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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謀甜妻 第五章 中毒的真相

作者︰千尋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表哥該替自己想想。」呂氏語重心長。

當時年紀小,以為做哥哥的就該這般寵愛妹妹,對他從無多余想法。

可不是嗎?親哥哥雖不著調,卻也是處處緊著自己,把她捧在手掌心。

直到她愛上鄭啟山,直到表哥藉酒壯膽,方才明白原來表哥待她的心思,不是自己理解的那般,可心已交付出去,她再無法回應表哥一片真心。

多年過去,她始終記得回門那天,表哥對相公說︰「我會一直等著表妹,但凡你待她有一分不好,我便帶她離開。」

相公氣得滿臉通紅,怒道︰「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表哥冷笑,「那我便等你死在戰場上,接手表妹和你的孩子。」

那是明明白白的挑釁,可偏偏就是這句挑釁,讓相公在出征前反復對她說︰「我不給蘇葉機會,我會平安回來,我的妻子、孩兒不需要別人照顧。」

很賭氣的話,但也是這句話一次次安撫了她的焦慮。

二十幾年了,相公履行自己的誓言,而表哥也履行了,可是表哥的履行讓她壓力好大,她不願意耽誤他的一生。

「你明知道我不會把這種話听進耳里。」蘇葉笑道。

光陰是帖好藥方,能弭平人的不安與創傷,他想過,當時間走得夠久,許多堅持將會變得淡了、變得沒有意思,最終放下……

早該放下的,表妹臉上並未刻下太多歲月痕跡,足見她在鄭國公府的日子過得滋潤,人人都說鄭國公寵妻,且他的後院干淨得傳出懼內名聲。

蘇葉記得以復出生那年,鄭啟山打了場仗,卻也把吐番國公主的一顆芳心給打下來,對方派人和談,當中提出讓公主下嫁和親。

使者剛說出口,皇帝還沒允呢,身穿盔甲的鄭啟山當場彬下,對皇帝道︰「臣願親自領軍,三個月內消滅吐番。」

明明白白表達出「你敢嫁公主,我就敢滅你」。

吐番公主可是個年輕妖嬈、男人見著都會流口水的尤物啊。

公主受辱,直接問他,「我自願為妾,將軍為何不願?」

知道他怎麼說的嗎,他居然回答,「因為你丑,我怕我家夫人被你嚇到。」

即使蘇葉再喜歡表妹,也無法違心說公主容貌輸表妹,可鄭啟山連想都不想就這樣說出口了。

從那之後,鄭啟山的名聲由懼妻轉為寵妻,他寵得表妹走到哪里都要受上一頓嫉妒目這種情況,他還有什麼無法放手的?只是感情這種事,太難。

「難道表哥打算孤伶伶過一輩子?」

「誰說我孤伶伶?我有個徒弟,你見過的,稱得上人中龍鳳吧。」

「身邊總要有個知冷暖的人才好。」呂氏勸道。

「放心,冷暖我自知,該穿衣不會月兌衣,該擄扇子不會點火爐。」

「你固執得讓人著惱。」

「表妹別惱我,也許姻緣天定,哪日踫上喜歡的就定下了。」

呂氏瞪蘇葉一眼,這話是敷衍,師兄都快四十了,要是願意定下早就定下了。「表哥……」

鄭啟山看著兩人,他清楚,雖然蘇葉很討厭,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君子。許是因為信任,許是因為夫妻情深,他知道蘇葉的心思,卻從未懷疑過他與妻子。

