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伴天涯 第二章
舉步往屋外走了一小段路,尋了片空地,確定練劍的聲響不會吵著了他們熟睡後,封久揚才抽出長劍,開始每天的晨練。
在山上練劍自然不同于家里,必須時時留心腳步,免得給碎石或樹根絆了腳。
不過相對的,在山里因為毫無人煙,反倒容易集中精神,而在運氣練劍時,不知是否因為多少吸收到山中的靈氣,因此封久揚總覺得平時練慣了的基本劍法,在這山上練起來卻格外靈活。
甚至,他還覺得手腳輕快許多,身心亦在少了雜事干擾的情況下更是輕松自在,所以越練越是俐落。
飄散在空氣中的霧氣、微風的輕拂、樹葉的飄動……種種該是擾人的聲響和細微的變化,由于封久揚的專注與融入,反倒引領著他,融入自然靈氣的流動,令他連這一片蒼綠自然之中,在不知不覺間混入了出自人手的琴音都沒能發現。
因為這琴音,與封久揚讓自己的劍法融入自然之中是一樣的,是在自然的襯托下顯得極為協調的曲子。
而封久揚就在未能察覺琴音滲入的情況下,隨性地放任自己的四肢,盡情地與這片天地相應合。
這宛若天地人劍合而為一的感覺,讓封久揚甚至揮舞出自己從未學過的劍法。有如行雲流水,緩而不見其殺傷力,可又順暢自由,不須徒費力氣,亦無華美不實用的毛病。
這收放自如的劍法,令他能夠在防備攻擊的同時又順勢反擊,而且柔中帶剛,足以襲人于無形。
不過封久揚完全沒察覺到這一切,他僅是放縱著自己的思緒繼續反復揮舞著手中長劍,直至琴音落定,他才猛然回神。
停下了動作,他握緊手中的劍,剛才那人劍如一的感覺還殘留著,他渾身上下的每寸肌理也都記得每個動作,就連他的血液,都已將那股令他心神舒緩的感觸傳遍了全身。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剛才那劍法……他並不曾學習,更未鑽研過,可現在,他卻對剛才使出的劍法有著清晰無比的印象。
他曾听聞過,自古以來的絕世武學,通常是在兩種情況下發展出來。
一是苦心鑽研,以某一套劍法或拳法為基底,加以改良缺失,或另外組合出相克、甚至能夠超越那份基底的招式。
而另一個,就是偶有奇才悟盡天地之理後,于自然中領會到的新絕學……
看著手里的長劍,那流暢的劍法依然殘留在他的掌心、他的手臂當中,讓封久揚忍不住微怔。
他剛才可是自創了劍法?
這向來是武林高手或武學奇才們努力追求才能夠達成的目標,現在他卻是……練成得如此自然。
雖說他確實出身武學世家,爹親亦是武林高手,他也自幼習武,年紀輕輕便揚名武林,得了南俠封號,所以理論上,他確是有此資質的。
但是,哪有人自稱奇才的?這會不會太狂傲了點?
只是現實擺在眼前,他確實自創了新的劍法,而且還讓他自己相當喜愛。
不過……這套劍法還是偶爾偷練就好,不然給嗜好比劍的易軍知道,肯定又纏個沒完。
想起四弟總愛找人比劍的習慣,封久揚在迸出苦笑聲之余,也不由得豎起雙耳。
因為,他听見了一個令他意外的琴音。
這曲調就像他方才練劍時的感覺一樣,既舒暢又自然,時而若流水渡小橋,時而似飛鳥攀天際,其間又有著凌雲隨風擺動、樹影飄蕩的輕柔感……
不知道這是從哪來的琴音?是什麼樣的高人在附近練琴嗎?
因為正是這琴音勾動他意料之外的才華,讓他習得了新的劍法啊!
沉穩的臉龐添上了笑容,封久揚揮起長劍,襯著這飄逸琴音,再度練起劍法。
他要掌握、更要記住這其中的流暢感,要讓身軀自然而然地完全記住。
專心一意,令封久揚幾乎忘了時光的流逝,直至日出落曉,琴音亦跟著停歇,他才歇了手,對著琴音傳來的方向微一拱手、行禮致意。
雖然他依然不知高人大名,但這相遇之恩,他封久揚將會牢牢地記下!
