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情燈 第一章
第一章
如羽扇般的黑睫一搧一搧的,接著緩緩將眼楮睜開,一雙水瞳中猶如綴著黑亮的水銀。
粉女敕的雙唇勾起甜甜的笑容,白皙的小手撐著粉腮,臉上充滿了期待。
「夫人,您醒了。」天藍看著坐在身旁的秦幼芙睜開了雙眸,便開口道。
「嗯。」秦幼芙女敕白的縴指掀開身旁的轎簾,看了看窗外的山中景致,之後轉過頭看向天藍,「還要多久才到達?」
「車夫說,過了這個山頭就到京城了,我想,大約再一個時辰就可以抵達了。」天藍方才趁主子假寐時小聲地詢問過車夫。
「那麼咱們能在天黑前抵達京城了?」
想到不消多久就能再見到心上人,秦幼芙的心中洋溢著喜悅,但是下一瞬間,她的心又被不安的情緒渲染,眼眸中的光彩瞬間消失。
他,見到她後會喜悅不已嗎?
他,看見她時會欣喜若狂嗎?
其實,她不需要他的熱情擁抱,也不需要他忙著張羅,替她接風洗塵,只要他在見到她時輕喊她的名字,說一句「你來了」就好。
秦幼芙要求得不多,僅僅是他一個淺淺的笑。
何時開始,她對丈夫的要求變得這麼低了?真是可笑,這樣的兩人還是夫妻嗎?
一絲苦澀的笑意爬上秦幼芙絕美的小臉,心像麻花般被緊緊扭著。
天藍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小嘴勾起雀躍的弧度,「我想,少爺見到您,一定會開心地將您抱起來轉圈圈!」
天藍還記得,從前只要上官胤出遠門幾日,回到家一見到秦幼芙,總是不顧眾人目光,毫不避諱地抱著妻子,細訴對她的思念。
「別胡說。」秦幼芙抿著唇一笑。
想起過往,她的嘴角總是忍不住揚起。
但是下一刻,她又想起那一夜,自上官胤口中听聞兩家長輩過往的恩怨後,她的心總是擰著,完全不因為時光荏苒而消逝。
天藍是個大剌剌的女孩,沒有注意到主子眼底那抹濃得化不開的憂愁,自顧自開心地說著上官胤甫從京城舉家返回揚州時,他們小兩口甜甜蜜蜜,可是羨煞了許多未婚配的女子。
秦幼芙沒有開口制止,眼神卻飄向窗外漸漸有人煙的景致,一顆心開始因為逐漸接近京城而狂跳。
他還好嗎?還是像從前那般俊朗嗎?
秦幼芙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問他,腦子里轉了千百萬個問題,但是她很清楚的明白,當她見到他時,一定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吧。
約一個時辰過去,馬車緩緩駛入京城,沿著龍門大街向前駛去。
黑眸望著已經五年沒有再踏上的龍門大街,秦幼芙的心是激昂的,因為這里是她與上官胤的起點,她永遠忘不了,在這個地方,他第一次拉著她的手,與她閑話家常,細訴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而今,已物是人非。
秦幼芙看著她以前最愛的綠豆糕餅店換成了當鋪,她最常與他一同喝茶的茶鋪成了面攤。
而當那些依舊未變的店鋪映入眼簾,與腦海里的回憶相互重迭,她還是可以拼湊出兩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只不過,那也已經是過往了。
人生明明這麼長,但是,五年後的今天,她再踏入京城,為什麼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緩緩地,走了好幾個時辰的馬停了下來。
「夫人,已經到了。」天藍開心地掀開轎簾望向外頭。
秦幼芙感覺到自己的心幾乎跳出胸口,她的手是顫抖著,但是她很努力的隱忍內心的激昂,將手交到天藍的手上,讓天藍扶著她步下馬車。
嬌小的秦幼芙身上穿著淡黃色衣裙,黑長的秀發柔順地盤在頭上,簪了一支金步搖,在行走時發出叮當響聲。
她自小就如出水芙蓉般美得如天人,就算經歷了半個月的奔波,依舊美得令人驚艷。
粉唇微啟,抬眸看向眼前雄偉的屋宇,那粗狀的梁柱、立在門前的一對高傲石獅、兩扇漆成紅色的大門,以及那黑底金字的匾額大大地寫著「宰相府」三個字,剎那間,她卻步了。
「夫人,您怎麼了?」天藍不解地看著主子呆立在那兒,一點走入府里的動作都沒有,于是開口問。
秦幼芙回過神,有些慌亂地扯著嘴角,「沒什麼,我只是想……」
「您又在想什麼了?」天藍沒好氣的睨著她。
在揚州時,痴心的夫人天天看著大門,無一天不盼著上官胤高大身軀會出現在門外,越過門坎走到她面前,然而現在人都在這里了,兩人之間不再是京城到揚州那遠得像天與地一般的距離,為什麼夫人會感到不安呢?
