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冤家要成親 第六章 從天而降的傷患
「咦!那兩個人是怎麼搞的,有點不對勁。」躲在遠處偷看的周氏探出頭來,小聲地壓低嗓門,對跟在一旁的孩子說。
「是有些怪,大姊的臉很臭,看也不看謝大哥。」可謝大哥卻是神情愉快,像是撿到黃金一般。
「不會是你大姊使性子,不給人好臉色看吧?」自己也不過說了一句「天造地設」的璧人,她家閨女就擺臉色了,人在面前卻視若無睹。
另一道聲音訝異出聲。「大姊好像哭了,眼楮很紅。」
說話的人隨即挨了兩顆粟爆,被推得老遠。
「胡說什麼,你大姊從來不哭,那一年被大寶推下斜坡也沒掉一滴眼淚,她像我。」剛強,寧可讓別人哭也不委屈自己。
「對呀!我也沒見大姊哭過……」霍青雲一頓,抓抓後腦杓。「娘,大姊的眼楮真的很紅,像兔眼。」
「沒看錯?」周氏心口一抽。
「應該沒錯,除非她眼楮進沙子了。」他眼力極佳,樹上枝椏間小指長的小蟲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難道縣令大人欺負她?」想到此,周氏的心窩抽著疼,她是護崽的母大蟲,每個兒女都是她的心頭肉。
「娘,大姊是能吃虧的人嗎?謝大哥敢動她一根寒毛,她肯定撲上去咬他一口。」大姊外表看著端靜,其實是連人肉都敢啃的凶獸,他便是血淋淋的獸口下碩果僅存的幸存者。
「說得也對。」她太過操心了。
方才周氏假借要處理魚蝦、螃蟹而將兩個兒子帶走,她的用意便是讓閨女和她看中的縣令大人培養感情,希望在沒人打擾的情況下兩人會看對眼,進而生情。
她故意留下小女兒在他們之間跑來跑去是避嫌,並非孤男寡女私下相會,有顆小跳豆在,別人不好編排什麼不堪入耳的閑言閑語,他們清清白白。
可是這會兒倒是弄巧成拙了,閨女臉上沒有半點喜色,一張臉拉得老長,苦大仇深,彷佛想把誰弄死。
相較于自家閨女的反常,縣令大人的神色也不太對,與閨女恰恰相反,眉頭帶笑、兩眼發光、卓爾不群的身形彷佛多了一雙翅膀,感覺走路都快飛起來了,好不快活。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周氏對女兒的婚事很在意,挑挑撿撿想給她配個好夫婿,歡歡喜喜出門子,不過她也關心女兒的心情與喜好,若是不喜歡對方,真讓她嫁了也不安心,省得成怨偶。
唉!真是讓人煩心,左右為難,渡江縣的適婚男子是不少,但配得上女兒的沒幾人。
燒心呀!兒女都是債。
「娘,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萬一他們打起來……」
霍青雲咽了咽口水,聞著隨風傳來的烤羊香氣,本來不餓,聞到這味就餓了。
霍青雲端了個鍋子,里面是洗淨的魚和螃蟹,弟弟則提了個桶,里頭是三、四十顆吐完沙、有嬰兒手掌大的河蚌,準備拿來烤的。
「呸!呸!呸!盡說此一觸霉頭的話,沒一句好話,你巴不得他們大打出手是不是?」周氏雙手援腰,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打算好好罵兒子一頓,教他怎麼說話。
「娘,君子動口不動手。」
見娘手舉高,要往他腦門拍下去,霍青雲機伶的先跑開,躲過娘的千斤之掌。
「我不是君子,我是你娘。」見兒子跑了,一時來氣的周氏也就拔腿追了,當娘的還說不得兒子嗎?
