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孕小王妃 第三章 眾人的打算
衛京流行的是點茶,點茶無須茶壺,用小勺把研磨成粉再壓制的茶餅,篩選成春雪般的細末,放入茶盞內,以砂瓶燒成的沸水注入其中,用茶憲輕輕搖晃,讓茶末和滾水充分混合,再漸次加入滾水,這時會清楚的看見乳白的湯花凝結在杯緣上,這便叫點茶。
而這樣所沖泡出來的茶湯在愛茶人的心目中便是一碗好的茶湯。
沈瑛看著女兒挽袖研磨茶末,听著砂瓶的滾水聲,再用他最喜歡的建盞煮出他最喜歡的點茶,感到極不可思議。
他喝了一碗,久久不語。
他在衛京的幾個兒子、女兒茶是能點的,但硬是沒半個能煮出合他口味的茶來,這個丫頭卻能沖泡出適口的茶湯,他看著那燒水的砂瓶,瓶壁是不透明的。
「三娘啊,你這是能听聲辨水?」這可是茶藝界的絕活兒,放眼整個京城茶道館,也沒幾人敢拍胸脯說有這能耐。
沈瑯嬛點點頭,笑著說道︰「先帝曾道︰螺鈿珠磯寶合裝,琉璃甕里建芽香,兔毫連盞烹雲液,能解紅顏入醉鄉。香茶配爹爹這樣的君子是恰恰好。」
她從來都知道待人要松弛有度,她前面用武力值嚇過父親,這時候不能忘了用茶道賣賣好。
沈瑛模著垂髯,看起來心情很好,想不到他以為粗魯不文的女兒,接二連三給他驚喜,還懂得這等雅趣。
這麼一來,他難得跟女兒有聊興,「說來那崔世子真有這麼差?好歹是高門世家,拒了這門親,你往後想找什麼樣的?」
沈瑯嬛聲音溫和如舊。「女兒從未見過那崔世子,本不該批評他的人品好壞,但他是什麼人物?衛京響當當的浪蕩紈褲,文武不成,好逸惡勞,貪花,並非良配,更何況膏粱錦繡又如何,一朝樓起一朝樓塌,高門大戶未必是好的,粗茶淡飯也別有滋味。」
她有產業、鋪子,自己能賺錢,就算尋的是樸實平凡的郎君,安分平淡過日子也好過驚心動魄。
上輩子她都當上了太子妃,只差那麼一步就是皇後,那又如何?婆母看你不順眼,還不是被萬箭穿心死在荒郊野地,連尸首都不會有人收斂。
所以高門大戶又如何?人心難測,這樣過日子半點趣味也沒有!
「你是爹的女兒,怎麼不敢想多好的人家?尋常人家,平淡度日,丫頭,你可知道在這衛京就算做了官,也未必買得起一間房。」並不是所有的官都像沈家和崔家一樣。
沈瑯嬛點頭,她笑得不以為意。「女兒在巴陵用著娘親給我留下的嫁妝做了不少營生,吃穿自是不愁,再不濟,我便和郎君賃屋而居,要是膩了,一年四季想住哪就住哪,豈不是更妙?」
沈瑛笑了笑,只道︰「傻丫頭,你是我沈相的女兒就不會嫁得太糟。」
沈瑯嬛眼神黯了黯,面上倒是不顯。
說來她兩世親緣都淡薄,她那上輩子的爹娘給她的只有無盡的鞭策和督促、要求,讀書寫字,吟詩作畫,女紅禮儀,甚至經義策論,他們逼著她非要坐上太子妃的寶座,所以必須完美無瑕,半點都不能挑出錯來。
成為一個太子妃,榮耀家族就是她那輩子活著的全部意義。
這輩子沈瑛也打算用「沈相的女兒」來框住她,要是真的心疼女兒,又何以用富貴榮華來決定嫁得好不好,至少也該說一句「爹保你嫁你喜歡的」,而不是到頭來還是得嫁一個符合沈相女兒該嫁的人。
