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伴天涯 第十三章
知道季爺作壽,與其交好的各大門派必會上門祝賀,因此趁著大伙兒都聚在前廳、小姐住的後邊院落人丁單薄時,黑曜門派了高手,由內賊家丁帶路,先抓季琰華,後要家丁借口路經後院時,見到一地凌亂、撿到了信,于是送交季爺,如此一來既能不被發現是內賊,繼續代馬寶關監視季家,二來又能將信穩當地交到季爺手中。
至于信上所寫,則是要脅季爺,必須在晚上宴客時在食物里下毒,替黑曜門一舉解決各大門派的高手。
而原本包括卓騏在內,事先埋伏于附近的黑曜門弟子,則是為了以防萬一,倘若季爺不肯听從,內賊便放信號,由黑曜門弟子殺進季家莊突襲。
只不過,由于卓騏闖入,所以這計畫便生了變故。
也因此,大家一下子都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畢竟季琰華現在人在黑曜門手中,弄個不好可要出人命了。
「黑曜門果然夠歹毒、夠陰狠,竟以琰華要脅季爺做出此等泯滅良心之舉!」封久揚繃皺著眉心,一想到季琰華在黑曜門那邊不知會受到什麼樣慘無人道的待遇,他就無法冷靜。
他遇過太多個黑曜門的受害者了,先有自家妹婿北俠受苦十載,後又有弟媳受騙多年為其所利用,甚至連日遠都曾讓馬寶關派人劫走,所以他很清楚黑曜門下手是絕不留情的。
「黑曜門就只會耍這種把戲,成天只會抓人質要脅。」封日遠斂了半眼,輕嘆一聲,「小家子氣的作風,怪不得勢力總是無法拓展。」
唉!接二連三遇上類似的麻煩,見多了之後,封日遠反倒對于黑曜門的舉動氣都氣不起來。
雖然知道馬寶關有野心,但這男人成天淨作這些令人唾棄又沒成效的下流事,也難怪沒辦法真的讓黑曜門壯大勢力。
只不過,有人被抓就是讓人著急,所以不管黑曜門作風如何,一直反復這樣與其對抗,也實在不是什麼好辦法。
也許該趁著這次機會,想個好方法解決才是……
「季爺,請放心,晚輩無論如何都會救回琰華。」封久揚緊蹙著眉心,對季爺安撫道。
「有你們這些武林高手在,我當然多少能夠放心,但……琰華在他們手中,不先想個好法子救出來的話……」季爺說著,轉向了兀自沉思的封日遠問道︰「我說日遠,你比起我們這群只懂使劍的武人總是多了點主意,能不能想個好辦法救出琰華?」
總說是武林中人稱萬事通的封日遠,在這種危急又不能以武力正面硬拼的情況下,季爺也只能抱點希望向封日遠探問。
「方法……」封日遠折扇一甩、半掩了臉,露出滲入燦光的明眸,很快地掃了封久揚一眼,才轉向季爺應道︰「很簡單,照馬寶關的話去做便是。」
「二哥!你急瘋了不成!」封易軍率先爆出怒吼。
「封二公子,你不是覺得,若我們照馬寶關的話去做,他們就會放人吧?這太天真了。」紅千季沉下臉色,有絲不悅。
他們這些俠客都吃過黑曜門的虧,萬般不可能與這批敗類妥協的。
「日遠,我是要你想法子,不是教你投降于黑曜門啊!」季爺嘆道︰「就算我想要琰華平安回來,也不能做出對不起你們的事。」
「季爺,我們秋葉山莊與黑曜門狹路相逢多次,所以相當清楚,馬寶關這個人在除去各大門派、讓黑曜門成為武林第一之前,是不會停止他的野心的。」封日遠依然是那半斂的眼,他掃過封久揚、亦看過秦劍音,再瞧瞧跟過來的紅石塢及明虛宮人,最後將視線定在了封久揚身上。
「武林第一……」封久揚突然迸露沉聲,「就為了這虛名,讓各門派的親眷屢遭魚池之殃,滅門慘案不斷!」
封日遠瞧著封久揚原本總顯溫厚的臉龐,表情越來越是沉靜,于是又往下續道︰「所以……大哥你可同意我的話?你不認為該是做個了結的時候了嗎?只要我們照馬寶關的話去做……」
「做你個頭!教我們自殺,讓黑曜門稱心如意?你知不知道等黑曜門成了武林第一,會是什麼樣腥風血雨的景象啊!」封易軍打斷了封日遠的話,大聲咆哮起來。
「易軍,你想想,若沒人去擋黑曜門搶當武林第一,那他們還能跟誰斗?還會對誰下手?」封日遠沒正面應答,僅是拋出反問。
「日遠的意思是,要想真正停止恩怨,就得有人先放下刀劍。」封久揚直勾勾地盯著封日遠半斂的眸子,終于收起沉思的表情,轉向封易軍出聲解釋。
「南俠,恕我直言,但要黑曜門先放手是不可能的!」紅千季咬牙切齒地迸聲。
為了爭名奪權而來的賊人,怎可能突然放下屠刀?