母子倆你追我跑,後頭跟著提桶的小兒子,因為桶重,走得特別慢,慢吞吞地呼哧呼哧喘氣。
「娘,吃肉。」看到母親的身影,偷吃了好幾塊羊肉的霍青霜歡喜的喊著,臉上還有沾到的油。
「喲!烤好了?這麼大頭的羊真不容易,香得我都想趕緊吃一口了。」托女兒的福,她還是第一次吃烤羊,油滋滋又香噴噴的,一定很好吃。
「我也有幫忙烤哦!罷剛大姊和謝哥哥突然跑掉了,沒人看著火。」霍青霜揉揉發酸的手臂,表示她很辛苦。
「什麼,『一起』跑掉?」像是天上掉餡餅了,周氏眼楮閃著光,化身三姑六婆,專听人家的八卦事,追根究柢起來。
「對啊,一起,剛剛謝哥哥拉著大姊的手,大姊好像氣呼呼的踹他,兩人去了那邊……」
霍青霜喳喳呼呼的告狀,因為兩人都不在,她怕羊烤焦,只看了一下下就把注意力放到烤羊上,很努力的轉著羊,轉得她滿頭大汗,手酸得不行。
「咦!踹了人……」看不出縣令大人是性急的人,做法豪邁,直接了當的下手了。
「閉嘴,不想吃肉了是不是?」霍青梅羞惱的說。小奸細,事兒在她嘴里留不住。
一听到不給她肉吃,霍青霜急了,拉著娘親的袖子用手捂嘴,「如肉、如肉,我要如肉。」
她說的是吃肉、吃肉、我要吃肉,可是捂著嘴巴,聲音模模糊糊,听起來發音不標準,有些好笑。
「閨女呀!你……」周氏一臉好奇樣,想打探兩人的進展,心里百爪撓心的直發急。
沒等她說完,霍青梅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什麼都別問,吃您的肉。」
「哎喲!我都沒開口呢,你給你娘甩什麼臉子,我是說這河鮮擱哪兒煮。」看到女兒臉色不對,周氏話題一轉,把大兒子往前推,讓他去播鍋。
「那邊。」
霍青梅往旁邊一指,有個石頭疊起的小灶,火正旺著,挽起袖子的男子正用蒲葉搧風。
「霍嬸,這邊,我火生好了,你把鍋子架上去就好。」神色自若的謝漪竹招著手,好像沒什麼事發生。
「!就來,還是你懂事,這火燒得真好,不像我那閨女呀!都不把我當回事。」她嘴上埋怨著,眼珠子不停轉著,想由他這邊挖出點她不知道的東西。
「霍嬸說哪的話,青梅妹妹性子好,人長得好看,水靈靈的眼楮會說話似的,她全身上下無一不好。」
一在「丈母娘」跟前,謝漪竹嘴甜得像糖不用錢,拼命往外撒,甜得令人心窩發軟。
「哼!」。
某人不領情的一哼,桃腮卻是微微一熱。
「哼什麼哼,鼻子癢呀!」罵完女兒的周氏又喜笑顏開的看向「準女婿」,滿意到不行。「我閨女就是脾氣硬了些、不會討好人、嘴笨,一門心思在酒樓上,人情世故上不開竅。」
女兒只能自己嫌棄,到了別人嘴里便是毀謗,周氏不會一逕的說好話,那是讓人說的。
「不會,人美心好,有耐性,話少點是矜持,不卑不亢,進退有度,是宜室宜家的好姑娘。」他往旁邊瞟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那個誰呀也不是無動于衷,豎直耳朵偷听,還怕人知曉的板著臉,假裝忙碌。
羊肉烤得不是很均勻,有的地方焦了,有的地方沒熟,看似神情專注的霍青梅拿著弟弟殺魚的刀一邊削肉一邊添火,把沒熟的肉再烤熟點。
眼眶泛紅的她不是哭了,而是煙燻的,她一分心讓煙給跑眼楮里了,不過也有幾分是氣出來的。
她沒料到謝明朗……不,是謝漪竹比另一世的他更混帳,居然強吻她!
