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妻搞不定 第六章
霞光透過半掩著紗簾的窗扉,灑進室內。
張禮杰瞇起眼,靜靜望著一只孤雁振翅飛在向晚的天空。
他坐在窗台上,背倚著牆,手上端著杯紅酒,膝上攤著一本厚厚的本子。
那是一本日記,溫暖的棕色皮革封面,書背印著名牌Logo,翻開內頁,觸手的是縴細上等的紙質。
是趙英杰的日記。
日記里,烙印著端正好看的鋼筆字跡,一字一句,都是最私密的心情。
若是光看字跡,這本日記的確可能是他寫的,但記下的內容,他卻很陌生。
這會是他寫的日記嗎?他,有可能是趙英杰嗎?
睿一直叫她小柚子,到現在也還是。
坦白說我听了總是有點不舒服。雖然是自己的弟弟,雖然知道他對容柚的感情絕不是男女之情,但我還是惱,有好幾次都沖動地想把他的嘴撕爛。
睿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嚇一跳吧?連我自己都不明白這莫名其妙的醋勁。
原來愛一個人,真的會令人瘋狂。
我,已經漸漸不像我了……
張禮杰啜飲紅酒,默默尋思。
這是趙英杰的第四本日記,從小到大,他一直很中規中矩地記錄自己的生活,從無一日中斷,十分自律,文字亦不帶任何感情,只是忠實地記下一切,直到這一本,字里行間才慢慢流露出一點屬于人類的七情六欲。
因為,他愛上了蕭容柚。
張禮杰舒口長氣,視線回到日記本上。
這些年來,他陸陸續續將趙英杰的日記讀遍了,試著在其中找尋過往記憶的線索。
在讀前三本的時候,他毫無所動,感覺像在看別人的故事一樣,直到這第四本,他才終于有些觸動。
是因為他能感受到趙英杰的心情嗎?或者只是單純地被蕭容柚這個可愛的女人所吸引?
他不能確定,唯一確定的是,如果不是這第四本日記的出現,他不會回台灣。
為了想見蕭容柚,他才會回來。
張禮杰品味著略澀的紅酒,又翻看了會兒日記。
這本日記只記到趙英杰被父母軟禁,為了能跟蕭容柚長相廝守,決定趁當兵時私奔結婚為止,至于婚後生活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到底他們婚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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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啦!台風把紗窗都吹壞了,我裝不上去,怎麼辦?
我看看。嗯,可能是這邊框歪了吧。
你會修嗎?
……
沒關系,那算了。
不然我們買一扇新的紗窗吧?
不要啦,多浪費!將就一下就好了……
「要將就一下嗎?」
容柚瞪著手中被自己鋸得亂七八糟的木頭,無奈地自言自語。
這籬笆已經被風吹斷兩個月了,她一直想著要修,卻一直忙得沒時間,好不容易現在有空子,卻又修不好。
把慘遭截肢的木籬笆拆下來,再把新買來的木頭裁成合適的大小釘上去,本來覺得不難的步驟,做起來卻挺麻煩。
她不懂,裁布縫女圭女圭對她而言如此容易,不過是把布換成木頭嘛,怎麼就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再這麼耗下去,天都要暗了。
算了,反正這籬笆也只是裝飾用,修不修根本沒差。
可是再一想,畢竟還是不甘心,木頭都買來了,總不能一事無成吧?
可惡!趁天黑以前再試一次吧。
容柚深吸口自熟,耐著性子拿起鋸刀再拉扯一回,木屑紛飛,她看不清,忍不住揉眼楮。
「太危險了。」一道溫沉的嗓音忽地拂過她耳畔,跟著,一只大手從她手中抽過鋸刀。
她眨眨眼,抬頭。
映入眼瞳的是一張教她極為驚訝的臉孔,劍眉微微揪著,表情卻還是那麼淡淡的,看不出什麼特別情緒。
是張禮杰。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搬來這附近了。」他說,拉她起身,遠離紛飛的刨屑。
「你搬來這兒?」她更驚訝了。
「寧寧在這附近買了一間小別墅,我暫住在那里。」他指向不遠處,一棟隱在暮嵐間的白色房子。
「寧寧在這兒買了別墅?」
去年寧寧來她家住了兩個禮拜,直嚷著喜歡這兒清幽的環境,她是听說寧寧想在這附近買房子,沒想到真的行動了。
「怎麼她沒跟我說?」容柚低喃。「那她……也搬來住了嗎?」她猶豫地問,連自己也不懂這份猶豫因何而來。
「她還是住在台北。」他回答得很自然。「是因為我最近常要到游樂園監工,她才把房子借給我。」
「喔。」她瞥他一眼,滿腔疑問,卻還是忍住。
他們倆……到底是不是一對?為什麼不干脆同居算了?
