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寵圓圓 第十四章 可期待的好未來
湯圓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後船艙的廂房。
這間廂房是整艘船最寬敞的,除了起居的所在,左右各用四扇屏風隔出兩個里間,湯圓與可兒睡右側這間,邢暉與趙靈鈞則睡左側那間。
表面看來這間廂房格局是寬敞了點,里頭的裝潢與布置也稍微富麗堂皇些,但並無出格之處,也就是尋常富裕商家的水平,但其實左側里間的地板是特別設計過的,有個暗板可掀開,直通船艙最底層。
這也是邢暉為趙靈鈞布置的一道安全閘,畢竟他身分貴重,萬一發生什麼事,總是得保住這位皇室血脈的性命。
湯圓一帶上門扉,就回頭低聲囑咐兩個孩子。「鈞兒,可兒,你們兩個听著,無論外頭出了什麼事,絕對不能出去,明白嗎?」
趙靈鈞與可兒互看一眼,趙靈鈞神情尚稱平靜,可兒年幼又單純,不免有些慌,上前拉住湯圓的手。
「干娘。」
小姑娘軟軟地喊了一聲,沒說什麼,湯圓卻明白她這是害怕了,安撫地回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
「可兒莫怕,有你義父和溫叔叔在外頭,他們會保護我們的。」
「嗯。」可兒柔順地點頭。
湯圓微微一笑,拉著兩個孩子在桌邊坐下,桌上一個小小的炭爐溫著茶壺,她倒了三杯茶。
「來,我們方才都吃了海鮮,嘴里還有味,喝點茶去去腥。」
三人坐著喝茶,趙靈鈞捧著茶盞,終究不能完全放下憂慮,看著湯圓問道。
「干娘,怎麼偏偏這麼巧,我們今夜將船靠岸,津城官府就過來碼頭追捕殺人嫌犯?會不會是……」
湯圓明白他的意思,這孩子是怕自己的行蹤走漏了風聲。
「你莫多想,你義父和溫世子一直注意著京城那邊的動靜,如果有任何異樣,不會沒有任何跡象的。」
「真的只是巧合嗎?」
「無論是不是,如今最要緊的是我們絕不能自亂陣腳,反而露出了形跡。」湯圓語氣和婉堅定。
趙靈鈞听著,緊繃的心弦卻仍沒有放松,其實他最怕的是為了替自己爭回皇位,去連累了其他無辜的人,尤其是干娘與可兒,她們本可過著平靜淡泊的生活,卻為了他,必須涉足危險,陷身于京城那風雲詭譎之地。
有時候他真的很害怕,萬一事敗了,他自己是不打緊,大不了賠了一條命去九泉之下與死去的親人團聚,但干娘與義父怎麼辦?他們是那樣一雙相知相惜的神仙眷侶,還有可兒,她自小備受折磨,才剛剛嘗到一點受人疼愛嬌寵的滋味,難道就為了他想為父親復仇奪回皇位,想替他趙氏這一脈的清譽正名,就必須跟著犧牲嗎?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一念及此,趙靈鈞的心緒越發凌亂,握著茶盞的手隱隱顫抖起來,湯圓察覺了,輕輕拿下他手中的茶盞,順勢握住他的手。
「干娘?」趙靈鈞轉頭望向她,眼神蘊著些許迷惘。
湯圓靜靜睇著他,約莫猜得出這孩子想些什麼,柔聲問道︰「鈞兒,你信你義父嗎?」
趙靈鈞一凜。
「你若是信他,就該知道他心懷黎民百姓,他今日會這樣做,不只是為了你父親,也不只是為了你,而是因為如今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不是個善待百姓的,他是為了想替這個國家爭取一個更好的未來。」湯圓語重心長,一字一句悠悠緩緩的,如春風和煦,卻也猶如霜雪堅毅。
「所以你與其怕自己連累大家而感到愧疚,不如想想,如果是你今天坐在那個位子,你能不能做得更好,能不能更體恤百姓的艱辛?比如說,我們在路上看到的那些餓得瘦骨如柴的流民,你想不想有一天讓他們都能夠吃飽穿暖?」
「我想的!我當然想!」趙靈鈞激動地喊,這一刻有熱血在他體內沸騰著,他急切地、彷佛向湯圓保證似地吶喊著。「干娘,我想的!」
「你義父也想,所以他今天才選擇這麼做。」湯圓恬淡地微笑。「我也是因為他有這樣的意志,才選擇追隨他到天涯海角。」
