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包小福星 第二章 我欲求娶妳
「出來。」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他喊的不是我。
掩耳盜鈴的陸青瑄自欺欺人,她將縴柔的身子往有兩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後頭縮,以為不出聲便沒人知曉她躲藏于此。
可惜她的丫頭若兒、錦兒根本不曉得她在躲什麼,兩人納悶地看向樹後的二小姐,表情愕然。
「還不出來。」
他叫的不是我,男女七歲不同席,金大腿飽讀詩書怎會明知故犯,肯定是別人。
陸青瑄心想再躲一會兒,等人走了再現身。
「青瑄表妹,我看見妳戲水小鴨的繡花鞋,妳的腳還真小,沒我的手大。」這丫頭還是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一見人就躲,毫不自知這逗人模樣惹人憐愛。
「是春江水暖鴨先知的水鴨,才不是戲水小鴨,表哥太壞了,欺負人。」她腳小礙著誰了,又不需要逃命,小腳秀美,走起路來搖曳生姿,下田干活的大腳婆才要皮粗、腳掌大,走路有風。
「這才叫欺負。」蔣三閑大手一伸,直接揉亂她綁著細辮的垂腰長發,發絲亂如狂風吹過。
「啊!我的頭發……你走開,壞人。」什麼金大腿,根本是沒人性的瘋子,她被騙了。
蔣三閑的父親蔣鎮安是天武二年的狀元郎,因容貌出眾而為皇帝所喜,故而下旨賜婚福安公主,擇日完婚。
但是蔣鎮安已有心儀女子,便是蔣三閑的母親謝離月,因此當庭抗旨拒婚,言明已有婚配。
其實兩人當時只是互生情愫,還不到非君不嫁、生死相許的地步,但這話一出,兩個人便圈在一塊,再無分開的機會,否則便是欺君。
皇上是位明君,雖然震怒,失了顏面,但也基于愛才之心,收回旨意改為兩人賜婚。
不過皇上也是一個父親,為了替愛女出氣便將蔣鎮安外放偏遠小縣,任一縣縣令,十余年未曾移位。
一開始皇上只想給個教訓,過個三、五年便將人調回,給予高位,誰知有心人的從中挑撥,兩任、三任後,皇上也漸漸忘了有此人,福安公主下嫁皇甫世清,即為左相之妻。
但是沒人想過,謝離月之前是有婚約在身,恰巧是一心戀慕她多年的皇甫世清,守候已久的未婚妻被奪,背信負心,他又被迫迎刁蠻任性的公主入門,心中的苦悶和恨意可想而知。
蔣三閑剛出生那一年,蔣鎮安在任上便遭到刺殺,而後的十年幾乎年年都有刺客上門,但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見血,或輕或重的傷口遍布全身,像貓戲老鼠般的戲弄。
而在第十年,刺客又來了,偏巧洪水來襲,蔣鎮安和刺客以及數名衙役被山上沖刷而下的土石掩埋了,等再將人挖出時已無氣息,無人生還。
父親一過世,蔣三閑母子便搬出縣衙,另外置屋在縣內居住,同時托人前往京城報喪,讓蔣家派人將棺木移回家族墓園安葬,蔣鎮安是長房長子,理應魂歸故土。
可是他們卻接到一封信,信中言明蔣鎮安的拒婚累及家族,因此已被除籍,不再是蔣家嫡系子孫。
看了此信的謝離月恍若晴天霹靂,她認為是自己的緣故才害得丈夫落得此等地步,為此自責不已。
謝離月是平遠侯府二房所出,母親雖身分尊貴,可娘家父母皆已亡故,無人能依靠,但是為了尚未成年的兒子,她牙關咬緊獨自培育兒子成器,盼著他有一天能出人頭地,為他死去的父親爭一口氣。
只是謝離月出身嬌貴,出京之後又有丈夫一心護著,因而在獨力養兒中偶染風寒,她不在意地忽略,導致寒氣入身,傷及心肺,拖了幾年也去了,與丈夫黃泉相聚。
臨終前她擔心兒子無人照顧,便寫了一封信給堂姊謝皎月,托她代為照看,此恩來世再報。
蔣三閑原本不願隨姨母入住刺史府,但他家的屋子莫名起火燒成灰燼,無處可棲身的他只好離開。
