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無悔 第五章 特別的地方
挨了十個軍棍,尚靈犀實在疼得很,但想起尚家,還是打起精神上了騰起——她不想給戰馬起名字,但安定郡王說了,又不得不理會。
痛,鑽心刺骨的痛,但也是自己活該,御下不嚴,怎麼領罰都是應該的。她處罰人時,也從來是處罰將領,沒有處罰小兵的道理,小兵膽小,懶散,那就是將領沒教好,將領該罰。相對的,小糧口快,那也是自己平日放縱的結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騰起心意相通,騰起今日特別乖,一點都不鬧脾氣,尚靈犀忍不住模模它,「好孩子。」
騰起打了個響鼻,似乎再說︰那當然。
尚靈犀微微一笑,「等我們回到西疆,就給你找個娘子,生小馬。」
騰起又是一個響鼻。
往前走了一兩里路,夏子程落後一步,靠了過來,關心問︰「你傷可還好?」
「還行。」
「要我說,你怎麼這樣傻,明明是小糧說的,偏偏應了下來。」
尚靈犀突然有點不高興,「我不應下來,難道推回給她嗎?有人這樣當將軍的?」
夏子程知道她身體不舒服,連帶心里也不痛快,于是也沒理會她略不客氣的質問,只從懷里拿出一個小葫蘆瓶,「拿著,早晚一顆。」
「這什麼?」
「活血化瘀的。」
尚靈犀心里想著不要,但手上還是拿了過來——她喜歡他太久了,無法拒絕他任何一點點的好。
這條回京的道路,不要走到盡頭就好了。
夏子程道︰「換被子之事,是玉珍欠妥,無論如何不該那樣做,我代她向你道歉。」
尚靈犀拿著的葫蘆瓶突然有點燙手,原來是給姚玉珍賠罪來的。
也是,他們已經定了口頭親,姚玉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有那個立場替她道歉,只是自己不想听而已。
想想覺得有點意興闌珊,「算了。」
「不能算了,她現在被禁足,晚上我讓她寫信過來道歉。」
尚靈犀想到姚玉珍被禁足,暗忖這安定郡王也真夠狠了,表面上是給這大小姐幾分面子,只罰不打,但要知道行走時不能出車廂,晚上投宿不能出房間,將來回京不能出房門,這是讓她坐牢啊。
安定郡王還把多話的春花跟林嬤嬤給殺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可惜,已經給過春花機會,是春花自己選擇死路的,如果當初她閉緊嘴巴,現在就能活命了。
她可是西疆的女魔頭,不會可惜做錯事情的人的命的。
倒是姚玉珍,嬌是嬌了點,但她還是無法討厭對方,大概因為喜歡夏子程,覺得如果自己討厭姚玉珍,似乎也間接污辱了夏子程的眼光。
看著這葫蘆瓶,她知道這肯定是夏子程跟夏闊拿的——她在夏闊的桌子上看過幾瓶傷藥,都是一樣的葫蘆瓶。
他對姚玉珍還真好,為了替姚玉珍消弭不愉快,連親爹的東西都討來了。
在旁邊的副將趙天耀突然說︰「夏校尉可是特別替我們尚將軍討來的藥?」
夏子程一臉奇怪,「那是當然,趙副將何以如此問?」
「夏校尉莫怪,末將就心想,不知道這瓶藥是夏校尉跟尚將軍的兄弟情誼,還是夏校尉替未來妻子賠不是的?若是前者,尚將軍自然能收,若是後者,則萬萬不能——尚將軍因為姚姑娘無禮、姚軍醫無能而挨打,從此尚家跟姚家齟齬難消,因此得把夏校尉的意思問清楚,不然末將有愧故尚老將軍的提拔跟教誨。」