「妳是打算修籬笆嗎?」他指著她刨了一半的木頭。
「啊,嗯。」她定定神,點頭。
「妳沒做過木工吧?」他看著她刨得亂七八糟的殘木。
「看得出來嗎?」她臉微熱,尷尬地撥開額前發綹。
「為什麼不找人來修?」他蹲下來,研究截斷的籬笆。
「這里太偏僻了,找木匠來修太麻煩,而且我本來以為應該挺簡單的。」
「妳連鋸刀的拿法都不對,我真怕妳割到自己的手。」他責備似的白她一眼,戴上手套,拾起鋸刀。「我來吧。」
不像她還需要拿軟尺量尺寸,他只瞇起眼楮目測了幾秒,便迅速下刀。
俐落的身手令容柚暗暗折服。
就像已經做過同樣的事幾百回似的,他每一個動作都熟練而流暢,不帶一絲遲疑。
寧寧說他曾經在非洲蓋房子,看來確有此事。
她怔望著他的背影,他今天沒穿襯衫,身上是一件美國大聯盟的運動T恤,一條洗到顏色泛白的牛仔褲,打扮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但那因工作而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牛仔褲下結實而健美的線條,卻仍是流露出一股陽剛的男性魅力。
她原以為他是個天生適合穿西裝的男人,沒想到穿起T恤跟牛仔褲,一樣很性感……咳咳,她在想什麼?怎麼感覺好像那種欲求不滿的歐巴桑?
容柚咬咬唇,強迫自己拉回視線,可是眼珠子仿佛自有主張,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收不回。
不過幾分鐘,他已經補好籬笆的缺口。
「有油漆嗎?」他忽然問。
她怔愣著。
「容柚?」他訝異她的毫無反應。
「啊,喔。」她這才回神,臉頰又燒了起來。「嗯,你等等,我去拿。」她在院子角落,找來一桶白色油漆。
他替她刷好了油漆,平平整整,不像她自己刷的,總是凹凸不平。
丙然專家跟業余水準就是不一樣。
她不禁贊嘆。「哇……真漂亮!謝謝你啦。」
「小意思,不客氣。」他站起身,雙手在牛仔褲上隨意拍了拍。
「要不要進來洗個手?」容柚問︰「對了,你吃過沒?我請你吃晚餐吧!」只是感謝他出手相助而已,沒別的意思。她告訴自己。
「謝謝妳,那我就打擾了。」
他隨她進屋,一踏進屋內,目光便被滿屋大大小小的女圭女圭給吸引住了,好奇地瀏覽著。
「這些女圭女圭都是妳自己做的?」
「有些是買的,不過大部分是我自己做的。寧寧應該跟你說過吧?我開了個布女圭女圭網站,專門接訂單做女圭女圭的,生意還不錯唷。」談起她的工作兼興趣,容柚眼楮就發亮。
「我看過妳的網站,設計得很漂亮。」
「你真的看過?」她先是欣喜,繼而假裝不悅地鼓起頰。「只有網站漂亮嗎?我的作品不好看嗎?」
他微微一笑。「我還沒機會仔細看。」
「那你現在就乘機看看吧,我去準備晚餐。」
說著,她招呼他喝茶,先進廚房里忙,他則在客廳里仔細玩賞她的作品。
她的作品跟外頭那些大量生產的女圭女圭很不一樣,每一個女圭女圭都有不同的五官、不同的表情,看得出來都是下了許多工夫一針一線縫制的,連服裝也相當考究,十分精美。
他最喜歡其中一個歪戴著棒球帽,穿著吊帶褲的女圭女圭。她是女的,粉紅的臉頰上還有深深的酒窩,但打扮卻很男孩子氣,手上握著根球棒。
他拿起女圭女圭,仔細端詳。
是他的錯覺嗎?這個女圭女圭的五官感覺很像她自己,眼楮大大的,頰上有酒窩,露齒而笑的模漾很淘氣。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跟睿還有一群男孩打棒球。從沒見過那麼男孩子氣的女生,為了得分,還可以不顧形象地撲壘。
我很吃驚。
張禮杰玩賞著女圭女圭,恍惚想起趙英杰的日記里似乎有這麼一段話——那是趙英杰回憶自己和容柚初次見面的片段,他懷疑自己是從那一刻起,便不由自主地為她心動。