思及此,沈瑯嬛覺得心有些酸酸的,不過罷了,本就是利用關系。
「爹您慢慢用,女兒就不打擾您了。」她說罷斂衽退下,極有規矩,微笑著出了門。
傍晚時分,沈府已經點燈,經過之處都帶著昏黃的朦朧美。
沈瑯嬛沐浴包衣梳裝後帶著個兒來到花廳,沈府的其他人都已經到齊,就連最不可能出現的沈家大郎沈雲驤都在座,看得出來模樣收斂許多,衣服是士子的禰衫,不再袒胸露背,樸頭旁簪著花,臉上不再敷粉,只是身上混雜著酒氣和脂粉味,顯然是剛從勾欄院回來。
他的旁邊坐著沈素心,一見到沈瑯嬛進來,感覺像是松了口氣般。
沈瑛卻瞧著沈雲驤氣不打一處來,眼楮瞪得像銅鈴一般,簡直想把他身上瞪出個窟窿,可惜皮糙肉粗的沈家大郎卻擺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又把沈瑛氣了個七竅生煙。
因為是一家人,不分男女桌,但明顯看得出來,鳳氏的兒女們坐在一處,看見沈瑯嬛都沒給什麼好臉色。
沈瑯嬛傍著沈素心下首的位置落坐。
這會兒的衛京已經開始流行直腿椅和桌子,改變了自古以來席地踞坐的習慣,沈府是富貴人家,既然是衛京新流行的家具,又怎麼能少得了跟風。
「三娘剛回衛京,你們這幾個做兄姊的可是要好生看顧她。」沈瑛就著婢女端過來的銅盆淨了手。
「父親說的是,三娘要是有什麼需要用到二哥的地方,盡避直說無妨。」
鳳氏替沈瑛生了兩個兒子,二郎沈雲駒和沈瑛有五六分的相似,就像個小沈瑛,只是沈瑛的眼神嚴肅,沈雲駒的眼梢卻帶著桃花輕佻。
三郎沈雲驊的眼神充滿惡意,彷佛要從沈瑯嬛的眼神里掏出懼意來,他這是在意她一早得罪了鳳氏,想替他親娘來聲討了。
沈瑯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一笑就像幽幽綻放的蓮花,清淡又撫媚,玉白的臉蛋、嫣紅的嘴唇,僅一個無心的姿態就勾得沈雲駒的心動蕩不已。
這丫頭才十四就已經這般美貌,再過幾年,那是何等驚心動魄的絕色?
「那以後就要多仰仗二哥了。」沈瑯嬛見他餓狼似的眼神,直接在心里把這位庶兄給打了個大叉叉。
「好說好說……」
沈雲驊可沒讓沈雲駒把話說完,他額頭青筋爆起,不屑的從鼻子冷哼出聲。「既然知道身為人子,把母親氣哭了又是什麼態度?」
沈雲駒氣得仰倒,本來想重踩弟弟的腳,暗示他父母親都在,謹言慎行,哪里知道沈雲驊的嘴比他的動作還要快,徒留頭頂直冒煙的沈雲駒。
「三娘笨得很,不知道三哥說的母親是誰?」
她話一出,一桌子的人眼神都微妙了起來,尤其是沈雲驤散漫的眼神都多了些晦暗不明。
謝氏是正妻,鳳氏再能通天也只是個妾,沈家中所有的子嗣只能稱謝氏為母親。
然而在所有人都睜只眼閉只眼的情況下,沈瑯嬛那才華橫溢的舉人大哥成了尋花問柳、荒唐不羈的紈褲;沈素心被貴女圈戲稱沒腦的繡花枕頭,乏人問津,再瞧瞧沈仙大家閨秀的打扮,和沈素心的滿頭珠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而沈雲駒如今謀了個起居舍人的官職,沈雲驊再不濟,還有個文林郎的官職。
這林林總總,能讓她不氣嗎!