「行了,我來是想告訴你們,阿木發現情況有異,依傷口的長度、深度,鄭啟山不至于嚴重至此,且傷勢痊愈後脈象也不太對勁,讓我過來看看。」

「是嗎?」鄭啟山斜眼看他,一臉不信。

「不願意?行,身子是你的,不是我的,你早點玩完,我才好接手,我挺喜歡你家閨女的,要是能讓她喊一聲爹,光想就通體舒暢。」蘇葉吊兒郎當。

听听,這話多氣人,氣得鄭啟山血管爆炸,就要趕人。

呂氏一跺腳,怒道︰「都幾歲了,還像孩子似的斗個不停,你們不累我都累了。相公,你給不給表哥把脈?」

「不必。」鄭啟山硬聲道,全天下又不只蘇葉一個大夫。

「那好,表哥,我家不只閨女可愛,兒子也能耐,趕明兒個起,我就讓他們喊你一聲……」干爹。

「好好好,我看還不行嗎!」他扯高衣袖,把手伸到蘇葉跟前。

蘇葉看著這一幕,心底輕嘆,他們之間哪有他插手的分。抓起鄭啟山的手,他細細把起脈,皺起眉心,臉繃緊了,「你中過毒?」

「我沒有。」鄭啟山直覺回答。

「一定有,只是年代久遠,你認真想想。」蘇葉篤定。

呂氏也覺得不可能,公公只有相公一個獨子,不會因爭爵位而發生齷齪事,而朝中文官多于武將,這些年南征北討武將都不夠用了,在皇上眼里,一個武將可抵得過三個文官,只有處處護著的分,所以誰會做這種事?

「你們都想不起來嗎?鄭啟山從來不曾中過毒?」

年代久遠嗎?摟起雙眉,呂氏緩聲道︰「曾經有過一回,但那是藥,應該不算毒。」

「藥?怎麼回事?」

「婆婆對我向來不滿意。」

听到「不滿意」三個字,蘇葉差點兒跳起來,有啥不滿意的?舅父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堂堂的宰相,表妹嫁進粗野沒文化的鄭家已是委屈至極,她憑什麼不滿意!呂氏倒杯茶遞給他,忙解釋道︰「別氣,那只是婆婆的私心,啟山和公公待我極好,為此公公與婆婆多次爭執,害得婆婆心冷,把自己關進小佛堂里,多年都不肯出來。」

這始終是她心底遺憾,丈夫孝順,卻在這件事上順不了婆婆的意。

「到底怎麼回事?」

「成親之前,婆婆希望自己的外甥女李琴嫁給啟山,可啟山對她無意,李琴父母早逝,從小養在婆婆膝下,婆婆早拿她當媳婦看待,但啟山堅持娶我為妻,婚後婆婆數度暗示,讓他納琴表妹為平妻,但啟山為了我堅拒。

「李琴不知怎麼想的,竟對啟山下藥,企圖生米煮成熟飯,逼得我不得不讓她進門,但啟山警覺,發現自己中招,一掌將她打傷,奔回房里尋我……」呂氏紅了臉,那回她以己身為解藥,狠狠為他解了三日三夜的毒,「東窗事發,李琴無顏見人,投湖自盡,此事成了婆婆的心病,她認為我嫉妒、不容人,啟山卻堅持將事扛在身上,說是他看不上李琴,總之……就這樣了。」

听到這里,蘇葉想也不想,拉起呂氏的手把脈。

「該死!」不多久,蘇葉丟下一句話。

這時門打開,蘇木和以芳進來,蘇葉半句話不說,拉起以芳的手。

「我號過了,她沒有中毒。」蘇木道。師徒互望一眼,他問︰「師父知道了?」

「對,是璇機。你也猜出來了?」

「並非猜測,但的確是璇機無誤。」蘇木道。

他看見李琴,知道一段陳年往事。整個故事當中,引發蘇木關注的是李琴提到的璇機這種毒,大夫常會錯解為藥,往往錯過治療的最佳時機。

「到底怎麼回事,可不可以說清楚?」呂氏問。

蘇木道︰「這件事必須從國公爺的傷說起。」

「你說。」鄭啟山不喜歡蘇葉,卻對蘇木這後輩很客氣。

「為國公爺治傷時,在下發現國公爺的傷並不深,且軍醫的縫合技術相當好,同時我也看過軍醫開的藥都對癥,在這種情況下,國公爺的心髒與肺髒沒道理會衰弱得那麼厲害,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天曉得國公爺中了璇機之毒,方才明白。」

「璇機?」

「是。」璇機是前朝宰相趙文所制,有人說他出身醫藥世家,若非出仕為官,應會成為一代名醫。此種毒物的特性在于很容易被誤解,因為服下後會讓人產生控制不住的,但行過房事之後病征便會解除,這樣的錯誤判斷往往讓中毒者以為事過境遷。

「但那毒會隱身在骨髓里,在日後,可能是一場風寒、一點小傷便會導至死亡,死因是器官衰竭,屆時便是神醫也束手無策,因為這毒並未被大量使用,且死亡往往發生在中毒後數月甚至數年,以致于多數大夫不認得璇機。」