趙靈鈞心情激蕩,他望著笑意溫柔的干娘,望著純稚無辜的可兒,忽然覺得自己任重道遠,正欲開口說話,廂房門外驀地傳來一陣砰然聲響,跟著,一個全身濕透的黑衣壯漢踉蹌地撞了進來。
房內三人一凜,趙靈鈞立即起身上前,將湯圓與可兒護在自己身後。
「你是誰!」趙靈鈞厲聲質問。
黑衣壯漢是方才從船尾爬上來的,他腰月復處被砍了一刀,受了重傷,原想借著水遁逃逸,卻實在撐不住,擔心自己失血太多暈去,只好先隨便找一艘船暫時棲身,哪知才剛模上來,便被船上一個巡邏的船工發現了,追著他要抓人,他慌不擇路,只得隨便撞進一間艙房,想說若真是不走運,索性再從艙房窗戶跳水一次罷了。
也是天無絕人之路,竟讓他在這艙房里踫到婦孺,瞧一大兩小身上的衣裳打扮,應當不是普通的僕婦,許是船主的家眷。
他也顧不得再琢磨了,直接上前,一把就抓住那個半大少年的衣領。
「你做什麼?不許傷害鈞兒!」湯圓驚呼,眼看趙靈鈞即將落入賊人手里,一時心急,抬手摘下自己頭上一根發簪,不管不顧地就往那賊人肩頭猛刺。
那壯漢吃痛,下意識地松了手,這時裝扮成船工的子勤也追進來了,立刻就一手一個,將趙靈鈞與湯圓都抓到自己身後。
「夫人,您沒事吧?」
湯圓搖頭,抱著可兒與趙靈鈞一同退到子勤身後,借由屏風掩護著。
子勤怒視黑衣壯漢。「你就是那個官府要捉拿的殺人犯?」
「少廢話!」黑衣壯漢厲喝一聲,暗器連發招呼子勤,子勤一一靈巧地閃過,黑衣壯漢先聲奪人不成,又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的藥粉,匆匆打開,就往湯圓幾個婦孺灑去。
「小心!」子勤大驚,猜出這藥粉必然有毒,一個鶴子翻身,使勁踢了黑衣壯漢一腳,順勢也轉了個方向,用自己的身軀去擋,卻也因此讓那藥粉灑上自己的臉,眼楮一陣尖銳的刺痛。
子勤一時迷了眼,眼楮紅腫,視線迷蒙,而那黑衣壯漢被子勤踢倒在地,同樣劇痛難抑,正抓著地板欲撐著起身時,忽地察覺到異樣。
他敲了敲手下那處的地板,很明顯發出的聲音與尋常不同,頓時大喜,這地板下有機關!
黑衣壯漢也是個練家子,以前是走鏢出身的,功夫不錯,此時命在旦夕,更是爆發了無限潛力,咬牙拼盡全身的力氣站起身,嗜血的目光往房內幾人掃去,立刻就選定了人質的目標。
他狠狠碎了口血,眼紅如猛獸,手爪銳利地往那人抓去——
☆☆☆
與此同時,周成這個大管事正以主事者的身分,看似殷勤地在應付著上船來搜檢的官差,而他身後跟著的兩名副管事自然是易容的邢暉與溫霖。
周成與那帶隊的官差說著話,邢暉與溫霖暗暗交換眼神,表面不動聲色,只是心下不免都起了波瀾。
原本想著這些官差從碼頭那頭一艘船一艘船地進行搜查,等查到他們這艘,也得過一段時間,正好讓他們有些從容應對的余裕,若是在別艘船搜到了嫌犯最好,若是非得搜他們這艘船,為了藏住船艙底部的秘密,就讓子勤扮做是那殺人嫌犯,在別處引起騷動,聲東擊西,引開這些官差的注意。
哪知他們才剛商議好初步計劃,還未來得及想其他備案,便有個官差帶著幾個屬下上船來,據說是那個殺人嫌犯投了水,往這個方向游過來。
因那凶嫌受了重傷,官差認為他應該也游不遠,極有可能會往船上躲。周成听了那帶頭官差的解釋,更宛如彌勒佛似地臉上堆滿笑,拖延著時間。
「官家要辦事,草民只有全力配合的,只是我們這船上有女眷和孩子,要不先讓我讓底下人去通知一聲,讓他們先回避,以免沖撞了,官爺您看……」
周成正與官差交涉著,一個扮成船工模樣,其實是邢暉另一個心月復護衛無聲無息地潛行過來,附在邢暉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邢暉頓時臉色大變。
黑衣壯漢全力一搏,原本是看準了趙靈鈞作為綁架的目標,但在千鈞一發之際,湯圓用力推開兩個孩子,不惜自己迎上。
黑衣壯漢見失了先機,索性用一把短刃抵著湯圓的咽喉,脅迫她打開地板的機關。
那一瞬間,湯圓思緒急轉,雖然听命打開機關,自己或許能保住一條命,但這地板下的通道連結船艙底部,那里藏著一批火槍的秘密絕對不能讓外人發現,尤其在子勤的示意下,她知道已經有官差上來搜船,萬一他們為了追捕這逃犯跟去船艙底部呢?