這一住便是三年,已考取秀才功名的蔣三閑便利用這段時日用功讀書,守完三年母孝正好入考場應試。
這是眾人所熟知的蔣三閑身世,但是其中仍有不為人知的隱情,譬如是誰派人刺殺蔣鎮安,屋子為何失火,蔣三閑在去刺史府的途中發現有人跟蹤,甚至在茶水中下藥。
這些他都不說,牢牢記在心中,有一天待他位高權重了,他會一一討回,誰對不起他他就要誰償還。
「我壞就不把妳從湖里救起來了,妳這丫頭知恩不回報,太叫人心寒了。」他嘖嘖兩聲,彷佛有多失望。
「是你救了我?」她訝然。
蔣三閑目光一閃。「沒人告訴妳?」
螓首一搖。「我問了,他們說是一位路過的婆子。」
她根本不信,明明昏迷前看到的是男子身影,她感覺到托著自己的力道很果決,絕非婦人的力氣。
可是別人不說她也無從查起,好像所有人就瞞她一人,似乎她的落水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得守口如瓶,不得聲張,否則會出大事。
「呵!路過的婆子……我這長相像老婆子嗎?眼瞎的人還真不少。」他自我嘲諷。
見過世間冷暖的蔣三閑還看不出里面的門道嗎?還不是看他父喪母亡,身後無顯族,落難于此尚且靠人庇護才有立足之地,世族之家的兒女大多用來聯姻,誰會輕易送人。
「咯咯……你把頭發染白,臉上畫幾條皺紋,再把背往下壓就像了。」陸青瑄咯咯發笑。
「敢取笑我,膽子長肥了。」他作勢要掐她腮幫子,把面頰拉成丑娃兒,看她的膽敢往哪邊長橫了。
「不要,不許掐我,男女授受不親。」她嚇得連忙捂臉,尖叫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蔣三閑眉頭一挑。「不親也親了,我是一手攬著妳的腰抱在懷里,妳說我還能離妳多遠。」
乍地,她粉頰微紅。「多謝表哥搭救之恩,若無你的及時伸出援手,恐怕青瑄早已命喪湖底。」
「所以今生無以回報,只得以身相許。」他說得戲謔,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閃著些許笑意。
面上一羞的陸青瑄嬌嗔。「戲文看多了都生了 癥,那是戲台上才有的,誰會當真。」
「我會當真。」他似真似假的說著。
「表哥別逗我開心了,你是注定要飛到雲霄上的人,我一個庶女可不敢心生妄念。」偶爾抱抱金大腿有益無害,讓她和姨娘多座靠山,可是誰敢痴心妄想把金大腿變成自家人,那簡直是異想天開。
「小庶女又何妨,我可是一無所有的窮書生,搭上我說不定是妳吃虧,賠上妳一生。」看她的表情似乎不像作假,難道她能看出他有朝一日會飛黃騰達,成為人上人?
蔣三閑在心里苦笑,前路未定的他又怎好臆測她的想法,也許誤打誤撞猜中了,魚躍龍門只差奮力一搏,她大概是指他只能靠著科舉給自己一個好出路吧。
「一時窮不是窮,等你考上了舉人再發憤圖強,春闈再蟾宮折桂。」權勢滔天的他怎麼會窮,抄幾個貪官污吏,他地窖里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可不比皇宮少,富可敵國。
陸青瑄腦海里轉的是重生前看到的金山銀山,當鬼的她垂涎不已,可惜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連模都模不著,整個鬼身從金子、銀子中間穿過去,只能望著黃白之物嘆息。
一年對他而言都太長了,他等不及了……「丫頭,我已向姨母求娶妳,妳可願允諾?」
「嗄?」她怔忡。
看她傻乎乎的嬌憨樣,為之失笑的蔣三閑再次把手往她頭頂一放。「傻樣。」
「啊!不許再把我的頭發弄亂。」她緊張地盯著他,唯恐再一次被撥亂頭發。
「不亂,瞧妳那小眼神都快把我看成仇人了,我這人戲弄人也是有原則的。」他一臉正經。
「啐!信你是傻子。」她兩眼睜得又大又圓,好似在提防他出爾反爾,手一動又不安分。
