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直播 第二章 病房也鬧鬼
沐姍垮肩垂背,靠著那堵隱形牆頹然坐倒在草地上。
知道自己必須求救,她拿起手機撥出電話,卻發現不管撥誰的電話都無人接听,她試著上臉書,試著用LINE,試著和外面聯絡,可是不管她打下什麼字句,都會在傳出去之前消失。
她把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過一遍後,結論是——不讓她走!
為什麼?他們有仇嗎?還是需要抓交替?
看著眼前的屋子,沐姍排斥進去,卻也明白進不進去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
強烈的無力感襲上,想起不久前才答應杜雍和阿哲,短時間內不再跟鬼扯上關系的,他們說她的身體太陰、太虛,不適合多管閑事。
沐姍發誓,她一點都不想管,但閑事非要找上門,她有什麼辦法?
「呼。」長長吐出一口氣,沐姍鼓足勇氣,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站起身,心知肚明這一趟非走不行,既然「他」已經做足表示,她只能順從鬼意。
走進已經被打開的鍛鐵大門,不過是門里門外兩步的距離,溫度至少相差十度以上,前腳剛踏進門她就忍不住發抖,沐姍試著撫平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用力吞下口水,緩慢地朝噴水池走去。
她方靠近就聞到一股惡臭,太陽西斜,藉著夕陽余暉朝噴水池看去,這一看讓她猛地轉身彎腰,狂吐起來。
水池已經半干,里頭只有少數積水,但那里有很多動物尸體,貓、狗、鳥……而剛才引她過來的紅貴賓也在里面,它們剛死不久,腸子內髒都被掏出來,數不清的蒼蠅停在上面,還有蠕動的蟲子密密麻麻的鑽進鑽出。
狂吐過一場,沐姍拿出包包里的礦泉水漱口,試著漱掉嘴巴里的酸味,抹掉眼淚再深吸一口氣,既然逃不過,她就挺直背脊,選擇面對。
天邊最後一抹余暉散盡,暮色游入,她發抖得厲害,卻還是用盡力氣逼迫自己進屋。
屋門也是敞開著的,她站在門前,閉上眼楮、雙手合掌,嘴里念念有詞。「我並不想打擾你,是你引我來的,如果需要我幫忙就別嚇我,我會盡力。」
說完話,沐姍跨進客廳,屋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打開手機內的手電筒,才走幾步就踢到東西,低頭看去,那是一個背包,很干淨,應該是不久前落下的,是阿婆口中那些冒險孩子的?
屋子里面一片狼藉,摔壞的錄音機、玻璃瓶、椅子、攝影機……如果這些全是昨晚造成的,她可以想象當時的慘況。
一點冰冷從領口滑進後背,沐姍下意識抹去,濕濕滑滑的,她用手電筒照一下手指,是某種……液體?
抬頭看向天花板,那里除了一盞很華麗、正常人不會安裝在客廳里的水晶燈之外,什麼都沒有。
環顧四周,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她看不清太多東西,只是屋子不知何時居然進水了。
剛才進來時地板還是干的,怎會突然淹水?水不高,頂多一兩公分,沐姍穿著運動鞋,但是沒有防水功能,不多久就覺得腳底一片濕冷。
站在水中,她不確定該往哪個方向走,這時一架用符紙折成的紙飛機「游」到腳邊,沐姍彎下腰想要撿起紙飛機,卻不料突然有一股力量將紙飛機從她手里拉走。
一陣尖銳刺痛感滑過掌心,翻開手掌,一道割痕從食指劃到腕間,血迅速從傷口冒出來。
滴答、滴答、滴答……血滴到腳邊,融在水里。
