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謀甜妻 第一章 斂財雙人組
梁府老夫人生辰,賓客雲集,倒不是梁府權高位重、有什麼過人之處,而是因為梁尚書做人八面玲瓏,素有梁大善人之名,因此老夫人生辰才有這麼多貴客上門。
當然,另外還有個重要原因—— 梁府新修建了院子。
新院子不但請白雲寺住持看過風水,還花大把銀子聘請林園大師、薛湯師父,耗三年心血方修築完成,這在京城里可是頭一份,因而收到帖子時,就算與梁府沒有太深交情,也都樂意來開開眼界。
這不,連大皇子、二皇子和玉珍公主都上門了。
園子隔成兩區,分別招待男客女客,男客投壺、射劍、擊劍、釣魚……玩得不亦樂乎。
另一邊,名門淑媛或立于百花叢中,或靜坐花湖之畔,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如星辰,有那擅畫的,提起筆畫出眼前好風景;有那擅琴的,一曲婉轉樂音令人心情飛揚。
亭子里坐著兩名女子,臉龐帶著淡淡笑意,皓腕微提,只待落下一子。
她們是鄭國公府的小姐鄭以芳,一個是承恩侯府的二小姐楊婉瑄,楊姑娘是個棋痴,听說連吃飯都要邊看著棋譜下飯。
至于鄭姑娘會的可多了,她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幾年前便以晴川公子這名號賣字畫,听說一幅畫能賣出數千兩,至于她的琴藝出名得更早,每回她練琴時,都有不少人聚在圍牆外偷听。
鄭以芳才藝雙全,容貌絕佳,通身的氣度禮儀更是無人能出其右,誰想得到鄭國公府這武官世家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
「要不要賭,我猜鄭姑娘會贏。」承恩侯府三姑娘對著身旁的姊妹說。
「哼!我最看不慣妳們這種人,干麼一個個把她捧上天?」玉珍公主突然插進話。
圍成圈圈的小泵娘發現是她,立刻噤聲,無人敢反駁。
見無人附和她,玉珍公主又道︰「我告訴妳們,鄭以芳就是個做作鬼。」
「公主說得是。」小泵娘應了一句,表情滿是勉強。
鄭姑娘是大家心目中的典範,哪是公主幾句話就能抹黑的。
玉珍公主哪會看不出來,氣道︰「我是說真的,她哪有什麼才藝,不過力氣倒是有一大把,心情不好,大腳一踩就能把樹給踩斷。」
這話……太夸張了,在場的又不是傻子,誰會相信這種鬼話?
「她脾氣大、性格壞,是個十足十的小人,誰踫著誰倒霉。」
這話……似乎更像在形容玉珍公主吧?
雖然大家心里都有這個共識,卻沒人當面說出口,小泵娘們硬憋住笑,瞠大眼楮猛點頭,表達自己完完全全、絕絕對對的認同,誰讓人家是皇帝唯一的女兒。
從小玉珍公主就看鄭以芳不順眼,每回見面都得挑點事兒,也莫怪她,實在是除身分之外,不管才藝、規矩、脾氣、容貌……公主半點都比不上鄭以芳,若不是鄭以芳處處退讓,不曉得都上演多少出好戲了。
「妳們給我听清楚了,以後不許在背後說那個丑八怪的好話。」
丑八怪?指的是誰啊?鄭姑娘嗎?她是眼瞎,還是睜眼說瞎話?不過這也未免管得太寬了吧!
只是眾家小姐不敢反彈,只能低頭聲應道︰「是,公主。」
見眾人唯唯諾諾,玉珍公主輕哼一聲,取出千兩銀票往桌上一拍,道︰「我賭楊婉瑄贏!」
什麼?她們不過口頭說說,哪有真要論輸贏,只是公主把銀票都掏出來了,誰敢反對?
不滿噎在胸口,大伙兒再不願也是有錢掏錢、沒錢拔首飾,一面倒地……押楊婉瑄贏。
這時,一張銀票重重地被拍在桌面上。「我押鄭以芳贏。」
是誰那麼大膽子敢跟公主叫板?