不過……沈瑯嬛瞥了眼沈瑛,她的便宜爹自始至終斟著酒喝卻悶不吭聲,她倒也不好太過針對沈雲驊跟鳳氏,畢竟人都是他縱出來的。
看在沈瑛已經答應要退掉忠懿侯府的婚事,她知道自己要是繼續咄咄逼人惹毛了他,終究討不了好。
舉了杯子,沈瑯嬛道︰二二娘剛回家,先以茶代酒敬家人一杯。」
沈瑛率先點頭笑了笑,舉起了杯子,他一舉杯,不管眾人心里是怎麼想的,也都舉了杯,而這次鳳氏跟著舉杯,沈瑯嬛倒也沒嫌棄她不算家人。
就這麼一杯茶,不僅此事揭過,沈瑯嬛在沈瑛心里也多了幾分地位,至少有什麼事他不會只偏頗鳳氏一房。
桌上的菜肴極其豐富奢華,沈瑯嬛用了不少,沈雲驤見她吃得香,也跟著用了不少。至于其他人,想來是見到她食不下咽,一個個吃沒幾口。
一頓晚飯吃下來,眾人各自散去,沈瑯嬛也隨著沈素心和沈雲驤離開花廳。
「大姊,我看你用得不多,是哪里不舒服嗎?」沈素心那風吹便要倒的身材實在讓人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健康可是一切的基礎和本錢。
「我向來就用得不多。」
大衛朝以胸小腰細為美,衛京里的姑娘除了把自己的胸部束成一馬平川,就連腰也要求縴縴細腰,盈盈而握,多一口吃食都覺得自己的腰長了一寸,沈素心又豈甘願落人後。
沈雲驤似笑非笑,手上不得閑的掰下一根樹枝隨意揮舞。「可憐吶,明明生在富人家,卻跟餓殍一樣,走一步喘三聲,為兄我就不相信太子殿下會喜歡上像你這樣的姑娘。」
沈瑯嬛深深同意節食會嚴重破壞女子的身心和健康,但更重要的是,大哥剛剛說了什麼?太子?
「三娘不知吧,她和二妹都想在十日後的太子選妃宴上一鳴驚人,你說她要是不爭得衛京第一細腰的美譽,哪能得太子青眼?」
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一個,而且最後一關是由太子親自挑選,自然要投太子所好。
雖說是繼妃,可京里親這個位置的人還少嗎?不說別的,三司二府的適齡姑娘就夠瞧的,但也只有想不開的才會往宮里這個火坑跳,爭個你死我活。
沈素心臉色漲紅,有羞,有怒,還有被看輕的不甘。「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機會不是我的?二妹都能去,我身為嫡女有什麼不能的。」何況鳳姨娘也很鼓勵她,說她必能月兌穎而出。
太子選妃,第一拼的是家世,二是品行,三才是容貌。
論家世,她是沈相嫡長女,論品行,她從未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論容貌,她不輸沈仙一星半點,要論才華,她的琴藝、花道皆拿得出手,她不覺得自己會輸給誰。
可惡的是大哥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出言諷刺,在這里說風涼話,他不如出去吃酒斗蛐蛐。
沈瑯嬛示意沈雲驤不要再刺激她,沈素心被鳳氏養得眼界不高,說實話也不是她的錯,有些事點到即可。
只是身為嫡親姊妹,她還是想提點她一些自己刻骨銘心的經驗,她不希望原主的親人又重蹈覆轍,那絕對不是一條好走的路。
「阿姊,太子妃之位可不是那麼好坐的,你想清楚了?」
皇宮是什麼地方?殺人不見血下飯,勾心斗角當消遣,因為今天不是你死,明天沒命的就會是我。上輩子她被皇帝指婚,聖旨不得違抗,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不得不陪太子雍佶走那麼一遭,最後孫太後一碗鳩毒便要她給未來的皇後挪位置,這就是她萬元娘短暫的一生。
人命在皇宮里取決一念之間,一文錢都不值。
「你們一個兩個都見不得我好,我不求你們幫忙,別落井下石就好,等我飛上枝頭,你們也別說我不照顧你們!」下巴翹得高高的沈素心已經見到自己站在太子身邊的樣子,到時候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看誰還敢瞧不起她!
