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們不相愛 第十章
學測成績一揭曉,季舒翎頓覺晴天霹靂,成績與她預期中的明顯有落差,別說是T大了,恐怕連第三志願都沾不上邊。
因此,當班上大多數同學正忙著申請留學事宜,她只能埋頭苦讀,全然沒有半點即將畢業的喜悅。
這天,午休剛結束,班上傳閱起謝師宴地點的資料,眾人熱烈討論中,季舒翎絲毫沒有半點興趣,她伏案握筆,解著講義里的數學問題。
「——季舒翎,你打算繼續參加指考嗎?」
前方座位上的王冠誠,轉過身傳閱資料時,見她埋首書堆間,不禁有些好奇提問。
「我考砸了,我非參加指考不可。」
季舒翎有氣無力的從書本中抬起眼,幽怨的瞟了王冠誠一眼。
「我可不像你們,考試只當是測實力,你們主要還是考托福,根本沒人在乎學測跟指考。」
長恩高中最自豪的便是外語課程,不僅重金聘請外師,圖書館更設有英美語系原文書區,以及提供借閱的外文電影與唱片,一切皆是為了協助這些富家子女們,能順利考取海外大學,因此長恩的學生們普遍外文能力特別強。
「你並不孤單,有個人會陪你一起參加指考。」王冠誠笑嘻嘻的說。
季舒翎一愣,「誰?」
王冠誠指了指班級里邊最角落,「項與麟啊。听說他沒打算出國,而是要留在台灣念大學。」
季舒翎下意識順著王冠誠所指的方向望去,最末排的最後一個位子上,項與麟正端坐其上,專心凝神地讀著手中的原文小說。
望著那張清俊的面龐,她的心跳不由得些微紛亂,腦海隨之涌現過往一同生活的片段。
坦白說,無論以男生或女生的角度來看,項與麟確實長得很帥,據說他從小便極有女生緣,每逢生日或情人節,抽屜往往會被女同學的卡片與禮物塞爆。
「上輩子」的她,便是被他的皮相給迷惑,才會一相情願的糾纏他,一路纏到婚姻里……
如今她抽離上輩子的項太太身分,以旁觀者的立場審視兩人的愛恨始末,忽爾覺得那些年里,所謂的婚姻美滿,所謂的愛情圓滿,所謂的兩情相悅,全是她自行一頭熱虛構出來的。
想當初,項與麟是遭她半推半就的誘惑,兩人才會發生關系;亦如他所言,哪個男人能抵擋得住女人投懷送抱,更何況是正處于血氣方剛的年紀。
項與麟一直在遷就著她,處處退讓,甚至為了那個不慎流去的孩子,願意在尚未完成大學學業的情況下與她結婚,除去後頭的外遇與要求她拿掉孩子,他似乎真沒虧欠她太多……
慢著!扁是外遇與要她墮胎這兩件事,便足夠讓這個渣男死上一萬遍亦不可惜!
「季舒翎,你好像真的很討厭項與麟?」王冠誠忍不住壓低音量悄語。「你看他的眼神,好像巴不得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
季舒翎這才收神,故作鎮定的低咳一聲,「我只是覺得這家伙越看越討人厭,他不僅次次考第一,高中三年包辦每學期的全年級第一,這家伙真的太囂張了。」
王冠誠嘖嘖稱奇的說︰「依項與麟的程度,他要想上哈佛跟麻省理工應該都沒問題,我听說他去年暑假還參加了麻省理工的先修夏令營,照這樣子看來,他本來應該是打算去念麻省理工的,但昨天我听班長說,項與麟也打算留在台灣念大學,真是跌破大家的眼鏡。」
原因就出在項與麟的母親身上。
項母早年被診斷出乳癌,由于及早治療,因而控制下來,但經歷多年的化療,項母的體力狀況極差,雖說項家有外佣幫忙照看,但項與麟一向孝順,他為了就近照顧母親,不得不放棄出國念書的計劃。
但許多年後,他曾跟她提及,當年沒能順利前往麻省理工念書,一直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憾事。
直到項母辭世之後,項與麟才決定出國念EMBA,卻也始終無法彌補青春的遺憾……
思緒一頓,季舒翎忍不住又撇過秀顏,睨了角落的項與麟一眼。
適巧,項與麟從小說里抬起眼,與她的眸光在空中交會,她心頭悄然一震,面上卻是故作若無其事的笑了笑。