「照你這麼說,我中毒至今已經十幾年,這當中我上過戰場、打過無數仗,為什麼能一路安然無恙?」

「若國公爺細心一點,應該會發覺每回受傷,心肺處都會出現莫名巨痛,至于為什麼能平安度過,國公爺應該感激李琴,她膽小,不敢對您下重手,當時她只在茶水里放進兩成的藥量,再加上國公爺反應夠快,只喝一口便發現有異。

「方才師父想為以芳號脈,定是發現夫人為國公爺解毒同時將璇機引至己身,師父擔心透過生產,夫人將毒過給孩子。請放心,以芳並沒有中毒,想來是夫人身上的毒很輕。

「既然知道是璇機就不必擔心了,對癥下藥,國公爺和夫人的身體很快就能康復,另外尋個時間,讓在下為幾位少爺號脈,以防萬一。」

「多謝。」鄭國公神色凝肅。

「這是其一,接下來我要談李琴。」

「人已死,我不想計較。」鄭啟山道。直到今天她仍是母親心上的結,李琴與母親感情深厚,宛若母女,為此,母親始終不願諒解妻子,他不想重提舊事,讓妻子與母親之間更難相處。

「李琴並非自盡,而是遭人溺斃。」

「什麼?」鄭啟山和妻子異口同聲。「你怎會知道,誰告訴你的?」

「是李琴親口說的。」

不可能,蘇木十九歲,李琴已經死去近二十年。夫妻懷疑地望向蘇木。

他們的態度讓蘇葉不滿,怒道︰「什麼眼光啊,懷疑我的徒弟說謊?他沒必要!」

蘇木失笑,這種解釋比不解釋還糟糕。「從小,我便能見鬼。」

「什麼?」呂氏驚呼。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他在湖邊和鬼對話。」以芳挺身幫蘇木作證。

蘇木沒理會鄭啟山和呂氏的懷疑,自顧自往下說︰「李琴的母親是老夫人的親妹妹,身處亂世,眼看姊夫幫著先帝打下江山,日後事成必能躍居高位,她卻嫁個體弱丈夫,家里的錢全用來看病了,她妒嫉、怨恨,卻無法改變自身遭遇,後來一場瘟疫奪走夫妻倆性命,死前她叮囑女兒,一定要去投奔老夫人。

「李琴長得不美,卻勝在性情溫婉,很得老夫人疼愛,老夫人希望她能與兒子結成夫妻,可惜天不從人願,表哥喜歡上別人。表哥成親當天,親朋好友全上國公府祝賀,她很傷心,躲著不願意出來見客,但老夫人向李琴保證,待婚禮過後會讓兒子娶她為平妻,她才出來幫忙招待客人。」

這下鄭啟山和呂氏無法不相信了,若非李琴本人,怎能知道的如此詳細?所以真的是她?

就在那天,她遇見表哥周望,那是李琴姑姑的兒子,據說他是全村最聰明的,李琴姑姑全家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他也長進,年紀輕輕就考到進士做了官,可惜改朝換代後他的官位沒了。

「之後兩人魚雁往返,周望的親切安慰讓李琴將心事全告訴他,周望為李琴出謀劃策,並將璇機給她,他說只要鄭啟山踫過她,就必須娶她為妻。

「沒想到國公爺以意志力克服藥性,見事跡敗露,李琴嚇壞了,她害怕自己被趕出國公府,到時她就無處可去。她給周望寄了信,請他幫忙拿主意,周望上門拜訪,告訴老夫人想迎娶李琴為妻。

「事已至此,老夫人清楚無論如何兒子都不會娶李琴了,只是周望已年近四十,老夫人不肯同意這門親事,周望再三勸說,老夫人只能敷衍,因周望遠道而來,老夫人留他住下。

「當晚周望與李琴相約湖邊,李琴告訴他自己很害怕,想向老夫人認罪,周望怕事情牽扯到自己身上,一個沖動將她推進湖里,撈起來的時候李琴身子已經泡腫,臉被魚給啃得面目全非。