沐姍咬緊牙根,告訴自己不要害怕,那是幻覺,那個鬼是想藉著這個告訴她什麼事情,用盡力氣控制住抖個不停的雙腿,她抬起頭,看見從手中竄出去的紙飛機,機頭正插在通往二樓的樓梯轉角處。
沐姍朝樓梯走去,一步步努力走穩,卻沒發現腳底下的水慢慢朝牆壁匯聚,電視後面那堵牆變成海綿,將水一點一點吸進牆里,水位往上攀高,漸漸地形成一顆頭、一個軀體、一只手臂……
這時候沐姍已經走到二樓,樓下有桌有椅,有各式各樣的家俱,地上還有東倒西歪、完整或者被砸碎的物品,但二樓的兩個房間比起樓下相對干淨整齊。
她先走去書房,里面有一整面牆的書櫃,一張能夠旋轉的高背辦公椅,一張書桌,書桌上放著一部早期的桌上型電腦。
沐姍踏進屋里的同時,無人的辦公椅突然轉動起來。
她倒抽口氣,試著看清楚,椅子上明明什麼都沒有,卻自動地轉向,好像有人坐在上面一樣,瞬間雞皮疙瘩布滿全身,沐姍咬緊嘴唇,一雙眼楮瞪住那張椅子。
像是惡作劇也像在挑釁,它突然飛快轉動一百八十度正對著沐姍。
沐姍非常害怕,但是她強迫自己與它對視,她張大眼楮,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椅子,一人一椅就這樣對峙著。
倏地,啪的一聲,牆上一幅畫以拋物線的方式飛起砸到書櫃。
書櫃的玻璃門沒有被砸破,但是下一刻,一整排近十面的玻璃櫃門輪流打開,然後又一起關上,發出巨大聲響。
沐姍被狠狠嚇著了,但她沒有走,她必須弄明白,那鬼魂到底想向自己傳達什麼?
好像嚇不倒她不甘心似的,下一刻又是砰砰砰幾聲響,書櫃門一一打開,一只看不見的手將里面的書一本一本推出櫃子。
兩條腿抖得幾乎站不住,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一串一串流滿沐姍的臉龐,就在心髒快要無法負荷時,所有的動靜通通停止,周遭安靜得連半點聲音都沒有。
沐姍神經緊繃,握緊拳頭,咬牙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話剛月兌口,一陣陰風從背後的房間吹來,一只青色的手撫上沐姍的後腦,她可以感受到那只手正慢慢地往前滑,模上她的耳朵、她的臉,所經之處像被冰塊接觸到似的,那刺骨的冷意從臉龐直傳腦門。
接著那只手從她的後腰處緩緩往前,直到攬住她整個腰,沐姍害怕、恐懼,冷得顫抖不已,她聞到比噴水池里更濃的腐臭味,身體像被冰塊包圍,黏黏的、濕濕的感覺鑽入她每根神經。
沐姍沒辦法思考,只能感覺到那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在她微乎其微的反抗下一寸一寸慢慢把她的頭轉到另一邊。
因為這樣,她沒注意到一個小小的銀制胸針從書桌上飛起,滑進她的背包里。
沐姍直覺想要閉眼,但她的眼皮不受自身控制仍張得老大,就在頭轉過九十度時,一個沒有臉皮、沒有肌肉的骷髏頭出現在視線里,正在……對她笑。
憋住氣,緊抿唇,沐姍全身止不了顫栗,骷髏頭上的黑色大卷發飄上來,慢慢地纏住她的手和身體,她再也無法忍受,尖叫一聲用力推開骷髏頭,飛快往樓下狂奔。
就在這時,樓梯牆面上突然出現無數只扭曲的手,試圖抓住她,沐姍一面用盡力氣撥開那些手,一面快速狂奔。
當她跑到一樓時,牆面上的人形黑影竟然走下來追著沐姍,想把她籠罩住。
沐姍用盡力氣往外奔,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夠跑得這麼快,一路沖出屋門、噴水池,就在即將沖出大門,她已經做好了會撞上那堵看不見的牆的準備,但是……她沖出來了?