抬眼,發現是國公府的小鮑子鄭以笙,瞬間許多姑娘羞紅雙頰。
他頭上戴貂鼠帽子,足下踩青緞皮靴,人才如玉、氣質翩翩,身著簇新長袍,腰束錦帶,顯得十分精神。
人家才十二歲就成了探花郎,日後前程遠大著吶!
「你來這里做什麼?」玉珍公主口氣沒有之前囂張。
她討厭鄭以芳,但對鄭以笙感覺還不差,誰讓他長了一副好皮相,誰讓同性相斥異性相吸。
「沒事,就是來湊個趣,公主不歡迎嗎?」他揚眉一笑,分明還是個小少年,可不知是個子夠高還是那雙眼楮沉穩得不像個少年,硬是讓圍成圈的姑娘們羞紅了臉。
啥?她們年紀更大些?
沒听過女大三、抱金磚,大個幾歲算什麼?重點是他家世好,有才又有貌,氣質風度樣樣皆上乘。
「隨便你,你要押就押吧,要是輸了,可別跟皇女乃女乃告狀。」
以笙沖著公主笑得滿臉桃花,害玉珍公主胸口一跳一跳,沒法子呀,她就是會對好看的男子痴迷。
「楊姑娘承讓了。」
以芳一句話宣布了結局,以笙身旁的丫頭上前,喜孜孜地將桌上的「賭資」全收進帕子,就知道有這種事會發生,幸好她帶了條大帕子。
以芳走出涼亭,對著公主屈膝行禮,婉順溫柔、謙恭和善,那動作、那角度,完美到宮中的禮儀嬤嬤也挑不出毛病。
玉珍公主挑釁道︰「妳用了什麼手段贏棋?」
手段?以芳微蹙雙眉,卻半句話都沒說,只是輕淺笑著。
在旁人眼里,這叫給台階下,可玉珍公主看在眼里,卻覺得自己被狠狠輕蔑,一股氣蹭地冒上頭頂,溫度快升十度。「我最看不慣妳這德性,有什麼事就直說,別笑得不陰不陽的,惡心。」
她輕吐氣,問︰「不知公主希望我說什麼?」
「就說說妳為了下我的面子,用什麼手段贏棋?是趁人不備偷換棋,還是有什麼更骯髒下流的手法?」
這話……真過分,人家棋下得好好,誰曉得妳會突然出現,會莫名其妙下賭注?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圍觀者敢怒不敢言,而以芳嘆口幾不可辨的氣,輕抿雙唇、強行忍耐,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為她抱不平,就在有人打算幫以芳說上兩句時,輸棋的楊婉瑄看不過眼,搶先開口。
「回公主,民女自幼師承默竹先生,學了八年棋藝,想是沒人能在眼前使手段卻不教我看穿,楊姑娘的棋藝勝我何止一籌,民女甘拜下風。」
「狗咬呂洞賓,我在幫妳說話!」玉珍公主氣恨地看著那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抬手就想搧人。
情急間,以芳一把抱住楊婉瑄,玉珍公主的巴掌狠狠落在以芳後背,砰地一聲,疼得她蛾眉緊蹙。
以笙見狀,連忙上前扶起以芳,道︰「倘若公主輸不起,東西還給公主便是,何必動手?」
她是誰啊?她會輸不起!玉珍公主猛地抬頭,卻發現大家看她的眼光都不對了……該死,她又著了鄭以芳的道,恨恨一跺腳,帶著婢女離開。
以芳對楊婉瑄道︰「楊姑娘,失禮了,我身子有些不適先回府。」
見以芳聲音柔弱,眾人心想,听說玉珍公主常跟著宮衛學武功,那一掌許是內傷了。
楊婉瑄感動地握住以芳的手,誠懇道︰「今日是楊府招待不周,他日再送帖子請鄭姑娘過府一聚。」
「是。」她勉強擠出笑臉,蒼白的小臉滲出一層薄汗,被以笙攙著離開。
看著兩人背影,有人道︰「唉,木秀于林,怎能不招人嫉。」