「久揚、日遠,你們言下之意是……因為黑曜門絕不會停手,所以就由我們先放下刀劍?」秦劍音沉靜的臉龐掀起了波瀾,眸光滲入了一絲嚴肅。
「不錯。」封久揚閉眼覆張眼,有些無奈地點頭。
「這主意……會不會太瘋狂了?」紅里光在旁迸聲。
盡管封家兄弟說得很是合理,但是在場眾人不會肯吧?
「季爺。」封久揚走向季爺,拱手道︰「季爺德高望重,是眾人尊敬的老前輩,今天雖發生這般不幸之事,但晚輩相信依季爺為人,絕不可能痛下殺手,可是……」語聲微頓,封久揚露出一抹苦笑,續道︰「這事,不只是關乎琰華一命,明天有可能又輪到其他門派的家眷持續遭殃,天天這般提心吊膽的提防黑曜門,並不是什麼治本的好方法,所以晚輩認為,既自命為武林名門、正派俠士,那就索性從根本做起,讓我們這些被黑曜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各大名門世家……」
「你給我閉嘴!」封易軍真要瘋了,「大哥!你真想拿大家的命去換你未過門妻子的命嗎?你就這麼自私,連力拼黑曜門都沒膽,要當個唯命是從的小人?」
在秋葉山莊里,封易軍最敬重的人,除了爹親便是封久揚這位大哥,如今親耳听到他說出如此喪氣的話,心里只有著排山倒海般涌出的不平之鳴。
「我懂妻子被人劫走的急躁心情,我不是沒遇過!但今天若是我,我才不會投降!我會嚴刑逼供,叫這內賊說出馬寶關的下落,然後直接殺上門救人,絕不會自私到犧牲大家!」封易軍說著當真拔出雙劍,一劍往封久揚指去、劍則指向家丁。
「我不知道馬寶關在哪!我只是拿錢辦事啊!」家丁嚇得差點沒昏過去。
「大哥,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究竟是要當君子,還是當小人?」封易軍根本沒空搭理家丁,他實在是快要氣炸了。
「易軍,你別沖動。」一直沒吭聲,僅是默默在旁觀察情勢的藍君柚,忍不住上前勸道︰「待我如子的師娘曾被黑曜門抓過,所以我懂封大哥的心情,但我也覺得封大哥說的沒錯,只要我們一直與黑曜門為敵,就會一直有無辜的人受害……」
「君柚,你不是想照南俠的話去做吧?」紅千季錯愕地瞪向藍君柚。
「紅大哥,前回武林大會,師娘被抓,是因為封家人幫忙才救得回來,說來明虛宮欠了秋葉山莊一份情,若能以我的命來還恩情,我願意。」藍君柚堅定地點頭道。
「君柚,你別說這種優話」明虛宮宮主出聲想阻止。
可藍君柚僅是搖頭以對,未再應聲。
「你們都瘋了!」封易軍退紅千季身旁,兩人皆是傻了眼。
封久揚沒再跟封易軍多費唇舌,他逕自走到被綁住的家丁面前,慎重說道︰「你跟馬寶關說一聲,在場這幾位前輩年歲已高,幾乎快退出江湖了,就請馬賽關放過他們,至于我們這群時常礙了他做事的年輕俠士,願意交出性命,換取武林日後的和平……」
「這種蠢事我不干!」封易軍暴跳如雷地打斷了封久揚的長篇大論。
「由不得你了。」封久揚突地回身,起掌落下,往封易軍心口震去。
「大……」封易軍瞪大了眼,正想迸聲之際,胸前卻又是一陣刺痛。
封久揚一劍揮過,霎時血花四濺,而封易軍連一聲大哥都沒來得及喊完,人已倒下。
眼見封易軍一身白衫滲出血來,在場的人都慌了。
「各位,我封久揚不會自私自利到只留自家人活命,所以我會跟著自行了斷。」封日揚一拱手,朝各門的前輩舉手相敬,隨後才朝向季爺應道︰「等馬寶關放琰華回來,就請季爺代為告訴琰華,說我封久揚對不起她,來世有緣,再做夫妻……」
「南俠!你清醒點行不行!」紅千季萬萬沒料到封久揚居然手刃胞弟。
「封久揚,我們懂你的焦急,但你別如此沖動,後悔莫及啊!」紅掌門不贊同地阻止道。
「爹、大哥,也許封大公子與封二公子說得沒錯。」紅里光突然擋在紅掌門與紅千季面前,認真地應聲︰「孩兒也覺得,老爭第一沒意思,能停止爭斗也好,如果孩兒的死能讓娘親平安,用不著再被賊人劫走,那孩兒願意一死。」
「里光!」紅千季迸出不敢置信地低吼。