暗道入口是絕對不能開啟的,如此一來,剩下的選擇只有盡力與這逃犯周旋,等待救兵來援了。
她假裝害怕地尖叫起來,「這位壯士,你、你莫這樣,我、害怕……」
「快說!機關到底在哪里?還不快打開!」黑衣壯漢一邊威脅著湯圓,一邊緊盯著子勤,他雖然因眼楮刺痛而暫時無法視物,但仍擺出防衛的姿態護著躲在他身後的兩個孩子。
黑衣壯漢忍不住焦躁,他知道自己打不過子勤,失血過多也令他頭腦暈眩,無法再一次跳水逃逸,那地板底下的密道,或許就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了。
「你還不說?想死嗎!」黑衣壯漢一聲凌厲喝斥,短刃往湯圓頸側一劃,帶出一道清楚的血痕。
「干娘!放開我干娘!」可兒見狀,驚懼地哭喊著,趙靈鈞緊緊抱住她,亦是同樣憤恨地瞪著黑衣壯漢。
湯圓脖頸被刀劃過,尖銳地疼痛著,但奇異的,她除了心跳加速以外,並無太多懼怕,因為她知道,她的男人就在船上,他不會讓她有危險。
但她還是裝出慌亂不安的模樣,顫抖著嗓音。「壯、壯士,我這就去打開機關,你且、先放開我……」
「少羅唆!你跟我講在何處,我帶著你去!」黑衣壯漢握著短刃,又在她頸側劃了一道。
可兒哭得都快要抽搐了,湯圓無法,只得裝作要帶那黑衣壯漢去打開機關,往房里另一側緩緩前進。
才走沒幾步,房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足音,跟著一個男人踢開房門,飛快地闖進來。匆匆趕來的男人正是邢暉,一眼看清房內情況,剎時心如刀割。
「圓圓!」
他沉痛地喊了一聲,與湯圓交換一個默契的眼神,跟著立即射出暗器,精準地命中黑衣壯漢持短刃的手腕,黑衣壯漢只覺得手腕一麻,不由自主地松手,短刃鏗鏘落了地,湯圓也趁機往一旁退開。
不過須臾,邢暉已將她摟在懷里,急切地問︰「你還好吧?」
「我沒事。」湯圓給了他一個鎮定的微笑。
邢暉這才松了口氣,一轉頭,身形迅捷如電,往那黑衣壯漢打去。黑衣壯漢早在短刃月兌手的時候,便心知不妙,從懷里再掏出一包藥粉。
「爺,小心!他手上有毒藥!」子勤听風辨音,連忙提醒。
黑衣壯漢拼勁將藥粉一灑,青綠色的藥粉彌漫成煙,邢暉一凜,迅速伸手蒙住湯圓的眼眸,將她轉了個方向,不讓她與藥粉有接觸。
而黑衣壯漢就抓住這短短的瞬間,撿起掉落在地的短刃,狠狠朝邢暉背部刺過來,于此同時,上船搜捕的官差也察覺動靜,吆喝著帶著一小隊官兵,在房門外形成包圍網。
「大膽狂徒!還不放下武器,速速就範!」
這群官差只管抓人,可不管房內還有其他平頭百姓,直接就闖進來,刀劍交加,轉眼就是一團混亂。
在官差來到房門外時,邢暉就停住了動作,寧可自己受傷,也不能讓這些官差看出自己會功夫,只是這樣就給那黑衣壯漢有了可乘之機,眼見自己逃不過追捕,索性臨死之前拉個壁背,陪自己到黃泉路上走一遭。
他將邢暉抓過來擋在自己身前,借此避開刀劍,一面往後退,不顧一切地撞開艙房內的窗戶,與邢暉一同落水。
子勤模模糊糊地看見邢暉被黑衣壯漢扯著一起跳窗,听見落水的聲音,頓時大驚失色。
「爺!」
他踉蹌地奔至窗邊,正欲跳水,卻被後頭一個官差抓住。
「你做什麼?」
「我們家爺不會水,我得去救他!」
官差聞言,愕然瞪大眼,尚未及反應,只見另一條縴細的人影已如月兌兔一般地躍出窗外,嘩地一聲入水,激起雪白的水花四濺。