「也是鄭姑娘好性子,否則誰忍得了那刁鑽貨。」
「小聲點,那可是公主。」
「長那個樣子還公主呢,日後和親,也不曉得哪國君主要吃虧了。」
在大伙兒的批判聲中,以芳和以笙上了國公府馬車。
車簾剛落下,以芳忙坐直身問︰「這次公主押幾兩銀子?」
「兩千兩。」
「哈哈,又賺上一套鋪面,我真是愛死了公主的大方。」以芳搞不懂,她怎就那麼賭性堅強,輸過一回又一回,還是無比慷慨。
「別樂,那巴掌……很痛嗎?」
「哼哼!」她輕蔑地笑兩聲。「什麼巴掌,那叫撓癢癢。太好了,這下子我又可以養個十天半個月的傷,不必出門應酬。」
應酬真是憋死人的活動!她一樂,全無形象地往軟枕上躺去。
蘇木施展輕功,飛快在林間奔跑。
咻咻咻……無數箭矢朝他的背部射去,嘴角餃起笑意,一個竄身,轉眼,執弓者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樹下,七、八名刺客舉弓圍成一圈,目光向四方望去,不久後他們決定朝前方追擊。
站在樹梢頭,蘇木濃濃的眉毛微微挑起,他長得很高,頎長的身量配上俊朗五官,讓他的回頭率比常人多上幾倍,只不過他的額頭有塊紅色葉形胎記,破壞了幾分完美。
看著遠去的刺客,他眉目間沒有憤怒驚懼,只有不顯山不露水的驕傲。
他不知道理由,但從小到大,每回他和師父要離開住處時,就會演上這麼一場戲—— 每次都會將黑衣人引來,每次他們都欲置他于死地,並且每次他都狼狽卻成功地逃月兌。
對于這出每隔一兩年就要演出的戲……年幼時他曾問過師父,得到的答案是——
「你沒有足夠的能力知道答案。」
他雖沒有否認,卻打心底認為是師父小看自己。
那是處植滿藥草的山谷,終年恆溫二十度,能養出絕佳的藥材。
他們已經在這里住滿三年,他們很少在同一個地方住這麼久,大概是這里最符合師父的喜好吧。
他是在原主兩歲時穿越進駐,在這十幾年當中,他跟著師父學習醫理以及武功。
不管搬到哪里,師父都有一間屋子,里面有大量藏書,五花八門的書冊,有醫經、武功秘笈、農事水利、經世治國、工匠手藝……內容包羅萬象,師父從不告訴他該讀哪些,但歲月漫長閑著也是閑著,他便逐一讀過。
有意思的是,只要發現他對哪方面感興趣,過幾天那方面的書就會陡然倍增。
換言之,師父雖不干涉他學習,卻把他的一舉一動全放在心底。
前世念醫學院時他是高材生,學習之于他跟喝水呼吸一樣自然,許是發現他的與眾不同,四歲還是五歲時……蘇木不記得了,只記得師父先是試探他是真讀或假讀,緊接著書越塞越多,發現他還真的把內容給融會貫通,再然後……身邊來了許多師父舊友,他們一個個成為蘇木的短期師父。
三個月、五個月,還有人一待就是一整年,他們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不會比師父少。
蘇木不認為自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孩子,值得那麼多有識之士悉心教導,針對這點他也問過,師父說︰「他們欠我一條命。」
該不該信?他不確定師父給的答案有幾分真實性,但只要師父給出答案,他就不再追問。
原因一︰他是個寡言的家伙;原因二︰不管師父的話準確度高不高,說出口就代表他的態度,既是如此,何必浪費口水追根究底?
