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情燈 第十章
秦幼芙不想再繼續待在這里,她跨出步伐越過門檻,準備離去。
「小芙。」上官胤突然開口喚她。
秦幼芙慘白的小臉映入他眼底,那雙總是慧黠的水眸如今仿佛干枯的水潭,空洞得令他的心狠狠地揪疼。
她的小嘴動了動,好不容易才將話問出口,「敢問大人,您喚住我還有何事?」
恭敬有禮的問話,讓旁人完全看不出他與她除了是夫妻,還曾經是對人人稱羨的比翼鳥。
秦幼芙並不知道,她那柔軟的聲音像把劍,狠狠地插在上官胤的心口。
「你……身子還好嗎?听天藍說你病了。」上官胤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慌,連口齒都開始不清晰。
「回大人,民女的身子並無大礙,約莫幾日便可以離開京城。」秦幼芙眼眸低垂,長睫如黑色羽翼停歇在她的眼楮上方,讓人看不出她此刻真實的想法。
「你可再多待幾日,別急著回揚州。」
聞言,秦幼芙總算將目光放在上官胤擔憂的俊顏上,她的眼眸里有著詫異,但是只有那一瞬間,她立即褪去驚訝,換上沉穩的神情,徐徐地開口︰「民女已經答應大人,待大人生辰過後便離開,是民女不好,患了風寒才延遲起程,因此,一待民女身體好些後便會離去,請大人放心。」
確實,她不該奢望他的話語里藏著什麼弦外之音。
上官胤沒有回話,放在身後的手掌用力地握成拳,才讓他忍住揮開金樂嵐上前緊緊擁抱唯一愛人的沖動。
「你何時要走,記得通知一聲,本公主會送上一些禮物讓你帶回揚州去。」金樂嵐打破眼前的沉默,涼涼地開口。
「謝公主。」秦幼芙朝金樂嵐一禮,接著淺淺地一笑,「若沒事的話民女便告退了。」
「你可以走了。」金樂嵐揚高下瓠,嬌小的身子更是貼近上官胤,仿佛宣告著這個男人是她的,誰也奪不走。
秦幼芙沒有再說話,她微微蹲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只是,在她轉頭後,豆大的淚珠便毫無防備地落了下來,沾濕了她的衣襟。
她永遠不知道,在她以為所有人都遺棄了她時,上官胤的黑眸中正帶著擔憂,心疼的直盯著她縴弱的身影走遠。
那日,秦幼芙從上官胤與金樂嵐身前狼狽的逃開後病得更重了,躺在床上睡睡醒醒,直到三天後才下得了床。
子夜,夜深人靜,連蟲鳴聲都沒有,仿佛整個大地都已沉沉睡去般靜謐。
秦幼芙坐在窗前,案台放著兩盞燭火,縴細的長指握著一把雕刀,仔細地刻著另一只手上的石頭。
低垂的眼眸認真地看著手上黑色的石頭,小巧的雕刀在已經被磨得光滑的石頭上刻上花紋。
她的心,只有在這時才能平靜,尤其是瞧見原先沒有任何紋路的石硯開始有了花樣,心底的成就感漸漸浮現。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一道低醇的嗓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秦幼芙抬睫,只見上官胤站在窗前望著她。
心沒來由的一震,但是秦幼芙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以毫無溫熱的眼眸望向他。「大人,您也是這麼晚了還未就寢。」
上官胤狹長的黑眸望著她,每每只要她開口喊他大人,他的心就會忍不住咒罵父親與岳父帶給他們倆的緊箍咒。
「現在方便同你說句話嗎?」
該死的她,臉色慘白成這樣卻還不肯好好睡覺,是打算累死自己嗎?上官胤在心底責怪她,黑眸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
「嗯,大人有事請說。」秦幼芙不解地迎向他的目光。
瞧著他微微敞開的結實胸膛,讓她多想躺在那上頭,閉上眼靜靜地休憩。
不過,他的身體、他的心已經全是金樂嵐的了,而非她這即將離去的妻子能擁看。
秦幼芙原以為上官胤是想隔著窗子同她說話,沒想到他竟然走入房里,來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怎麼了?」秦幼芙抬起水亮的眼眸望向他。
上官胤如鷹般的眼注視著她,接著低首瞧見她手上正握著小巧的雕刀以及質地上好的端硯,還有那……
「該死,你怎麼會如此不小心?」上官胤氣急敗壞地拉住她的左手,她那白女敕的食指不知何時被劃了一刀,正流出殷紅的血。
秦幼芙低首看著自己的手指,愣了一下,接著,她取出懷中的絲帕捂住手指,只見那雪白的帕子瞬間染紅,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受了傷。
粉唇微微地勾起,她想,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當她一邊刻著硯台一邊想著他時,怎麼連手指受傷的知覺都沒有了呢?
