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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小福星 第十章 另一條重生路

作者︰寄秋

「孽子,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你怎麼做得出來,你對得起我、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你死去的兄長嗎?我……我枉為人父、枉為人父呀!沒教出像樣的孩子,給祖宗丟臉了,我罪該萬死……」

右相府邸,一名面色憤然的中年男子雙膝落地,跪在整排的先人牌位面前,他低著頭,雙手握拳置于兩腿間,似有滿月復的不滿和怨慰。

一臉老態的右相大人手持家法,一下一下地抽著兒子的背,每說一句話便狠狠一抽,抽得皮開肉練、鮮血直流,整個背部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塊好肉,與碎布沾黏在一起。

他是恨鐵不成鋼,更痛恨骨肉相殘,有什麼事不能攤開來說個分明,非要用見血的方式來達到目的。

這一生他就兩個嫡子,想讓他們相輔相成,兄弟連心,撐起家族的百年繁華,再創盛世。

可是他最看重的長子死了,如失一臂的他頓感基業搖晃,為了家族的興盛,他忍痛含悲的培植次子,將所有資源和精力投注在次子身上,希望他和長子一樣能撐起門戶。

他老了,發已斑白,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唯一的盼望是有個能力卓越的繼承人,讓蔣家在朝中的地位不變,甚至更上一層,不要被皇甫世家給打壓下去。

左相和右相,明顯看得出誰佔上風。

皇甫世清本身便是驚世奇才,機智過人、善于謀略,而他的兒子皇甫絕雲更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父子倆聯手所向披靡,將人才凋零的蔣家壓得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所以上了年紀的蔣右相不敢致仕,拖著一條老命為兒孫爭取成長的時間,要不然他一放手,蔣家這棵百年老樹就要倒了,再無遮蔽,日後的子子孫孫無力回天,終將敗亡。

如今終于出現一道曙光了,他看見不亞于長子才智的嫡孫,容貌出眾、氣宇軒昂、炯炯有神的目光宛若天人臨世,令凡夫俗子不敢逼視,他掀睫一凝滿室生輝、光燦一世。

只是,他的滿腔熱血如今卻被這逆子給澆得透心涼,一府之人若是不同心,就算天賜榮華富貴也無福消受。

「我才回府跟你說了一句找到鎮安的兒子了,讓你帶人接他回府,可你做了什麼,人是去了,卻不是叔佷久別相逢、歡喜問候,而是刀光劍影、殘殺親人……」老淚縱橫的蔣右相打不動了,哭嚎著子孫不孝,不能讓他安享晚年,反而要勞心勞力為小輩們鞠躬盡瘁。

「爹偏心,無憑無據的,憑什麼賴在我頭上,我只是晚去了一步,誰知道會出事。」打死不認的蔣鎮守有幾分神似蔣右相,但少了蔣右相的剛正不阿,多了一絲陰險之色。

「你要證據?」蔣右相冷笑,命管家將一上鎖的匣子交給次子,並丟下一把開鎖的銀鏡匙要他自己看。

蔣鎮守接過方形匣子,彎拾起鑰匙,怕扯痛傷口,神情痛苦的他動作極慢的將礦匙插入鎖孔。

一轉, ——

匣子被打開。

一張張的白紙黑字塞滿匣子,多到滿出來。

蔣鎮守不以為意的先撿一張瞄了一眼,原本不在意的眸光忽地一閃,他鎮靜不了的往下看。

一張又一張,足足十來張,底下起碼還有上百張,但是他已經不敢往下看了,越看越害怕。

「這、這是……」他駭然。

「這是你買凶殺人的口供,雖然被殺的人都死了,可他們還有妻小、親朋好友,畫一張人物畫滿街詢問,拔出蘿卜帶出泥,只要找出第一個,其他人就不難找了……」而這聰明的辦法是他親孫子想出來,藉由順藤模瓜的方式找出幕後指使者。

一個不知道、兩個不知道,第三、第四個總能問出些端倪,再由一點點線索找出這人生前與誰往來密切、為誰辦事、收了誰的銀兩,慢慢地抽絲剝繭,自然而然能拼湊出全貌。

然後那個心懷不軌的人便會浮出水面。

凡做過必留下痕跡,蔣鎮守最大的敗筆是輕敵,他以為十六、七歲的小佷子哪敵得過年長幾十歲、老謀深算的叔叔,不管再天縱奇才,蔣三閑也是血肉之軀,他隨便派幾個人過去就能斬草除根。