因此分明察覺師父在放屁,他也只是聳聳肩就當過去了。
走進月亮門,見師父一手捧著酒杯,一手拿著葡萄,吃得正起勁兒,他的腰帶沒系緊,衣襟處松垮垮的,露出半個胸膛,很難相信,他竟是百姓口耳相傳的醫聖。
當醫聖的不都該留白胡子,一臉的道貌岸然,就算沒有,總該曉得酒多傷肝,能不踫就別踫,對吧?
對于這點,他一樣問過師父,知道師父怎麼回答嗎?
他說︰「身為醫聖就算不能學神農氏嘗盡百草,至少得舍身試藥,為師若是不傷點肝,怎制得出天下百姓人人吹捧的保肝丸?」
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能說服得了早慧的蘇木?當然不能!就算他說的是真理,但保肝丸已現于世,肝髒總不必再繼續往下傷。
他回答,「喔。」
沒想,只收到一聲喔的師父不滿了。
蘇木認為這是尊重隱私,師父卻認定他性格冷漠,不懂關心別人,看吧看吧,做人多難。
于是他問︰「那這回師父傷肝,又想制什麼更厲害的護肝聖品?」
他這叫虛心求教,可師父被噎住了,竟說道︰「你這是在反駁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這個不忠不孝的壞家伙!」
瞧瞧,不問叫冷漠,問了叫反駁,當醫聖的徒弟非常人所能吶,若非確定師父是男性,蘇木肯定要認定他經期不順,可惜這里沒有大豆異黃酮或荷爾蒙可以做補充。
「回來了。」蘇葉仰頭,一顆葡萄加上一口酒,品嘗葡萄與酒在唇舌間混和的甜美滋味。
「是,什麼時候動身?」
「兩個時辰以後,老張會來接我們。」
蘇木當了他兩年學生,直到最近才曉得老張是致仕閣老,家族里大大小小在朝堂上能說得上話的,沒有上百也有數十人,算得上大號人物。
兩個時辰?不必打包嗎?還在喝酒?他看一眼師父卻沒多話,徑自往房里走。
他先從櫃子里取出一個天藍色瓷瓶,坐到鏡前,拿起棉布沾上瓷瓶里的液體,對著鏡子把額頭的胎記蓋住。
蓋住胎記後,他尋塊布將櫃子里的瓶瓶罐罐全收進去,那些奇奇怪怪的用藥,有的是師父教導調制,有些是自己瞎折騰出來的玩意兒,至于其他……
想帶的東西很少,他只簡略收妥兩套衣服,順手將床頭的書收進去,這書是前朝工匠李戚手稿編輯而成,師父不知道從哪里搜羅到的。
他是個能人巧匠,對于機關設計相當厲害,首閱時,蘇木聯想到達文西,他不清楚前朝覆滅後李戚流落到哪里,若他能被重視、發揚光大,說不定中國也會有個達文西,可惜這書冷僻,他曾在各處的書肆里尋覓,都沒有人听過他的名字。
收妥書冊,蘇木往書房走去,若讓師徒各自選擇非要帶走的東西,不必懷疑,師父肯定要帶走藥草,而他肯定是書房里的藏書。
前腳踏進,蘇木便發現里頭有好幾個陌生人,看穿著打扮是下人,但氣質像文人,他們正在給書冊打包收箱,師父真了解自己,不過他們從哪兒來的?莫非也都欠師父一條命?
聳聳肩,他沒打算問,若是該他知道的,師父自然會說,不該曉得的,問了也是白問。
既然搬家瑣事有人處理,蘇木走到師父身邊,拿起盤子里的葡萄張口就吃。
平心而論,這里的農業技術遠遠不及未來,產出的水果不管是外觀或甜度都相差甚多,幸好人的舌頭只有三個月記憶,也幸好早在自己之前,這個身子便已習慣這里的飲食,因此穿越後,他並沒有不適應的問題。
且師父是人人口中稱頌的醫聖,看一趟病能賺上十金百金,對于有錢人來說,錢再多都沒有命重要,所以他們從不缺錢,日子算得上趁心愜意。
「不問問咱們去哪里?」蘇葉放下酒杯,坐直身子。
「不問。」他吞下葡萄。
「為啥不問?不好奇嗎?」
「若師父不想讓我知道,會說︰去該去的地方;若師父想讓我知道,自會實話相告。」
簡單來講就是—— 會說就會說,不會說問了也是白搭
蘇葉翻白眼,這孩子怎地越長越無趣?沒意思極了!