「妳還不傻?」他看她就是個小傻子,傻得純真、傻得無邪、傻得不知人心險惡、傻得喂大吃人的老虎。
陸青瑄不服氣的杏眸圓瞪。「我哪里傻了,我是大智若愚,不想象你們這些自詡聰明的人想得多,自尋麻煩。」
「嗯!說得有理,不愧是我中意的姑娘。」多思多苦惱,還不如什麼都不想,她比他豁達。
聞言,她臉一紅。「表哥,你越說越不象話,誰要你中意了,讓人听見了我的名聲就毀了。」
她還是很愛惜小小的名節,雖然微不足道。
「最遲在秋闈後,一旦發榜了,我必遣官媒上門提親,到時就不會有人閑言閑語。」他必須快刀斬亂麻,不能給別人機會,如果他在年後進京,勢必會踫上那個人……
「你有把握能上榜?」看他一臉自信,她真想打擊他。
「若是我都落榜,此次科考必有舞弊。」以他的才學和破題能力,主考官得有多瞎才敢黑了他。
「說得你好像獨佔鰲頭似的。」雖然已知他是這一屆的解元公,她還是忍不住想酸他一句。
蔣三閑眉目生輝地展顏一笑。「我想娶妳為妻。」
她頓了頓,微露悵然。「母親不會同意的。」
「妳確定?」事在人為。
「是。」嫡母不會讓她們母女稱心如意,表面上看起來大度的主母,能接納丈夫的妾室,實則恨之入骨,不時地使些小手段打壓,甚至想置人于死地,一泄心中怒氣。
在重生之後,陸青瑄才知道嫡母對妾室、庶子庶女的好全是偽善,三哥陸岑的學問並不比二哥陸夙差,但他一遇考試必有事,不是月復痛便是連拉三天,這次最慘是摔斷腿,與科舉無緣,目前只能打理府中庶務。
太多的巧合湊在一起便不是巧合,庶子女的婚配都不是太好,除了她以外,個個貌合神離、同床異夢,最後夫妻失和、子嗣困難,沒有一個平平順順,白發到老。
即便是陸青瑾也被妾室毀了容,她嫁了個看似前途似錦,事實上卻毆妻成習的武官,在議論婚嫁之前便有種種類似的傳聞,武官已死了兩個老婆,陸青瑾是第三個。
但是嫡母對此事絕口不提,還哄著庶女說是一門好親事,把陸青瑾騙得團團轉,歡天喜地的嫁過去。
不到一年,如花般的小娘子骨瘦如柴,全身是傷,她心里有怨卻不敢找上嫡母、嫡姊出氣,于是又習以為常的朝陸青瑄發泄,口出惡語、強取豪奪,甚至荒謬地想要換夫。
「如果姨母點頭了呢?」他不會讓姨母從中作梗,他們都忘了真正能做主的另有其人。
陸刺史的話才能一錘子落定。
他先向姨母一提是為尊重,表示他還敬她為長,幾年的收留他還是心存感激,並未忘恩。
但是他的婚事卻未必要姨母做主,她雖是長輩,但和他已是兩姓人,可以從旁提點,給點建議,可要成親的人是他。
蔣三閑對姨母並無多少敬意,一個人再遲鈍也感受得到對方的真心和假意,謝皎月願意留下他不過是為了一個賢淑美名,實際上眼底的厭惡叫人想忽視都難。
要不然姨母不會放任嫡女、庶女對他的一再羞辱,百般輕蔑,想借著兩人的手逼他離開,全了表面的面子,對外則道他是自己走,沒有人趕,她也是萬般舍不得,可人各有志,她想留也留不住。
一個小手段便把自個兒摘出去,撇清無容人之量的嫌疑,內院婦人的心機可見一斑,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的貴女。
「除非天下紅雨。」嫡母的心性她再了解不過,庶出子女怎麼打壓怎麼來,不可能給他們出頭的一天。
慶國公府的婚事原本是大姊的,娶妻娶嫡,誰要個庶女入高門為媳,可事先得知「女婿」有龍陽之癖的嫡母硬是將她記在名下,以偷龍轉鳳的方式換了她,又說了不少好話哄著她,讓她心甘情願替嫁。
若非發現了夫婿只喜歡男子的癖好,慶國公府的確是不錯的歸宿,在未發生那件事前,婆婆是極好的婆婆,手把手的親自教她如何管理內院的事,處置不听話的婢僕,更大膽地將針線房、油燭、香藥等事務交給她打理。
前三年,她真的是蜜里調油,日子過得好得不能再好,她學會看帳,審時度勢、看管下人,與內院婦人打交道,如何與人應對,察言觀色,打點方方面面和各種交際禮數。