到了院子岔出的分道,沈素心也沒有邀沈瑯嬛進去小坐的意思,便揮手告別了。
倒是沈雲驤把她送到了石斛院,「大娘說話不知輕重,你莫往心里去。」他小聲嘀咕。
沈瑯嬛心胸寬大,才不會把這點小事往心上放。「大哥,我好著呢,只是,你的科舉之路真要放下了?」
沈雲驤像看妖怪一樣看著沈瑯嬛,語帶調侃,「在虛擲那麼些年後,你覺得我能在明年春闡和人比試?三娘,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知道要回衛京之前,沈家幾人,沈瑯嬛還是了解過的。
以前的沈雲驤勤奮好學,在衛京頗有才名,最看不起的便是那些不事生產、只知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可如今卻在紈褲界引領風騷,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不過,如今的沈瑯嬛可不是以往的沈瑯嬛,她從原主的記憶中挖掘出一點這哥哥的端倪來……
沈瑯嬛低聲道︰「三娘以為大哥不是真紈褲,你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深陷不知名的危機當中,才出此下策,以求自保。」
沈雲驤的眼白翻了好幾翻,「要是我說我的本性就是這樣,如今沒有人管我,我過得如魚得水,什麼真假紈褲,你不用把我想得太好,到時候失望越大,我可不負責任的。」沈瑯嬛看他眼神閃躲,也不躁進,「不管大哥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我最敬愛的大哥。」
他略怔,被人信任的感覺真不好,為了不能辜負,豈不是得擔起千萬斤的擔負?
他拍拍沈瑯嬛的頭。「大哥有大哥的想法,你顧好自己,忠懿侯府可不是什麼好親事。」
原來他擔心的是這個。「爹答應我和忠懿侯府的親事作罷了。」
大哥的手掌心很暖和,雖然她不是真的十幾歲的孩子,但感受到大哥對她的關愛,心里覺得溫暖。
「因為老槐樹?」沈雲驤嘴角抽搐。
他回府的時候,小廝小壽夸張的說,正房外的大槐樹讓三娘子一掌劈下,碎了個七零八落,他沒當真,被小壽拖著去瞧了一眼,那種老槐樹的地方真就剩下一個大窟窿,把他裝進去都綽綽有余。
小壽還緊張兮兮地說老爺不給往外說的,他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告訴主子,就是讓主子別惹到這嫡親妹妹,他這可是護主的行為。
想想,忠懿侯府的女眷出了名的難相與,一個個尖酸刻薄、仗勢欺人,他曾替三娘擔心了一把,可她這模樣,若是嫁去侯府,到時候遭殃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他不禁想笑,由衷的。
沈雲驤不知道他和沈瑛這對漸行漸遠的父子,難得想到一塊去了。
「嗯啊,因為老槐樹。」
「沒听說你會武。」
「我要是不學點防身術,怎麼護得了自己?」她淡淡帶過,一個不受重視的孫女要在那樣的大家庭活下去,不學點自保的技能,只有被生吞活剝了。
沈雲驤若有所思後,道︰「是大哥太無能了。」
她搖頭,「大哥是記得三娘的,從我記得起,大哥每年生辰都會給我送禮物來,前年是杭州西湖花綢緞和滿天煙花,去年是雲南大理西洋機械女圭女圭,會動會嘎嘎說話,可好笑了,更別提把我小院掩沒的鮮花,今年,我的生辰還未到,我在盤算大哥會給我備什麼生辰禮?說來要是大哥成了能給我當靠山的人,就是最好的禮物了。」她笑得像只小狐狸,眼眸閃亮亮,狡黠卻不討人厭。
大哥會無緣無故跑那麼多地方就為了給她買生辰禮?她記得禮物里還有個西洋小鐘、洋女圭女圭,這壓根就是有鬼!沈雲驤肯定暗地里有人脈、有買賣呢!
「你這小滑頭,今年的生辰禮要得好貴重啊。」
這不是要他參加會試,奪下會元嗎?這丫頭叫人說什麼好,會不會太過冰雪聰明,居然給他設了套?