「然而府里下人傳言,李琴對國公爺情深意重、不願嫁給周望,這才投湖自盡,為此老夫人恨極夫人,從此自囚于佛堂中,不願見夫人一面。」

「李琴竟是被周望所害?」

鄭啟山知道周望,雖與自己同輩,卻整整大他十七、八歲,他相當有本事,少年就考上二甲進士,因足智多謀而受前朝皇帝重用。

「李琴留了個木盒,收著記錄下藥始末的冊子以及周望寫給她的信,她將那本冊子藏在她房間牆與床之間的縫隙中。」

呂氏起身,道︰「我去尋木盒,將事情稟告爹娘。」

「我們一起去。」鄭啟山道。

蘇木道︰「還有一件事,李琴自覺愧對老夫人,于是在府里徘徊不去,她想托我帶給老夫人幾句話。」

「什麼話?」

「姨母可還記得建和元年中秋,我親手做了月餅,娘倆兒約定,當不成婆媳便做母女,下輩子我會尋著姨母,再續母女情緣。」

這事只有老夫人和李琴知道,有這句話,她會相信的。

鄭啟山對蘇木一點頭,感激道︰「多謝。」走出院子,以芳望著蘇木,一瞬不瞬。

「怎麼了?」蘇木揉揉她的頭發。

「我好像更崇拜你了。」

這話不說,他也能從她的表情讀出來。「崇拜我什麼?」

「崇拜你像神仙,救了爹性命,又打破了娘和祖母的困局。」她滿足地深吸一口氣,纏住他的手臂,把頭往上面蹭了蹭,低聲說︰「我真希望自己和你一樣厲害。」

這麼明目張膽的崇拜,讓蘇木的尾巴翹起來,讓他的快意藏不住,內斂的他,有了外顯的驕傲。

以笙進了刑部,他有強烈表現欲,因此忙得腳不沾地。

另一方面,他沒忘記要賺銀子給姊姊揮霍,所以還得照看鋪子,于是能黏在姊姊身邊的時間不多。

而鄭國公身上的毒解除,幾日功夫又是生龍活虎,便帶著妻子到處玩。

基于上述理由,以芳意外地得到許多自由。

而呂氏與老夫人之間的心結打開,老夫人的罪惡感不再,她走出小佛堂,願意讓媳婦小輩承歡膝下,這讓國公府的氣氛更為融洽。

鄭啟山派人回老家尋周望,他想弄清楚,一個不在朝堂上為官的文人,為何要對自己下毒手?

如今哥哥弟弟各有差事,爹有娘陪伴,祖母有祖父照應,府里只剩下以芳沒人理,要知道做壞事也得有伴,才能轟動熱鬧,而今……沒事可干,她跑到哥哥們的練武場抓起沙包胡揍一通。

砰砰砰——一陣胡揍亂踢,刷地,沙包破了,里頭的沙子掉出來。

佰佰看見,驚得一雙美目圓瞠,小姐的功力又見增長,這日後姑爺若是違逆小姐意願,會不會被揍成豬頭?

突地,佰佰為素未謀面的姑爺感到深深的哀愁。

以芳看著滿地沙子,嘆氣道︰「我真該練武的,白白浪費一株好苗子。」

她想要什麼,爹往往二話不說就給,唯獨習武一事,爹娘打死不松口,連祖父也堅持,她搞不懂為什麼,只好天天吵、日日鬧。

有一回爹被她逼急了,把她扛在肩上說︰「乖女兒,將來會成為你對手的只有未來的相公,以你這身力氣不會輸的,要是再習武藝,爹擔心吶……」

擔心一個不仔細,女兒會變成寡婦,當一回寡婦不怕,就怕女兒下手沒個輕重,要是接二連三當寡婦,她有一身驚人力氣的事兒可就瞞不住了。

她其實覺得干麼非得瞞?長輩的顧慮太奇怪,倘若日後真因此嫁不出去,尋個上門夫婿不就得了。

但阿笙說得好,這叫「代溝」,一代與一代之間的溝深到……只能孝順附和、無法溝通,所以她得勤學禮儀、謹守規矩,她得演好世人眼中的好姑娘。

唉,真累!幸好啊,幸好她踫到一個不介意自己真性情的蘇木。

想起蘇木,表情不自覺地柔和了,他真的很好,好看、好性子、好能耐,全身上下就找不到一處不好的。

她不想克制自己的喜歡,她不介意腦海中的思念泛濫,她想時刻待在他身邊,想看他、听他、時時呼喚他……

「小姐小姐。」芊芊快步從外頭跑進來,氣喘吁吁的,可見得跑急了。

拾拾、佰佰、芊芊都是阿笙給她找來的丫頭,一個個對她忠心耿耿。

當然,這是她自認為的,其實她們對以笙更忠心,這會兒她身邊發生的事兒,下一刻以笙就會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揚起笑臉。「怎樣?」