☆☆☆
邢暉被黑衣壯漢強拉著破窗,身子在半空中便俐落地轉了個方向,用一記凌厲的手刀劈暈了壯漢。
只是壯漢雖然被他劈暈了,他自己也因反作用力,落水的時候入得更深,一時間竟是浮不上來,不停地往下沉。
他確實不會水。
因年幼的時候,他曾淘氣獨自溜去池畔玩耍,意外溺水,昏迷了兩天兩夜,差點弄丟一條小命,自那之後,他就有些畏水,即使拜師學武藝的時候,也從沒想過自己應該學會游水。
如今後悔,也太晚了。
他澀澀地苦笑,再度陷入被那種漫無邊際的黑暗深水包圍,不過這一次,他卻不像小時候那麼害怕與無助,因為他知道,不管是子勤或是溫霖,總會有人來得及下來救他。
他只要等著就好。
只是他沒想到,即便是如此短暫的等待,在沉重的水壓下,他仍覺得胸口疼痛,無法順暢地呼吸仍是一種令人感到壓抑的折磨。
他試著放松身子,努力睜著眼,不願就此失去意識,終于,他隱隱約約地看見了,有個人影朝他這邊游來,優雅地擺動著修長的雙腿。
是誰呢?
等到那人游得近一點、再近一點,來到他面前,他才赫然認出竟是他那嬌甜傻氣的娘子。
她臉蛋雪白,菱唇紅潤,一雙如墨玉的明眸圓睜,帶著幾許慌亂與擔憂,深深地盯著他。
他有些暈,懷疑自己看錯人了,他沒想到來救自己的會是圓圓,但一切又是如此地理所當然。
她一直在救他啊。
憂郁敏感的少年時期,是她做的點心,讓他找回了進食的樂趣,獨自流浪的時候,是她的鍥而不舍,讓他重新對生活有了念想,而這回他意外落水,又是她義無反顧地來與他共患難……邢暉想著,暈乎乎地笑了。
見他似乎要因為透不過氣而閉上眼楮,湯圓頓時大急,雙手捧住他清俊的臉龐,深深地吻上他的唇。
所有生命的氣息,所有對于人間美好的盼望,所有的甜蜜與幸福,都隨著這纏綿至極的一吻,度給了他,度給這個她深愛的男人。
然後,在他與她額頭相抵,對著她微微一笑後,她牽著他的手,如一尾美人魚般奮力地踢著水,拉著他一同浮出水面,回到那個月光溫柔的世界。
☆☆☆
廂房內,燭光搖曳,桌上一個青白玉雕著魚戲蓮葉的薰爐正吐著清雅的百合花香。湯圓沐浴過後,換了套干爽的家常衣裳,乖乖坐在榻邊,微微仰起肌膚白膩的頸脖,由著邢暉替自己涂抹藥膏。
邢暉也換了衣服,墨發用一根簡單的竹簪束起,幾縉發絲半濕垂在耳際,溫潤又性感的模樣教湯圓瞧著,好想伸手模上一模。
只是男人蹙著眉,神情略顯凝重,令她有些心虛。
「你干麼一直板著臉呀?生氣了嗎?」
邢暉一凜,目光往她臉上斜斜地睨去。「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還真的惱了。
湯圓忙正襟危坐起來,眨了眨清亮澄透的雙眸,眼巴巴地直瞅著他,他見她這副又討好又似撒嬌的神情,胸口一直橫堵著的郁悶也不由得消了,只余滿腔無奈。
「我都听靈鈞說了,你是為了救他,才讓自己成了那逃犯的人質。」
「當時情況緊急,我也是想不到其他的辦法啊。」
「那人都用刀子抵著你脖子了,你還堅持硬扛著不肯打開地板的機關。」
「當然不能打開啊!那時候官差都已經上船來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官府的人發現船艙底部的秘密。」
道理都對,她的行動他也都能理解,但怎麼他就覺得胸口的悶氣又堵起來了?