連自個兒都不敢相信她還會做生意,開起布莊、酒樓有模有樣,一說起生意經便頭頭是道。
可是真應了那一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一死,全為了別人作嫁,她一樣也拿不回來。
聞言,他低低發笑。「妳把姨母看成凶獸了,要闖過龍潭虎穴才算數,她沒妳想象中難擺平。」
陸青瑄啐了他一口,躲過他又伸過來的手。「要不然你怎會被大姊、三妹攔著,沒來由的一陣痛罵,不是我要說母親的壞話,若無她的默許,她們會挑你的刺兒?」
其實她也看得出來,嫡母其實是有想成全嫡姊和嫡親表哥這一對,雖然蔣三閑此時並不得志,還有些……窮,可他背後卻站著右相祖父,嫡出的長房長孫不可能不認祖歸宗,一旦恢復原本世族子弟的身分,何嘗不是良人。
可是陸青黛向來短視膚淺、眼高于頂,不願屈就一無所有的窮親戚,她想要當官夫人、出入高門,非王侯將相還看不上眼,至少也得是底蘊深厚的世家,一進門便能掌家做主。
嫡母順著她,不強求、順其自然,可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卻咽不下這口氣,于是慫恿刺頭般的陸青瑾當箭矢,話里話外都要蔣三閑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不要有強摘柿子的念頭。
可自始至終蔣三閑看上的從來不是這對自以為是的姊妹,任憑她們一搭一唱的說得滔滔不絕。
「陸大小姐、陸三小姐不就是閑得發慌嗎?不是妳、便是我,她們也就這點事忙活。」無知、愚蠢,自作聰明,偏又不自知,耀武揚威一番便志得意滿,以為佔上風。
無事可做就只好找他麻煩了,刺史府里就他一人好欺,不趁機踩上兩腳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可笑又可悲的閨閣千金,眼中只有後院一畝三分地,想著女人和女人的斗爭。
一樣是被害人的陸青瑄頓時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同病相憐,前兩天她們連袂到我院子,怪我一落水就生病,害她們被父親責罰,我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就不能病上一病嗎?我是人,並非神,百病不侵。」
听著她難得的抱怨,蔣三閑心里生出異樣感受。「妳知道妳怎麼落水的嗎?」
眼瞼一垂,她聲細如鶯。「她們說失足就失足唄,我還能有別種說法嗎?」
身為庶女,她只有忍氣吞聲的分,打落牙齒和血吞,盡避父親疼愛她與娘親,但一個家是有規矩的,後院是嫡母的天下,她說什麼是什麼,連父親都不便插手。
男主外、女主內,各司其職。
不能亂,一亂便是敗家之相。
「聰明的做法。」先保全自身,不以卵擊石。
即便是他也要中舉之後才能有其他作為,父仇母恨不共戴天,他遲早要一筆一筆討回來。
陸青瑄心頭壓了一塊重石似的,眉鎖輕愁。「哪是聰明,是明哲保身,我的身分注定要吃一輩子的虧。」
「錯了,有一種方法能擺月兌現狀。」人不會只有一條出路,端看有心或無心沖破重重迷霧。
「什麼方式?」她困惑的問。
「嫁人。」他眼底藏著狡黠。
「嫁人?」
「嫁給我。」
「……」好大的坑。
「小泵娘家皺什麼眉頭,活似活了兩世人的老婆子,鎮日發愁。」顧九娘梳著女兒的頭發,贊嘆這頭烏絲生得真好,油亮似黑緞。
她的確活了兩世,一點也沒錯,心如老嫗。「娘,為什麼我們的將來要交給別人打算?」
陸青瑄有感而發,十三歲的軀體里裝著歷經滄桑的老靈魂,活過一世的她對現狀十分不滿,想剪開困獸般的束縛。
慶國公府終結了她的一生,也讓她痛過、恨過,巴不得親手毀之,可他們讓她走出一方天地,看見天有多大、人有多渺小,她見識過山川,感受萬物的天生天長,聞名而未見過的王孫貴族如浮扁掠影,在她眼前出現。