愣了一下,在她因為收勢不及跑上馬路的同時,一陣刺耳的喇叭聲響起……
「為什麼沒有病床?這麼大的一間醫院,難道連個單人病房都沒有?」女人的聲音又高又尖,有憤怒,更多的是焦急。
護士溫和地解釋,「程太太,我們正在想辦法,護理站那邊已經幫你們排號,只要有人出院,立刻安排你們住進去。」
「到底還要等多久?」
「沅馨,醫院有醫院的困擾,別為難護士,我們再等等。」這是男人的聲音,醇厚低沉,很有磁性,是會讓人感到安全舒服的聲音。
「謝謝你,程先生。」護士小姐客氣說。
「不好意思,我妻子太擔心,口氣有些不好。」
「我明白。」護士拿著血壓計退出病房。
「我們轉院好不好?」面對男人,女人的聲音軟下,哭著埋進男人懷里。
「我也希望這樣做,但醫生目前還在評估,從這里回台北怕有無法處理的突發狀況,這樣做對明陽太危險。」
顧沅馨不說話了。
男人輕拍她的背,耐心說︰「你和看護待在這里,外面有幾個記者,我去應付一下。」
顧沅馨怒道︰「有沒有同情心啊!我們都這樣了,他們只想著自己的獨家!」
「他們也不希望這麼做,當記者的也有不為人知的辛苦。乖,我去一下,很快就回來。」男人拍拍妻子的肩膀,轉身走出病房。
沐姍被這對夫妻的說話聲吵醒,張開眼楮時,病房里已經沒有丈夫的身影。
把所有事情在腦海中過一遍,她記得自己進了鬼屋,記得自己沖到馬路上,一部轎車迎面而來,之後的……她就不記得了。
轉頭看看左右,這是間雙人病房,隔壁床躺著一個男孩子,高中生吧,看起來斯文清秀,緊閉雙眼沉睡著,身上插著管子,他床邊坐著看護和一位高貴典雅、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的婦人。
她畫著合宜的淡妝,穿著Prada洋裝,手提LV包,腳上那雙高跟鞋……沐姍認不出品牌,但可以確定很貴。
顧沅馨在哭,但哭得很優雅,眼線和妝容都沒有花,她握住斑中生的手,眼楮牢牢盯著他,神情滿是憂傷。
這時看護開口了,「程太太,這個時候哭也沒用,你先把眼淚擦一擦吧。」
看護說的是道理,但當媽媽的看到心頭肉昏迷不醒都不會有多少理智,更不可能有太好的心情。
「不是你兒子,你當然能說風涼話!」顧沅馨頂了一句,吸吸鼻子,摀著臉哭得更凶了。
看護風度好,只是撇撇嘴,沒答話。
顧沅馨很難過,明陽是她的獨生子,他那麼乖、那麼听話,從來都不會到處亂跑,他和他爸爸一樣聰明,從小夫妻倆就對他寄予厚望,正在準備幫他申請國外的大學,怎麼會……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沐姍靜靜地看過兩人後,慢慢把視線調開。
男孩的病床在靠窗位置,他住的區塊被打掃得干干淨淨,窗邊的茶幾上擺著一瓶鮮花,櫃子上放著加濕器,不斷噴出煙霧狀的空氣。
窗簾是打開的,窗後坐著一個女人……不,是女鬼,三十幾歲,穿著絲質襯衫和長裙,以及一雙金色的高跟鞋,整體打扮很有復古味道。
她坐在窗邊,神情輕松地看著床上的男孩,嘴角勾著淡淡笑意。
難道……是前一個躺在那張病床上的病患?
听說醫院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病床有人往生的話,護士在整理病床時必須把病床翻過後,才能讓下一個病人入住,否則新住進來的病人會受到前任病人的「打擾」。
沐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至少到目前為止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笑著,什麼都沒做。
腳步聲在廊上響起,她並不是特別敏感或者有強烈第六感的人,但是不知為何,笑容在此刻揚起,緊繃的心情松懈下來。
果然不久後杜雍就出現在她眼前。
別問她從哪里推論出來的,听見腳步聲她第一直覺就是他來了,很是放心愜意,好像在茫茫大海中,手足無措的自己突然找到燈塔,找到回家的路。
這種直覺應該是錯誤的,但錯誤的直覺帶給她舒心與安全。
「你怎麼跑到台南來了?」杜雍問。
沐姍看一眼心情很差的貴婦,錯開話題,低聲道︰「醫生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不回答?