令她更不快的是,她竟然不排斥他的氣味,莫名其妙被吻了不僅不掙扎還為他找借口……
一定是能遇到「老鄉」的機率比被雷打中還低,她免不了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理心,憋得太緊沒法找人宣泄心中的無奈和孤寂,與古人想法不同的他們只能互相適應,所以彼此才會腦袋發暈。
「那你們聊了什麼呀!我家閨女還踹你了,真是太不應該了,她好歹是官家千金,怎能做出不得體的事。」很可惜沒看見女兒怎麼踢人,不然她也好教上幾招又陰又狠的踢人姿勢……
咳咳!她不是教女兒踢人,而是自保,這世道壞人多,到處是不懷好意的黑心鬼,她養得如花似玉的女兒,自是要護其周全,也教會她保護自己。
「霍嬸誤會了,是我看她手髒了想帶她去溪邊洗手,但她實在太害羞,直說男女有別,不讓我拉她,一急就抬腿了。」撓癢癢的力道跟被蚊子叮了沒兩樣,不痛不癢。
「害羞?」他說的是她閨女嗎?
有別于周氏的眼露狐疑,霍青梅听了他的話直接被口水噲到,連咳了好幾聲,咳得臉上都浮起紅暈。
她會害羞?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是氣著了!
回過神的她還很後悔沒多踢幾下,對著這種心懷不軌的人不必手下留情,他敢做初一,她就能做十五,哪能由著他想干什麼就干什麼!
「嗯!含蓄又羞澀,小白菊般惹人憐愛,楚楚動人,令人想呵護。」謝漪竹眼底帶著笑,由眼角余光看見某人倏地握緊的拳頭。
周氏一听這話心花怒放。「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令千金不小了,也該提提親事,若是沒有好的人選不妨考慮我。
打鐵要趁熱,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娘,肉熟了,快過來吃。」
霍青梅一喊人,謝漪竹準備說下去的話就被打斷了。
「肉熟了呀!好,娘這就過去,你先切一盤給弟弟妹妹止饑。」這味道可香了,她都饞了……呃!她還有事呢!「大人,先吃肉吧!這魚湯不用顧著,滾了就能喝。」
「嗯,我跟你過去,霍嬸以後也別喊我大人,顯得生疏,就叫我漪竹吧,當是你的子佷輩。」
他在布線拉關系,先擺平關鍵人物,打通第一道關卡。
「那怎麼好,你是縣令大人……」她明明笑得像朵花,開心不已,表面上還要推辭一番。
「無妨,縣令也是人,也需要親人在身邊,我一任最少三年,這三年就勞霍嬸照顧了。」他朝周氏行禮。
如果能由他自行安排,他打算外放九年,等京里的事都平靜下來再帶妻小回京。
瞧瞧,多好的孩子,多會做人,讓人想多疼疼他!「閨女呀!你肉是切好了沒,沒瞧見大人都餓了嗎?」
他餓了關她什麼事,沒人請他來,是他打著下鄉探訪的大旗硬要跟來!「那兒擱著,自個拿。」
霍青梅面無表情地指向吃得正歡的三兄妹,草地上鋪了一塊布,幾個人坐在上頭,正在狂吃猛吃。
「真是不像話,也不知等等人……你也別當自己是外人,一起吃比較熱鬧。」她就不信閨女嫁不出去。
「霍嬸你先吃,我陪陪青梅妹妹。」他說著便往火堆邊走去,搬了凳子往霍青梅身邊坐下,看得周氏直樂。
「滾開!」霍青梅一聲低吼。
謝漪竹笑了。「不夠圓,滾不動。」
「少跟我打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他這人太危險,總有種捉不住他的感覺。
「知道是一回事,可是我克制不住想靠近你的沖動,你一槍打死我算了。」分隔兩個世界重新聚首的緣分,擋都擋不住。
她瞪眼。「這麼不要臉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何況現在哪來的槍?
他低笑出聲,目光專注。「青青,我們試試吧。」
感情的事能試試嗎?