「你不該冒險的。」沾著清涼藥膏的拇指輕輕地撫過她頸間的傷口,那樣溫柔又憐惜。「這種事情不該由你一個女人來擔。」
「為什麼不能?」湯圓嘟著嘴。「難道你寧可我貪生怕死地躲在一旁,讓兩個孩子還有這整艘船的人都陷入危險嗎?」
邢暉一窒,半晌,沒好氣地放下裝著藥膏的小圓瓷罐。「那你也不必跳下水來救我!你都受傷了,不曉得傷口遇水會刺痛難受嗎?萬一感染了怎麼辦?」
「我擔心你嘛,子勤說你不會水。」
「那又如何?船上那麼多大男人,子勤、嘉魚,他們哪個人不能下來救我,要你逞強?」
邢暉郁惱地說著,湯圓見他眸光微黯,俊唇竟然還微微嘟著,難得流露幾分孩子氣,教她忍不住想愛。
她眉眼彎彎,終于屈服了心中的渴望,伸手去勾玩垂落在他耳邊那不听話的發絲。
「我明白,夫君是心疼我,可你曉得嗎?我對自己今夜所做的,沒有任何後悔,而且很是高興。」
「你高興什麼?」他不悅地低哼。「傻不傻,受傷了還高興。」
「我高興的是,原來自己不是沒用的,我留在夫君身邊,真的能幫得上你的忙。」
凝睇男人的眼波盈盈,柔情款款,宛如春天的潮水,瞬間在他的心房漫溢出來,他一時怔忡。
「雖然你一直跟我說,我可以成為你的支柱,成為那個與你同行的人,可我心里總是有些慌,有著不安。」
「你不相信自己?」他握住她的手。
她淺淺一笑,順勢偎進他的懷里。「我很想相信的,只是心里沒有底氣,我就只是個尋常的女人,不像京城那些貴女千金,不僅有好的家世,又讀過書,琴棋書畫樣樣都行……」
「那又如何?」他收攏臂膀,將她緊緊擁住。「在我心里,唯你一人,你就是最好的。」
「嗯,我如今相信了,我相信自己可以做你心目中的唯一,可以成為支持你的力量。」
她環抱他的腰,仰頭望他,清亮如星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與自信。「你能答應我嗎?以後你身邊,只可以有我一個女人,只有我與你相伴,和你同行?」
原來這就是她的心結啊,她就是這般如此糾結、如此煩惱的,邢暉莞爾,又是好笑,又無比心疼。
他低下唇,深深地啄吻她額頭,帶著無限的珍重與憐愛。
「傻娘子,你根本無須問我這個問題,從我與你成親的那日起,我早已決定,此生此世,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她微笑了,揚起臉,與他唇齒纏綿,兩人正吻到情動時,驀地,屏風外傳來一陣細碎聲響,跟著是一道幼女敕稚氣的埋怨。
「哎呀,哥哥,你干麼蒙住可兒的眼楮?」
湯圓一震,一時心慌,不自在地推開邢暉,邢暉見她微斂著眸,羽睫輕顫,頰染霞暈,嬌羞的模樣宛如一朵于清晨悄悄綻放的小雛菊,可愛惹憐。
邢暉頓時就心癢起來,也就對簾外那兩個擾人情愛的不速之客更加感到不爽,他清清喉嚨,沉聲揚嗓。
「進來吧!」
屏風外瞬間安靜,好一會兒,趙靈鈞才牽著可兒的手局促地進了里間,相較于趙靈鈞一臉尷尬窘迫,可兒倒是天真無辜,掙月兌哥哥的手,就咚咚地奔向湯圓。
「干娘,可兒好擔心你!」
湯圓將綿軟的小姑娘摟入懷里,疼愛地掐了掐她肉肉的臉頰。「方才是不是嚇到了?」
「嗯。」可兒用力點頭,想想,又搖頭,一雙小手略瞥扭地對著小指頭。「沒有嚇到,可兒有听干娘的話,要變得勇敢一點,就是、嗯,有點怕……」
她怯怯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頭,朝湯圓傻乎乎地笑,露出兩排小米牙,湯圓看著,眉眼一彎。
「可兒真乖!」