再盛一杯酒,他索性敞白了說,「咱們要去京城。」
蘇木微哂,沒猜錯啊,難怪動靜弄得這麼大,連張閣老都出面了。
揚揚眉頭,蘇葉等著徒弟問「去京城做啥」。
但蘇木半句不問,只是拔下葡萄,一顆顆往嘴里丟。
悶!這敗家子,葡萄多貴啊,這吃法有幾家人養得起?要不是他這個師父的本領太高、人緣太好,他啊……吃土去吧。
徒弟不問,師父只好繼續解答,「皇太後病了,招為師治病,你隨我一起進宮。」
「是。」
「屆時我會留你在宮里,陪皇太後說說話,解解憂郁。」
陪說話?咳、咳,他被葡萄子給嗆到。
要他開刀,行!要他開藥,沒問題!要他這種冷心冷肺的冷清家伙陪聊天,砍了他吧!他不解地望向師父。
見徒弟被自己為難到,胸月復間那口悶氣終算發泄,蘇葉板起臉,擺出師父姿態道︰「別想討價還價,師父怎麼說,你乖乖照做便是。」
他想了想後猶豫問︰「皇太後與師父有舊?」
這話問得隱晦,但誰听不明白,意思是—— 皇太後是您無緣的舊情人?
腳一伸一縮,速度之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是醫聖而是武林盟主咧,幸好蘇木在被攻擊訓練十幾年後,閃躲的功力也不賴。
他狠狠刨蘇木一眼道︰「別胡扯,皇太後比你家師父大十幾歲,為師這棵女敕草不是隨便能啃的。」
蘇木輕哂,「倘若保養得宜,相差十幾歲又如何,年紀不是問題、身分不是距離,但凡是真愛便可以。」
「胡扯!」
一串矜貴的葡萄倏地往蘇木臉上砸去,也沒見他身體移動,葡萄已被他穩穩地抓在掌心。
「師父,家不能這麼敗的,雖然咱們賺錢還算輕松。」
「誰說咱們,錢是我賺的。」
「這兩年病人是我看的、藥方我開的。」
「呿!人家是看我這塊醫聖招牌,才肯花那麼多錢。」
蘇木淺淺一笑,道︰「師父,實話實說吧,除了侍疾外還要我做什麼?」
聞言,蘇葉眉心一緊,這家伙心眼怎就這麼多?越來越不好糊弄了。
一堵高牆,六、七個穿著光鮮亮麗的少年公子貼牆站立,有人拿扇子搧風、有人低聲交談,當中還穿插幾個穿著藍色粗布衣的平頭百姓。
遠遠地,又有兩名男子走近,他們挑選好位置,給上一塊銀子,那平頭百姓便把貼牆的位子交給他們,並遞上一小束鮮花。
「還有多久?」剛來的紫衫男子問。
「快了,那頭琴已經擺上。」
「不知道鄭姑娘今日會不會吟上一首詩?」
「可遇不可求,我已經來這里蹲兩個月,也就听得那麼一首。」
「這鄭家姑娘莫非是天女下凡?貌美才高又如此溫柔可親?」
「你見過?」
「見過一面,那氣韻渾然天成,便是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
蘇木行經眾人時,听了那麼一耳朵,心道︰誰啊,評價這麼高?