夏子程道︰「這是我給尚將軍的,我拿藥給她是一回事,我替姚姑娘賠不是是另外一回事。尚靈犀,你收下,這是我給你的,不關任何人的事。」
當然,夏子程也很心煩,覺得姚保真是沒事找事干,若是姚保私下跟他父親討公道,事情還好說,偏偏他當著欽差大臣的面捅出來,不處理不行,處理太輕也不行,現在尚家跟姚家結了仇——這事情,安定郡王肯定今天一早就把話傳回京城了。
皇帝這回沒升尚靈犀,那麼等她入京,皇帝肯定會好好安撫一番,這時候姚保那傻子偏偏撞向槍口,皇帝很有可能讓吏部直接壓下姚保的晉升文件,好歹壓個幾個月,屆時京里人人議論,姚家丟臉就丟大了,即便升上七品,恐怕也沒多少名門願意與之往來。
到時候姚保肯定會來求他這個準女婿,他又能做什麼,難道要他勸尚靈犀跟姚家握手言和嗎?他做不到。
尚靈犀白白被打,他也很生氣,他並肩作戰四年的好兄弟,好戰友,就這樣被姚保一張嘴給害了。
他也很想因為姚玉珍的關系對姚保好一點,但真做不到,姚保平日膽小怕事就算了,遇到這種事情,膽子卻特別大。
欠教訓。
他得找個時間跟姚保說,他要娶的是姚玉珍,就只有姚玉珍,可不是娶你們整個姚家,不要覺得從表親的關系變成姻親,自己也就成了一品門第,想橫著走?不可能。
還有,那安定郡王不知是什麼意思,表面上給姚家求情,實際上卻是設套——把姚玉珍禁足,對姚保「教女不善」的罰則卻是還要再想一想,這樣姚保還敢出現在他面前嗎?當然是有多遠滾多遠,恐怕回京路迢迢,都得當個小老鼠了。
另外,一樣是「污辱朝廷命官」的錯,尚靈犀挨了十個軍棍,姚家父女卻不痛不癢,傳出去實在有損夏家聲威,就好像他們多糊涂一樣,定了口頭親,便不管準親家的出格行為,身為夏家的長子嫡孫,他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不利于夏家的傳言出現……
尚靈犀見他臉色轉凶狠,半開玩笑的說︰「給我一瓶藥這麼舍不得,還你就是。」
「給你的東西我哪會舍不得。」
「真的?」
夏子程點頭,「那是當然。」
「等我回西疆時,玉兔借我一年吧。」
玉兔是夏子程的戰馬,母馬,今年七歲,聰明溫順,戰場上十分勇敢。
夏子程想也不想,「你中意玉兔,送你便是。」
雖然他也很喜歡玉兔,可是尚靈犀難得跟他討東西,他當然不能小氣,戰馬再找就有了,尚靈犀可只有一個。
「不用不用,玉兔這麼聰明,也認主人的,借我一年就好,我就想給騰起生個小馬駒來養。」
夏子程不明白,「騰起是什麼?」
趙天耀規規矩矩的回答,「是安定郡王給尚將軍的戰馬取的名字。」
夏子程更不明白了,「為什麼讓他給你的戰馬起名?」
當時尚靈犀的戰馬添星死了,馬官選了七八匹合適的來,她一眼挑中唯一的一匹紅棕馬。
他說這馬匹挺好的,起個名字吧,她卻不願意,說別喊名字,就叫紅棕馬,這樣比較好。
雖然沒說明白,但他也知道如雲跟添星先後戰死,對她打擊很大,所以不想再給戰馬起名字,不然若是再離別,恐怕無法接受。
面對夏子程的疑問,回答的當然還是趙天耀,「現在承平了,這紅棕馬肯定可以活很久,有名字也挺好的,夏校尉您說是不是?」
夏子程噎住,不想說是,但又不能說不是。
內心不太舒服,但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尚靈犀如果不自己取,那也該由他來取啊,安定郡王真沒禮貌,尚靈犀一定是看在他是欽差不好違背的分上,勉強接受的。