可兒害羞地笑了,抬起小臉蛋,望向湯圓頸脖上的傷痕,掩不住擔憂。「干娘,你這里會痛痛嗎?可兒幫你呼呼。」說著,小嘴輕輕吹了好片刻,又眼巴巴地問︰「還痛嗎?」
湯圓笑著搖頭,捏了捏可兒翹圓的鼻頭。「可兒真厲害,你幫干娘呼呼,干娘就不痛了。」
母女倆膩在一塊兒,邢暉在一旁見自己的娘子被霸佔了,只得認命地模模鼻子,趙靈鈞卻是止不住愧疚,吶吶地開口。
「干娘,謝謝你,要不是為了護著我,你也不會——」
「傻孩子!」湯圓打斷了他,伸出另一只手,將這個大男孩也拉過來。「你叫喊我一聲干娘,那我就是你的長輩,做娘親的,保護自己的孩子是天經地義,你無須自責。」
「干娘……」趙靈鈞垂著眸,強忍激動的心緒,縱然他一直告誡自己必須成熟穩重,他已經夠大了,還肩負著那樣的重責大任,沒有撒嬌的權利,可他其實還是很喜歡有人將自己當個孩子一般疼寵的,就連他死去的親生娘親,也不曾給過他如此溫暖的感覺。
他吸了吸鼻子,喃喃低語。「干娘,我會記得你和義父的教導的,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嗯,干娘相信鈞兒。」湯圓溫柔地回應。
邢暉望著這一幕,心口強烈震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意在胸臆間柔軟地融化。他微笑上前,將湯圓與兩個孩子都攬入懷里,高大的身影偉岸如山。
☆☆☆
數日後,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京城劇變。
是夜,沉睡于幽夢中的百姓在一陣兵馬踏地的震動聲中驚醒過來,竟是西山大營的軍隊兵臨城下。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有一些書香官宦世家在南方傳來一場又一場流民動亂與饑荒的消息中,隱約察覺了朝堂將有風雨欲來之勢。
子時三刻,不知是誰打開了城門,浩浩蕩蕩的兵馬卻沒有殺進城內,只是猶如遠古的陶俑,無聲無息地在皎潔如水的月光下沉默地佇立著。
反倒是另一頭的宮牆之內,傳出了陣陣槍響,殺伐之聲時起時落,就算是再純樸無知的百姓,此刻也恍然大悟,怕是有人對金鑒殿上的那把龍椅又起了觀融的野望。
但無論上頭的人如何玩轉政治,百姓們只求三餐溫飽,其實誰當那皇帝老子都無所謂,能讓大伙兒過安穩的日子就是仁君聖主。
一夜動蕩,一群黑衣死士從皇宮內苑的密道里殺了出來,鮮血斑駁了青瓦朱牆,直到隔日早晨,烏雲才逐漸散去,璀璨的陽光重新灑落大地,在大齊這片美麗的山河瓖上點點金箔。
又過了將近一旬,百姓才在新皇登基的詔書中迎來了平靜的日常生活,新皇帶領朝廷文武百官祭拜宗廟,宣告大赦天下,祈求國泰民安。
听說這回坐上龍椅的天子只是個未滿十二歲的半大少年呢,也不知是不是怕這把從自己三皇叔祖手上搶過來的龍椅會坐不穩,立刻就封了攝政王佐政,為其護航。
不過雖然年齡尚幼,倒像是個有仁心的,至少還懂得開倉賑糧,減免稅賦,為流竄大齊國境內的流民們留一條生路。
也罷,這皇帝換了就換了吧,反正這日子有吃有喝,大伙兒過得挺自在的。又過了大半個月,京城內的各項娛樂活動恢復如常,名門貴冑之間,大宴小宴不斷,市井間的茶樓酒肆,也都生意興隆。
還有說書先生將這場迅雷不及掩耳的政變編成了故事,歌頌起了少年有為的新皇以及英明果斷的攝政王。
「知道外頭的人是怎麼說你的嗎?」
這日,因從龍有功,為自己賺了個一品長信侯爵位的溫霖來到攝政王府邸,兩個男人在涼亭下擺開筵席,就著荷塘美景,吃著攝政王夫人親手備下的酒菜,好不快哉!