「蘇公子不在醫館,他進宮了,听說皇上龍體違和。」芊芊一面喘一面稟告。

醫館的位置並不好,但蘇神醫的名頭擺在那兒呢,壓根不需要以笙的點子,短短幾天時間就被宣揚得沸沸揚揚、門庭若市,搞得蘇葉不堪其擾,決定多聘幾個大夫來坐堂。

「了解。」以芳轉身往外跑。

佰佰追在身後,急問︰「小姐,你要去哪兒?」

「去逗皇女乃女乃開心啊。」

又進宮?司馬昭之心吶!

佰佰跟著邁開腿追上。「那也得打扮打扮啊,小姐別跑這麼快……」

還打扮啥,阿木哥哥可喜歡原汁原味的她了!

蘇木的話像把剪刀,剪掉她身上的繩索,于是她說學逗唱,讓皇太後笑得前俯後仰、毫無形象。

皇太後不知道這孩子是哪里不對勁,過去進宮總是中規中矩、不出半點錯,現在卻活潑不少。

也好,這樣更見真性情,後宮里什麼女子都有,就是沒有這番模樣的。

身為呂家姑娘,從小就被要求禮儀教養,一言一行都得謹守分寸,當初她不懂舒娘為何堅持嫁給鄭啟山,她本想為皇帝聘自家佷女為妻的。

舒娘說︰「跟在鄭啟山身邊,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沒那麼多的規矩壓著,連呼吸都感覺自在。」

都說女人矛盾,痛恨規矩卻又要求規矩,舒娘想要自在,卻逼著女兒不自在。皇太後問過舒娘,會不會覺得對女兒不公平?

舒娘愣了愣後回答,「不知道她的命運會落在哪里,倘若她運氣夠好,成親後自然能將規矩置之腦後,若是運氣差呢?有規矩綁著,至少能教她不行差踏錯,不會造就無法挽回的後果。」

說得好,女人命好命壞,得在成親後方能論定。

「人人都說鄭家姑娘彈一手好琴,真不曉得這謠言打哪兒來的,不過也好,有這麼個謠言存在,想表演琴藝的姑娘就不會自不量力,逼我上台。」

皇太後笑得不能自抑。「你把底兒都給透了,你娘不得捶你。」

可憐當娘的,想盡辦法給女兒打造好名聲,她卻給自家娘親拆台。

「我也只能說給皇女乃女乃听了,在外頭,我還得當個溫良恭儉、多才多藝的好姑娘。」

她垂頭喪氣,一雙濃眉憋得緊,這副小模樣又招惹出皇太後一陣大笑。

皇太後輕咳兩聲,裝模作樣道︰「可都听清楚了,咱們表姑娘的底萬萬不能透出去,她在外頭還得溫良恭儉、多才多藝呢。」

敏姑姑及宮女們憋住笑,屈膝道︰「是,這秘密頂頂要緊,奴婢們絕不說出去。」

「敏姑姑,這很重要,若是傳揚出去,我娘定會拿斧子把我給劈成兩半。」

「自個兒不成樣,還編派你娘,她那細手細腕的,能舉得起斧子?」

「我娘啊,表面重規矩,骨子可叛逆著呢,在外頭我爹說啥她都掛起笑臉,柔聲道︰『相公說得是』,誰不夸她一句賢慧端莊?可回到家里……偷偷告訴皇女乃女乃,是我爹給娘捏肩捶背、捧洗腳水。我娘自然拿不起斧子,可她一聲令下,爹敢不乖乖從命?」

皇太後失笑,這孩子心底再敞亮不過。

沒錯,舒娘表面上比誰都重規矩,可骨子叛逆得很,要不一個在清貴世家教養長大的女子,怎能豁出一切,以性命相搏,非嫁給鄭啟山不可?