她說出的話彷佛風吹過桃樹後飄落的桃花瓣,清靈軟糯,卻讓人絲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再看她小小年紀臉上卻帶著股讓人仰視的宗婦貴氣,這小小三娘,渾身上下都是謎。
他無奈的閉上眼楮,游歷在外的樂趣,白天吟詩作畫,夜晚仰望浩瀚星空,足跡遍布九州島,醉生夢死的日子無比愜意,難道他就要因為小妹的幾句話拋棄神仙過的日子?
不劃算啊!
模著良心說,當年知曉鳳氏與宮里的鳳皇貴妃交好,父親又是個趨利的,他便放棄了爭的念頭,放飛自我了,如今因著在外游歷、暗做生意,積攢了些人脈,說起來也不是不能爭一爭,不說爭得過太子一派什麼的,至少已是他們輕易不敢動的人,這時候要走回科舉路也不是不行,只是這兩年他沒動力了。
現在看來,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給他送了個「動力」來。
沈瑯嬛的聲音仍幽幽在耳——
「所以大哥要立起來,為了我和大姊,要是沒有你,將來我和大姊能倚仗誰?滿城盡是簪花郎雖然堪稱風流,但是,人除了錢還得有權,既然父親不可靠,我們只能靠自己。」
沈雲驤微微的眯了眼,沒想到她敢背後議論父親,他笑得爽朗至極,盡掃眉宇間的不羈。「你這丫頭,什麼都敢說,這話大哥就當沒听到,以後莫要如此了。」
沈瑯嬛頷首,鳳氏她可以不要理會,但是沈瑛,她如今還想保持著父慈子孝的局面,畢竟在這個家,能說話的還是他。
「回去歇著吧,你的話我回去會想想的。」他扔下書籍已經太久,久到都忘記該怎麼撿回來。
是的,三娘說得沒錯,他身為長兄,下面有兩個嫡親妹妹,他不想辦法出類拔萃,難道要靠三娘來護他嗎?那他沈雲驤,沈家大郎豈不成了大衛朝的笑話?又怎麼對得起娘親離世時拉著他的手要照顧妹妹們的交代?這些他怎能都忘了?
這一夜,沈雲驤沒有倒頭就睡,一坐便是小半夜,然後叫小廝打來溫水洗去了臉上的殘妝。
沈瑯嬛沒有認床的習慣,縱使午後才小歇過,躺在床上仍舊瞬間入睡,個兒听見姑娘均勻的鼻息,確定她已經睡著,這才攏上房門搬起小凳守起夜來。
萬籟寂靜的石斛院,沈瑯嬛擁著輕柔的錦被,涼快的屋里,得到的是一宿好眠。
她不知道的是正院這邊,鳳氏自從得知沈瑯嬛和忠懿侯府的婚事不做數之後,砸了自己最愛的一套顏色卵白如堆脂的汝窯茶碗,兩個輕輕打著扇子的丫鬟被瓷片劃傷了腳板,連哼也不敢哼。
陪房的林大家的好眼色,叫進來外頭的丫鬟,讓她們清掃地面,然後重新替鳳氏泡了她最喜歡的西湖龍井,輕巧的遞上,這才彎腰低語。
「夫人何必為這點小事動怒?」
鳳氏撫著胸口。「如何讓我不生氣,讓我體諒那孩子不曾歸家,言語無狀,我體諒了,可轉頭他就讓我拒了忠懿侯府的親事,要是我不答應,便讓我在二娘和四娘之間選一個嫁過去,二娘和四娘可是他的親骨血,他怎麼就忍心?」
林大家的輕撫著鳳氏的背。
鳳氏還不解氣。「我一遲疑,他就不管不顧的斥責我,我嫁到他沈家這麼多年,何曾受過這樣的冤枉氣?」
林大家的哄勸道︰「夫人別惱,老爺會有這想法也不過是覺得這些年委屈了三娘子,想彌補的心是可以理解的。」
世家庶子女是很有用的,只需要腦袋頂著這府那家的姓就足夠,尤其閨女從來都是不嫌多的政治籌碼。
只可惜沈府夫人獨大,別說其他姨娘,連通房都不許老爺有一個,所以,哪來的庶子女可以替用?