她的心,野了。
也變大了。
重活一回,她已經回不去原來的陸青瑄,膽小懦弱,唯唯諾諾,以嫡姊為尊,唯命是從。
「噓!小聲點,不要被別人听見,夫人不喜歡底下人有一絲不敬。」處處是夫人的人,稍有不慎便禍從口出。
顧九娘神色安然,不再有剛入門時的憤世,心中滿是酸澀和怨懟,女兒的出生磨去她的尖銳,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女兒,為母則強,因為女兒她願意忍讓。
「明明妳才是父親的元配,妳替父親奉養長輩,披麻帶孝,妳為公婆服喪三年,本在三不去之中,誰也不能抹煞妳為媳的身分。」在父親的老家,他的妻子是她娘,連陸氏族人都認同。
三不去。
一是無所歸,妻族消失,妻妾被休後無家可歸,不休。
二是與更三年喪,妻子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休。
三為前貧賤後富貴,糟糠之妻不下堂,不休。
她娘三樣都符合,姥姥、姥爺和眾親族因瘟疫病筆,娘是唯一活下來的,她一人祭祠兩家,等著未婚夫榮歸故里。
可是等到的卻是使君有婦,本該是正室卻因勢不如人而淪為妾室,過往的孝悌一筆抹去,只能是攀附喬木的蒬絲花。
「瑄兒,不可胡說,這話不能由妳口中說出,妳要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也哭過、怨過、痛恨他人的介入,可是事情已成定局,無法挽回,她除了接受別無他法,她心中所愛唯有夫君一人。
與人共事一夫的無奈讓她流干了眼淚,曾經她盼著只有兩人的小家,不用太富貴,平平淡淡,養幾個孩子白頭到老。
只是事與願違,丈夫的好不只她知道,別人也瞧見了,面對權勢和威迫,他們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幸好丈夫並未忘了她,雖然守不住許下的承諾,但他的所作所為也讓人心寬了,在恨過、怨過後,她還是深愛著,無法離去,因此她妥協,成全了丈夫的無可奈何。
「母親也就是平遠侯府可依靠,若是女兒嫁得比她好,夫君權勢滔天,她憑什麼壓在妳頭上。」在朝廷上中翻雲覆雨的首輔大人銳不可擋,他一出手,滿朝哀嚎。
重生前的陸青瑄根本不曉得娘親有這一段過往,她一直以為娘親出身貧困才被迫為人妾室,因此十分感謝嫡母對母女倆的寬厚,她才事事順從,無有拂逆,回報嫡母的大度。
臨死前她才知道娘親的委屈,而嫡母也曉得父親成親前已定下一門婚約,可是一個平頭百姓憑什麼和侯府千金爭,她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輾成泥。
直到丈夫將青梅竹馬接進府,她才知事態嚴重,想著法子想把人弄死,不許丈夫心里有別人。
可惜她三番兩次的作為惹怒了丈夫,他憤然丟下一句令她幾乎嘔血的話,這句話始終是她的陰影。
顧九娘活,她謝皎月便是陸家媳,反之,他不介意多死一個妻子,天高皇帝遠,等平遠侯府的人找來了,她的尸體也僵硬了。
因為陸青瑄快死了,恨了她二十多年的陸青黛終于說出深埋多年的過往,用來打擊奄奄一息的陸青瑄。
如今帶著重生前記憶回來的陸青瑄也明白了娘親與嫡母間的愛恨情仇,更加為娘親抱不平,僅僅是出身矮人一截,就得丈夫被奪、地位不保,所生子女成了庶出。
所以她也怒了,覺得謝皎月母女欺人太甚。
她沒想過討回公道,但是卻不願毫無限度的容忍下去,謝皎月霸道,慣做表面功夫,她要做的是不再受蒙蔽,保護好娘親,讓她順利地生下月復中的弟弟。
是的,顧九娘懷有身孕。
可是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是謝皎月身邊經驗老道的婆子看出婦人有孕的跡象,顧九娘根本毫無所覺。更別提她還以為生女兒時傷了身子,以致十余年來未曾受孕,殊不知是自己被下藥多年所致。