听了謝漪竹告白後的霍青梅苦惱不已,回府後整夜不能入睡,睜著大眼望著床帳上百花迎春的刺繡,想著自己該怎麼辦。
如果謝漪竹只是小小的七品縣令,一般家境出身,沒有什麼富貴親戚,也許她會點頭,把自己的終身交給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其實是羨慕他的,也被他爽朗的性格吸引,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拘泥一塊小地方,而她則被困住了,謹小慎微,對于想做的事總是考慮再三。
如謝漪竹所言,她是個膽小表,因為顧忌太多而錯過美好的事物。
她沒去過義大利看比薩斜塔,也沒到過巴黎左岸喝咖啡,連離自家最近的日本也是因公事出差,從沒慢下腳步賞櫻泡湯。
她很多事都沒做過,也來不及做了。
如今這一步跨出去,她會不會後悔呢?
想了又想的霍青梅快把自己逼出病了,她心里的天秤兩邊拉扯,除去權貴間的斗爭這點不好外,她實在騙不了自己——
謝漪竹是她最好的選擇,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她……
砰!
咦,什麼聲音?
「誰?」
好像有重物落地聲,就在院子里,那麼大的聲響應該是有什麼東西掉下來……
心里七上八下的霍青梅從床上爬起,穿好衣服打開門就往外走,本想喊人的她終究沒開口,想著一屋子老弱婦孺,真有賊子來光顧他們也應付不了。
一到了院子,她左顧右盼,除了因風晃動的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外,再無異樣,明月照地,泛著暈黃。
難道是她听錯了?
再一次查看四周的霍青梅並未發現有人潛入的跡象,也沒發現什麼掉下來的東西,于是她打算返回屋子,試著入睡。
突地,她的足踝被什麼東西捉住……
她倏地滿臉發白,唇上血色全無,全身僵硬不敢動彈,連看都不敢往下看。
有……有鬼?
「青……青青……」
青青?誰在喊她……
不對,只有某人知道她的另一個名字。
深吸了口氣,她平復受到驚嚇的心靈,緩緩彎,撥開枝繁葉茂的矮樹叢。
只見整排開著花的矮樹叢中趴了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有些樹枝已經被壓彎,只是因為樹叢太密且天太黑,所以方才她才沒發現異狀。
男人面朝下,面貌難辨,頭發亂成一團。
「謝漪竹?」她輕聲問,不確定是不是她認識的那人。
「痛……」大意失荊州,陰溝里翻船。
「痛?」
莫非是想攀人房頂還是爬樹,卻失足摔下來?
霍青梅想到之前他半夜站在她窗外的事,莫名地心里生起一把火,若是他打算偷香竊玉、偷雞模狗,摔死也活該。
不過她的腳踝被捉住也走不掉,只有跟他耗,摔不死是他命大,上天總有好生之德。
「很痛……」痛到骨肉分離似的。
「你去做賊了?」半夜不睡覺在外游蕩,非奸即盜。
「嗯……做賊。」梁上君子。
「你真去做賊?」她有些吃驚,他膽子也未免太大了,而且身為縣令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沉重的呼吸聲響起,他緩了緩,「你先扶我起身……」
「你哪位?」她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更何況引「狼」入室,誰知他是不是又在演戲耍她。
「……竇青青,你真……真想我死……」他身上的氣力一點點流失,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你到底去誰家偷竊,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本縣的青天大老爺?」
很不想理他的霍青梅還有一點惻隱之心,听他聲音有氣無力,趴在地上久久不起身,當過女童軍的她還是決定日行一善,使了點勁將石頭般沉重的男子扶起,以肩頂住他快往下滑的身體。
「金家鐵鋪……」他氣若游絲。
「什麼,你說什麼?」他在跟她開玩笑嗎?光只听到喘氣的呼息聲。
將全身重量一靠,謝漪竹的唇靠在她耳邊,吹氣似的呢喃。「金……金家鐵鋪……」
「金家鐵鋪?」他去金家鐵鋪做什麼,打農具嗎?
