背後長眼楮了嗎?都沒轉頭就知道她想走?
「我容易受涼,不適合坐窗邊,我想我還是去找鞏公子商量換個位子……」
「你跟我換。過來。」說著,他已經起了身,打算跟她換位子。
這樣換有意義嗎?換來換去他還不是坐在她旁邊?與其如此,她寧可坐窗邊,沒事還可以賞賞花。駱千紅在心里無聲嘆息。
「不必了,我還是坐窗邊吧。」她趕忙快步走到原來被分配的位子上跪坐下來,倒像是跟他搶位子坐似的急躁。
上官悅嘴角勾了勾,坐了回去。
此時坐在駱千紅前方座位的人剛好走過來,見自個兒位子後方換了主人,目光很自動的往左一移,恰巧對上上官悅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
「殿下來了。」上官悅微微頷首表示招呼。
學堂里教授最大,不管你是皇子還是王爺,甚至是太子,照規定,在整個東太學堂內的學子們彼此都不必行君臣之禮,所以這廂上官悅見人也只是輕喚一聲算是招呼,並沒有起身相迎。
「嗯。」李晨輕應了一聲,朝他這頭走近些。
殿下?
本來頭低低的駱千紅驀地抬起頭來,發現坐在她前方的人竟然是太子李晨……
有沒有這麼倒霉的啊?她的座位究竟是誰安排的?這麼大一間蘭苑,位子明明那麼多,她為什麼非得擠在這兩號人物身邊?
「殿下。」駱千紅再次垂下眼,小小聲地也跟著叫了一聲。
李晨一笑,望住她,「駱小姐身子可好些?」
「小女子……都好了,謝殿下關心。」恐怕今天每個遇見她的人都要問上這麼一句了,幸好這些人不知道她究竟是身子哪里不好,否則真要被笑死。
「甚好,那麼那盤棋,我們找時間接著下。」
嗄?駱千紅一愣,再次抬起頭來看著李晨,「殿下這是何意?那盤棋不是都被弄亂了?」
「本太子已經讓人照著那日未下完的棋局在東宮殿里又擺了一盤。」李晨又一笑,「我做事不喜歡做一半,沒頭沒尾的,並無其他的意思,就只是單純想下完那盤棋罷了,駱小姐可願賞光?」
「……好。」她能說不要嗎?人家可是太子啊!
「那就兩天後未時東宮見。」說完,李晨便走到位子上坐下來,沒再回頭。
雖說位子相鄰,但每一座案都很寬很長,蘭苑大而學子少,每個位子都相隔一定的距離,再加上一整排大窗子外頭半湖半園子,可以說是比府邸的書房還寬敞舒適。
可以想見若是春天夏天在此上課,鐵定舒爽極了,可現已入秋,窗外景色美則美矣,但一陣湖畔的風吹來,卻是會冷的。
這堂課上的是書藝,臨摹的是古代書法名家的特殊書體,就算是臨摹,也很是考驗學子們的腕勁及指尖的靈活度,本來寫這樣的字體是難不倒她駱千紅,但以她現在的體力寫上十來字,手已經開始會抖。
旁邊的大窗突然被人給關上,感覺書案上的光線微微一暗,一件柔軟的深藍色披風便覆在她縴細的肩上。
駱千紅的手上還拿著筆,愣的抬起頭來往後一瞧,正好對上上官悅那張好看卻很臭的臉,她沒搭理他的這份舉動,繼續專心寫她的字,沒想到接下來的字越寫越丑,丑到根本不像她寫的。
她瞪著眼前這只抖得更厲害的手,它像是存心跟她過不去似的,讓她連抓握都很是無力,接下來竟啪一聲,手上的筆掉落在寫了一半的白紙上,烏黑的墨瞬間將案上的書紙給染黑……
就像她那日毀了一盤棋一樣,今日她毀的是一張珍貴的紙墨。
安靜的課堂突然一聲異響,眾人不禁都朝聲源望去,離得近些的深吸了一口氣,離得遠些的仔細再瞧了瞧,便也發現發生了何事,現場傳來此起彼落的抽氣聲。
「敢情駱大小姐的身子還沒好俐落?前幾日摔棋,今日摔筆?」郭雅芝突然笑了出來,狀似懇切地道︰「其實學習也不在這一時,字如果寫的不好,也不會因為多上一堂課便能練好的,駱大小姐不如回去多休養幾日。」
這明顯帶著嘲弄的話語,只要有根筋的人應該都听得出來。
在場有人微微皺眉,也有人低頭一笑,倒是沒人出聲附和,雖說蘭苑的學子沒幾個是省油的燈,但太子皇子都在此,甚至人家的未婚夫上官公子也在,豈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這郭雅芝是在國公府張揚慣了,又是二皇子李晉的表妹,皇帝算起來還是她的姑丈呢,說話便也沒啥顧忌。
駱千紅無奈的盯著案前一張被墨染黑的紙,頓感無力透了。
倒不是怕丟臉什麼的,她又不是真的十四歲的姑娘,臉皮比紙還薄,那些刺激她的話對她來說根本不痛不癢,眾人的目光也不是真令她在意,她純粹就只是覺得這身體的狀況讓她很無力罷了。
有些東西的確改變了,雖說她重生為駱千紅,可所有的技能都是花晚兒的,本來駱千紅會的她全都不會,還因為當年的溺水壞了身子,體力奇差無比,這樣的感受在癸水來之後格外被突顯出來。
「郭小姐說的是,我還是先回府多休養幾日再來吧。」說著,駱千紅起身朝前方的教授一揖,「學生千紅可能得多請假幾日,望教授海涵。」
「無妨無妨,駱小姐身子為重,課業之後再慢慢補上即可。」教授點點頭,示意一旁的助教及學正,「記得把駱小姐的假給補上。」