是了,一定是這樣。
細想過後,夏子程又好多了,「我去前頭,你記得吃藥。」
見他這樣真心關懷,尚靈犀心情極好,笑說︰「羅唆。」
「記得啊,早晚一顆。」
又往東行了十余日,尚靈犀的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也不得不說那藥確實好,他們是從軍,又不是什麼深閨大小姐,只要沒見血,那就得忍著自己好,按照尚靈犀原本估計,她的黑青刺痛至少得兩個月才會退干淨,但那小葫蘆的化瘀藥可真好,吃了之後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
小糧內疚得很,但尚靈犀也不怪她,老實說,當下她心里也是這麼想著,既然她也有那意思,就不能怪小糧說姚家算什麼東西。
所以,她自己也自省了一下,到底是真的姚家囂張,還是自己嫉妒?但總是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醒來還是沒有結論。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于到了京城近郊,皇帝已經派人傳令,要親自帶著文武百官到西城口迎接眾將士。
榮耀是很榮耀,但荒謬也很荒謬,現在因為皇帝還沒準備好,所以他們不能進京。
二十五萬大軍跟五萬亡魂軍牌駐扎在近郊,有官餃的則住在近郊的驛站。
尚靈犀能感受到一點京城的繁華了——雖然一樣是驛站,但京城附近的驛站,楞是不一樣。
桌子是黃花梨木,被子也都是山水刺繡,茶可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品茶是她還是尚家大小姐時,學習到的少數技藝之一。
重溫了一點當年的富貴生活,賀寧也挺高興的,抱著小賀芹,一邊認著,「這是八仙桌,這是紙鎮,這是文房四寶,芹兒將來要好好學習女紅啊。」
尚靈犀看著堂妹母女倆,笑了。
她們已經商量好,等入了京,就用皇帝的賞賜替她母女倆買一間宅子,再添置兩個下人,然後留一筆生活費給她們,讓她們在京城過日子,這樣是最好的——尚家在西疆赫赫有名,也不少人見過賀寧,萬一讓人認出來,尚家真的會很難立足,再者,讓人知道西堯皇帝還有一個孩子流落在外,那孩子也只能是被軟禁的命運。
但京城跟西疆相隔千里,賀寧跟賀芹在這里很安全。
夏子程也答應她,將來會派遠志不時來照看,若有需要,他一定會幫忙,由他的心月復直接探視,而不假手他人。
若是以前,她還敢讓他把事情托付給姚玉珍,但現在軍棍事件過後,兩家人算是鬧翻了,朝廷命官互相指責「算什麼東西」也是東瑞國第一回了,尚靈犀第一次覺得深閨女子很煩,這樣就不想活,沒臉見人,不吃早飯,哈,後來還不是乖乖上了馬車,也沒有不想活,也還是見了人,早飯雖然沒吃,但吃中飯了啊。
她都不知道究竟是因為要回京,所以姚玉珍變了,還是姚玉珍原本就這樣,只是自己沒發現。
「尚將軍。」有人敲門,「小的是驛站的酒娘。」
小糧連忙拉開格扇,奇怪道︰「我們沒叫酒。」
酒娘笑咪咪的,「宮中賜了酒過來,這是尚將軍的分,叫『桃花香』,是皇家才有的東西,那送酒來的內侍說,雖然醇口,後勁卻強,三杯就會醉倒到天亮,尚將軍喝的時候可得注意點,免得早上起不來。」