身為蔣家下一任家主,買凶殺人又算什麼,不過是輾死螻犧般的小事。

可他算來算去,卻沒算到蔣三閑那小子會武功,而且還是絕頂高手,他找的那些人根本不夠人家練劍,三、兩下就被解決了,還留下擺月兌不掉的鐵證。

「……不、不可能,我策劃得那麼周詳,他如何死里逃生,而且人都死了,死無對證……」嘴硬的蔣鎮守不肯認錯,他認為只是一時失手,下一次會做得更好。

「畜生!你還真想殺死你的佷子嗎?那是你大哥唯一的子嗣,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長房就絕嗣了。」他的心到底有多狠,連個尚未弱冠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有我就夠了,要什麼長房,是大哥他先拋棄蔣家,為什麼我們還要惦記這一房,就當從來沒有過不是很好!」只要沒有事事擋在他前頭的兄長,蔣府就是他一人所有。

「你在說什麼,他是你一母所出的親大哥呀!你居然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痛心疾首的蔣右相年事已高,一時氣急攻心身子晃了一下,身後的管家連忙扶他坐下,送上一碗參湯補補元氣才略有好轉。

「那又如何,他不顧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理會他過得好不好,兄弟如手足,當斷則斷,不斷則留後患。」咬著牙,蔣鎮守說著狠厲的話,彷佛打小護著他的大哥是他的死仇,兩人只能留一人。

「你、你怎麼變成這樣,我沒教過你……」

蔣鎮守冷笑,背上的傷如火燒灼,他臉色慘白得幾乎要昏厥。「你為什麼不問問你的好兒子,為了一個女人一走了之,他有想過被留下的我們得面對多少難堪嗎?眾人的嘲笑、異樣的眼光,還有福安公主的怒火以及皇甫世清的報復……」

人走了就沒事了嗎?

殊不知真正的磨難才開始。

那時的蔣鎮守如同蔣三閑今日的年歲,他厭惡皇權的施壓,一腔的俠骨柔腸,對蔣鎮安和謝離月這對才子佳人抱持著十萬分的贊同,還私下為他們把風、傳紙條,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是在兩人離京之後,覺得遭到辜負的福安公主便處處找碴,針對蔣家小輩下狠手,先是不準京中權貴子弟與之往來,後又斷了他在國子監的名額,繼而找了一群同輩的皇親國戚羞辱他,動不動叫他下跪,或隨便尋個名頭將人毆打一頓,月兌光他的衣物丟進青樓……

頭幾年他真的痛苦極了,恨福安公主、恨謝離月,因為這兩個女人讓他大哥無法待在京城,必須遠走他鄉。

而皇甫世清更是在前途上為難他,原本可靠丞相父親的庇蔭入朝為官,但是百般習難的皇甫世清處處阻攔,他有好些年賦閑在家,被稱做蔣家的廢物,不管做什麼事都比不上他大哥,不時被人拿出來做比較。

直到大哥死了,蔣家再無能力超卓的繼承人,他終于被父親看見賦予重任,從禮部六品主事做起。

人若嘗過權力的滋味,知道大權在握的感受,一旦擁有了就不會放手,既然是他的就不肯給人,他會用盡一切手段保住,誰敢來搶,他就讓誰後悔莫及。

大哥死時父親讓他接回長房遺眷,他是去了,但是沒露面,故意使人送去書信一封,謝離月一向心高氣傲,從不向人低頭,看了信之後果真不再與蔣家人連系,獨自撫養幼子。

當時他是想過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可是看到與大哥相似的面容,他驀然想起兄弟間種種情誼,想起他曾經有多崇拜笑聲爽朗的大哥,因此他下不了手,轉身離開。

後來謝離月也死了,他才又擔心正值少年的蔣三閑會上門認親,于是派人將他殺了,省得又旁生枝節。

沒想到人還沒動手,便傳來蔣家失火的消息,得知火場內一片灰燼,什麼也沒留下,他以為小佷子葬身火場,怔了一下也就安心了,世上再無長房,唯他而已。

「爹,你總是拿我跟大哥比,說我有他的一半你就放心了,可我不是他,不想一直在驚才絕艷的大哥底下掙扎,求一點點冒頭的機會,你們眼中只有他……」而他被忽略了,沒人瞧見他也需要被認同,不是大哥的影子。