他虛弱一笑,又痛得吸了口氣,「正確說來是天鶴山,金家鐵鋪的鐵礦在天鶴山最深處一處隱密的山谷。」
「喔,不過是鐵礦……不對,鐵?」
在現代社會鐵很普及,到處是鋼筋水泥建成的高樓大廈,然而她身在古代……一長串的朝代在腦海中展開,從夏商周朝、春秋戰國、秦漢魏晉、隋、唐、宋、元、明、清……
每一個朝代的興衰都需要一樣東西——武器,而刀、槍、劍、戟都需要鐵。
所以鐵決定了勝負,赤手空拳、拿木刀木槍的人怎麼打得贏裝備精良的兵馬呢?那是以卵擊石的蠢行。
「呵呵……想通了?」在冷兵器時代,鐵是戰備物資,由朝廷全權掌管,民間百姓、地方官員不得擅自開采。
想通了,但是……「不要告訴我你正在做什麼,我一概不知。」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鴕鳥心態。」他取笑。
「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多活幾年。」她就是個死老百姓,沒有加官晉爵的野心,何況在古代,以她的女兒身這些事也落不到她頭上。
既然沒什麼好處為何要跳入這灘渾水,弄得自己一身泥甚至上不了岸,最後淹沒在泥沼之中。
前一世她的父母死于酒駕肇事,從小失去雙親、為生計奔波勞碌的她始終缺少一份安穩,因此她更向往平靜的生活,不願與危險掛勾。
而他恰恰相反,他是危險的代名詞,追求刺激,哪里危機四伏就往哪里沖,自恃反應靈敏又有強健體魄以及一流的身手,他總是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頭,打擊犯罪不落人後。兩人的性情有如雲泥之別,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極端,可是命運已將他們拉在一起,緣分這種事始終叫人無法理解,莫名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點就連上了。
他想笑,眼前的視線卻逐漸模糊。「你以為……你和我走得那麼近,那些在暗處盯著我的人不會發現你的存在?」
她已經上了賊船,別想有下船的機會。
「陰險!」還是一肚子壞水。
「非也,我只是……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同樣的遺憾再有第二次,他便是頭豬。
「誰要跟你在一起,自做多情,我……唔!這是什麼,濕濕黏黏的……」她的手掌感覺到濕糊糊的黏稠感。
「是汗……我流很多汗……」
黑夜中看不到謝漪竹的苦笑,視線逐漸模糊的他只覺得今夜的星子很明亮。
「是汗嗎?感覺不太像……」霍青梅說到這,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被夜風吹了過來,令她眉頭一皺。「是血。」
眼見瞞不住了,他避重就輕。「是受了點小傷。」
「都流這麼多血了這叫小傷?」
她怒氣往上沖,加快腳步將人扶進屋子,微亮的燈火下照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身上的黑衣被劃開好幾道破損,每一個破洞中都有鮮血泌出。
因為一身黑衣,所以看不出還有哪里沾到血,但一進入室內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充滿整個空間,濕透的衣服還不斷往下滴血。
他笑得苦澀,忍住身上的陣陣痛意和腦中的暈眩感。「是小傷,連隨從加侍衛,我們七個人不到,可對方有七十五個死士、十三個來自大內的高手,我們以少勝多,對方死傷過半,我這傷不算回事……」
嘴上說得得意,事實卻令他咬牙切齒,他們原本是打算夜探礦區,先打探出礦場有多大、有多少人采礦,是一般百姓還是外地調來的礦工,由誰監工,由誰負責將鐵礦運出,誰又是接頭人?