要死了這家伙怎麼偏偏選在這時抬頭。季舒翎在心底尷尬的碎罵。
當,當,當,上課鐘聲響起,季舒翎順勢轉正視線,佯裝翻動起手邊的講義,心底彷佛打翻了什麼似的,一片狼藉。
她強打起精神,逼自己專心听講,然而一整節課下來,她頻頻失神,腦海不斷浮現當初項與麟對她傾訴心中的遺憾,他那一臉的失落,以及無可奈何的苦笑。
仔細回想起來,那似乎是結福多年來,項與麟第一次趁著三分酒意,難得向她敞開心扉,訴說那份無從挽回與補救的遺憾。
光陰荏苒,從不為誰停留,發生在青春歲月中的遺憾,往往最是遺憾。
只因青春僅有一次,年輕僅有一次,求知若渴的那份沖動與熱情,亦只會發生在莽撞無知的青春里……
當,當,當,下課鐘聲響起。
季舒翎單手托腮,瞬間被鐘聲驚醒,恍惚間眨了眨眼睫,望著講台上正在收拾教材的老師,她這才意識到一堂課已結束。
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沖動,猶豫片刻後,仍是站起身,直往教室最角落的位子走去。
當季舒翎停在項與麟的座位前,他才一臉漫不經心的抬起那雙深邃眸子。
「項與麟,我可以跟你私下聊一下嗎?」
如若項與麟沒記錯的話,這應當是季舒翎大蛻變之後,頭一次主動走到他的座位前,並且主動向他搭話。
見座位上的俊秀少年始終沒回話,只是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季舒翎輕蹙秀眉,毫不掩飾的狠瞪他一眼。
豈料,項與麟察覺後非但沒有半點不悅,反而氣定神閑的揚唇一笑。
無論是「上輩子」,抑或是「這輩子」,她總是逃不過這個男人的迷魂陣,他只消沖她一笑,她便會為之神魂顛倒……
季舒翎壓下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加重語氣的說︰「我們去福利社聊一下。」
福利社里設有座位區,每當下課時,總會有學生在那兒聊天逗留。
從前的從前,她也曾一路尾隨項與麟上福利社,纏著他一同在座位區坐下閑聊,沾沾自喜的與他扮情侶,渾然不知,他有多麼厭斥她的主動。
季舒翎一凜,連忙警告自己不許胡思亂想,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轍。
于是她板起秀美的臉孔,冷冷的對項與麟拋下一句︰「來不來隨便你,我只是想跟你聊點課業上的事情,你可千萬別會錯意。」
望著兀自轉身離開的縴長背影,項與麟不禁莞爾一笑。
天要下紅雨了?可真是稀奇,先前季舒翎連一道數學題目也不願請教他,此刻竟然要找他聊課業?
項與麟嘴角掛著玩味的笑,站直包裹在制服里的修長身軀,提步追出教室。
項與麟用著不疾不徐的速度,輕松地在一樓中庭追上季舒翎。
當他在她身後,望見隨著行走頻率擺動的馬尾,他眼前又浮現那一日夕陽中,她那一臉倔強卻又無比生動的撇首,彷佛一幅少女畫像,令他當下只想定格在那一刻。
深邃長眸浮動著異樣情緒,項與麟著了魔似的,朝著馬尾伸出手,握住那一束水草般絲滑的烏發,隨後戲謔地輕扯一下。
季舒翎當即一震,縴瘦的背影僵住,下一秒她帶著驚愕的表情回過身。
當她看見他猶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圓滾滾的水眸霎時瞪得更大。
「項與麟,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幼稚?!」
遭受指控的少年竟揚開輕浮的笑,「我一直這麼幼稚,你不曉得嗎?」
季舒翎語塞,只能窘惱的緊瞪著他。
她實在無法將眼前調皮的項與麟,跟那個總是一臉漠然,態度不冷不熱,讓人難以捉模的項與麟聯想在一塊兒。
發生什麼事了?
記憶中的項與麟,高中三年都不曾有過如此幼稚的行徑,他一直像個小大人一樣,性子脾氣皆是異常沉著,壓根兒不屑同儕之間的打鬧。
為什麼「這輩子」的項與麟,越發的讓她感到陌生呢?