即使事隔多年,他還是活在兄長的光芒之下,別人一瞧見他總會多添一句︰你大哥可惜了,天妒英才。

听到次子壓抑在心的怨言,蔣右相沉默了,哽咽了許久才用沙啞的聲音說著。「因為我們最疼的人是你,想讓你一生無憂的做你想做的事,你大哥說了︰讓弟弟去做游俠,去關外養馬,到海上歷練,他坐不住的,只適合往外跑……」

「爹……」大哥他真的這麼說過?

「也許是自知大限將至吧,他在死前一個月寫信給我了,說他仰無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更無愧于妻小,他唯一對不起的人是你,他食言了,沒法再護著你。」那時他心里很不安,很想過去瞧瞧,可是他忙于國事,走不開。

蔣鎮守雖有動容,但是他已被利益蒙蔽了雙眼,心頭除略有酸澀外並無悔意。「逝者已逝,多說無益,爹就只剩下我一個嫡子了,你要大公無私將我送進大牢嗎?」

「你……你當真沒有一絲後悔嗎?」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兩個兒子一死一作惡多端。

「你是當朝丞相,還壓不下這件事?」找個竄逃在外的替死鬼就能結案。

權力便是這般好用,叫人愛不釋手,只要瞞住上位者,下面鬧得再厲害也安然無事。厲王爺不也強搶民女,還打死人家一家人,結果那家的幼女滾釘床告御狀,也不過賠了幾百兩銀子就銷案了。

「你忘了還有皇甫世清。」他那雙鷹眸始終盯著蔣府。

蔣鎮守一哼,趴在地上讓背後的傷不那麼難受。「許他一點好處不就得了,政局上不都如此,彼消我長,只要爹在政事上多讓一些,他還不樂得收下,睜一眼閉一眼地放過。」

聞言的蔣右相忽地放聲大笑,笑得淒涼,把老管家嚇得臉色發白,趕緊送上一杯溫茶。

「孽障,你要不要把咱們蔣家送給皇甫家,你直接去做他家的家奴算了,你不如鎮安,差之甚遠,在你身上我看不到蔣家風骨。」

蔣家完了,後繼無人!

「爹想放棄我?」他目光一冷。

「你先看看匣子最下層的紙,看完之後再給我回覆。」如今已不是他救不救的問題了。

很不解的蔣鎮守沒什麼耐性,他將紅木匣子倒扣,直接取最後幾張,他不認為口供有什麼不同,不都大同小異。

只是他隨意地瞟了一眼後,臉色立即變得凝重,慌亂且面有懼色的捉起一疊一張張的翻看。

最後,他已感覺不到痛了,而是全身虛汗直冒,手腳虛軟無力,像離水的魚呼吸急促。

「這、這是……他怎麼辦到的,我明明藏得很隱密……」就連妻小都不曉得他做了什麼。

「怕了?」他的孫子……很好,好到能讓蔣家一蹶不振,而他還不能出言指責一絲不好。

沒將這足以讓他們抄家滅族的東西往上送已是看在鎮安的面子上,若是心狠一點可是大功一件,連升三級也不意外。

「殺了他!」一了百了。

到了這節骨眼,蔣鎮守想的不是祈求原諒,將人接回府認祖歸宗,而是打算先下手為強,人死了還如何告狀。

「哼,你不如你兄長,連你佷子也不如,這會不是你想怎麼做,而是他肯不肯放過你,那孩子的城府深不可測,連我也看不透,你好自為之吧!」為相多年,他頭一次被難住。

買官、賣官、收賄、私扣貢品,與大皇子勾結賣私鹽,還四下搜羅美女,或拐、或搶、或騙的送給敵國將領,好和大皇子連成一氣,造成邊關不穩的假象,更甚者給宮中嬪妃合歡散、福壽膏,讓她們以此迷惑皇上。

