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分後娘 第二章 成了六個孩子的娘
陳大漢除了那方面很勇猛,蓋房子也很猛。
他說做就做,效率好到星星認為花再多錢都值得。
她留下一個很大的院子,秦寡婦建議在院子里種上幾棵梅樹,這建議讓村里的大姑媽小姨婆給鄙夷了,大力反對說︰「鄉下人當然得在院子里種菜,想吃的時候,隨手就能拔,不必跑遠路往城里買貴的。」
這話很有道理,問題是—— 星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主,怎麼會跑去沾糞水?
才搬進來幾天,她便清楚村婦對秦寡婦的鄙夷,背著人罵算啥?當著面可也沒少罵過。誰讓人家男人一踫上,目光就忍不住膠著,誰讓村里的男人吃膩家常菜,就想叫外賣,誰讓……
她是寡婦啊,不靠一手好廚藝和窈窕身段勾著男人往家里跑,她要靠什麼過活?
所以她接納村婦的提議,卻也在後院里種了幾棵樹。
這算兩邊討好?隨便啦,誰讓她是俗辣,不想得罪任何人。
不過,有件事星星做對了,那就是雇秦寡婦做飯。
為了在秦寡婦面前表現自己「體力旺盛」,不會教人失望,工匠們一個個像嗑了藥似的卯足勁干活。
該下工的時辰,村里的大哥叔伯們還舍不得歸家,一個個比賽似的拚命工作,于是星星眼看著地基打好、牆砌起……蓋房子的進度遠遠比預想中要來得快,這讓星星做出結論—— 想要種馬快跑,就得讓雌馬跑在前面。
身為現代人,星星對秦寡婦沒有太多惡感,實在是因為她長得太美艷,別說男人,就是星星自己也常被她勾走眼珠子,而且她無法不佩服秦寡婦體力十足、積極勤奮。
知道嗎?她白天做菜,晚上也沒怠堡,小夜曲天天唱、天天哼,卯了勁兒地……在工作上力求表現。
不相信?去瞧瞧星星的黑眼圈就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搬家的第二天,村長就領人進門,她把二十五畝地給佃出去,其他的全留下蓋房建院子。
不管對這個新家有過期待或失望,在金錢像流水般嘩啦嘩啦往外流之後,未來的生活藍圖也漸漸畫下新輪廓。
搬家後,天未亮她就得進城,準備擺攤,收攤後她會到畫坊逛逛,補補顏料、見見顧客或者交畫稿,午時剛過她就能回到家。
星星和楚誠璋簽下合同,從此成為錦繡畫坊的專用畫師,如果楚誠璋真有本事把她的名氣炒到宮里,星星考慮,街頭藝人的活兒就可以停了。
倒不是因為拋頭露面的問題,而是擔心惹麻煩,誰曉得「阿哥」會不會哪天又出現。
「朱家妹子。」
秦寡婦的叫喚聲讓她停下畫筆。
秦寡婦笑盈盈地走進屋里,每看一遍星星的畫,她就忍不住贊嘆一聲,這哪是畫兒,分明是把人給印上去了,實在是太厲害,她要是有這等本事,哪還需要賺皮肉錢。
「秦姊姊有事?」
秦寡婦笑容滿得快溢出來,這村子里外,恐怕只有朱家妹子不會看不起她,沖著她這句秦姊姊,怎麼也得幫幫她。
「肉沒了,我到村里買幾只雞頂著用,明兒個進城,妳帶一些回來吧。」
說到這個,秦寡婦又感激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星星一口氣給她十兩銀子,讓她買菜,從不問錢是怎麼花的。
手握采買權,村里婦人對她自然客氣上幾分,打搬進清溪村,她第一次走路能夠抬頭挺胸、大搖大擺。
「行,我記著。」
「今兒個早上有媒婆來家里,妳不在家,她說晚點再過來。」
媒婆?不會吧,才搬來沒幾天呢,就被村里的小扮哥相上?
見她不語,秦寡婦又道︰「我那里沒事,要不要我幫妹妹打扮打扮?」
星星搖頭。「應該……不需要吧。」
秦寡婦按著她肩膀,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妹妹能干,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有本事也得出嫁,這媒人呢,一張嘴可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要是給了壞印象,往後不知道在背後要怎麼說嘴呢。」
星星尷尬一笑,還沒出口反駁就听見門口有人在喊——
「朱姑娘在嗎?」
「怎麼這麼快就來了?」秦寡婦一跺腳,抓起星星東看西看,忙著把她鬢邊的碎發塞到耳後。
「秦姊姊,沒事的。」星星往大門走去。
年紀不輕的錢媒婆穿了身大紅色,鬢邊插著兩朵鮮紅絹花,腮紅涂得近乎夸張,再加上紅帕子東一甩、西一拋,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滑稽。
「楚爺年紀二十七,前頭的妻子沒了,後院倒是有幾個姨娘,膝下兩個庶女,已經分了家,姑娘嫁過去立馬可以當家,公公婆婆不在京城,沒人讓妳立規矩,等生下兒子,往後這日子可舒心了……」錢媒婆叨叨說個沒完。
星星沒想到,楚誠璋竟會讓人上門求親,他們不過見上兩面……這算啥,一見鐘情?
不過……幾個姨娘?
錢媒婆的話倒是解釋了楚誠璋身上的脂粉香,看來楚家後院的女人不是吃素的,她們擔心男人在外頭亂來,竟然學小狽在他身上留味兒,佔地盤嗎?