酒過三巡,人喝到微醺,自然就起了八卦之心,又在生平至交面前,溫霖索性也不管不顧,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他們說啊,前任老皇帝登基,你有功,做了左相,現任小皇帝坐上龍椅,也是你推上去的,這回更過分了,直接就做了攝政王,再接下來——」
溫霖驀地頓住,像是吊胃口似的,盯著邢暉但笑不語。
「接下來如何?」邢暉淡淡地問,一臉愜意地喝著酒,夾了塊炖得軟女敕的紅燒肉,細細嚼著那咸香絕妙的滋味。
「接下來這天下……莫不是要改姓了吧?」
「從姓趙換成姓邢嗎?」
「你說呢?」
「那也不錯。」
「噗!」
溫霖一口酒從嘴里噴出來,差點濺到邢暉的俊臉,幸虧邢暉及時閃過,嫌惡地翻了個白眼。
「髒死了。」
見邢暉還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溫霖震驚地顫著手指。
「你、你……」
「我怎麼了?」
「你莫不是真有了不臣之心?」
邢暉根本懶得理會溫霖的質問。
「你說啊!我說你這家伙,可別真鬧那些亂七八糟的,莫忘了那個封你攝政王的私下還叫你一聲義父呢,還封了你家夫人一品誥么叩,封你義女為安樂縣主,對你們一家人可算是仁至義盡了!」
「你才莫如此吵吵嚷嚷的,養只鸚鵡都沒你聒噪。」邢暉淡定地掏了掏耳朵。
「我是認真的!你沒听過三人成虎嗎?謠言可是能殺人的!」
「你管外頭那些人怎麼嚼舌根呢,總之我邢九思問心無愧。」
「唷,你倒是對自己挺有信心的。」溫霖最看不慣就是邢暉這般雲淡風輕、智珠在握的態度,忍不住就想刺他一下。
邢暉自是看出好友的不爽了,卻只是一派淡然。「我是對靈鈞有信心,他可沒你這麼糊涂,即便他腦子真的一時打了結,還有我家圓圓呢,我就不信他敢對自己的義母有任何不敬。」
說起好友那個出身鄉野的娘子,溫霖倒是一時無話了,縱然京中不知有多少閑言碎語,但有邢暉這個夫君全力相護,又有新皇公開表示對這位慈母的崇敬與孺慕,誰敢對她有絲毫不屑?也只能心中暗暗月復誹罷了。
邢暉掃了眼溫霖啞巴吃黃連的表情,微微一哂。「你這是……吃味?」
「我吃什麼味!」溫霖頓時炸毛了,雖然他心里還真的是挺羨慕的,每回看好友與他娘子夫唱婦隨的模樣,所謂神仙美眷,也不過如此吧。
邢暉彷佛看出他的心思,替他斟了杯酒,刻意感嘆道︰「俗話說『妻好一半福』,奉勸你收收心,娶個好娘子吧!」
「哼,瞧你這得意勁!」溫霖悶悶地舉杯一仰而盡,喝了一杯還不夠,索性連干三杯。
黃昏,邢暉送走了喝得醉醺醺的溫霖,來到正院的廂房。
珠廉微卷,窗邊坐著一道窈窕的倩影,正彎著弧度優美的脖頸,低頭縫著一件衣裳,滿天絢爛的霞光暮色,映得她秀麗的臉龐越發的恬靜安寧,與世無爭。
邢暉不覺放輕了步伐,不願打破這如詩如畫的一幕。
總在這樣的黃昏,在下朝以後,他回到府里,來到這個女人身邊,每每會覺得那些朝堂紛爭,俗事擾擾,剎時間都隨風而去,留給他的就只是歲月靜好,平淡閑適。如此平淡極好,如此閑適,更好。
也不知為何,明明她這段時日接手了邢府的中饋,為了理清大大小小的事務,與府內諸位管事僕婦打交道,也頗費了一番精力與功夫,但她從不曾因此讓眉目染上了斤斤計較,神情永遠是那樣純淨寬容。
