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娘犯桃花 第十七章
床上的女人動了,他也像燙手般收回大掌,大夢初醒似地回過神來。
她的睫毛輕輕顫了下,就好似有一根羽毛也在他心尖上撩過,讓一顆心也跟著輕輕顫了下。
當那雙美眸緩緩睜開時,他已斂下臉上的痴迷,收起動作,彷佛從頭到尾他始終是那個威嚴而冷厲的掌門人,只除了一雙如深潭的眼底,藏著暗渦激流。
「你醒了。」一向沉穩的聲音比平日低啞了三分。
瑤娘雙眼惺忪,因身旁傳來的嗓音而很快有了焦距,視線落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她驚訝地坐起身,下意識抓著身上的被子。「你怎麼在這里?」
望著她戒備的神情,他緩緩道︰「這里是我的房間。」
瑤娘一呆,朝四周張望,原來這里不是她住的小院。
自己怎麼跑到他房間來了?
「你暈倒了,是我將你抱過來的。」他說。
瑤娘詫異,立即覺得十分不妥,正想開口,又听他道︰「當時事出突然,有所誤解,差點誤傷了你,還請見諒。」
瑤娘又是一呆,他……這是在向她道歉?
這男人向來冷硬,說話也帶著疏離,乍見他誠心道歉,語氣溫和,令她感到驚訝,十分不適應。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都道歉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我沒事,我這就回房。」
「不可。」
她呆愕,盯著突然握住她手腕的大掌,接著抬眼看他,只覺得那向來冷凝的眼,竟是多了一抹和煦。
「你身子尚虛,不適合下床,就躺著吧,我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啊。
「謝謝掌門的好意,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適合待在男人屋里,而且孤男寡女的,會被人說閑話。」
靳玄臉色驀地一沉。「誰敢說閑話,我定罰他。你放心,我平日管教嚴格,弟子不會亂嚼舌根的。」
瑤娘瞪大眼,這不是誰敢說閑話的問題,而是她本就不該待在他屋里。
「我……我還是回去好了。」
她堅持要下床,不過腳才剛觸地,驀地感到下月復一疼,臉色瞬間刷白。
糟了,她的月事來了。
「你出血了。」
她僵住。
「我聞得到血腥味。」
她僵得更硬。
「你放心,我會負責的。」
啊?
她呆愕地看著他。
負責什麼?
「九尾狐已經跟我說了,你並不是狐妖,先前對你有所誤解,又對你無禮,我在此鄭重向你道歉。」
話題轉得太快,讓瑤娘的思緒有些跟不上,料不到他竟會如此鄭重地跟她說這些話,又再次鄭重地跟她道歉,讓她很不習慣。不過,這跟她來月事有什麼關系?
就見他拿出一張契約,她認得這契約,是當初他以阿嬌為條件,要她簽下的賣身契。
她不禁感到疑惑。
「這契約,在此作廢。」
他突然將契約一撕為二,丟到一旁的香爐里燒了。
瑤娘再次呆住,沒想到他會這麼做,說燒就燒了。
香爐里的星火很快將契約燒成灰燼。
她疑惑地望向他,只覺得他今日很不一樣,一直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那雙眼比以往深邃難懂,好似多了些什麼,她看不出,卻又為此陡然心頭大跳。
她突然不太敢探究那眼里是什麼意思,這樣的他,令她不知該如何相處,只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曖昧起來,令她有些無措。
「瑤娘。」
這聲呼喚令她心頭有些顫。
是她多心嗎?他喚她時,嗓音特別溫柔,少了平日的冷漠,令她不自覺臉頰發燙。
他說要負責,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有話想對你說。」
「你……想說什麼?」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我把你抓來,又將你軟禁,還讓你干活,這些事皆是我的過錯,我得彌補你。」
聞言,她頓時恍悟,原來他是為此事心懷愧疚啊。她松了口氣,還以為……不知怎麼,松口氣的同時,伴隨而來的卻是小小的失望。
「你這幾日身子比較虛,都怪我,害你流血了。」
瑤娘再度鬧了個大紅臉,這種事他怎麼就說出來了?但又見他一臉嚴肅,確有愧疚之色,一點也不似玩笑,害她又不好意思怪他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逕低頭害羞。
「我沒事。」她不敢看他,卻感到手一暖,原來是他握住她的手,那掌心的溫度讓她心頭一顫。
「瑤娘,我會對你負責的。」
這動作、這語氣……這時候她再遲鈍,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緩緩抬眼,對上他深幽的眸子,里頭好似有星光璀璨。
他為什麼會想對她負責?他喜歡她嗎?從何時開始的?有太多的話想問他,但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孤寂已久的心突然被一個男人如此告白,說不心動是騙人的。
她氣過他,也厭過他,但其實她真正在意的,是他那句「狐狸精」。她厭棄的,是他的成見。
他雖然將她抓來,卻不曾刁難過她,甚至給她一個獨立的小院居住,供她吃住,除了性子冷淡外,他不曾欺她,她甚至覺得,待在他的小院里,反而給了她一個避風港,讓她覺得心安。每當夜深人靜,她不必再害怕殺手會來殺她,每當清晨,听到弟子們的操練聲,令她感到希望。