說到底,當初夫人不應下忠懿侯府這門親事不就得了。
只是林大家的身為鳳氏的陪房,這些話就算爛在肚子里也不能說,只能和稀泥了。
鳳氏是標準的那種別人家的女兒是草,自己女兒是寶的心態。
「二娘是要當太子妃的人,我怎麼能讓她去忠懿侯府那破爛地,四娘可是我的心頭肉,誰都別想打她的主意!」
林大家的不敢接這話。「夫人看開些,老爺最听您的,您打扮打扮,把老爺哄好了,說不定就改變主意了。」
「怎麼,你的意思還要我回過頭去哄他?你讓我這臉往哪擱?」鳳氏可不想低這個頭。
「夫人,您想想,不過是個姑娘,也十四歲了,不用兩年,年紀大了,沒辦法挑三揀四,打發她不過是一副嫁妝的事,到時候這相府還不是夫人您說了算。」
這話鳳氏听得進去,只是當初她拍胸脯答應這門親,這下要反悔,怕是要撕破臉了。
不過撕破就撕破,尋個由頭就是了,相府還缺這樣往來的人家嗎?高枝多得是,也不過就是個破落侯府。
鳳氏怒氣漸消。
「夫人,那爺那里?」林大家的見鳳氏的臉色緩了緩,趕緊再加把火。
夫妻十幾年,鳳氏還不清楚這男人的德性?「這事,我心里自有分寸,讓廚房炖一盅百合燕窩蓮子湯,我親自送去。」
林大家的頷首。「老奴這就去。」
淡薄的日光撒在蘇醒過來的人間,沈府里的管事嬤嬤和各色丫鬟還未開始忙碌,沈瑯嬛已雷打不動的在寅時末便起,洗漱完畢穿上勁裝,在自己的小院打了一套拳和使了一套劍法。
拳風霍霍,劍光森森,她確信,只有不斷的鍛鏈才能變成更優秀的自己,上輩子就是因為她不夠強大,死得窩囊,這回,她就算護不住自己,也不能再拖累別人。
等她練完收了勢,已是大汗淋灕。
這身子還是有些不足,原主身子本來就弱,雖然學了些皮毛的拳腳功夫,還是不足以自保,這不是被人下了藥後禁不住就一命嗚呼了,她縱使不輟的鍛鏈,在運氣上就是顯得有些後繼無力。
虧她還以為憑借自己上輩子的修為加上原主的,兩兩加成,武功方面能更進一步,如今非但未能更進一步,在內力上還顯得後繼無力。
只是她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只能講求循序漸進,要是過于急躁,亟力求進,容易走火入魔反而不好。
現在唯一希望的只能是勤奮不輟的練習,早些回到以前的層次再求寸進了。
她逕自進了浴間,再出來已經神清氣爽,接過個兒遞過來的巾子擦拭頭發,對于一些小事,她喜歡自己動手。
個兒雖然不是專司貼身侍候,但是她護著沈瑯嬛的時間比其他婢女還要多,所以她對她們家姑娘的穿著喜好也是知道的。
她替沈瑯嬛找了一件窄袖的淡紫色交領衫子,領子、袖子繡著纏枝木蘭花,系上一條深紫的羅裙,僅僅裙襪點綴著木蘭花樣,沒有太多裝飾。
沈瑯嬛對繡工精致的衣裳並沒有特別喜好,沉重不說,穿在身上還硝人,但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要外出見人什麼的,她也會穿得精致些,在家的話,通常一襲棉麻衣裳打發了。
黑瀑般的烏黑長發分成好幾縉編成麻花瓣,盤在頭頂上,以一柄點翠紅寶石蕊花簪固定,再配上綠松石掛件,剩余的頭發松松放在後背,最後淡淡抹上一點沈瑯嬛自己搗鼓的胭脂,她本來就長得出眾,這一來,畫龍點楮,更顯得俊眉修目,生動明媚。