帶著好奇,他走開幾步,直到無人的地方,輕輕往牆頭一躍,幾個竄身飛往樹梢頭,遠遠窺視。
亭子里已擺好香爐和古琴,桌面上吃食擺滿一桌,盤盤精致,據說這鄭國公府里的吃食絲毫不遜于宮里。
水沸,芊芊一雙素白小手從七、八種茶葉中做挑選,熱水才沖下,就見小姐朝亭子奔來,身後六少爺也飛快跟著。
這國公府里兒子生太多,得知又是個兒子時,家人臉上不見喜色,若非母親偏心,小鮑子大概會過得比庶子都不如。
說也奇怪,女子本該溫文柔雅,生在這大家族更該琴棋書畫樣樣學的,可偏偏以芳得用棍子壓著才勉強肯坐在書桌前,分明比弟弟大,認的字卻沒有弟弟多,非要尋出幾個優點來說,大概就是心大吧,成天樂呵呵的也不曉得在高興什麼,好像從來不曾見她生氣。
當然,她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在外頭溫良婉順、規矩十足,一回到家里立馬成了個女流氓,這麼反差的角色,也虧得她不會精神錯亂。
另外她的力氣也非凡人能及,嗯……往右邊看過去,對對對,就是那片默林,有沒有注意靠路邊的第七棵?就是攔腰折斷的那棵。
去年春雷厲害,國公夫人從樹下走過,雷打下來,轟地樹頭自燃,嚇得跌坐在地,以芳心疼娘親,腳板一踹,種了七、八年的梅樹攔腰折斷,直到現在也沒見長出新枝葉。
這力氣,夠嗆人吧!
再說說這府里的六少爺,那可是個神童吶,兩歲能認字,三歲作了首「鵝鵝鵝,曲項向天歌……」呂相爺听見,一把將他抱起來,高高舉起,直說他是天上星宿下凡塵。
這話夠嘔人的,前頭幾個少爺,年紀輕輕上戰場,一口氣砍下幾百顆腦袋,為朝廷立下大功,呂相爺沒夸獎,女婿從三品將軍飛升到一品大將,他沒夸獎,一首不到二十個字的詩,就讓小少爺和天上星星作了聯結,這是明明白白的偏心吶!
但以笙確實不簡單,十歲通過院試,成為當屆最年輕的秀才,然後一路鄉試會試殿試下來,十二歲的他在今春騎上大白馬,是進士游街隊伍中最耀目的探花郎。
至于兄弟姊妹之間的相處……
姊弟首度見面,以芳心里留下陰影,對這弟弟有多遠躲多遠,免得把疝氣之疾算在她頭上。
而弟弟見到姊姊哭、見不到姊姊也哭,哭到讓娘親焦頭爛額手足無措,也不知是誰出了餿主意,去請來道婆,那道婆旁的不會,騙人的話信手拈來,她說︰「這小鮑子非凡人,他來自天庭,眼楮太干淨,見不得半點污穢……」
合著以芳就是污穢是吧?這麼一搞,疼愛妹妹的五個哥哥不滿了,聯合起來排擠這個弟弟。
于是在母親、外祖眼里的寶貝,成了兄姊眼中的小石子。
照理說這種情況應該會持續發展下去的,但自以笙能走路,成天到晚在以芳面前極盡巴結之能後;在小時候以芳控制不住力氣,往往手一伸、腿一橫,弟弟就摔得四腳朝天,身上老是出現不明瘀痕,娘問起時,口齒伶俐的以笙立馬編出一套套不同說詞,把情況給糊弄過去之後;在每每闖禍,弟弟總搶在前頭收拾之後……
就算以芳的心再硬,也被焐暖了,這不,隨著年紀增長,她習慣弟弟鞍前馬後的伺候,對他的不喜漸漸變成依賴。
看見兩姊弟一前一後走進涼亭,芊芊忙把茶奉上,朝牆那邊喊一嗓子,「小姐來了,要彈琴嗎?」
「嗯。」掐著喉頭,以芳靠著牆緣、嬌嬌女敕女敕回答一聲。
圍牆外的男子連忙停下交談、站直身子,一個個拉長脖子。
以芳回答後,往軟椅上一躺。
「小姐,六少爺新買的話本。」芊芊雙手奉上,六少爺交代得很清楚,她的重點工作是奉承大小姐。
「小姐,想吃隻果還是梨子?」拾拾問。
「隻果。」