「你不要緊吧?」上官胤握住她白女敕的小手,那雙比他的手掌還要小上一倍的柔萸,怎能承接得了即將支離破碎的婚姻?
「我不打緊。」秦幼芙低首望著他的大掌緊握住她的手,從他身上傳來的溫熱令她戀棧不已。
「我說,你手執雕刀就該要專心一致,瞧瞧你,現下手受傷了該怎麼辦?」
「傷口終究會痊愈的。」而心,裂了一個大洞,有辦法痊愈嗎?
上官胤取過她手上的絲帕,溫柔地替她壓住傷口,待血似乎不再滲出時才輕輕地放開。
「我替你上藥,你這兒有傷藥嗎?」
「在床頭的櫃子上。」
上官胤順著秦幼芙所指之處,來到床前,發現有只木盒里整齊地擺放一些藥膏。
黑眸不經意地瞥見被折疊的整齊的床鋪上擺著一只紅色的手環,他還記得,這是他們婚後不久他買給她的。
這時,傳來一陣幽幽的香氣,是屬于她獨有的馨香。
心不斷地悸動,上官胤深刻的明白,他的心不會因為她的離去而停止愛她。
不行!絕對不能這樣!
上官胤閉上眼,腦海里浮現父親滿臉泥巴,眼神中透露的全是對好友的不諒解,他怎能愧對死去的父親?
秦幼芙的父親是讓他父親喪命的劊子手,也是讓母親在那幾年鎮日以淚洗面的始作俑者,而他,怎能忘卻被秦家逼迫而遭生死分離的父母,自己卻執起秦幼芙的手繼續恩愛地過一生?
睜開眼,上官胤用力握緊拳頭,才能壓抑自己想緊緊擁抱她的沖動。
現在,他必須做的是讓自己成為負心漢,逼著她趕緊離開他身旁,就算未來的日子里她忘了他,轉而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他都會帶著深深的祝福。
上官胤拿著藥膏回秦到幼芙的身畔,拉過她受傷的手輕輕地在上頭抹上透著淡綠色的藥膏。
「疼嗎?」
「有一點。」傷口傳來的疼痛讓秦幼芙擰起了眉,但是怎麼也不肯松口要他輕一些。
上官胤瞧她粉女敕的小嘴都抿成白色,卻怎麼也不肯同他撒嬌。這樣也好,讓她漸漸放開他,唯有如此,她才能在未來的日子里不再沉浸于兩人分開的悲傷。
「幼芙,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上官胤低垂著眸,目光全放在她的傷口上。
「大人請說。」
他一邊取過干淨的白布條仔細地包扎傷口,一邊開口說話,但是,在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話語里,卻藏著最鋒利的刀劍。
「明天就回揚州去。」
「什麼?」秦幼芙有些詫異,她不知道分別竟然會來得如此之快。
「我說,」上官胤總算抬起頭迎向她訝然的眸光,口吻明確,眼神堅定,絲毫找不到一絲絲轉圜的余地。「你明天就起程回揚州。」
「可是……」秦幼芙慌了,她的黑眸里已沒有方才的平靜,有的全是要與他分開的擔憂,「對了!我想車夫一定還有沒準備好……」
「傍晚我已經交代管家通知車夫了,他明日午時就會到府邸來接你與天藍。」相較于她的慌亂,上官胤顯得氣定神閑。
「那……天藍也還沒有準備好,我想,突然要離去,她一定會慌了手腳……」秦幼芙硬撐著,她不想在毫無準備的時候離開。
因為她明白,深刻的明白,這次分別,她與他就會成為茫茫人海中不再相會的陌生人。
「明天有半天的時間,我想一定可以準備妥當。」
秦幼芙慌張的眼眸驀地對上他深不見底的黑眸,剎那間,她猛然驚覺。
她在做什麼?
主人都已經趕她離開了,她這過客還撒潑地想留在這兒,究竟算什麼?
眼眸低垂,長睫遮去她的眸光,將她傷得透徹的水眸牢牢地掩蓋住。「我明白了,明日我就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