蔣右相知道兒子收賄、私扣貢品,站在禮部侍郎那個位置或多或少會貪點好處,只要不太明目張膽,也不會有人特別去挑事。

若非看了厘子內的證物,他還不曉得兒子這般喪心病狂,沒什麼本事還想拚從龍之功。

「爹,你不能不管我,你只有我一個嫡子,還要我給你送終。」蔣鎮守一急,連「送終」兩個字也不避諱了。

聞言的蔣右相氣笑了。「我還有三個庶子,不缺你這個兒子。」

他竟被自己的兒子威脅,豈不可笑。

「爹……」他慌了,不顧背上撕裂開的傷,抱住案親的腿,眼中帶淚,苦苦哀求。一看到地上盡是流出的血,虎毒不食子,很想將兒子活活打死的蔣右相還是心軟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知道還有轉圜余地,蔣鎮守眼泛希冀。

「負荊請罪。」

「負荊請罪?」

「你誠心前去向閑哥兒請求寬肴,以叔佷之情動之以情、虛心認錯,不得飛揚跋扈。」蔣鎮守一听,臉都黑了,「我是叔叔,理應他來拜見我,豈有我上門道歉的道理。」

他拉不下臉向小輩低頭,叔叔教訓佷子天經地義,何況也沒殺成,這點小事有必要放在心上嗎?

「因為做錯事的人是你,而且他認不認你還是一回事,你當街刺殺這事可大可小,京兆尹賣我的老臉才暫且壓下此事,你別以為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若你佷子真的把你告了,我最多保你不死,但少不得流放三千里。」

這還是輕的,重的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爹,你是丞相,那小子終究喊你一聲祖父,你和他說說,也許就算了。」他還真不信扳不倒一個孩子,才幾歲的黃口小兒豈會有足夠的謀略讓他陰溝里翻船。

要蔣鎮守說,最好的辦法還是殺人滅口,他要的是更高的權力,更多的利益,他要當本朝第一相,凌駕在皇甫世清之上。

「執迷不悟。」蔣右相死心了,朽木不可雕也,傳承幾代的蔣家就要毀于他手中,他後悔莫及。

「爹……」要是大皇子上位,蔣家還不是照樣風光無比?

「要麼你讓位,讓閑哥兒成為下任家主,否則你做的事自己承擔。」他無能為力了。

要不是傷得太重,蔣鎮守肯定跳起來朝老父咆哮。「我不讓!這是我應得的,你偏心,你從以前就偏心!」

被兒子怨懟,覺得心累的蔣右相輕嘆了一口氣。「既然我教不了你,那麼我自個兒請辭吧。」

大皇子想要蔣家跳上他那條船,看中的不過是右相那位置,一旦他舍棄了,蔣家哪還有助力,他那傻兒子也不會遭人利用。

蔣右相看得很開,都一把年紀了還有什麼舍不得,以前是為了兒孫鋪路,如今只求能保住一個是一個,根苗還在就不怕沒長成參天大樹的一天。

「什麼?」蔣鎮守大驚。

「明兒上朝我就上書致仕,告老還鄉,把一干兒孫都帶回老家。」這麼一說,他的心情忽然輕松了許多。

「不行,你不能致仕,你走了我怎麼辦?」蔣鎮守慌得面無血色,連身上的傷也顧不得了,血滴一地。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你都是當爹的人了,我還管你吃喝拉撒。」蔣右相這話說得很重,真要撒手不理。「你不能走,我就要有出息了,你得看著我,我並沒有比大哥差多少……」他比大哥強。

蔣右相搖頭。「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管做什麼事都要付出代價,可惜了鎮安那孩子,他死得太早了。」

如果長子還在,情勢肯定大不同。

一提到大哥蔣鎮安,心有不甘的蔣鎮守又被激起好勝心,他也就晚生幾年,哪里不如人了。

「爹,你不要逼我,真的不要逼我,我不會一直屈于人下,我一定要強過大哥……」

「蔣右相真的致仕了?那皇甫世清不就一人坐大,你想對付他不就難度變高了?」無論接任右相的人選是誰,都比不上蔣家那樣勢力雄厚,因此必定是會讓皇甫世清趁機坐大。

月光下,一對儷人坐在離地丈高的大樹上,遠眺東邊可以看見高聳的皇宮,近處燈火輝煌的照亮每一條廊道、曲橋,風一吹過,三潭映月的水面輕輕的泛起漣漪。

月,很圓,星星反而稀少了。

抬頭往上看,星月爭輝,一瞬間劃過的流星閃亮了一下便消失在天際。

原本以為會害怕的陸青這坐在高高的樹上,藕荷色裙擺下的小腳前後搖晃,因為一直被某人樓在懷中,所以她只覺得有趣,反倒沒有想像中的懼意。

「還不是時候。」蔣三閑將身上的披風拉高,蓋住懷里的人兒,只露出一張的臉,不讓她受寒。

「還不到時候?」什麼意思?