小糧連忙接過,「多謝大娘子。」
「尚將軍客氣了,能來服侍尚將軍一回,我回去都可以跟鄰里炫耀呢,您可是我們東瑞國第一個女將軍,舍命保衛國家,我們才得以安逸的生活,誰不欽佩。」
小糧高興,但經過上次教訓,已經不敢胡言亂語,只道︰「謝謝大娘子,辛苦你啦。」
小糧把格扇關上,將烏金盤放在桌子上,「小姐可要嘗嘗?」
「我不了,我本來就好睡得不得了,再喝這桃花香,明早真要起不來了,何況我也不懂酒,喝了暴殄天物,你拿去給明威將軍吧。」
小糧雖然覺得可惜,皇家的東西呢,小姐居然不嘗嘗,不過小姐說話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听著就是,于是捧著烏金盤又出房門,沒一刻鐘便回來,笑著說︰「明威將軍高興得不得了,直說小姐夠義氣。」
尚靈犀大笑,「明威將軍這是真高興了。」
明威將軍跟著夏闊十幾年了,本來是不太看得起女子,經過四年相處,見她永遠不給自己找借口,殺敵沖第一,這才慢慢對她刮目相看,現在居然說她夠義氣,看來這桃花香是送到他心坎里了。
賀寧也笑說︰「尚將軍不嘗嘗真是可惜了。」
尚靈犀不以為意,「雖然是好東西,不過不適合我啊。」
「尚將軍試都不試,就說不適合。」
「我已經知道結果,何必試。」
賀寧旁觀,早已經看出自家大堂姊喜歡夏校尉,也許是自卑粗糙的雙手,也許是自卑黑色的皮膚,所以始終跟夏校尉當「兄弟」,自欺欺人說不適合照她看,姚玉珍才不適合夏校尉,心機太深,一心想攀富貴,沒有一點真心。
有句話說的真沒錯︰只有女子識女子。
男子只能看得出來女子表現出的樣貌,只有女子才看得出來女子真實的樣貌。
她的大堂姊只要幾個月不曬太陽,好好打扮,不見得會輸給姚玉珍,可是如果讓大堂姊放下一切,只為了做某個人的妻子,恐怕也是不願的。
她的大堂姊,不是尚家的大小姐,是尚家的女將軍。
尚靈犀沒喝酒,照樣好睡——平日總是一覺到天亮,今日卻不太舒服。
鼻子超塞。
奇怪,又沒傷寒,怎麼會塞鼻子?
這味道……這味道……誰在她房間外面煮飯哪,都是柴火的味道……
不對,不是柴火——尚靈犀一下睜開眼楮,失火了!
那味道,那空氣中的微熱跟焦灼……
「小糧!寧珠!」情急之下,也忘了賀寧是改過名字的人,直接喚了幼時稱呼,「失火了!」
房中人一下清醒過來,尚靈犀一手夾起迷糊中的賀芹,一手開路,推開格扇,院子入口處漫天的火光。
隔壁房的振威校尉也醒了,連帶服侍他的小兵一起往外沖。
秋天天氣干燥,加上驛站都是木頭建築,火勢蔓延得很快,不過一會時間,那火舌已經爬上屋頂,竄出濃濃黑煙。
都是當兵的人,警醒的很,等尚靈犀跟振威校尉一群人沖到外頭,見到夏闊等人陸續跑出來,然後是歸德司階拉著姚保,姚保拉著姚玉珍,後面跟著秋月,宮廷侍衛簇擁著略微狼狽的安定郡王,懷化郎將跟壯武將軍也出來得很快,在驛站工作的人同樣都沖出來了。
尚靈犀發現,不見夏子程的人影。
夏闊也驚覺了,「夏校尉呢?」
又叫了幾聲夏子程,卻都沒人應他。
就見一個滿臉灰塵的大娘子出來,全身發抖,「夏校尉是不是年紀很輕,長得很俊秀,穿著白色袍子的人?」
「是他。」
「我看到他被一個將軍找去喝酒了,就住在最里面第二間那個。」
明威將軍找夏子程去喝酒?