當年新朝剛立,先帝怕文官武官聯手,結黨營私,這樣一門親事能不引起皇帝疑心,也是老鄭國公拿得起放得下,願交還兵權,順從兒子心意,否則這門婚事哪能成。

「回過頭來說,國公府有窮到這等地步?得讓阿笙去掙銀子,讓你吃上一頓聞香樓?」

「娘說越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越要戒驕奢,一個月只給我們二兩月銀,去一趟聞香樓得花上十幾兩呢,皇女乃女乃說說,我娘箍不箍門?」

「才二兩?」

「可不是嗎,那回我見著一盆茶花可厲害了,白色花瓣里有一抹暈綠、一條紅絲,名字更有意思,叫做抓破美人臉,我想著皇女乃女乃喜歡茶花,就問了價錢,沒想老板一開口就要五百兩,那得不吃不喝存上幾年才買得起呢。」

「可你不是買了嗎?」花養在花房里,養得挺好的,都能分株了。

「是阿笙賣了兩幅畫才湊齊銀子的。」

皇女乃女乃哭笑不得,文人最重墨寶,何況以笙的畫工,日後必要大成,沒想竟為那盆花將畫賤賣,莫怪她偏心以笙啊。

談笑間,蘇木過來請平安脈,看見他,以芳整個人散發出光芒,眼神追逐起他的身影,而蘇木雖然沒笑,但眼角眉梢已浮現幾分溫柔。

見狀,皇太後抿唇淺笑,看來兩人有譜,若真能成,舒娘的心事可了。

請過平安脈後,皇太後疼人,道︰「這兒沒事了,听說御花園的大理花開得正好,以芳帶阿木出去逛逛。」

「是。」以芳樂得一屈膝,拉起蘇木就往外走。

出了長暉宮,勾住他的小指,她笑逐顏開,輕問︰「皇上龍體欠安?」

「對,胃火上升,太醫可以處理的,但是……」

「非要你看過,才能放心?」以芳接話。

蘇木笑著點頭,他把鄭國公從閻王殿前拉回來,這事已經傳遍京城,如今蘇醫聖有名,蘇小神醫名氣也不差,但進宮不光為皇上號脈,皇上還拉著他說了一回最近朝堂上吵得沸沸揚揚的節度使設置。

他想起歷史上安史之亂,便細細分析起優缺點。他提醒皇上,要慎防外地將領是否會擁兵自重,當藩鎮在軍事、財政、人事上頭不受中央控制時,很容易引發藩鎮割據、國內兵變。

如今外敵方平,國內正需休養生息,若是有那懷著野心的武官想趁此事盤踞一方、就地稱王,就擔心國內又將亂起來。

皇帝本就不同意此事,他喜歡的是那等知進退的,比方打完仗便立刻上繳兵符的鄭國公之類的臣子,但是文官頻頻上奏,尤其以梁尚書為首的官員,大力鼓吹設置節度使的好處,一時間皇帝尋不出話來反駁,才找來蘇木。

一番談話,讓皇帝對此事有了更深刻了解,以及有足夠說詞駁退梁尚書。

「就地稱王」呢,皇上只要不陰不陽問上一句「不知梁尚書此舉是想為誰說項」,梁尚書能不偃旗息鼓,跪地求饒?

「被皇上倚重是好事,但也得慎防。」以芳語重心長。這皇家事啊,能不沾就別踫,無數只眼楮看著呢。

蘇木微詫,一直以為她心大,萬事皆不放心上,原來她竟然看得透澈只是不想說。

「我有分寸的。」蘇木模模她的頭。

一笑,揭過這話題,以芳與他往皇後娘娘的慈慎宮走,進宮一趟,不先把三位主子伺候好了,哪有心情賞花?