「是。」拾拾拿起隻果削皮。六少爺說,她的重點工作是喂飽大小姐。
「我給小姐捏腿。」佰佰坐到椅子旁,六少爺說她得讓大小姐通體舒暢。
有幾個丫頭伺候,以芳張開兩條腿,滿足地吁了口氣,丟掉禮儀、丟掉規矩,這才是人生啊。
她被寵壞了,但以笙很滿意,對她就該寵、用力的寵、死命的寵,最好寵到嫁不出去,留在府里一輩子才好。
想到前世的暗戀女子此生成了親姊姊,淚腺里面的液體又蠢蠢欲動。吸吸鼻子,以笙連忙咽下胸口酸澀,坐在琴前,閉眼、再睜眼……一串樂音從指下滑出。
那真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听得牆里牆外一片如痴如醉。
接過拾拾削好的隻果,咬一口,听著叮叮咚咚的音樂,她卻大嘆氣,漂亮的兩道眉毛下意識皺起,這幾天心情有點糟,總覺得莫名的不安。
「小姐不開心嗎?」佰佰捏著小姐小腿柔聲問。
「小姐肯定是想五味齋的鹵味了,我去給小姐買些回來?」拾拾道。
「還是話本寫得不優?」芊芊問。
是這樣的嗎?只是因為話本不優、吃不到心心念念的鹵味,心情才會低落?不知道,她就是覺得莫名不安,連著幾天都睡不好。
「小姐開心點吧,六少爺說待會兒要陪小姐上街。」佰佰道。
夫人規定了,不管扮男裝或女裝,小姐都得讓少爺陪著才能出門,過去幾個少爺在家,可以輪番帶,可現在只有六少爺能帶,小姐自然是悶了。
她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強勾起笑臉,把胸口那層不豫給丟開,專心看起話本。
那頭,以笙一曲既罷,牆外的討論聲紛紛響起。
「小小泵娘竟有如此琴藝,著實難得。」
「國公夫人可是呂相千金,想當年那手琴藝舉世無雙吶!」
「有這樣的娘親教導,自然與眾不同。」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
「繞梁三日……」
從以芳對著牆外應上一聲開始,蘇木的笑容就沒停過。
以芳背對蘇木,他並未看清她的容貌,倒是對彈琴的以笙有幾分欣賞,年紀輕輕有這手琴藝,確實不簡單。
曲罷,他跳下高牆,听見牆外無數贊嘆聲,他抿唇輕笑,道了聲小騙子。
不知道師父和小騙子一家有啥關系,模模懷里的拜帖,他運起輕功,飛快離去。
牆外的少年們確定不會再有第二首曲子之後,眾人紛紛將花束往牆里拋,之後慢慢散去,以笙身邊的小廝見狀,忙越牆收錢去。
「小爺,這是今兒個的五成銀子,一共十二兩。」
領頭的奉上銀子,自從小爺給了他們這門賺錢營生,幾個月下來,大家都攢足了銀子,想回鄉給爹娘蓋新房。
「把風聲透出去,明兒個小姐要與好友斗詩。」小廝道。
「斗詩?」太好了!這下子一個位置至少可以拿十兩銀子,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丟下話,小廝往牆上一竄,又回到牆內,將銀子交給主子。
以笙接過錢,忍不揚眉笑開,這一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該死的,才十二歲就這副德性,等長到十五、二十五……京城女子得有多少顆芳心落在他身上?
不是他愛錢,實在是他得養小姊姊吶,為當一台合格的人肉提款機,他必須生財、斂財、聚財。
細細數過銀子,連同上回賣掉的畫和各家鋪子營收,兜里又存了近千兩,這筆錢可以再開什麼鋪子?