這回有孕是個意外,而謝皎月也是心狠的,認為過了多年,丈夫大概也忘了曾經說過顧氏亡則妻歿的話,她想一石二鳥,讓顧九娘生不了孩子也活不過鬼門關。
那年臘月,顧九娘沒發覺腳底下有一處是冰,在門口滑了一跤,下月復出血,摔得很慘,盡避她月復中的胎未掉,卻是動了胎氣,需臥床調養。
謝皎月聞言氣極了,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年前收到入京的聖旨,年後二月二龍抬頭啟程返京,那時的顧九娘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只是在進京的前幾日她月復瀉不止,胎象有點不穩,在大夫建議下她被留在驛館,待情況穩定後再進京。
只是顧九娘沒活著進京城,由一口棺木運送入京時,已成形的胎兒六個月了,是個男嬰,一尸兩命。
她小產血崩。
「呵呵……瑄兒想嫁人了?」看著女兒微噘的小嘴兒,顧九娘輕撫她水女敕面頰。
「娘……」她是想護著她,還有弟弟。
「是姨娘。」她拍拍女兒的頭,提醒她不可失了規矩。
在刺史府,謝皎月最大,後院的女眷全歸她管,她們稍有動靜她都能第一個知道,沒人能逃得過她的耳目。
顧九娘也是在模索中得到教訓,十幾年下來她也累了,丈夫再好也好不過她十月懷胎的女兒,她要為女兒多做打算。
「娘……」她的親娘。
「乖,听話。」她可以犯錯,但女兒不行,十三歲的小泵娘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不能有任何瑕疵。
為人母者總想把最好的留給兒女,盼他們安樂,一世無憂、富貴雙全、子嗣綿延、無病無災到百年。
「我心疼妳。」母女連心,她豈會不知娘親心中的苦。
顧九娘微微紅了眼眶。「妳有這分孝心姨娘很欣慰,不過都這把歲數,也沒什麼好計較了,只要妳日後嫁個好人家,姨娘也了無遺憾了。」
「妳不想再生個弟弟?」陸青瑄目光往下一移,停在娘親的肚子上,這時已有小豆丁了。
說到孩子,她苦澀一笑。「不敢指望了,上有勛貴之家出身的嫡母,投胎當我的兒子不是好事。」
顧九娘也想有個血脈親兒,日後養老、子孫繞膝,可是一想到一出生就是身分低人一等的庶子,她滾燙的心便涼了一半。
何必生出來受苦,看人臉色呢!女兒嫁了是捧別人家的飯碗,不用再擔心嫡母以終身大事作筏子,而庶子一日不分家便受制于人,想做什麼都綁手綁腳,困在千古不變的「孝」字當中。
「如果有了呢?」她想要弟弟,好歹有人撐腰。
她呵呵笑著。「說什麼傻話,有了自然就生,難道為了心里一點小絆瘩就不讓他出生,我是他娘親又不是劊子手。」
說不想要孩子是騙人的,一個女兒還是太少了,可是命里沒有如何強求,她都從失望變絕望了。
說是認命的顧九娘面色澀然,她內心還有一絲絲期盼,有兒有女才是個好字,圓滿了心中所望。
偏偏天公不作美,未能如願。
「要不找個大夫來瞧瞧,說不定有意外之喜。」這事越早爆出來對娘的處境越有利,不能讓母親有下手的機會。
看女兒說風就是雨的急性子,顧九娘連忙拉住她的手。「妳急什麼,莽莽撞撞的,姨娘的身子姨娘還不清楚嗎?由得妳瞎操心。」
「不急不行,我要當姊姊。」她急得想早日落實,免得一錯眼又出了什麼事。
「妳早就是姊姊了,瑜姊兒就跟妳親。」綠袖是個薄命的,沒見女兒幾眼就撒手人寰,把瑜兒丟給她。
「不一樣。」她想解釋,可這事玄之又玄,不好說。
死後又重回十三歲這事太光怪陸離了,陸青瑄怕說了之後被當成怪力亂神,一把火燒死她這個妖怪。
「別胡思亂想了,搞得神神叨叨的,前陣子妳才病了一場,要把身子骨養好了才好找人家。妳和大小姐差一歲,也不知道夫人為妳相看了沒。」