「醫館很忙?」

「我進宮,師父肯定忙壞了。」

「那你得盡快回去?」

「這倒不必,我家師父很任性的,若是忙不過來,肯定會把醫館給關了。」

師父不看重金錢,這些年賺多少花多少,從沒想過兜里還剩多少,有一回真把銀子給花光光,冬天冷,炭用完了又沒人上門求醫,師父竟燒書取暖,那行徑真教人頭痛又肉痛。

從那之後,他強勢接管家里的經濟支出,不允許師父過度任性。

「那好,給皇後娘娘請完脈,我帶你去逛逛,京城里有許多好吃好玩的,你還沒見識過呢。」

「好。」

見蘇木應下,以芳看看四周,賊眉賊眼地踮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聲道︰「偷偷告訴你一個大發現。」

她噴出溫溫熱熱的氣體,吹拂上他的臉頰,激起他耳廓一片嫣紅。「什麼發現?」

「我知道我的力氣傳自誰了。」

「你爹?」

「不是,我爹和哥哥們力氣大不假,但他們可沒有一腳踹斷樹干的本事。」

「所以……」

「是我祖母。」

「老夫人?」

以芳興奮得一雙眼楮閃閃發亮。「對,我家祖母重出江湖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家里有個柳姨娘?」

「知道。」

老鄭國公膝下空虛,與妻子結福多載只得一子,為開枝散葉,老夫人替丈夫娶回兩個小妾,可力氣使盡,連只嶂螂也沒生出來。

兩人中的王姨娘十幾年前沒了,而老夫人進佛堂之後萬事不理,老鄭國公身邊只有柳姨娘服侍,多年下來,她儼然以主子自居,除了不敢在主子們跟前拿翹外,養德堂的下人們誰敢不听她號令?

而今老夫人出了佛堂,柳姨娘沒搞清楚自己身分,還以為多年殷勤,已經在老鄭國公跟前站穩了腳跟,經常試探性地在暗處踩老夫人幾腳,觀其反應,老夫人不與之計較,竟讓她誤以為自己立于不敗之地,忘記身分。

養德堂有小廚房,前天祖母命人炖燕窩,那血燕可是我娘特地命人尋來孝敬祖母的,祖母不見得多喜歡吃燕窩,可這舉動等同對母親釋放善意,這一來一往的,婆媳之間的隔閡就能慢慢彌補起來。

「誰知柳姨娘的貼身丫頭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竟敢搶走燕窩給柳姨娘送去,祖母一氣之下走到柳姨娘屋前,提腳『輕輕』一踹,咻……把整扇門給踹飛了。柳姨娘哭到祖父跟前,求祖父替她主持公道,可她真是傻了,正頭夫人和姨娘是天生的不平等,哪有公道可言?」以芳強調「輕輕」兩個字,說到門踹飛那段,整個人雀躍無比。

「然後?」

「我娘到得及時,她對祖父說,後宅事爺兒們還是別摻和才好,祖父松口大氣,提起衣翟轉眼走得不見人影,然後我娘給祖母行過禮,再以美妾為婢之理說出一通誰也駁不來的規矩,之後把柳姨娘給送到莊子上。

「祖母很滿意母親的處理,領著母親回房,送給母親一對玉蠲,說是傳媳不傳女的傳家寶。我娘高興得掉起金豆子,成親多年,祖母總算認下她這個媳婦。」以芳甜甜一笑,勾起他的手臂輕道︰「都是你的功勞。」

蘇木輕輕笑開,本想謙遜兩句,倏地,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問︰「你祖母姓什麼?」

「姓霍。」以芳想也不想,直覺回答。

所以沒猜錯?若果真如此,他就能明白了,明白身為武官千金,一身力氣為何要藏著掖著,明白每每打完勝仗,鄭家都迫不及待將兵權上繳的原因。

看著他攏起的眉心,手指劃上他兩眉中間,以芳敏感問道︰「有什麼不對?」

「沒。」首先他並不完全確定,再則就算事實,也該由鄭家人親口告之,他無權越俎代庖,握住她的手指拉下,他笑道︰「你喜歡聞香樓的菜?」

「何止喜歡,簡直是愛死了,尤其是他們的醬肘子,別家都做不出那味道。」

「出宮後我請你。」

「你有錢?」

「我可是蘇小神醫。」出一次診,沒有千兩幾百兩也是有的,當神醫最大的好處是看病不必開價,人家會自動傾囊相贈,更別說他還是在皇上跟前掛上號的神醫。

「意思是,跟著你有肉吃?」

「吃香喝辣全隨意。」

「哈,那我可得跟牢了。」

「聰明選擇。」

兩手交握,繼續往前行,遠遠地,蘇木看見怒氣沖沖的燕瑀朝這方向走來,他想也不想拉起以芳一個旋身躲到大樹後,好巧不巧恰恰躲到皇上最喜歡的那幾棵龍爪槐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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