杜雍看一眼坐在窗邊的女鬼,知道沐姍不想說的時候,他逼也沒用,便沒追根究底,只說︰「我問過護理站,說你需要觀察二十四小時,沒問題的話,明天應該可以出院。」
「謝謝。」
跟他客氣?他不喜歡。
「想坐起來嗎?」杜雍問。
「想。」
杜雍把病床搖起來,先坐到床邊,再將她扶起靠進自己懷里,手一圈住沐姍就忍不住低聲咒罵。「該死!」
她的身體冷得像冰塊,昨晚肯定……
他們其實不算太熟,這麼親密的動作並不是太合適,但這麼一靠讓沐姍感到心安,所以她沒有推開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沐姍問。
「警察打電話給阿哲,他是你通訊錄里的第一位。」說這話時,杜雍口氣酸溜溜的。
理智告訴他,阿哲和沐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吃這種醋會顯得自己很沒風度,但是他撇撇嘴,醋還是喝下一大杯。
「阿哲沒來?」她的通訊錄里面沒有幾個人,杜雍是最近才加入的,通話次數自然不如和阿哲多。
「他待的是吸血公司,血還沒有吸干之前不能隨便請假。」
這是警察先生的幽默?沐姍一笑,說︰「當公務人員果然比較輕松。」
「對,如果沒有踫到變態殺人魔,警察的重點工作就是喝女乃茶、啃漢堡。」
「你太客氣了,有抗議民眾你們也要幫忙。」
「放心,現在有一種名為拒馬的工具,可以降低我們百分之七十的工作量。」
沐姍又笑了。雖然臉色蒼白、身體冰冷,整個人看起來很虛弱,但冰山美人似乎有融化的跡象。
「我們可以出去走走嗎?」她不想待在病房里,不想忖度女鬼的來意。
「頭會不會暈?會不會想吐?」
醫生目前考慮的重點是腦震蕩問題,送沐姍到醫院的是撞到她的司機,對方說她突然沖到馬路中央,自己根本來不及剎車,加上太過緊張,竟然忘記自己究竟有沒有撞到她。
「不會。」
「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不能到處跑,心里有點不舒服之外,其他的都很好。」
「你確定?」
「我確定。」
「好,我去護理站問問,如果可以我去借一張輪椅。」
沐姍失笑,沒想到她竟然淪落到需要坐輪椅,「我不是殘障。」
「你是病人。」丟下話,他轉身往外走。
杜雍不在,病房里又剩下兩個病人、一個鬼,和兩個明顯不和的女人。
這時,女鬼開始「打擾」男孩了,她飄到床邊,像玩游戲似的將手伸進點滴瓶,阻止點滴滑進輸送管中。
女鬼目前看來只是在開玩笑,如果她認真了,改掐住呼吸器呢?
沐姍知道這時候的自己沒有能力多管閑事,但病床上的男孩看起來還很小,生命才要展開序幕,倘若一輩子就在這里停住真的很可憐、很委屈。
這男孩讓沐姍聯想到杜雍的雙胞胎弟弟,胸口不禁酸酸的,她雖然沒有太大的能力,但她希望天下太平。
深吸氣,轉頭望向貴婦,沐姍問︰「你們相信鬼神之說嗎?」
顧沅馨抬眼,紅腫的眼楮對上沐姍的目光。「你在說什麼?」
沐姍指指點滴輸送管。
顧沅馨沒發現不對,但專業看護一看就注意到不對勁了,她轉動點滴瓶下的流速控鈕,點滴卻始終沒有掉下來。「怎麼會這樣?」
沐姍視線對上女鬼,她很不滿,憤怒的雙眼透出凌厲綠光,她瞬間一陣激靈,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看護還弄不清狀況,正想按鈴叫護士,顧沅馨猛然抬頭,緊張兮兮問︰「你看到什麼了?有什麼東西在病房里嗎?」
女鬼的目光更添幾分銳利,死命盯住沐姍,不讓她開口。
目光對峙間,沐姍不疾不徐開口。「有一個女人,站在……」
話還沒說完,女鬼怒了,抓起點滴瓶就要朝沐姍砸過去。
推著輪椅進房的杜雍看見這幕已經來不及阻止,只能搶快幾步一個使力,把沐姍從病床上抱起來。