不管什麼鋪子,都得日進斗金才行。
想到斗金,他越笑越開心、越得意,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三笑……咻,話本像血滴子似的朝他射過來,眼看它就要砸上額頭,只見小廝不慌不忙、熟門熟路地伸手攔下。
以笙沒生氣,以芳不意外,兩人都清楚,打不到的啦。
「怎麼了?」以笙小心翼翼走來,陪著笑,十足十的哈巴狗。
她知道自己心情不穩定,也知道自己在遷怒,是非對錯、黑白分明的她飛快認錯,「對不住,是我心情不好,你別笑。」
說完,一個用力不當,隻果轉眼……出了汁。
以笙的小心肝抖了兩下後,道︰「我不是在笑妳,我是在想,存的錢可以再開一間鋪子了,這次要開什麼才能賺更多錢?往後不小心在外頭闖禍,能不必經過娘那關,咱們自己拿錢擺平。」
鄭以芳是京城最有名的名媛閨秀,一舉手一投足皆是世間女子的典範,可那是被娘壓迫出來的,其實她比牛都野,因此以笙替她創造了另一個身分—— 鄭國公府表少爺,方震。
這身分能讓她充分發揮本性,雖然招惹的禍事不多,但每回被告到府里,娘親都會嚴格教訓得讓她想哭。
以笙的說法讓她暫且忘記壞心情,忙問︰「開什麼鋪子?」
「我本想開一間錢莊,廣告詞上頭寫︰當你有困難的時候,能借你五文的是鄰居,借你五兩的是朋友,借你五十兩的是家人,能借你五百兩的是『我們』。當你還不出錢時,會對你生氣的是鄰居,會與你絕交的是朋友,會諒解你的是家人,會打斷你手腳的只有『我們』,惡質錢莊友善提醒。」
以芳笑了,她明白弟弟這是變著法兒逗她開心,他老愛說一堆怪言怪語,哄她開心。
「開錢莊,銀子夠嗎?」以芳問。
「是有點不足,要不開一家首飾鋪子,廣告詞上寫著︰帶外室來打九折,帶妻子來打八折,兩個一起帶來不用錢。」
「兩個一起帶來,會打起來吧。」
「說不定還會出人命。」以笙說完,兩人笑成一團。
看著以笙那副小狽樣,小廝心在滴血,主子啊……您這圖的是什麼?
「妳不生氣了,我給妳彈曲子?」
「行,可我不听那種叮叮咚咚的爛曲子。」
爛……曲……子?多少人在吹捧這「爛曲子」?小廝在一旁捶胸頓足,拿頭撞樹干。
「知道,不彈爛曲子,彈妳愛听的。」
以芳說爛,那就肯定是百分百爛、千分千爛,從頭到尾的爛。
以笙坐到琴前,深吸一口氣,指落音起——
丟掉手表丟外套,丟掉背包再丟嘮叨,丟掉電視丟計算機,丟掉大腦再丟煩惱,野心大膽子小,跳舞還要靠別人教,恨的多愛得少,只想越跳越瘋,越跳越高,把地球甩掉……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一瞬間煩惱煩惱煩惱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
從前奏一下,腳板就跟著打拍子,然後頭左右晃、肩膀前後、身子扭動,再然後唱到高昂處,她跳下地,折一根樹枝開始跳起舞,左劈右刺、前挑後撞,跳得一整個淋灕盡致。
若五月天看到自己的歌被這麼搞,不知道心里是怎番滋味?
但以笙才不管五月天,他只管眼前看的到的春天、夏天……
「小姐,夫人領著忠勇侯夫人馬上要過來了。」婢女飛快跑來通風報信。
聞言,以芳立刻坐正,拾拾上前給姑娘收拾衣服頭發,佰佰將桌面拾掇好,擺上棋盤,布好腦袋里背過千百回的棋局。
當兩位夫人走過來時,只看見兩個天仙似的姊弟凝神專注地下著棋,風吹過來,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