「還早得很呢!大姊的親事一日未定,母親的目光便不會放在女兒身上,還有得磨。」前世嫡姊出嫁只比她早三個月,而她是及笄後才訂定婚期,起碼還要等上兩年多。
顧九娘一想也對,長姊未出門,妹妹怎好議嫁。「是姨娘心急了,夫人事多,妳還排不上號。」
母女倆相視一笑,心知肚明表面看來處事公正的謝皎月向來偏重自個兒生的兒女,若未將他們安排好,她是不會分心為別的肚皮爬出來的孩子做打算,事情先後她自有盤算。
其實她倆都曉得,有好的對象謝皎月只會留給自己的女兒,等挑剩的次品、殘品才會從手中流出來,誰比得上謝皎月的善于謀劃,她絕不會讓庶子庶女的將來凌駕自己兒女之上,必要時她會將人給弄殘了也在所不惜。
譬如秦姨娘的兒子陸岑也就在讀書上強了一些些,謝皎月便未雨綢繆的在馬上動手腳,陸岑一騎馬外出就出事,馬兒瘋了,將人摔下馬背,前蹄亂踢,陸岑的腳被一蹄子踩斷了。
哭得死去活來的秦姨娘就靠這兒子和謝皎月叫陣,兒子腳一斷也等于斷了她全部希望,她哪能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苦,高喊著要和謝皎月拚命。
只是這事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貴妾再貴還是妾,能和正室一較高下嗎?無疑是找死。
何況又有平遠侯府這座大山在,秦姨娘根本毫無勝算,嚷嚷幾天無疾而終,日子照過。
好在陸岑的腿還有救,找了個太醫院退下來的老太醫為其醫治,傷筋動骨一百天,等治好了也要過年了。
「听說三閑少爺向夫人提了妳的事,這孩子倒是好的,也是苦過來的。」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品性不壞沒啥好挑剔的,她也是看了幾年,是個好讀書的孩子。
「提是提了,但妳認為母親是那種妳好、我好、大家好的人嗎?」她未從中破壞已是天良未泯了,無利可圖的事她只會暗中使絆子,讓人在平路上栽個大跟斗。
顧九娘苦笑,微露憂色,她也遭過幾回暗算,大多有驚無險。「能成是美事一樁,他上無爹娘也省事多了,就是少了幫手,不過若是成不了也別氣餒,咱們慢慢找。」
「會讓咱們自行做主嗎?女兒天真,妳也犯傻了,連家世清苦的蔣家表哥母親都不願允婚,妳想她不會挑個什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褲子弟,或是老得足以當我祖父的富貴中人,去給孫子都比我大的老頭子當繼室?」
重生前,謝皎月的確有此打算,但慶國公府那邊逼婚逼得急,她索性將庶女往前推,先躲過這一回再說。
別看刺史官位不算小,在地方上也是呼風喚雨的四品官,百姓眼中的土皇帝,可在京官眼里根本不算什麼,一塊招牌掉下來能砸中一品、兩品的官兒,官多位高,四品官算什麼,還不如皇親國戚府里的管事。
皇子府里多的是四品帶刀侍衛,陸刺史一入京就真的是芝麻小闢,見誰都得行禮,給人叩頭。
官高一級壓死人。
「這……」顧九娘也遲疑了,女兒的話讓她犯愁了,真讓夫人決定瑄兒的婚事,只怕並非良緣。
「我的事不急,妳的事比較急迫,趕緊找個大夫來……」遲恐生變。
「瑄兒……」唉!都一朵老黃花了,還能結出果嗎?
「什麼事這麼急,還要找大夫?」一名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一身的官服,官威十足。
「爹。」
「老爺。」
兩人迎上前。
「九娘,妳病了嗎?氣色有點不好。」陸敬之以手撫向心愛女子額頭,關愛之意表露無遺。
「我……」沒事。
「爹,姨娘有孕了。」陸青瑄歡喜得笑瞇眼。
「瑄兒妳……」盡會胡說八道。
「太好了,快請大夫!妳快點坐好別勞累,給爺生個帶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