「把他留給未來的天策帝收拾,咱們不招仇。」他們這一次要活得恣意快活,絕不給自己找麻煩。

「咦?」他幾時變得這麼善良了,不給仇人致命一擊。

重生前他可狠多了,把皇甫世清吊在城牆上,一天放他一碗血,又給他喝補血的湯藥,足足放了一個月的血才斷氣。

當時她還挺同情皇甫世清,殺人不過頭點地,偏偏他比較倒楣,遇上愛記恨的首輔大人,所以他就悲劇了。

一代名相成吊死鬼,他多冤呀!生前的美大叔變成一具骷髏骨,想想也唏噓,他身為皇後的娘家人,自然要力挺三皇子上位,至死都堅信嫡出才是正統,把性情乖張的五皇子也就是未來的天策帝嘔得想鞭尸。

看到她一臉狐疑,蔣三閑點點她鼻頭。「其實我在另一世已經活了好久好久,久到忘記仇恨,人到老年什麼都有了,缺少的竟然是可敬的對手,那時我想到皇甫世清。」

「你想和他做朋友?」這是自從听到蔣三閑也是重生而來後,第二件讓她最訝異的事。

蔣三閑笑聲低沉。「還不至于,他派人殺了我父親,以致我母親郁郁寡歡,時常抱著我爹的衣物發呆,他和我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但是除此之外,他的確是一個值得傾盡全力應付的對手。」

重生前他好幾次想扳倒皇甫世清都功虧一簣,皇甫世清太狡猾了,也敢拋妻棄子,在皇甫世清的理念中沒什麼不可犧牲的,能達到目的不用在乎過程,妻子、兒女都是他的棋子。

「看來你挺中意他的,沒來個歃血為盟、義結金蘭……噢!腦袋瓜子裂開了。」壞人,偷襲。

「本來就是草包,裂了也沒關系,我不嫌棄。」他取笑地揉揉被他以指輕叩的腦門。

「我才不是草包,只是不夠聰明,在你們這些心思千絲萬縷還不打結的人面前,我就是個傻的。」她沒法一下子想太多,想多了頭疼,既然有高個子在,何必擔心天何時會塌。

「對,傻的,傻人有傻福,不就遇到我了,以後用腦子的事交給我,你只管享福。」他喜歡看她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像心中的燈一下子全點亮了,亮得只看見她的笑靨。「嗯!」她重重點頭。

看到她喜孜孜的一點頭,蔣三閑心里咯 一聲,在一剎那間,他有種掉入坑里的感覺,是他想太多了嗎?

驀地,他腦海中出現六個字——

披著羊皮的狼。

「三閑哥哥,蔣右相真的離京了嗎?」好不真實,她記得前世右相大人並未致仕,而是為了保護家人而被逆賊一劍刺死。

陸青瑄所不知道的是,所謂的「逆賊」是指大皇子的人,他帶虎賁營的兵將逼宮,其中一名帶頭的將領便是右相大人的兒子蔣鎮守,右相大人為了保全蔣家其他人,毅然的以身喂劍。

事後逃過一劫的皇上便讓蔣右相功過相抵,只斬殺蔣鎮守一房二十七人,妻妾、通房、下人,滿十二歲以上的兒女,余下三代內不得出仕,遣送回鄉,無詔不得入京。

「一家老小都走了。」他站在城門上目送一行人遠去,馬蹄揚起的黃沙看來有些晚景淒涼。

「你二叔呢?」最近蔣鎮守一直想進陸府找人,但他想見之人始終不露面,他竟然在大門口破口大罵,指責佷子不孝。

蔣三閑聲一冷。「他不是我二叔。」

她脖子一縮,訕笑。「好嘛!不是就不是,你消消火,以後他來我們不理他就是,他不走就用馬糞扔他。」

愛里有養馬,馬糞特多,用不完。

馬糞……一想到那人被馬糞涂臉,他嘴角一勾,笑了。「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那個人看起來不容易死心,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留在京城,還在宮門外磕頭,求皇上駁回父親致仕的請求。