許就是這樣的她,才能勾得心中對很多事都感到厭倦的他停泊在她懷里,找另一方不同于俗世的朗朗天地。
邢暉一笑,掀簾進了里屋。
湯圓脖頸一揚,見他回來了,主動上前迎接,服侍他更衣洗漱,兩人攜手在羅漢榻坐下,丫鬟們都極有眼色地退下,邢暉毫不客氣將香軟的娘子攬入懷里,手上捏起竹籃里一件未成形的小衣裳端詳著。
「這是在做什麼?又替可兒做新衣裳嗎?」
「不是。」湯圓也不知想到什麼,眉眼彎彎,唇畔有酒窩輕快地躍動著。邢暉看了,忍不住好奇,「那是替我做的?」薄唇貼近她耳畔,暖暖呼息著她覺得有點癢,不由自主躲了躲。「也不是。」
也不是?邢暉俊眉一攏,忽然有些不爽了,既不是為女兒做的,也不是為他這個夫君做的,那還有誰有資格能令她親手動這針線?難道是給靈鈞的?
「家里下人這麼多,不缺會做針線的丫鬟,以後這種事你莫要自己來了,小心傷眼。」
他淡淡地放下小衣裳,做出一副正氣凜然的神態,掩飾自己的小吃味。
「知道了。」她起身將竹籃與針線都收起來,端了一盞茶給他。
他很自然地接過茶盞,順手又將她擁攬入懷。「明日開宗祠祭祖,都打點好了嗎?」
「都打點好了,你就放心吧。」
「莫要緊張,我會陪著你。」
「我不緊張。」湯圓盈盈一笑,凝睇夫婿的明眸熠熠生輝。
這回開宗祠,是她首次以邢氏宗婦的身分出現在邢氏族人面前,她很清楚,到時將有無數雙眼楮盯著自己,評估自己擔不擔得起做邢氏的宗婦。
她曾忐忑過,也曾彷徨過,但從未想過退縮,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就算再難,再任重道遠,她也絕不後悔。
或許自己不如那些名門貴女多才多藝,更沒有她們的傲人身家,但有一點,她不會輸給任何人,就是她對夫君的愛,以及與他同甘共苦的決心。
何況如今她肚子里還有了他的骨血……
湯圓含笑尋思,玉手悄悄撫住小月復,身子軟綿綿地依偎著身旁男人的胸膛。
「等明日祭拜了祖先,我有話與你說。」
「什麼事?」邢暉劍眉一挑。「現在不能說嗎?」
「是秘密。」她俏皮地眨眨眼。
「真不能說?」他嗓音微啞。
「嗯,你再等等。」
可他等不及了!
他低頭看著她潤澤的櫻唇,看著她粉紅的舌尖俏皮地從檀口間溜了出來,只覺得心口陣陣搔癢。
他想吃了她。
念頭才動,他就迫不及待地展臂橫抱起她,入了里間。
「不可以啦!」她嬌羞又懊惱地捶著他肩頭。
「可以。」
「不行。」
「傻娘子,你攔不住我的。」
听著他醇厚如酒的笑聲,她驀地有些頭暈,她想,自己確實抵擋不了他的魅力,眼看著他再進一步,兩人就要被翻紅浪。
她昏昏地嘆息,只得貼在他耳畔,氣息如蘭,低喃著吐出了那個甜蜜的小秘密。他頓時眼迸星光,喜悅的歡呼在空氣中如漣漪般蕩開。「圓圓,我的好娘子!」
這一刻,權傾大齊朝野的攝政王猶如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抱著自己的妻子恣意旋轉著,灑下一片歡快的笑聲。
幸福,原就是如此平淡單純。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