「我是想,我沒有事先告訴胤哥哥一聲就來到這里,會不會太唐突了?」秦幼芙縴白的小手絞著絲帕,很認真地思索,「我想,我們今日還是先找間客棧住下,明日通報後再來吧。」
听到這樣的話,天藍差點昏倒。
「夫人!這里可是您的家,您回家還需要通報才可以入家門嗎?」真是奇怪的想法,天藍真不知道是自己太笨,不懂夫人的心思,還是夫人因為已經有五年沒見到丈夫,所以感到害臊?
「這……」秦幼芙抿著唇,不知該如何解釋。
這里會是她的家嗎?她的家是在揚州那個沒有他的地方吧。
「別這啊那的了,我現在就教人來開門。」天藍只當她是害臊,因此主動走上前去敲了敲大門。
秦幼芙看著寬闊的大門,一顆心隨著天藍的敲門動作而快速跳動。
只隔著一道門,他,就在門里。
而他,會歡迎她嗎?
秦幼芙的腦海里掠過無數可能的狀況,但是,當他那雙含著冰霜的黑眸躍上心頭時,她的心不禁震了一下。
敲門聲很快就獲得回應,門僮前來將門打開。
「請問有什麼事嗎?」門僮不解地看著陌生的天藍。
「大人呢?我們是來找宰相大人的。」
「請問有拜帖嗎?」
「什麼拜帖?宰相夫人來找宰相大人,還需要拜帖嗎?」天藍擰著眉指向站在後頭的秦幼芙,「這位是宰相夫人,所以可以讓我們進去了嗎?」
門僮並不認得宰相夫人,他探出頭看了看秦幼芙,只見她清新月兌俗的氣質的確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兩位等等,我去請管家來。」
「什麼?夫人可是禁不起在外頭風吹日曬,快讓我們進去。」天藍性情沖動,想直接推開門僮沖入里頭。
「天藍,別這樣。」秦幼芙上前拉住她,美眸看向門僮,輕輕地微笑,「就勞煩你替我們通報一聲。」
「好,您等等!」門僮看著秦幼芙如天仙般的微笑,心都酥了一半,連忙應答。
天藍瞪著門僮急忙走入里頭的背影,嘴噘得老高,「真是過分,您可是少爺的妻子,怎麼入家門還得經過下人同意?」
「咱們沒有來過這兒,他們也是職責所在,所以必須這般小心。」秦幼芙曉以大義,但是她的心卻緊緊的擰著。
自從上官胤離開揚州,這五年來他從未回去看看她,而她,也從未得到過他的邀請,來到京城的家。
對她來說,這個地方不是她的家,而是他的。
真是可悲,做妻子的從未到過丈夫在外地的家,這算什麼?
這時,年邁的王管家從里頭走了出來,當他看見秦幼芙時,老臉上露出驚詫的表情。
「夫人,您怎麼來這里?」王管家是隨著上官胤從揚州到京城來的老僕,也是看著上官胤和秦幼芙自牙牙學語到結為夫妻的老人家。
「管家,我這次前來,是因為娘她……」秦幼芙勾起淺笑,細細地說著前來的目的。
綠樹成蔭,花木扶疏的園子里,一名身穿黑袍的高大男子與另一名身穿紫袍的男子正坐在池中的亭閣里。
「皇爺,皇上這回可是打定主意欲娶恩愛姑娘,不曉得您的看法如何?」黑袍男子手執淺杯,狹長的黑眸看向另一名男子。
金浚揚起淺笑,慵懶的望了男子一眼,「什麼時候,宰相大人也開始管起皇親國戚的婚事了?」
「我並沒有管,就算要管,也是九卿之中的奉常官的事,我會開口問是因為關心。」上官胤以杯就口,喝了口茶。
他墨黑的長發隨意地綁在身後,那雙與子夜一般黑的眼眸中帶著對好友的關懷。
「你關心我的感情事?那為何不好好關心你自己的呢?」金浚顯然不想將自己的感情暴露在陽光下。
聞言,上官胤的嘴角揚起微乎其微的淺笑,那笑是苦澀的,有著一抹不為人知的苦楚。
「我的感情?」他將淺杯放在石桌上,口吻里有著無比的沉重。「如果我能想的話,那該有多好。」
五年前,他毅然決然地離開揚州,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張淚漣漣的小臉,現在回想起來,他都懷疑自己是哪來的勇氣。
從他發現事實那天起,他沒一天不後悔自己怎麼會窺見藏在父親遺物里的秘密。
也是從那天起,他逼得自己不能再繼續心系妻子的一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