三辭三留,還挺虛偽的,蔣右相上書三次請辭,等著他給底下人挪位的皇上假裝不舍,再三挽留。

這麼一辭一留、一辭一留……形成佳話,明君與賢臣惺惺相惜、依依難舍,淚灑金鑾殿。

最後還不是走了,怎不見皇上十里相送?

戲子!

「他被蔣右相命人五花大綁丟上馬車,嘴里塞了一塊布。」也夠丟臉的,他這輩子不會再想回到京城了。

陸青瑄一听,噗哧笑出聲。「你不會覺得難過嗎?畢竟他們是你的親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至少還能活著。」他爹念著的人他總要保全,算是替爹娘盡孝。

她一怔,面露評色。「難道他們當年……」

他面色沉郁的一點頭。「皇上表面上說要放蔣氏族人離去,可是不到三天一行人全死在土匪刀下,連剛滿一歲的孩子也沒留下,尸橫遍野,可笑的是那邊根本沒有土匪,他們離下一個縣城不到十里。」

也就是說在城門口被殺,城牆上的官兵視若無睹。

「最是難測帝王心。」她悄悄的把手伸過去,覆在他厚實的手背上,親族皆亡,那真是孤身一人了。

蔣三閑大手一翻,將縴細小手握住。「他要賢名,卻不容叛逆之後有再次尋仇的機會。」

一個不留便可高枕無憂。

「所以你才和五皇子合作?」他前世是三年後才考科舉、那時的監考官並非蔣右相,所以祖孫並未相認。

那時的蔣右相不曉得蔣三閑是他親孫子,而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皇位爭奪已非常激烈,朝中大小闢員有不少人遭受波及,忙著補缺的蔣右相無暇顧及已被賜婚的新科進士。

婚配公主,那是板上釘釘皇上的人,誰敢跟皇上搶人,找死,蔣三閑就在兩邊都不敢拉攏的情況下為五皇子劈荊斬棘。

「不算作,只是彼此對了胃口,我幫他出策,適時的掩護,他幫我報仇,除掉我看不順眼的人,我們是互蒙其利。」

天策帝在位時,不止三次開口說要殺了他,可每次又趕赴刑場問他想不想死,不論想或不想他都一副「我是明君」的樣子赦免他,官復原職。

天策帝純粹是有病,越在高位的人越寂寞,身邊的人沒一個可信任,枕邊人、宮女、太監,乃至于鳳女龍子,他坐的位置太迷人了,人人想要。

而唯有蔣三閑是他不設防的,也是唯一敢給他臉色看的人,天策帝恨得牙癢癢又自己找虐,兩人似君臣似朋友,但是更像仇人,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像國家大事一般爭執。

陸青瑄忽地掩唇吃吃笑。「若他知道我們要自請外放,他會不會氣得跳腳,大罵我們不講道義?」

「不會。」想到那情景,他也笑了。

重生前他並未外放出京,除了派發糧草外,他一直當的是京官,從他手中也培育出不少中流砥柱。

「為何?」從她幾次見過的軒轅蕭來看,那根本是個瘋子,陰晴不定、反覆無常,隨時的喜好辦事。

「我會一掌打暈他。」聒噪。

美目一瞠,「你打天策帝?」

「他還不是天策帝。」不先打幾下存著,日後登基就打不得了。沒人曉得蔣三閑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連皇上也打。

「可是你知我知呀!」他們都知道上位者是誰,回來後的變動不大,年度的大事皆有發生,該下雨的時候有雨水,缺水便大旱,北邊鬧蝗災,粟米顆粒無收,金榜題名……呃,倒是多添了一個名字。