「你別胡鬧!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紅掌門怒喝道。
「那……里光只能得罪大哥跟爹了。」紅里光先是抱拳行禮,隨後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身躍至紅千季與紅掌門身後,往兩人背後各出一掌。
霎時,血跡四散,紅千季與紅掌門沒料到紅里光會對自己出手,在受了這一掌後接連倒下。
「孩兒不孝,這就來陪爹、大哥了……」紅里光露出苦笑,隨後便抽出隨身長劍,逕往自己頸間一劃,自刎倒地。
看著紅石塢自相殘殺的驚人景象,明虛宮宮主先是瞧瞧藍君柚堅定的表情,這才搖頭嘆道︰「唉!罷了!就像你說的,欠人恩情,早日還清也好,再說,明虛宮向來就是黑曜門的眼中釘,馬寶關是不會留我活口的。」
說罷,明虛宮宮主跟著舉手往自己胸口一震,立即嘔了滿口血、直挺挺地往後倒下。
「對不起,師父,弟子不肖。」藍君柚露出略帶哀戚的表情,隨後回身往僅余的幾人拱手行禮,跟著也提了兵器,自盡倒地。
滿地的尸首與駭人血跡,令季爺只能不斷搖頭,卻是一個也來不及阻止。
怎麼會這樣?好好的一個七十大壽,卻成了他們大伙兒的送命日嗎?
「大哥,我騙過馬寶關一回,想必他不會饒過我,所以就有勞大哥送我一程吧!」封日遠依舊半掩著臉,不知是想掩去難過的表情,或是遮去滿地血腥的景象,他走近封久揚,背對著自家大哥,重重地嘆了一聲。
「只願……我們死得值得,待他成了武林第一,真能停下這些恩怨。」封久揚高舉了手中的長劍,咬牙忍痛道︰「來世再當兄弟吧!日遠……」
語畢,他長劍往前一揮,霎時血濺上了扇面,而封日遠亦軟了身軀、癱落地面。
「來世……」秦劍音閉上眼,跟著嘆了一聲︰「若有緣,能與各位願意舍命換和平日子的俠客重逢,再敘舊吧!」
語畢,秦劍音舉劍往自己身上一刺,亦跟著倒下。
「抱歉了,卓騏,還勞你通知,卻是……」封久揚淡著聲調看向卓騏。
「不……私怨事小、和平事大,反正烏日門早被滅門,我原就是已死之人。」卓麒不顧季爺再三呼喊,在苦笑一聲後,跟著舉掌自盡。
「你們……你們怎能這麼傻啊!」季爺紅了眼眶,卻難過得連淚都滴不出來。
「季爺,請你別慌、也別尋短,琰華還等著你接回,另外……也請你替我們活著,好好看一看再也沒有腥風血雨和滅門慘劇存在的武林。」封久揚面對一地好友、兄弟、長輩的尸首,聲調已听不出是悲是哀。
回頭走到家丁身邊,他一劍砍斷制住家丁的繩索,揮手示意他離去,「去向馬寶關說,黑曜門的心月復大患,明虛宮、紅石塢、秋葉山莊等門派的俠士皆已自絕,至于與季爺不相熟的花苓宮、皇甫家等其他名門,對黑曜門早就不是威脅,請他放過他們。另外……希望馬寶關能守信,放琰華平安歸來。」
說罷,也沒管家丁還在為滿地血腥嚇得打哆嗦,封久揚已揮起長劍,在家丁面前自刎。
腥黏的鮮血濺了家丁一臉、一身,駭得他發抖到幾乎站不直雙腿。
看看唯一僅余的季爺只是以茫然不知所措的老臉瞧著滿地血腥,卻沒殺他或抓他的意圖,家丁終于拼上最後一絲力氣,使勁地挪動雙腳,跌跌撞撞、踉蹌地逃出院落,往後門奔去。
而季爺再也無力追他,面對著昔日老友,以及曾經看重的年輕俠客們,還有他器重、原本該是女婿的封久揚,和他曾經視如親人的封家兄弟們,他泛紅了眼眶,跌坐在一片腥紅當中,音調已然哽咽……
「天哪……我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我為什麼要活過這七十年,卻害慘了大家、害死這麼多條人命啊——封老……卓老!我對不起你們啊……」
一地的鮮紅,讓季爺幾度泣不成聲,若非封久揚叮屬他必須活下去,他或許早已無須再苟活,而如今……
他只能喃喃對著曾經與他共同談笑的一具具尸首,發出一聲又一聲心痛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