「看,我沒說錯吧!就是這條路,繞過山頭比拐彎走快得多了!沒多久咱們就能到季爺家了。」
一離開山里,找著市街後,封易軍立刻手舞足蹈,為自己的帶路有功歡呼起來。
由于接下來只要順著大街直走便能到季爺家,再加上對方又是自個兒景仰許久的老前輩,因此封易軍可高興了。
「是,全都是你的功勞,成了吧?」封日遠沒轍地搖頭。都幾歲人了,還這麼好邀功。
「說起來你是最應該感謝我的人了,二哥。如果我們照原路走,可要花上兩整天的時間,依你的體力一定會累死在半路上。」所謂書生趕路,走不遠還走不快!
「你當我是黃花大閨女嗎?」封日遠揮起扇子替自己搧起涼風來,對于封易軍的取笑只想給個白眼。「平時我一樣得四處奔波做生意,身子可沒你想的弱……」
听著兩個人一來一往、像爭辯又像談天似地說了好一陣子,封久揚卻沒像之前一樣出聲打圓場,因為他心里還惦記著剛才的劍法。
既是好不容易新創的劍式,他自然得好好反復復習,只是身旁帶著兩個兄弟,又在大街上,他自然不可能當街練劍,索性在心里一再地重溫方才的招式,因此根本沒空去制止弟弟們的吵嘴。
畢竟這劍招可是托了那彈琴高人的福,才能夠讓他頓悟,若是他就這麼忘了,可就暴殄天物了。
雖然他曾想去探究高人何在,只是想想會躲在深山彈琴的人想必是刻意避人而居,也就未曾前去打擾。
但是……好奇心人皆有之,尤其此琴師又領著他悟出新劍式,所以撇開會不會打擾到對方的問題,他倒真希望有榮幸能與那琴師見上一面,相互計教……
「大哥,你在想什麼?」呼喚聲滲入,是封日遠開了口。
雖說原本封久揚就內斂沉穩,但是今天他實在是有些過于沉靜,讓封日遠感覺不太對勁。
平時大哥雖然不一定會跟兄弟們爭論聊天,倒也不至于一路行來像個影子一樣半聲不吭的。
而且瞧大哥認真的表情很像是在思考什麼要事,讓封日遠不由得停下了與四弟的閑談,關心起來。
「不,只是……」封久揚回過神,看見兩個弟弟不約而同地瞧著自己,僅是迸唇微笑,「突然覺得,琴棋書畫果然能陶冶人的性情,也許回莊後我也該撥空學習。」
說著,三人正好路經一間制琴的鋪子,封久揚索性直接往鋪子里鑽。
視線掃過一把把的古琴,封久揚忍不住又在心里猜想起那未曾謀面的琴師來。
「大哥怎會突然對這些文謅謅的東西有興趣?」封易軍露出一臉訝異。
這還真是太突然了。
尤其大哥平時素來習武不習文的,家里頭這些琴棋書畫的玩意兒,向來只有二哥在學啊!
「喂,二哥,你看大哥會不會是在山上給什麼不干淨的東西附了身?怎麼會想學琴呀?這不可能吧……」封易軍背著封久揚,低聲朝封日遠問道。
「別胡謅。」封日遠揮扇往封易軍肩上敲去,「大哥這分明是拐個彎嫌我們吵人了。」
想想他們兄弟可都各有家室,也不再是十四、五歲的年輕小伙子了,而且身上還擔著秋葉山莊的名號,走在路上這般斗嘴實在有些不妥,所以在他听來,大哥或許不是想學什麼琴棋書畫,而是提醒他們,要定定心性。
「會嗎?」封易軍撇撇嘴,有些不以為然。
說話就直言嘛,嫌吵也可以直接開口呀,何必拐個這麼大的彎,教他根本听不懂大哥的意思。
「一般習文的人,性情都會隨和沉靜點,所以大哥這話八九不離十,是要咱們安靜點。」封日遠自是不會知道封久揚說出那番話的真正心思,只能以眼前的情況去推測。
「這種事沒半點根據。」封易軍搖搖頭,「像你就沒多沉穩內斂……」
他們封家人里頭就數二哥的文采最好了,可一路上還不是跟他相爭半天。
「你還想爭?到時候大哥回了莊,頭一個就請娘親們抓你去習琴、修心養性。」封日遠隔著扇面低聲警告道。
「好好好,我安靜就是。」封易軍連忙閉上嘴,因為他對琴棋書畫完全沒興趣,寧願蹲馬步也不要學。
本該存在的兄弟斗嘴聲一下子消失無蹤,倒教封久揚不由得往兩個弟弟多瞟了眼。
怎麼,這些琴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不過是陪著他繞一圈琴鋪,兩個弟弟就突然學會了安靜上路。
也好,既然他們願意靜心定性,那就讓他好好把握這段難得的好時光,在趕路到李爺家之前,在心里再多溫習幾回今早習得的劍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