但他萬萬沒想到挖礦的人不及百名,鐵礦產量也不多,但護礦的侍衛卻出奇的多,簡直把礦場層層圍住,連一只鳥也飛不出去,守衛之嚴密出人意料。
因為守衛太密集了,他們一進去沒多久就被發覺了,像包餃子似的將他們重重包圍,每一刀、每一劍都是不留活口。
謝漪竹在紅刀、黑劍的掩護下順利月兌身,其他人將人引開以免追著他大開殺戒,為了不被一鍋端了,他們分散開來,東南西北繞一圈甩開追兵,再回縣衙會合。
他便是借道從霍府屋頂過,越過圍牆再回自己的寢房,誰知中途月兌力失足,正好落在霍大小姐的院子。
「死……死士?」她吸了口氣。
「劉相一把年紀了還放不下權勢,暗地里培埴為數不少的死士,他將這些人給了他外孫,讓大皇子用在鏈除異己上。」
只是京城有五萬禁衛軍守護城中秩序,一天三班巡邏,死士們想要出手並不容易,一不留神便會把劉相和劉妃曝露出來。
「大內高手呢?」真有其人?那不是戲劇中才有的角色嗎,用來保護皇宮中的貴人。
他一哼。「不是還有劉妃嗎?雖然她在宮中並不受寵,可是身為妃嬪還是會分配到護衛,加上劉相為她準備了不少眼線在皇宮四處,有人被她收買、有人遭受威脅,她又是大皇子之母,自有人投靠。」
當年的皇上並無讓劉妃入宮之意,可當時他只是皇子尚未登基,在劉相的威迫下只好納她為側妃。
原本劉妃想要的是皇後之位,多次暗中加害當時的正妃,而她之所以能生下庶長子,也是因為即便皇後數度有孕,也都被她暗施毒手弄沒了,她又在湯水中下藥與皇上春風一度,這才有了大皇子的出生。
可惜她機關算盡也無法將兒子推上太子之位,皇後之子才是正統,受百官推崇。
「你早就知道渡江縣有人盜采鐵礦,所以才來這里上任?」
真相大白,要不這個窮縣哪有人自告奮勇要來,上一任縣令都走大半年了。
「這是其一,為皇上分憂解勞,不過主因是京城待久了有點膩,想到京城外的地頭走一走,來渡江縣當縣令是一個機會,我就來了。」他說著說著又踉蹌了一下,差點把扶著他的霍青梅壓倒。
「啊!你小心點,太重了,我快扶不動你了……」她是自找罪受,竟然把人扶進自個兒屋里。
關心則亂,發現一身是血的謝漪竹,心口一緊的霍青梅先不假思索地將人帶進自己屋里,想著有傷就得治,見死不救她做不到。
可是回過神來就後悔了,她應該把人往隔壁他自己的屋子送,那才是他該去的地方,至少有他自己的人照顧和上藥,不用連累她受罪,他的傷也能得到更妥當的醫治。
何況男女有別,閑話可是會害死人,他們所處的是禮教嚴謹的年代,就算彼此多說一句話也會被當成私相授受有私情,嚴重點要剃發做姑子甚至自盡,以表女子貞節。
「再走兩步路就到了……」唉!太自負了,以為能從容不迫深入敵方,誰知在她面前丟了個大臉。
「你……你別把身體的重量都往我這邊壓,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挺住……」氣喘吁吁的霍青梅改扶為半拖半拉,漲紅的臉像煮熟的螃蟹。
「你輕……輕點……嘶!」傷口又出血了。
「我已經夠輕了,你以為我有多大的氣力可以當牛使。」她拖呀拖,終于將人拖上床榻。
當謝漪竹躺上床的那刻,兩人都吁了一口氣,大汗淋灕。
不過問題來了,謝漪竹的傷誰來處理?