世家的飯食平日是在各自的院子用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廚房,對這點,沈瑯嬛還算滿意,要是天天都得和那些人一起用飯,她的胃會先下垂穿孔了。
擺在八仙桌上的是早飯三菜一主食和甜點。
一小碟是綠荷包子,用荷葉煮汁揉面而成,里頭的餡則是荷花剁碎摻進內餡,清香的荷葉汁都滲進皮里,聞著就叫人食欲大振。咸豆腐腦加了芹菜、黃花菜、木耳、香菇、花生碎,最後加上胡辣湯,麻辣鮮香都俱全了,透明晶瑩的水晶餃,肉餡包的是鵝鴨餡,和一盤糖醋蘿卜絲,爽脆甜口的紅白蘿卜,非常開胃,最後一碗杏仁飲,這便是沈瑯嬛的早膳。
沈瑯嬛讓個兒一起用,她在巴陵老家的那會兒,只要是沒有旁人在,也是這麼著。一個人孤零零的用膳那是有多可憐?幾個人一起吃飯熱鬧多了。
「你的廚藝進步了不少。」家里廚藝好的千兒還在半道上,個兒的飯菜雖然不若千兒出眾,也不難吃就是。
自覺被夸獎了的個兒嘿嘿笑,「奴婢每天看千兒姊姊燒菜,多少也看出些皮毛來。」
府里的主母沒有派廚娘來,吃食嘛,頂頂重要,她也覺得姑娘不相信上房派來的廚娘,所以就先頂上了。
「這綠荷包子用的是去年的荷葉和荷花吧?」沈瑯嬛嘗了一口綠荷包子,入口就發現新鮮荷葉和陳年荷葉的差別,這時節,當季又合口味的應該是桃花包。
「奴婢本來想做桃花包的,可我們剛回府里,奴婢還來不及去采摘晾曬,姑娘先將就吃著可好?」
「也沒什麼不行的,真的等三伏天時,我再讓千兒給咱們做綠荷包子煮荔枝膏吃。」她是個好商量的主,又有四個拿得出手的丫頭,身旁的瑣事都替她打理周到,其實她覺得自己還滿幸福的。
這天用完膳,個兒得了沈瑯嬛吩咐,一早就出去打探了一圈,原來那鳳氏的背後靠山竟是宮里頭的鳳皇貴妃,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姊妹,鳳氏是庶出,鳳皇貴妃是正室所出,後者如今風頭無兩,連寧皇後都要避她一頭,鳳氏卻當了沈瑛的妾室,這差距不是一星半點的大啊。
听到這里,沈瑯嬛心中有底。
照理來說,嫡庶姊妹之間交好的情況少見,尤其鳳姨娘還是庶出,為何鳳皇貴妃肯拉下顏面給鳳姨娘當靠山,又思及沈瑛雖寵愛鳳氏及其子女,卻多年不提要抬鳳氏當繼室——看來她這父親當真是小事糊涂、大事不含糊。
鳳皇貴妃看得很清楚,她看中的是鳳氏身後的沈瑛,若太子能得當朝丞相的支持,也就站穩了半邊江山,而沈瑛也看得很清楚,太子狀況如今還不算太穩,他就這麼維持著有關聯卻又不算正經親家的關系是最不惹官家嫌的了,什麼時候抬鳳姨娘就看太子什麼時候坐上大位,當真是老狐狸一只。
沈瑯嬛忽地笑了,這一局里,真正眼瞎的可是鳳姨娘啊。
她以為是因為她很有手段才能走到今日,殊不知她壓根不算是下棋的,果真那些寵愛都是假的,愛情啊,從來都不是男人人生選項里最重要的,只要在自覺最恰當的時機,又利益相結合,就沒有什麼不行的。
也罷,她就是探探這鳳姨娘的底,倘若對方不出什麼麼蛾子,她也不打算做什麼,反正也是別人的棋子,但若是惹到她手上,她也不是不能當下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