騰空飛起的點滴架砸在沐姍床上,而後重重砸到地面。
所有人看見了這無法用邏輯解釋的一幕,俱都嚇得喘息不止。
沐姍和杜雍的目光對準同一處,他們嚴肅的表情讓看護忍不住退縮,顧沅馨無處可躲,她的孩子還躺在病床上,身為母親的本能讓她撲到兒子身上,用自己的身體保護。
女鬼面孔變得猙獰,她張開血盆大口朝沐姍和杜雍大吼,緊接著,廁所門、櫃子門不斷開開關關發出吵鬧聲響,再下一刻,花瓶里的鮮花飛到半空中,一枝枝筆直射向沐姍。
杜雍抱緊沐姍,用自己的背擋住飽擊,水杯、水瓶、遙控器等許許多多物件都飄到半空中,不斷朝他們射去。
顧沅馨嚇壞了,看護則立刻轉身沖出病房,企圖到外面求救,只是她一跑出病房就發現不對。
周圍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醫院,護士們在長廊來回走動,卻看不見自己,而自己也听不到他們的聲音,她想試著去踫觸旁邊的人,自己卻像被包在一層膜里面感應不到對方、對方也感受不到自己。
強烈的恐懼佔據了身體,來回奔跑幾遍無果後,看護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到最後她只能選擇回到病房里。
這時候的病房里已經安靜下來了,所見唯有滿地狼藉,她能听得見程太太的哭聲,听得見呼吸器運轉的聲響,听得見男人安撫隔壁床女人的聲音,只是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們這群人彷佛與世隔絕了。
叩叩叩,清晰而單調的腳步聲從遠方靠近,直到程亦華走進病房。
所有人轉頭看向程亦華,此刻的他們又能听見走廊上護士和病患家屬發出的各種聲音,世界重新鮮活起來。
程亦華不解地看著凌亂的病房,以及後背被花瓶砸中、渾身濕淋淋的杜雍,一眼就認出杜雍。
他和周信禾有點交情,曾進出警局數次,和杜雍也算點頭之交。
莫非是妻子又在亂發脾氣?想到這里,他滿臉歉意地朝杜雍點點頭。
看見丈夫回來,顧沅馨飛快從病床上爬起來,投入丈夫懷里嗚咽哭泣。
「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快轉院吧,這里有鬼!」顧沅馨一面哭一面說,剛才的情景太嚇人,她從來沒有踫過這種事。
程亦華嘆了一口氣,無奈搖頭,溫和的口氣充滿寵溺。「我知道你心煩,但是別亂說話好嗎?」
「我沒亂說,大家都看見了,你看那邊,還有這邊。」她的手到處指來指去,「真的,剛才好可怕……」
「沅馨,夠了!」程亦華阻止妻子繼續往下說。
「程太太說的是真的。」看護出聲。
她在醫院工作多年,也曾經听過、見過一些奇怪現象,但是像剛才那樣的事……太過驚心動魄。
程亦華臉色一沉,「你身為看護理應保持專業,要是再神神叨叨的我就辭退你。」
看護沒辦法,只能閉上嘴,程亦華繼續小聲安撫著顧沅馨。
沐姍的床被弄得亂七八糟,不能睡了,杜雍低聲問︰「你能站得住嗎?」
「可以。」沐姍乏力回答。
杜雍把她放下來,走到門口將輪椅推進病房里,再將沐姍抱上輪椅,月兌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腿上。「我們出去走走。」
他們必須談談,在電話中阿哲警告過他,這次的事情似乎有點嚴重。
「好。」
杜雍推著她走出病房,來到醫院樓下,他進超商買了一盒熱牛女乃,找一處人少的地方停下來,把熱牛女乃遞過去。
沐姍接過喝了一口,緩緩吐氣。
杜雍坐在她前面,問︰「還好嗎?」
「比起昨晚……還好。」
意思是昨晚更驚人?杜雍皺眉,他早該知道的,如果不嚴重,怎會搞到進醫院?
「為什麼請假跑到台南?」還誰也不說不通知。
「是你說的,人鬼不該同居。」沐姍回答。
這跟那有關系嗎?