雖然自己是被迫與他簽了賣身契,可後來她漸漸發現自己喜歡上這里的日子,也喜歡上這兒的人。
淨風實誠、淨雷幽默,寂雲派的弟子們各個都是熱心腸,讓她覺得自己也是他們的一份子。
雖然每日必須在廚房里干活,但是沒人逼迫她,甚至做什麼吃食,都是由她說了算。
以往,她都是做飯一個人吃,可是現在有那麼多人吃著她做的菜,而且回回都吃得一點不剩,讓她感到無比愉悅,干起活來也更加有精神。
她曾經想過找一處地方,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擁有自己的小院,閑時養養雞、種種菜,對她來說,這就很幸福了。
沒想到,在寂雲派里,卻真的給她過上了這樣的生活。
她沒想過靳玄會喜歡她,她一直以為他是不喜她的,因為自己多了一條尾巴,就被他當成妖,她卻無法反駁。她不輕視妖,她只是討厭他眼中的成見、討厭他的傲慢。
不過當她遇上殺手,他出手相救,還找人醫治她,她心中縱有再多對他的不滿,也因他的救命之恩而逐漸心軟,願意試著放下成見。
她是懂得感恩的人,考慮了多日,終于在今日決定跟他說明白,別再因為她的關系,對那些弟子們加以磨練,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要他別再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她,她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才不會去勾引他的弟子。
她有她的驕傲,也希望他能了解這一點,不過卻沒想到,到頭來,他居然會對她道歉。
他可知道,他一句真誠的道歉比法術還厲害,將她憋悶已久的心結給解開了,而他的告白,更似一抹陽光,驅散她心中積存的陰影,溫暖了她。
她想,他其實不是防她去喜歡其他男人,而是因為他不想她去喜歡其他男人,是吧?
一想到向來冷硬的他,原來心頭藏著這份心思,她不禁感到竊喜。
她臊著臉,垂下眼,被他握住的手也發燙著。
「說什麼渾話,誰要你負責?」她嗔道。言語中多了抹小女人的撒嬌,但顯然有人听不出這是反話。
靳玄以為她不願,神色一凜,沉聲道︰「你要明白,你後頭長了尾巴,出去讓人見了,只會當你是妖怪。」
瑤娘身子一僵,原本熱燙的心口像是突然被潑了桶冷水。她緩緩抬起頭,看著他一臉的正經肅穆。
「世人皆怕妖,你的尾巴雖然能藏住,但難保會不小心露出來。就拿這次遇刺來說,你就嚇得露出狐狸尾巴了,幸虧當時有我在,藏得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瑤娘眼底的害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凝,淡淡道︰「如此,我真該感謝掌門,多虧你,否則瑤娘出門,都不能做人了。」
靳玄點頭,正色道︰「像你這樣要找個正常男人嫁,是不可能的,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人,才不會被嚇到。」
瑤娘也跟著點頭。「比如像你,知根知底,不會被我的狐狸尾巴嚇到。」
靳玄听了心中暗喜,看來她是被說服了,再度點頭。
「我妖怪見得多,自然不會在意。再者,你的尾巴嚇到人是其次,最怕是遇到其他道士,肯定把你當妖怪收了。」
她也再度點點頭。「有道理,我這不妖不人的,還是跟著你比較好。」
他很高興她想通這一點,附和道︰「確實,免得你出去,被人當成狐狸精,那就不好了。」
瑤娘笑了,那笑真如三月綻開的桃花,美得怦然心動,讓他看迷了眼,就連她說的話都似黃鶯出谷般悅耳,迷了他的耳。
「所以……這便是你想為我負責的原因?」她輕輕問。
「這只是其一。」
「喔?」
「谷大夫說你受了驚嚇,體內出血,恐怕會落下病根。」
她盯著他,意味深長地「喔」了一聲。
他雙手包住她的柔荑,鄭重道︰「你這樣,會嫁不出去的。」
簾子外頭某個听壁腳的人,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聲。
靳玄擰眉,朝簾子瞪去一眼,這時瑤娘把手從他包覆的大掌里抽回,又引得他回過頭來。
她笑容收起,沉下臉,在他愣怔的當口,下了床,直接掀簾出去,迎面撞上谷子然端著藥碗站在簾外,見到她,還一本正經地打招呼。
「夫人。」
瑤娘冷冷說道︰「谷大夫,麻煩你告訴掌門人,我沒有受內傷,不需要他負責,這幾日不舒服,就不干活了,他若要另請高明,也請隨意。」
當說到「內傷」二字時,還特意加重咬字,把谷子然駭得心頭咯一聲,但面上仍然裝糊涂。
瑤娘心想,你就繼續裝吧。
話說完,甩手走人。
谷子然搖頭嘆氣,恨鐵不成鋼地想,機會都給了,居然連這樣都會搞砸!
簾子一掀,靳玄也出來了,谷子然看到他,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枉我這麼多年一直當你是個聰明人,到今日才發現,原來你對女人完全就是個二愣子。」
靳玄擰眉,一臉莫名。「什麼意思?」
「就是沒開竅的意思。」
靳玄一臉狐疑,問︰「她怎麼了?」
「你說呢?」
他想了想,忽然沉下臉。「她說沒受內傷,這是什麼意思?」
在女人方面極為遲鈍,在其他地方卻是敏銳得可怕。
谷子然看著他,端著藥碗突然轉身。「無藥可救,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