明威將軍也沒出來。
那桃花香,三杯就倒。
夏闊道︰「眾將軍在原地幫助救火,一切听安定郡王命令,本將軍要進去救我兒,任何人不得阻攔。」
說罷,把外袍一月兌,赤著身子只著長褲就沖了進去。尚靈犀把手中的賀芹往賀寧手中一塞,也跟在他身後。
賀寧連忙說︰「尚將軍別進去,危險哪!」
小糧尖叫起來,撲上去想拉住自家小姐,但哪拉得住,尚靈犀人腿長,速度又快,一下子便跑進了火光里。
熱,真熱,眼楮都要睜不開,煙燻得令人難受。
可尚靈犀還是跑著往里沖,夏子程,你可千萬不要有事,等著我去救你,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
我們是好兄弟嘛,我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別傷,別死。
烈焰沖天中,她勉強辨識夏闊的影子,跟了上去。
夏闊雖然救子心切,但二十幾年大將軍不是白當的,雖然都是火燒建築發出的劈啪聲,還是感覺到後面有人,回頭一看,居然是尚靈犀,忍不住大喜過望。
他只有一人,他不能救了兒子,卻不救跟了自己二十幾年的明威將軍,也無法舍棄親情,救明威將軍而舍棄自己的兒子,現在尚靈犀跟上來,自己負責兩百多斤的明威將軍,將比較瘦的兒子給她,這樣兩人都可以得救,自己也不用掙扎了。
夏闊一腳踢開明威將軍的門,就見兩人都暈在桌子上,夏闊一把扛起兩百多斤的明威將軍,尚靈犀則背起夏子程,兩人又迅速往外沖去。
進出不過一會時間,但火卻大了一倍不止,尚靈犀背著夏子程,小心翼翼閃躲著掉下來的東西。
夸拉一聲,他們身後的橫梁倒了下來。
熱,真熱,皮膚都要燒起來。
彌漫的黑煙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尚靈犀兩三次快倒下去,又想著不行,自己倒下去了,夏子程也會死,為了夏子程,自己得撐下來。
尚靈犀頭很昏,為了醒神,用力咬了舌尖一下,疼,鑽心刺骨的疼……
血沿著下巴流了下來。
太痛了,精神又集中了。
她在心里默念著,爹,您在天之靈保佑女兒能過這關,女兒還有很多事情想做,不能倒在這里……
還有落下來的東西長點眼,千萬別掉在夏子程身上,他是個好人,保家衛國,從不畏懼,應該得到上天庇佑……
進來的路漫長,出去的路更漫長,費盡全身力氣,卻只能走上十幾步,奇怪,這驛站有這麼大嗎?不是才三進的建築,怎麼永遠到不了盡頭似的……
啊,門口!
看到門口了。
心里一喜,反而有點月兌力,感覺到夏子程下滑,尚靈犀連忙又往上背了背,被煙嗆得無法呼吸,無法睜眼,但她知道,門口就在不遠處了。
夏子程,當年你在千軍萬馬中救過我,這次換我在烈焰沖天中救你。
我一定把你救出去!
