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月緣 第十二章
熟門熟路後,明月就不再需要黎叔跟著她去總鏢,有時甚至她一早就會跟蕭豫昭一同出門,一副夫唱婦隨樣兒。
蕭豫昭也不阻止她,因為自從窯子事件後,他料想她已不再相信他,隨著他跟進跟出,必然也是想查勤盯梢,就怕他又去喝花酒吧。雖然他已不會再去窯子,但她不信任他的話,解釋再多也沒用,故而就隨她去了。
這天她在鏢局大院一角的鴿舍里。
這些鴿子不是養來吃的,是鏢局聯絡消息用的鏢鴿。她常常會看到蕭豫昭寫了些什麼,把小字條綁在鴿腿上,然後放飛,過幾天後那鴿子又會飛回來。
她對于這事兒感到很新鮮有趣,原來蕭豫昭是用這種方法管理各處鏢局,怪不得他不需要常常出遠門,也能處理各支鏢局的事。
而且,鴿子們也好可愛,她好喜歡模它們的羽毛,生了鴿蛋還能入菜,謙兒好喜歡吃的。來鏢局真是來對了,沒來還不知道有鴿蛋可以撿呢。
蕭豫昭看著她喜孜孜地喂完鴿子,撿了一小布巾的鴿蛋剛走出來,身上沾到鴿糞,她也不以為意,他實在不能理解。
「鴿舍很臭的。」他說。
「沒關系。鴿糞還沒有人糞來得臭呢。」她小心翼翼地把布巾包好打結,收回提籃。
「有時我不禁要懷疑你真的是千金大小姐嗎?」他搖搖頭笑了。
他這句話說來沒別的意思,但听在明月耳里,心里登時不安地跳了一下。她都已經快忘了她是以萬家千金的身分嫁過來的。在當千金小姐之前,她只是個窮鄉僻壤的村女,當然不會有千金小姐的高貴氣質與優雅舉止。
「……嗯……我打小就是這樣不拘小節,並不是每個千金小姐都是嬌滴滴的。」她心虛地稍微做了點辯解。
「說得也是。我有個至交也是娶了個富家小姐,但那潑辣剽悍勁兒就跟男人婆沒兩樣,不說還真沒人看得出她是千金小姐。」
「你的至交?」她第一次听到他提起他的朋友,心里頭有點雀躍,覺得自己好像更接近他一點兒了。
「說了你也不知道是誰。我們很久才踫一次面,有機會再介紹你們認識。」那個人現在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就連他的喜酒都沒來喝。
那天下午,來了委托案子,蕭豫昭帶了幾個鏢師去酒樓與對方談細節,明月原想跟著去,被擋了。她想,也是,那種場合帶著妻子出席也不合適吧。可是侯瑾南居然也沒去,讓她頗為意外。
近傍晚時,蕭豫昭一行還是沒回來。明月等得無聊了,與侯瑾南閑敘起來。「你不是鏢頭嗎?為什麼你不用去?」
「鏢頭也不見得需要出席,二爺擅長談判,他出馬很少有不成功的。而且若是二爺親自押的鏢,遇上劫匪時,通常都會以點春收場。」
「點春?」她不懂。
「點春是行話。押鏢時遇上劫匪,若能與劫匪談判成功,不用廝殺就能化干戈為玉帛的話,我們稱之為『點春』。」
「喔……」她又學到一項了。
「二爺不喜爭端,通常會跟對方談判。要是我的話,才懶得跟那些家伙多費唇舌,想劫鏢就先問過我的拳頭,所以二爺老說我太年輕、沉不住氣,需要多磨練磨練。但我覺得干嘛磨練,對方可是劫匪啊,他們要講道理的話還會去當劫匪嗎!所以跟劫匪講什麼都是對牛彈琴。不過很奇怪,二爺就偏愛對牛彈琴,然後那些怪怪的牛居然還乖乖听話了。當然,有時也是會有听不懂人話的正常牛,那時二爺就不會客氣了,開始動手鞭牛。」侯瑾南一攤手。
明月笑了。「听不懂人話的牛才是正常的啊?」
「那當然啦。」
「我倒覺得你該多跟二爺學學對牛彈琴的技巧。」她寧可不要他們打打殺殺的,多危險。
「甭了,我學不來的。我天生就是個大老粗。」
「你看來斯斯文文的,是個俊哥兒,哪來大老粗之說。」
「真的?嫂子覺得我生得俊俏嗎?」侯瑾南眉開眼笑。
「當然。你走出去應該會讓很多姑娘們芳心暗許吧。」
「那我跟二爺比起來,誰俊?」侯瑾南故意逗她。
「你……這怎麼能拿來比呢。」明月紅了臉。她當然是覺得二爺比較俊的,而意識到自己會對夫婿的俊俏感到害羞心跳,這又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瞧嫂子這反應,肯定是我比二爺俊上幾分,嫂子才不好說。」侯瑾南嘻皮笑臉地。
「才不是這樣呢!你這人真不知羞,哪有人厚著臉皮說自己俊的。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哪比得上二爺。」她既好氣又好笑。
這會兒兩人談笑的畫面,全數進了蕭豫昭的眼里。
他回到鏢局,老遠就隱約听到笑語聲,再看到明月與侯瑾南嘻笑怒罵的熱絡氣氛,雖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內容,但光是明月那臉帶羞怯對著侯瑾南笑的樣子,他心頭不覺燃起了無名火!