他們互看一眼,有了結論——
「我沒月兌過男人的衣服,你自個兒來吧!」
說到月兌衣,霍青梅還是有點害臊,另一世的她可沒交過男朋友。
靠著意志強撐的謝漪竹苦著臉。「我要是能動就不會為難你了,此時的我全身乏力。」
男人都有一份好勝心,不願在心愛女子面前顯露脆弱的一面,他想讓她曉得他無所不能,是屹立不搖的梁柱。
可是他的傷真的太重了,又失血過多快要失去意識,就算他想逞強也無能為力。
「你就不能不給我找麻煩嗎?每次一遇上你都沒好事。」不是被調戲便是耍無賴,現在還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一副快駕鶴西歸的模樣。
然而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對血流不止的冤家,霍青梅還是沒法子置之不理,她嘴上嘀咕了兩句便拿起放在梳妝台的剪子,一把剪開黑衣,再用木棉為她準備夜里喝的茶洗淨傷口。
習慣使然,不管用不用得上,霍青梅都會準備類似現代急救箱的急救包,內有請人特制的退燒藥丸和治風寒的藥粉、止血散、供頭疼腦熱使用的日常用藥,以及充作止血帶的白布條。
雖然不像一般大夫準備得那麼齊全,不過用來做簡易的傷口處理還是夠的,撒上止血散後,很快血就止住了。
「青青,能遇到你是我的幸運,我真的發自內心的喜歡你,終此一生,非你不可。」即使已看不清她的容顏,眼皮沉重的謝漪竹仍堅持表明心意,讓她知道他想得到她的決心。
「放手,你別拉著我,不是沒力氣了嗎?」蔥白小手被握住伴放在左胸,霍青梅的雙頰驟地一紅。
听到這樣的情話,誰都無法不動容,她只是害怕不能一起走到最後,世上最難醫治的是情傷,無藥可醫。
「是沒力氣,所以一握就放不開。」舍不得放,他拉著她柔白的手放在胸口,心連著心。
她一听,似惱非惱的瞪視。「不要命了嗎?都什麼時候還要無賴,你的傷口尚未完全處理好,你得讓我騰出手來包扎,真想再死一回?」
听著她嗔怒下的關心,他嘴角上揚。「不會死,我還要娶你為妻,用我的一生來愛你、守護你,生一窩小豬崽,圍著我們喊爹娘,你……你給他們糖吃,我教……」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乎無法听聞。
「誰家的人會生豬,越說越離譜了,你就沒點正經……」咦!眼楮閉上了,他是太累了還是昏迷了?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被以為昏迷不醒的男人又發出喃喃自語的夢囈,直接沖擊霍青梅心窩——
「青,我愛你。」
我愛你……
耳邊響起的這一句,讓手一頓的霍青梅紅了眼眶,淚水悄悄的滑下面頰。
多少年沒听過有人說愛她了?自從前世的爸媽車禍過世後,再也沒有人跟她說——
「寶貝,愛你喔!」
她就是個缺愛的孩子,干枯的心房渴望愛的滋潤,每個孤單寂寞的夜里,她用雙手環抱自身,想著有人愛她就好,只要讓她的心不再寒冷,她想要有個擁抱,能分享體溫的懷抱。
「上一世你為什麼不跟我告白呢!讓我以為我是個不被愛的人,等待不到屬于我的春天……」
如今寒冬過去了嗎?
包扎好最後一個傷口,放下剪子的霍青梅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男子,濃眉似劍、五官俊美,厚薄適中的唇瓣因失血而有些青白,堅挺的鼻梁表示他性格堅毅,不輕易受人左右。
這就是她所認識的謝明朗這一世的長相嗎?
不,他是謝漪竹,不能搞錯了,過去的種種都該拋諸腦後,他倆都有一個新的開始,不再是一踫面就斗嘴的冤家,如今他們一個是定遠侯世子、一個是小縣丞之女,兩人走向不同的道路。
「青青……青青……別走……我……保護……你……別……別怕……」
我不走,一直陪著你。
拭去眼角淚珠,霍青梅笑得宛若三月桃花開,她輕輕拉高被子蓋住昏睡的男子,雙眼一眨也不眨的凝望著他,似要看清他的模樣好牢記心頭,永生不忘。
她真的淪陷了,陷在他深情的溫柔中,他讓她無法自拔了,只能一直往下沉。
如她所料的,一過半夜受傷的人便開始發燒,她花了一整夜用井里的水冰敷他的額頭,再用廚房做菜用的黃酒為他擦拭腋下、頸肩、腳底等部位,想辦法替他降溫。
直到東方天空大白,謝漪竹的熱度才降了一些,不再高得嚇人,體力不支的霍青梅這才頭靠著床柱,無意識的睡了過去。
當她睡著不久,被她以為會昏睡三天三夜的男人睜開眼,在短暫的頭暈目眩後,他看見近在眼前的嬌顏。
咦!她還在?
再看到兩人交握的手,沒有血色的俊容露出一絲憐惜和寵溺,他輕輕將柔若無骨的小手包在大掌中,眼中的柔情柔得要溢出眼眶,他能看她一輩子也不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