張禮杰瞇起眼,試著想象那樣的畫面。
之前他看到這段記載時毫無印象,但不知怎地,現在他卻仿佛能想象出那一幕。
陽光明媚的午後,綠草如茵,容柚戴著一頂頭盔,站在打者席上,她的身材很縴細瘦小,揮動球棒的氣勢卻很驚人。
趙英睿投球,她大力一揮,打擊出去……
「可以吃飯嘍!」嬌脆的呼喚震住他。
他猛然回過頭,瞠目瞪向正將飯菜端上餐桌的窈窕倩影。
「怎麼了?不會是我做的女圭女圭嚇到你了吧?」她對他驚異的表情感到很奇怪,開玩笑地問道。
嚇到他的,是自己竟可以清楚地描繪出她少女時代的姿容。
「干麼一直瞪我?」她蹙眉,認清他手上拿的女圭女圭是哪一個,輕輕一笑。「不會吧?真的被嚇到了喔?」
「這只,是妳吧?」他問。
「是啊。像不像?」
「很像。」他點頭,將女圭女圭放回原位,走到餐桌邊。
「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的表情很傷人耶!好像見到什麼怪物似的,我應該沒長那麼丑吧?」她笑著嗔他。
「妳誤會了。」他忙解釋。「女圭女圭很可愛。」
「那人就不可愛嗎?」
他一愣。
她也一下驚覺自己這話問得太曖昧,像煞對情人撒嬌的女兒口氣,她咳兩聲,不自在地轉開話題。
「只是幾道普通的家常菜,你別介意,隨便吃吃。」
看出她的尷尬,他沒多說什麼,默默入座。桌上的菜確實都很普通——紅燒魚、麻婆豆腐、炒空心菜,還有一道苦瓜排骨湯。
都是他愛吃的。
他拿起筷子,一一品嘗過,驚愕地發現竟然連調味都很合他的胃口。
「好吃嗎?」她期待地問他。
他點頭。「很好吃。」
她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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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吃完飯,容柚切了一盤水果跟一盤起司,又端出紅酒跟杯子,兩人一面聊天,一面喝酒。
「對了,你要看DVD嗎?」她問。
「好啊。有什麼片子?」
「都在電視櫃下,你自己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張禮杰依言打開電視底下的櫃子,一排排DVD次序井然,一眼望去,大部分是卡通動畫。
他挑起其中一片封面畫著綠色青蛙的。「這個就是妳上次做問卷調查時,送給一個小男孩的玩偶吧?叫什麼K——」
「Keroro軍曹。」她笑著接口。「是一部卡通喔,很好笑的,不過你應該不會想看吧?」
「這一整排好像都是。妳很喜歡這部卡通嗎?」
「嗯。」她快樂地點頭。
「那我們看吧。」
「嗄?你真的要看?」她不敢相信。
「我想看。」他想多了解她。
「真的假的?」她表示懷疑,見他挑起眉來,勉強點了頭。「好吧,你要看就看,可是不可以笑我喔!」她先警告他,將第一片DVD送進放影機。
這部動畫風靡全日本,轟動全台灣,不只小孩愛看,許多大人也很迷戀,不過她不認為這一板一眼的男人會懂得欣賞。
他看了幾分鐘。「……所以基本上這只青蛙是外星人?」
「沒錯,他就是Keroro軍曹,從K隆星來的,是藍星先遣侵略小隊的隊長,沒想到來到藍星,卻淪落為藍星人家里的清潔工,雖然他自己也打掃得很高興啦。」容柚流暢地解釋,提起最愛的卡通,笑意在眸中飛舞。
「藍星是指地球?」
「對。」
「嗯。」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看看她,又看看電視,看看電視,又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樣啦?」她嘟起嘴。要笑就爽快一點啊,她才不怕!