不過她的話確實讓杜雍松口氣,兩人之前討論過這件事,他說人鬼同居會影響她的健康,希望她暫時搬到他家住,但沐姍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還堅持拿他們當家人看待,說他們能為她將寂寞拒于門外。
杜雍當然不贊同這種鬼說法,卻說服不了她,但沐姍現在這麼說,是代表她把他的話給听進去了嗎?
「人鬼殊途,本來就不應該有太多交集,但他們和昨天的事有什麼關系?」
「我在櫃子後面找到一些東西,他們希望我去那里拿一件洋裝來。」
鬼之所以流連人間,很大的原因是遺憾,未完成的願望、來不及說的話、不舍離開的人……只要能幫他們找出原因、完成願望、弭平遺憾,他們就會離開。
當然,他們離開後,她很可能又會像過去那樣寂寞,只是小米姊妹的事讓她想清楚了,留下他們其實是很自私的舉動,他們不該被羈絆住,而是該盡快踏入下一個輪回。
「地址上的房子不干淨?」
她搖頭,再喝一口牛女乃,緩緩地將昨天晚上踫到的事說清楚,她講得很慢,每說一句就在腦袋里面回憶一遍昨晚的事情,她認為事出有因,相信自己會踫到一定是那些鬼魂有非找她不可的理由。
故事結束,杜雍和沐姍安靜地看著對方,半晌,兩人異口同聲——
「你怕嗎?」
「你怕嗎?」
問完,兩人都笑開,他們都知道對方是想要去挖掘謎底。
「不過光是我們兩個人太過勢單力薄,要把阿哲一起帶來才可以。」杜雍坑阿哲不遺余力。
「我同意。」點點頭,沐姍像想到什麼似的,問︰「阿聲還好嗎?」
杜聲、杜響是杜雍的雙胞胎弟弟,杜響在小時候死去後,杜聲便發瘋了,長年住在精神療養院里。
原本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直到沐姍和阿哲的介入,杜雍才明白杜聲並沒有瘋,他所有的奇怪舉止都是因為被杜響附身。
那年他們住在外公外婆經營的民宿,被杜響附身的杜聲放了一把火燒死許多人,其中也包括他們的外公外婆。
杜父視杜聲為惡,不願意將他帶在身邊,從那之後弟弟就變成杜雍的責任。
死去的杜響說,他必須找到被自己害死的兩家人,求得他們的原諒,才能前往陰間繼續未完的路程。
為了阿響,也為了讓阿聲能夠過正常的生活,杜雍想盡辦法要找到他們。
當中的一家人便是小米和她姊姊,小米以杜雍當她一個月男友的代價,來交換對杜響的原諒,而沐姍的插手讓小米知道姊姊不放心自己,始終不敢離去,這樣的羈絆對姊姊並不公平。
「阿響在阿哲的師父那里修行,沒去鬧阿聲,他說最近都睡得很安穩。」
「情況會越來越好的。」沐姍道。
「我也這麼認為。下星期天有空嗎?」
「有事?」
「阿聲的生日,他已經很久沒過生日了。」
她溫和地笑著。「我跟你一起去,蛋糕我來準備。」
「一言為定。」熠熠的目光望住她,不知不覺間,他的心被扣在她身上,他渴望與她親近。
「一言為定。」
她的笑容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他知道,再這樣看下去自己會失控,于是趕緊轉移話題。「昨天我和阿哲通過電話,他告訴我,你又踫到事情了?」
離開教堂後,他請小米、詭詭幾個吃過飯,在小米的軟磨硬泡下又帶她去看了一場電影,把小米送回家之後他直接把車子開到沐姍家。
但是她不在,她住在隔壁的好友晴恩也不在家,他一開始不以為意,但直到下班時間依然沒見到人,他隱隱有些不安,接連打了十幾通電話、不斷發信息,卻始終無法聯絡上她,直到凌晨他接到阿哲的電話。
「嗯,是一段突然出現在電腦螢幕里的影片,我不知道為什麼又找上我。」
又?看來她的見鬼機率正在逐步增加中。
「也許和你的『房客』有關系。」
這點沐姍無法否認,自從搬到新家後,她的身體越來越冷,夏天不吹冷氣也得穿外套,還經常感冒、經常遇見好兄弟,連昏倒的次數也大幅度提升。