蔣三閑俏皮的眨眨眼,往她唇上一吻。「是呀!你知我知,其他無人知,連當皇帝的都還在裝懵懂,不趁這個時候玩玩他更待何時,日後他登基了可是他玩我們。」

想到軒轅蕭的惡劣事跡,蔣三閑有此二咬牙切齒。

聞言她咯咯直笑,笑倒在他懷中。「他一定得罪過你。」

「沒有。」他回答得太快,反而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欲蓋彌彰。

「才怪,你的心眼忒小,誰開罪你就等于走在釘子山,你不將人扎個千瘡百孔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天策帝真可憐,肯定常常被首輔大人氣個半死,吃再多藥也治不好。

「我心眼小?」他沉眸一瞪。

陸青瑄笑著抱住他手臂,在他胸口輕蹭。「我心眼更小,只放得下你一人。」

听著嬌語軟言,他的心就軟了一半,男人也需要哄。「心眼小好,我們都是小心眼的人,我也只要你一個。」

「不騙人?」她頭一仰,水眸蒙蒙。

「不騙人。」好想明日就成親,她太誘人了。

「打勾勾,三百年不能忘。」她伸出蔥白小指。

「三百年?」他挑眉。

「上一世、下一世,三生石上結姻緣,三世合起來不就是三百年。」這麼好的男人她不讓,要抱三百年的金大腿方肯罷休。驟地,蔣三閑眼眶一熱,拉起她的手一勾。「好,相約三世,不離不棄,結為夫妻,你我兩心相守。」

修長尾指輕輕一勾,瑩白玉指勾著骨節分明的手指,兩指如同兩心,勾動著永不更改的誓言。

心,是相扣著。

扣著你,也扣著我。

動容的蔣三閑緊緊地將懷中人兒摟得沒有一絲空隙,清風徐徐,明月高掛,夜里不睡的鳥兒振翅一飛,帶來夜深人靜時分的騷動。

在這一刻,感受到被呵護的陸青瑄嘴角往上揚,過往諸神明,不論是誰,感謝讓她再世為人,因為重生,她才知道有人愛著她,而她也願意交付深情,生死相許。

「你不會後悔嗎?首輔大人。」想起日前他倆交心,他對她吐實重生一事,以及日後的打算,那便是和前世的軌跡都不一樣了。

若他們真離開京城了,結局有可能不同,他會失去高高在上的位置。

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他低頭輕吻她發絲。「擁有過了又何必再重來一遍,做同樣的事也乏味,不如試試另一種日子。」

「落差很大喲!你真的不想呼風喚雨,只手遮天?」她怕有一天他覺得她拖累他,讓他失去權柄滔天的富貴權勢。

低笑的蔣三閑輕揉她後腦杓。「不許胡思亂想,有你更勝瓊獎玉液,這才是我要的。」

他從沒想過高高在上,當初只想進入官場查明爹娘的死因,又得罪什麼人,身為人子為父母報仇天經地義,他什麼也不想,一心在仇恨上,見誰都紅了眼,一個也不放過。

因緣際會下,他救了落難的軒轅蕭,兩人原本也不是志在天下,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將他們往前推,不知不覺地,不爭好像不行,就這麼逐漸在立長、立嫡的呼聲中累積實力,在兩虎相爭的夾縫中勝出。

既然走上這條路了,那就一路走到黑,兩人不知不覺地走到盛世,再回首,故土無一人。

那種眾人皆醉你獨醒的滋味並不好受,成就再高也無人分享,冷冷的首輔府就他一人。也許真是不想活了,天策帝死後,再沒人對他喝來呼去,也無人敢對他大叫,大權在手卻沒有一個喝酒賞月的伴,人生寂寞如雪,極其蒼白。

「嗯!你要好好拉住我,不要讓我走丟了,我很怕一個人。」陸靜瑄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真怕死得孤孤單單,明明快死了卻無人發覺,靜悄悄地獨自離開人世。

手一緊,他將人勒得腰快斷,她不怒反樂。「日子看好了,明年三月二十七,那一日你將是我的妻。」

「這麼快……」啊!勒得太緊了,這男人力氣真大。

「省得夜長夢多。」她不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可恨的小泵娘。

「可我大姊的婚事還沒著落呢,我不能越過她出嫁。」長幼有序,古有禮法,妹妹先出嫁于禮不合。

聞言的蔣三閑眼泛笑意。「很快地,她會覓到如意郎君,你不用替她擔憂,那是原本屬于她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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