這段時間里,這個十八歲的項與麟,在她面前展現的面貌,遠比當初同床共枕之時,還要來得復雜多變。
縱是這一刻,他滿眼戲謔的笑意,面上有著帶了點孩子氣的頑皮,這樣的他……她活了兩次,卻是生平首見。
季舒翎穩住失序的心跳,收起臉上的怒瞪,恢復冷靜的低斥︰「你少無聊了!我跟你可沒熟到可以這樣開玩笑。」
項與麟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語氣含笑的反駁道︰「你說我們不熟?高一上學期那時候,你不是天天往我家跑嗎?連我那個經常在外面應酬,很少回家吃飯的爸,都認識你了,你跟我哪里不熟了?」
聞言,季舒翎頓時有股自打嘴巴的羞惱感。
沒錯,高一那段時光,她確實三天兩頭便往他家跑,趁機收買了項爸、項媽的心,及早讓項家人習慣她的存在……否則後來兩人奉子成婚的事,怎可能如此順利。
項與麟見她兩頰漸染紅暈,小臉既尷尬又窘迫,難得在他面前露出這般手足無措的模樣,他嘴角上挑的弧度更大,胸中那股躁動更是顯著。
是的,他確實喜歡上季舒翎了。
而且,他全然無法否認及漠視這個事實,總想著要如何才能更接近她一些。
項與麟見機不可失,順勢又接續說︰「你為什麼都不來我家了?我媽經常提起你,還問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
憶起生前待她如親女兒一般的婆婆,季舒翎心口有些泛酸。
想當年,她之所以能這般自嗨,多年來始終活在自我編織的幸福婚姻美夢中,多少是憑借著有項媽在她背後撐腰,以及對她親如女兒的疼愛,她方會覺得自己與項與麟是世上最幸福的夫妻。
……幸福個鬼,唉。
季舒翎抑下那股心酸,佯裝不經意的問起︰「阿姨最近還好嗎?她有固定回醫院追蹤檢查嗎?」
項與麟一眼便看穿她,明明十分關心他母親的狀況,偏偏又故作
一股壞心眼陡然升起,俊秀的面龐飛快斂起笑容,一瞬轉為凝重的回道︰「我媽最近不太好。」
季舒翎不知她已中計,心慌的追問︰「婆——阿姨怎麼了?」
項與麟掩下兩排長長的睫毛,憂郁籠罩其上,語氣肅然的說︰「我媽很害怕癌癥又會復發,所以一直鴕鳥心態的排斥回醫院檢查。」
「那怎麼可以呢!」季舒翎有些激動的高嚷。
項與麟這才重新揚眸,一臉無奈又抑郁的吐了口氣,「我說不動我媽,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幫我勸勸她嗎?」
「當然沒問題!」季舒翎渾然不覺已落入他設下的陷阱。
項與麟嘴角淺淺一挑,最終又歸于平靜,繼續扮演憂郁的孝子。
「既然這樣,你今天放學跟我一起回家吧?」
「嗯,好!」
「你想跟我聊什麼?你不是說要跟我聊課業的事情嗎?」
季舒翎怔了下,頭昏腦脹的發覺,她完全忘了找他單獨談話的本意,一古腦兒的被他牽著鼻子走。
見那張秀顏浮現一抹懊惱,似是遲鈍的驚覺,她被他給拐了一回。
生怕她會臨時反悔,項與麟忙又揚嗓︰「我媽真的很喜歡你。她只有生我一個,後來為了治療乳癌,沒法再生個女兒,所以她一直很想要一個女兒。」
季舒翎心中一暖,表面上卻是嘴硬的反念︰「關我什麼事啊?!」
項與麟一臉凝重的說︰「說實話,我媽的身體狀況反反復覆的,也不曉得還能活多久,希望你看在我媽是個病人的份上,常來看看她。」
「呸呸呸!你何必這樣詛咒你媽媽呀?!」季舒翎面色微變的駁斥。
驀然憶起項媽是在兩人結婚後的第三年離開,季舒翎確實于心不忍。
她頹然敗下陣來,只好心軟的改口︰「好啦,我會去探望阿姨的。」
項與麟嘴角一挑,「好,你可以說了。」
季舒翎頓時又有種上當的感覺,不由得忿忿瞪了一直在混淆視听的家伙一眼。
「我不想說了!」她繃著臉轉開身,朝福利社小碎步奔去。
「放學後,在後門的車棚見。」項與麟好整以暇的揚嗓喊道。
望見季舒翎的背影明顯愣住一大下,隨即又僵硬的邁開步子,彷佛逃離案發現場似的,直直奔入福利社,佇立于原地的項與麟,雙手插放長褲口袋,忍不住朗朗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