人鬼不適合同居,真是再正確不過的道理。
「嗯。」
「你看到什麼?」
「我看到……」她說出另一個故事,就是她從電腦螢幕中看見的故事。
杜雍安靜听著,兩道濃眉鎖在一起,像是踫到什麼難解問題似的,直到故事結束,他從蓋在沐姍腳上的外套口袋拿出一支口紅。
「覺得它眼熟嗎?」
看見它,沐姍猛地倒抽口氣,金色的外殼,但金色的漆嚴重剝落,就是影片中出現的那支!她的手在發抖,卻仍想接過它,看看里面的顏色和記憶中一不一樣。
「不行。」他把口紅握進拳頭。
她堅持道︰「我必須確定是不是。」
杜雍嘆氣道︰「不必透過它來確定,有別的方法。」
拿出手機,點開FB,他在好友名單中搜尋「周信禾」三個字,然後點進去,沒多久網頁里出現周雨的照片。
「你看到的女孩是她嗎?」
僅一眼,沐姍就認出那個女孩,很干淨、很漂亮,但臉上帶著兩分叛逆的女孩。「你認得她?」
是因為杜雍,事情才找上自己?可是他和她有什麼關系?為什麼把他們連成一條線?
「她的父親是我的長官,昨天我剛參加完她的告別式。」
死了……螢幕上出現的原來是周雨生前的最後經歷?
沐姍的心隱隱抽痛著,說不出是低落還是其他,悶悶的感覺壓在心頭,為什麼不提早讓她知道?如果提早幾天,她是不是有機會阻止這場悲劇?
一個年輕生命的殞落讓她不舒服極了,明知道不該自我膨脹,不該認定自己能夠拯救世界,但無能為力的感覺還是讓她很不好受。
「既然她的死和這支口紅有關,回台北後我試試能不能查出一點蛛絲馬跡。」
「好。」
「先回病房吧,晚上好好睡個覺,說不定明天就能出院。」如果確定沒有腦震蕩的話。
「沒有說不定,明天肯定能出院,那輛車並沒有撞到我,我暈倒的原因和車禍沒關系。」
「確定?」
「再確定不過。」
「好吧。」他站起身,推著她慢慢走回病房。
其實他也煩惱,如果女鬼還在病房里,要不要幫沐姍換間病房?
回到病房,里面已經清理完畢,干淨得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杜雍松口氣,女鬼已經不在里面,只是看護和顧沅馨仍然驚魂未定。
看見兩人進門,程亦華快步上前。「杜先生,還記得我嗎?」
「是,程委員。」
「對不起,剛才太混亂,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
杜雍對他點點頭。
剛才確實太混亂,沐姍沒注意到,但現在認出來了,程亦華,和張婉莙的青梅竹馬同名同姓的男人,一個愛家愛老婆、奉公守法的全民好老公,他經常受邀上政論節目,是頗有名氣的立法委員。
「真巧,竟然在這里踫到你。」
「朋友出了個小車禍。」他指指沐姍。
沐姍對程亦華點頭打招呼。
「情況還好嗎?需不需要幫忙?」
程亦華的聲音很好听,被這麼有磁性又有魅力的男人注視,要不是沐姍的冰山屬性太強,肯定會臉紅心跳。
「沒事,很快就能出院。」
「那就好。」程亦華干笑兩聲後,道︰「我妻子說……」
沐姍截下他的話。「程夫人沒說錯,我建議她除了向醫生求助之外,也許可以尋求另一方面的幫忙。」
「是因為這樣才會受到攻擊嗎?」杜雍反射性問。
沐姍揚眉和杜雍對視,他很聰明呢,三兩下就做出正確聯想。
「不好說,但總是……各種辦法都試試吧,或許會有幫助。」
沐姍不喜歡引人往那方面去想,因為多數時候只是疑心生暗鬼,鬼魂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鍋,但剛才的事太清楚,清晰到她無法忽略。
在兩人說話期間,程亦華的臉色越來越糟,到最後他冷冷地道︰「夏小姐,世界上沒有鬼,我希望你不要亂說話。」說完轉頭回到妻子身邊。
沐姍愣了下,這個程亦華不是個好好先生嗎,怎麼態度這麼差,似乎跟電視上的形象有些不同?