「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為什麼她長這麼大了還愛看卡通?這不是給小孩子看的嗎?這種卡通到底有啥樂趣?容柚在心里自動幫他提問。
沒想到他問的問題卻是她完全料想不到的。
「為什麼外星蛙會說日文?他們有配備語言翻譯程式之類的東西嗎?」
她瞪他。
他也回瞪她。
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
「噗哧∼∼」她終于忍俊不禁,進出笑聲。「哈哈、哈哈哈∼∼」
他眼角抽搐,臉上浮現三條黑線。「我的問題有那麼淺薄嗎?」
「不、不是、淺薄……你問得、很好……非、常好。」她揉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狂笑,笑盈盈的眼凝視他。「不愧是學工科的人,果然很實事求是,講究科學精神。」
他不說話。
生氣了嗎?她咳兩聲,知道自己笑得太失態了,但還是忍不住唇畔硬要浮上來的笑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她道歉。「其實你的問題問得很有道理,只是我從來沒想過。」
「妳不會覺得奇怪嗎?」
「不會呀,反正是卡通嘛。」
「喔。」他應一聲,看得出來對她不求甚解的態度很不以為然,但還是很有風度地接受她的解釋,繼續看電視。
她心一動,一時興起,回房抱出五個女圭女圭來。
「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只綠的就是Keroro,這只是Giroro,這是Kururu,這是Dororo,還有這只我最愛的Tamama,超卡哇伊的啦∼∼」她也不管他喜不喜歡,一連串地介紹,從每只外星蛙的名字,到他們的個性,以及在劇中鬧出的糗事。
她講得口沫橫飛,神采飛揚,眼楮還閃閃發光。
他望著她,起先是很震驚,再來是覺得好玩,最後胸口漾開一股莫名的溫柔。
她真的很喜歡這部卡通,抱著這五只外星蛙介紹的模樣就像個驕傲的母親,頰邊隨著笑意滾躍的酒窩,甜得令他喉嚨一陣焦渴。
他一口氣喝了半杯紅酒。
「……這幾個女圭女圭都是我自己做的喔,不過你千萬別泄漏出去,因為我可沒跟動畫公司申請肖像權。」她俏皮地吐舌頭。
「所以是秘密嘍?」他微笑。
「嗯,是秘密。」
「那為什麼要告訴我?」
她一怔。
是啊,為什麼?
為什麼要跟一個不可能感興趣的大男人介紹這些卡通布偶?就算是跟她交情一級棒的英睿,她也不敢纏著他說這些。
可是她不但敢跟他說,還熱情地滔滔不絕。
為什麼呢?容柚抱著她最愛的Tamama,茫然地想。
或許是因為他願意陪她看動畫,或許是因為他問的問題太有趣,或許是因為他瞪著電視螢幕看的表情太認真、太嚴肅,所以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就像她以前故意在從不看卡通的英杰面前談卡通,逗他出現不可思議又一本正經的復雜反應一樣。
難道她對張禮杰,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她愣愣地凝望他。
許是猜出了她內心的思緒,他忽然低聲問︰「以前英杰也會跟妳一起看卡通嗎?」
「偶爾。」
「他也看Keroro嗎?」
「那時候還沒有這部卡通。」她木然回答,心慢慢地沉下。
數不盡的孤寂夜晚,她看著Keroro軍曹,一面笑,一面好希望丈夫就坐在身邊,如果他還活著,就能陪她一起被這些外星蛙給「侵略」了。
她靜靜地紅了眼眶,嘴角卻勾起笑。
「你要不要吃點心?冰箱里有起司蛋糕。」她想站起身。
他伸手按住她,深邃的眼,毫不放松地緊盯著她。
她別過臉,躲開教她心慌意亂的視線。
「妳後悔過嗎?」他啞聲問。
「後悔什麼?」
「後悔愛上英杰。」他嗓音發澀。「如果不曾遇上他,不曾與他相愛,妳也不用受這麼多苦。」
她垂下眼睫,沉默著。
他從不曾想過,等待一個答案的時間會如此難熬,只是短短幾秒鐘而已,他卻有恍如隔世的錯覺。
終于,她揚起眸,閃著淚光的眼窩,像放晴後的水窪,倒映著他緊鎖的眉宇。
「我沒後悔過。」她淺淺彎著唇,話里有情,笑中藏淚。「能跟他相愛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他震懾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