「談什麼事這麼愉快?」蕭豫昭冷冷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沒什麼,就在講二爺很會對牛彈琴……」明月刻意避過不提誰比較俊的話題,免得橫生枝節。
侯瑾南一听,慌忙打手勢要明月別說了,否則他肯定會被二爺好好「磨練磨練」。明月瞧他急的,不禁又笑了。
這兩人眼色傳遞,互有暗示的動作,讓蕭豫昭看了更加火冒三丈!但他忍著不怒吼,沉著臉。「很會對牛彈琴是什麼意思?」
「呃……沒什麼意思。」明月發覺二爺臉色不對,于是噤聲,免得多說多錯。
不說是嗎?兩人私底下有秘密是嗎?蕭豫昭惱怒,惱怒侯瑾南,惱怒明月,也惱怒自己。為何自己會如此怒不可遏?明月只是與別的男人說說笑笑,居然就能讓他心底亂了方寸。不應該這樣的!
他一言不發地轉身準備回蕭家堡,明月立刻追上跟著回去。
一路上他走得又急又快,明月腿沒他的長,追得很是辛苦。重點是,她不知道這回他為何又生氣了。嫁了個脾氣陰晴不定的夫婿,真的是很讓人頭疼啊。
回到蕭家堡,謙兒馬上黏著明月撒嬌。明月這才想起,急著跟二爺回來,結果忘了把為謙兒撿的鴿蛋帶回來了。
「啊,舅娘忘了鴿蛋了。也罷,侯瑾南應該會幫忙收著吧。」
「猴什麼?」
「侯瑾南。是舅爺鏢局里的鏢頭,他姓侯,又是鏢頭,綽號叫猴頭兒哩,很有趣吧。」
「我可以去找猴頭兒玩嗎?」
「嗯……他是小孩子脾性,說不定跟謙兒很合呢。找機會讓猴頭兒叔叔教你一些男孩子的玩耍兒。」明月愛憐地捏了捏謙兒的鼻子。
蕭豫昭听了更生氣了。都回到蕭家堡了還要提侯瑾南!她腦子里就只有侯瑾南嗎!難不成她老是去鏢局,目的是想見侯瑾南?
「你明天開始不許再去鏢局了!」他怒喝。
「為什麼?」明月與謙兒一同垮下臉。
「不為什麼。我蕭某人的決定不需要為什麼!」他甩頭進房去。
當晚,蕭豫昭沒有出來用晚膳。明月與謙兒跑了幾回去孤寂院喊人,里面的人硬是悶聲不響,于是明月只好把飯菜端進孤寂院去。
「我不吃。」他沒好氣的,坐在書案前翻書,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麼?」
「我沒有不高興。」
「明明就有,都寫在臉上了。」
「是嗎,既然都寫在臉上了,怎麼你會看不出我在不高興什麼!」他話說得可尖酸刻薄了。
明月走近,雙手捧起蕭豫昭的臉龐,靠近他,這近距離的凝視讓他心口發熱,她那精致的小臉就近在他眼前,她雙睫閃啊閃的,唇兒微翹,他聞得到她的幽香,渾身一下子鼓噪起來,好想吻上那迷人的唇瓣……她到底想做什麼?打算色誘他嗎?
突然,她雙手一伸,圈住他的脖頸,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動作無比生澀,羞怯地說︰「不管你在氣什麼,都請消消氣好嗎?我說過了,你要是覺得我哪里做錯了,直接告訴我,我沒有讀心術,真的猜不出來。」
她的主動擁抱、軟言軟語,在在都撩起他心湖的波濤,他不由得氣消了;或許她跟侯瑾南真的只是在閑話家常而已,是自己太敏感了。
「……我不喜歡你跟侯瑾南走得太近。」他艱難地說,要他說出這種氣量狹小的話,真的很吃力。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我才是你的男人。」
她抬起頭,雙手搭著他的肩,圓亮的大眼直視他,眨了眨,瞬間懂了。「原來……你在吃醋啊?」
她竟然這麼直白地說出來,讓他登時脹紅臉。「不是!我只是在提醒你,要守分寸,蕭家堡的夫人跟別的男人有所牽扯,會惹人閑話,有損蕭家堡名聲。」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在笑什麼?不許笑!」他氣急敗壞,早知道就不說了!
「我好高興,好高興你為我吃醋。」她心頭漾滿甜蜜。
「就說了,我生氣不是因為吃醋!是不高興你不守婦道,丟蕭家堡的臉!」他急著解釋,卻有種愈描愈黑之感。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我?只在乎蕭家堡的名聲?」她低著頭,手指有意無意地戳著他的胸膛,像只撒嬌的貓兒。
「你……」這女人……她自己一定沒有意識到,她多麼有蠱惑男人的天分。兩三下就輕易撩撥起他。
他抱起她,把她壓倒在炕床上,欺身貼上她的唇。
……
明月一個人留在孤寂院,她重新理好衣裳,用棉被把自己卷起來。
懊惱地回想,剛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的驚叫,是不是傷了二爺的心?明明,她已經告訴過自己,要用心跟二爺相處,不再拒他于千里的。
其實,她是喜歡他的踫觸的,只是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她才會因為沒有經驗的陌生感而本能地退怯……要是她能先知道會發生哪些事的話,她肯定不會拒絕他的。她心里暗暗發誓,再一次的話,她一定會配合他的……
然而,今夜,二爺並沒有回到孤寂院,而是到客房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