尚靈犀終于背著夏子程沖出門口,然後雙雙跌在地上,她仰躺著,大口大口的呼吸。天,新鮮的空氣真好。
眾人迎上來,連忙來回滾動兩人,想把身上的火星子撲滅。
等回過神,想轉身看夏子程時,姚玉珍已經撲了上去,紅著眼眶,「表哥,你醒醒,是我啊,表哥。」
尚靈犀突然怔住,人家是未婚夫妻,自然有姚玉珍去照顧,自己不需要擔心。
只是側著臉看,她瞬間有種感覺,自己是多余的,她根本不該在這。
夏子程被姚玉珍一陣瘋狂搖晃,不由睜開眼楮,「我……在哪?」
「我們在驛站,失火了,表哥喝醉,是、是大將軍帶人進去把表哥救出來的。」
「我爹?」夏子程勉強坐起來,「我爹呢?」
夏闊那邊也是剛剛休息好,便走過來看兒子,又是生氣,又是欣喜,還是板著臉,「我說過多少次了,酒喝三分醉,軍人最忌喝得爛醉。」
夏子程歉然,「是兒子托大了,讓爹操心。」
姚玉珍淚眼婆娑,一臉委屈,「大將軍,要說起來是明威將軍不好啊,您怎麼可以責怪夏校尉呢。」
夏闊很看不起姚保,自然對姚玉珍不客氣,「質疑我的話,你算什麼東西?」
姚玉珍怔住了,自己在軍營雖然只是總軍醫的女兒,但憑著美貌,誰不對她客客氣氣,尤其跟夏子程的口頭親定下後,眾人更是對她尊敬,卻沒想到會得來未來的準公公一句「你算什麼東西」。
想哭,又覺得不是時候,不哭,又覺得委屈,登時怔在那邊,進退兩難。
尚靈犀站了起來,解圍道︰「大將軍,還是先安排休息吧,別的不說,總不能讓欽差跟著我們在路邊將就。」
她不想夏闊當大家的面責備夏子程,等他酒醒,他會無地自容。
夏闊還沒氣消,想到以後要有姚玉珍這種自以為聰明的愚蠢媳婦,他就覺得不高興,「學學尚將軍,這才叫人話。」
所幸已經在京城近郊,驛站不少,派出去的人很快回報,又找到一家看起來頗大的驛站,眾人于是過去,三更半夜敲門,差點沒把驛吏嚇死,知道是有郡王在內的貴客,連忙開了大門迎接,十幾人萬分疲累,都是入店倒頭就睡。
尚靈犀帶著小糧、賀寧、賀芹進入自己房間,雖然深夜,驛站的人還是送來熱水讓她們洗漱。
房間里有個玫瑰鏡台,燭火掩映下,她覺得自己的臉好像因為煙燻,又黑了幾分。
算了,反正她是將軍,臉白臉黑都沒差。只是手臂有點痛,解下衣服一看,有一大塊燒傷。
小糧跟著她在邊關幾年,大小傷也看多了,連忙絞了干淨的毛巾輕輕擦,然後灑上隨身攜帶的金瘡藥。
尚靈犀擔心夏子程,遠志跟順風身上不知道有沒有帶藥,于是把小糧手上那瓶金瘡藥拿了過來,道︰「我去夏校尉房中看看。」
賀寧露出心疼的樣子,「尚將軍對夏校尉太好了。」
「我這是知恩圖報,他當年不救我,我早死了。我去看看馬上回來,你們要是累的話就先睡,不用等我沒關系。」
尚靈犀出房門後,小糧跟賀寧互看一眼,都從彼此眼中見到無奈,這夏子程莫不是會下蠱,把好好的尚靈犀迷惑成這樣子。
今天連命都不要了。
得有多愛一個人,才會在當下毫無畏懼的闖進去,要知道水火最是無情,一個不小心,自己都會賠在里面,夏闊是親爹,那還有得說,但尚靈犀什麼都不是,只是戰友,同志,夏子程那有口頭婚約的未婚妻就在外面,人家都不願意進去救人了,傻子尚靈犀卻沖第一。
但尚靈犀似乎打著主意,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因為太喜歡這個人了,所以不能接受離別。
尚靈犀敲了兩次門,都沒人應,想著奇怪,便推門而入,九月寒氣漸升,怕他喝酒又吹冷風會不好,于是便順手把門關上——不看他一眼,她始終無法放心睡去。
桌子上點著小油燈,夏子程在床上熟睡,還帶著點酒氣。
那桃花香可真厲害,夏子程明明中間有醒來過一下子的,現在又繼續醉倒。
在小油燈下仔細看的他的臉——平常劍眉朗目,睡著的時候怎麼有點憨憨?