杜雍也皺了皺眉,不過到底沒說什麼,他把沐姍抱回病床上,模模她的額頭,沒有發燒,只是神態有幾分困倦。
「睡一會兒?」
沐姍才想應聲,病房門口又有人走進來。
那是個模樣干干淨淨的三十幾歲男人,手里提著水果,身後還跟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先生,兩個人看起來都很誠實敦厚,一進門就對著杜雍和沐姍頻頻點頭彎腰。
「夏小姐,我是開車撞到你的人,對不起,昨晚我急著回家,車速太快,沒有看見你,我……」
面相果然不欺人,真的是厚道人家呢,分明不是他們的錯,卻搶先把錯誤給認下,半點不推卸。
「不怪你,是我跑太快,沒看到車子過來,你們不必擔心,我沒事的。」
听見沐姍這樣講,兩個男人明顯地松了口氣,年輕男人把一籃子芭樂放到床頭,笑著說︰「這是我們家種的,很脆很甜,剛從樹上采下來,你們嘗嘗。」
「謝謝,我很喜歡吃芭樂。」
杜雍看著沐姍的笑臉,嘴角揚起,他知道的,在冰山底下蘊藏著一顆柔軟的心。
老先生猶豫片刻後說︰「昨天你出現的那段路很危險,我們當地人晚上經過時都會默念經文,夏小姐要是能夠避開的話,晚上盡量別靠近那邊。」
听他說得有幾分保留,杜雍想知道更多,問︰「是路不好嗎?還是路燈不夠亮?居民可以試著向區公所申請。」
老人家忙搖手。「不是不是,我指的不是那種危險。」
「不然呢?」杜雍追問。
老人家猶豫片刻後說︰「夏小姐有沒有看見附近那棟兩層樓的洋房?」
「看見了。」
「三十幾年前那里住著一個小姐,她很會打扮,每次出門村里的男人都喜歡盯著她看,她跟我們那里的女人不一樣,有人傳說她被黑道大哥包養。」
「然後呢?」
「有一陣子沒看見她出入,以為她搬家了,村民也不太在意,可是過沒多久,常有晚回家的人看見她坐在門外哭,哭聲很淒厲,有人想過去問問,一走近卻什麼都沒看到。
「後來哭聲越來越大,有時候持續一整個晚上,更有人看到她在路上走來走去,一不小心車子開太快還把她給撞過去,大家越想越不對,就一起去報警。」
「警察有找到什麼嗎?」
「什麼都沒找到,照理說如果人死掉,應該會有尸體,可是我們把房子里里外外,連附近的林子都找遍,卻始終找不到,警察也沒辦法。後來又有傳言說是黑道大哥發現她不守婦道,把她給做掉,沒多久黑道大哥被抓進監獄,可是……」
「可是什麼?」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既然仇都報了,她也應該放下去投胎,可是她卻越鬧越凶,村里許多家小孩都被鬧出病來,村長沒辦法,就讓大家湊錢請道士來抓鬼,道士卻說鬼的戾氣太重無法收服,只能鎮壓,他就寫了符把鬼鎮在那個房子里。」
「之後就不再鬧了嗎?」
年輕男人接話。「偶爾屋子里還會是有怪聲音發出來,但至少村民們不再看見不干淨的東西,加上長輩耳提面命讓我們別靠近那個房子,不得已晚上非要經過時,心里就默念佛號,祈求神明保佑。」
想起那架劃過掌心的紙飛機,沐姍明白了,定是有人闖進去破除了道士的符咒,將她給放出來。
「謝謝大叔,以後我會注意的。」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相信這種事,但寧可信其有,出院後找個師父幫你淨一淨吧,如果沒有認識的,我們村里的土龍伯很厲害,他可以幫你。」
「好的,謝謝。」
父子倆知道沐姍不打算向他們索取賠償之後,帶著輕松笑意走出病房。
才剛經歷一場表襲的程家夫妻在听見老先生的故事之後,臉上更添幾分凝重,程亦華更下意識地觸了觸胸前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