「教授,我送駱小姐回府。」上官悅跟著起身。
「準。去吧。」
駱千紅一愕,「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叫馬車回去。」
「走吧。」上官悅頭也不回地率先走出去。
見狀,駱千紅只好趕忙收好東西跟上去。
他步伐大又快,駱千紅則在後頭慢慢走,走了一會他回頭發現她沒跟上,這才緩了腳步在前方等著她。
他的身後,襯著一路的楓紅,黃黃紅紅綠綠的交錯其間,英姿颯爽的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便有如一幅畫般美麗。
這樣的上官悅,是她不熟悉的面貌。
從來見他都是在青樓酒館,就算她專屬的房間再華麗非凡,他也只能算是她的入幕之賓而已,縱使在床上兩人是如何的耳鬢廝磨,親密非常,縱使他再依戀她,也恍若夢中,毫不真實。
如今,大白天的,這男人佇立在青山綠水楓紅之中,好像瞬間將她從夢中帶到了真實世界,竟燦亮得讓她恍神。
見駱千紅停住腳步呆呆的看著他,上官悅挑眉問道︰「走不動了?」
她搖搖頭,「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送。」
上官悅冷冷地看著她,「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問題,如果你不走過來,那我就過去抱你,二選一,你沒有其他選擇。」
駱千紅瞪圓了眼楮。這男人也未免太霸道了!上回在靜心樓對她說吻就吻,現在她連走個路他也要管?會不會管太寬了點?
她咬住唇,氣悶的瞪著他,相信這男人鐵定說到做到,只好乖乖的朝他走去,卻是越走越慢,上官悅也不在意,就陪她慢慢走。
旁人看來,這兩人便像是在散步似的,美好得惹人眼。
「以後不許你隨便親我!」駱千紅突然開口道。「就算你我有婚約,也不能這樣的!你把我當青樓女子嗎?想輕薄就輕薄?太過分了!你這無疑是登徒子行徑!」
說起來,現在的她可是十四歲的黃花大閨女,可不是前世已經跟他上過床的花晚兒,這男人怎麼可以對她說親就親、說抱就抱?現在回想起來,他這樣的行為也未免太膽大妄為了些!難不成前世的他對駱千紅就是如此?
想著,更覺得氣惱不已。
「那天我不是在親你,是在懲罰你,胡亂說話是要付出代價的。」隔牆有耳,何況還是在靜心樓那種皇子們隨時可能出入的地方,她不該亂說話。
當時下人們已經在外頭,他不用嘴封住她,難道要一掌劈昏她?不過,他沒打算對她解釋太多。
「你——若再如此,我定會告訴父親!」她腳一跺,語出威脅。「說你這登徒子敗壞我的名節,是個無品之人!」
上官悅卻勾勾唇,「好啊,那駱叔叔一定會更快一點把你嫁給我,讓我們盡快完婚,你想早點嫁我,去說便是。」
「你,你,你……無賴!」
被人家罵無賴,應該是第一次,沒想到對方還是自己從小訂親的未婚妻,當真是讓他啼笑皆非。
「就算我再無賴,也是你未來夫君。」他不疾不徐的出言逗她。
「我不嫁!不嫁!不嫁!不嫁!我根本不喜歡你!我討厭你!」她有點孩子氣的對他吼。此時的她,倒是很有駱千紅這主兒本來任性的模樣。
「我已經說過,這由不得你。」
他對她的態度,不喜不厭不煩不惱,就只是淡定二字。
她該明白的,這男人決定的事,通常都不會更改。
只要他認為是對的,對家族有利的,對他父親有幫助的,他便會去做,不管那件事會不會傷害到他自己,譬如他留在京城當人質,譬如他娶駱千紅,又譬如……前世的他親手殺了駱千紅和他自己……
駱千紅定定的看著他,停下了腳步,一改方才任性胡鬧的模樣,幽幽地開口,「上官悅,你娶我,你會後悔的,駱家只會害了你,對你們一點幫助也沒有,放手吧,這樣你和你的父親才有生路。」
聞言,上官悅驀地揚眸,驚愕的望住眼前這個女人。
此刻的駱千紅,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更不像他記憶中駱千紅的性子及模樣,還有她說出口的話……
「什麼意思?」上官悅眯起眸子,瞬也不瞬地瞪著她。「你究竟想說什麼?又知道些什麼?」
「就字面上的意思。」駱千紅提唇一笑,「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有靠自己才能萬無一失。駱家和上官家,志不同道不合,提早撇清關系才是上策,話都說到這分上了,上官悅,你不傻,不會听不明白吧?」
話落,駱千紅越過他,頭也不回的往大門走去。
上官悅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黑眸一沉,墨黑的濃眉深深地蹙起,不禁若有所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