好可愛哦。
尚靈犀戳了戳他的臉頰,就見他皺皺眉,雙手揮舞了一下。
噗,以為是蚊子吧。
這都九月了,哪來的蚊子……
醒著的樣子好看,睡著這種無防備的樣子也好看,尚靈犀就听到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怦怦。
心中有個小惡魔說,親他一下吧,反正他又不會知道。
是啊,就親一下,自己今天都救他一命了呢,偷親他一下也不算過分。
于是悄悄的俯,想親,又覺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又把身體往上抬了抬,想著把藥放在床頭就回去。
但走了幾步,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又回頭。
同手同腳的走到床邊,看準他的嘴唇,想著,親一下就好,親一下就好……
就在親上的時候,突然有人環上她的腰,一個用力,就把她掀往床鋪里面,夏子程把她壓在身下,雙眼有點失神。
「尚靈犀?」
尚靈犀心跳得快蹦出來,「你認錯了。」
「我……我沒認錯。」夏子程撫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還在因為桃花香而酒醉,「你就是尚靈犀,你偷親我?」
「我、我沒有。」尚靈犀嚇得語無倫次,「我是小糧,你認錯人了,小姐讓我拿傷藥過來,夏校尉快點放開我。」
夏子程一下扣住她,整個人貼在她身上,「你身上怎麼有股燒焦味?我身上也有,我們怎麼會有這個味道?」
尚靈犀心跳加速,心想他怎麼醒了?怎麼認出自己了?
這樣以後她要怎麼面對他?「尚靈犀,我、我喜歡你……」
尚靈犀的腦袋像有煙花炸開,一片黑暗中散出五彩繽紛。
他說什麼?
喜歡?
自己對他不是單相思,他對自己也是一樣的心情?還是說經過了今天,他發現自己更適合他?
她是五品定遠將軍,不輕易流淚,可是現在心軟得好像有人一捏就會碎。夏子程,你是喝醉了嗎?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喜歡我?喜歡我黑色的皮膚,粗粗的掌心,跟你差不多高的個子,喜歡我不像個女孩子?
尚靈犀喜悅的胸腔都快要炸裂……
「尚靈犀,我喜歡你的氣魄,喜歡跟你當兄弟,很好。」
兄、兄弟?
原來是兄弟啊。
尚靈犀狂喜還沒退,又迎來致命的打擊,原來還是兄弟。
對啊,想也知道,哪個男人會喜歡她?
尚靈犀于是推推他,「好,知道了,讓我起來,別壓著我。」
「尚靈犀,我把你當兄弟。」夏子程用鼻子磨著她的鼻子,「可我現在又覺得你不是我兄弟,你是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
「你在我心里一個,呃,特別的地方,那個地方只有你,以前沒有別人,以後也不會有,我想起你的時候總是很高興。」夏子程的嘴唇劃過她的臉頰,直接到她耳邊,親昵的踫到她的耳朵,「偷偷告訴你,我一直希望回京之路長一點,這樣我們就可以相處久一點。」
尚靈犀眼眶一熱,「真的?」
「真的。」
「我這一路上一直在回想,回想,呃回想過去四年我們相處的時光,怎麼想都是愉快的記憶,一起打仗,一起殺敵,呃一起喝酒,一起躺在沙漠中看星星,我原本以為西疆很無聊的,呃可是有你,我真不覺得無聊,我想到回京的日子就在眼前,原本很期待的,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不期待了……我會一輩子都想念在西疆的生活……一輩子想念在西疆的你,尚靈犀。」
尚靈犀從不哭泣,但這時候卻忍不住了。
自己在他心中居然有這樣的分量,那也不枉費自己四年相思。
夏子程在她身上動了動,磨她鼻子,親她耳朵,粗糙的手指模過她的肩膀,然後停留在胸前撫模,尚靈犀突然覺得他有一個什麼東西頂住了她的——她的閨閣教育雖然不多,但這方面還是知道的。
夏子程起生理反應了。
尚靈犀知道自己該推開他,但又不舍得推開他。
他現在喝醉了,肯定沒記憶,這件事情不會有人知道的。
在她思考之前,身體已經先做出反應——把他拉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