「二十七歲?這比我家妹子可大了不止一星半點。」
許是錢媒婆氣焰高,看人的目光里帶著兩分鄙夷,讓敏感的秦寡婦不舒服,說話便多了些挑剔。
「年紀大懂得疼人,且楚爺家大業大,名下不止錦繡畫坊一間鋪子,楚爺說啦,若姑娘同意,願意拿一千兩當聘禮,這樣的聘禮擺出去,都能娶大戶人家的姑娘了。」
「這話我不愛听,我家妹子雖不是出身大家,可是身段模樣和一手畫圖本事,半點不輸名門閨秀。」
星星猛點頭,沒錯,這話她也不愛听。
現在她每個月能從畫坊掙回二、三百兩銀子,一千兩?不過是三、四個月的功夫,她還不看在眼里。
若不是主雇關系良好,又剛簽下一年契書,星星還滿想講幾句難听的。
「錢媒婆走這一趟辛苦了,麻煩妳回絕楚爺,就說多謝他的看重。」
「啥,楚爺這麼好的條件,姑娘還瞧不上?不知道姑娘是哪兒不滿意,要不要同我說道說道,我好回去轉達。」她還以為小家小戶的,千兩銀子晾出來,只有急著把人送出門的分,沒想到竟被拒絕了。
「無關滿不滿意,就是不合適。」星星說得婉轉。
「不合適?莫非姑娘還想嫁給皇帝、王爺、大將軍?那也得掂掂自己的斤兩,奉勸姑娘一句,這樁婚事,出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姑娘得好好想想。」
錢媒婆口氣越發刻薄起來,還以為是穩穩當當的事兒,這趟回去就能賺上,沒想到這朱星星門戶不大,口氣卻大。
秦寡婦不依了,這是強買強賣吶?楚爺尋了這麼個媒人來說親,足見看人本事差。
星星笑了笑道︰「我沒想嫁皇帝王爺大將軍,可我就想嫁個沒兒沒女的頭婚男。」
「不就兩個庶女,當嬌客養著,過幾年往外一嫁,還能插手娘家的事兒,不是我說姑娘,當女人啊,心胸可不能這麼狹窄。」
這是把人給罵上了?秦寡婦不依,就想回嘴,沒想星星拍拍她的手背安撫後說︰「我倒不是心胸狹窄,實在是痛恨小孩,我看到孩子就厭煩,還請錢媒婆回去轉告楚爺,讓他別結親不成反結仇,到時損失的可不是我。門在妳身後,不送。」
星星要是知道,這會兒話說得大聲,但幾天後就有人把她的臉給打得啪啪響,不知道心里會飆多少髒話。
工程進行飛快,陳大漢拍胸脯保證,「過年前,肯定讓姑娘住進新房子。」
這消息挺振奮人心的,畫坊那邊也透出消息,說年後選秀畫像得開始動起來,那麼新家的大小事就必須在年前處理好。
考慮再三,她不得不忍痛放棄街頭工作。
這天,是她街頭藝人生涯的最後一場表演。
「有哪位大爺想讓小女子作畫?」
清脆嬌女敕的聲音揚起,有不少人往前一步,她正打算尋個衣服華貴的大老爺,沒想人群像洪水開道似的排開,不久兩個男人走到她面前。
看見他們,她只想說一句……老天鵝啊,哪來的大帥哥!
高的那個深眉長睫、輪廓很深,上午的日光投射到他臉上,略略柔和了他冷峻的線條,明擺著的酷哥一枚啊。
略矮的那位,五官美得教人心驚,他面如冠玉、氣質溫潤,尤其一雙丹鳳眼,能勾人魂魄似的,完完全全是未整型的歐巴,看見他,星星的小心髒狂跳,只差沒對他大喊偶像。
兩人並肩站在一起,看得吃瓜群眾有說不出的舒服,實在是太美了!美到讓星星忍不住聯想起BL里面的美艷場景。
星星望著對方,對方也在細細打量她。
對方嘴角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讓她體溫悄悄上升兩度,但更吸引她的是他們身上比古龍水更香、更誘人的薄荷清新。
下意識地,她抬高下巴,追逐那股氣味。
這是她的意外發現,原主有個很靈的狗鼻子,讓她對氣味異常敏感,並會因此勾動若干。
比方她痛恨肥肉,但聞到鹵蹄膀的香氣,就會控不住買回家,只是實在受不了那份油膩,最後只好送給房東婆婆嘗。
這種事做太多次,使得房東婆婆在短時間內胖上一圈。
「姑娘可否為在下畫一幅像?」
偶像開口,她哪有說不的道理,何況這麼好看的男人啊,不挑他,她才是真傻,才想點頭呢,就听見百姓們的竊竊私語。
「是御史台岳大人和禮親王!」
「他們不是去江南查弊案?」
「你消息不靈通,前天就回來了,還拎回一串大貪官呢,皇帝龍心大悅,听說要給岳笙封爵。」
「想這一、二十年來,岳大人和禮親王連手,抓遍大江南北貪官,使得魚肉百姓的惡官,夜里作夢都要嚇得尿床,咱們大殷朝有這樣的臣子,是皇帝的福氣吶。」
「封爵有啥用,沒妻沒子的,往後爵位給誰繼承?」
「你說說,一個是修羅鬼剎、一個是天神下凡,怎麼就湊在一起?」
星星心底OS,什麼修羅鬼剎、天神下凡?分明就是布萊德彼特和李準基,一個美帥、一個韓帥,走到哪里都是吸楮魔器。
不過……已經當一、二十年的官?可能嗎?他們看起來頂多二十幾歲,是吃回春丹還是養顏丸,就算拿海洋拉娜泡澡,也很難有這種效果,會不會是《來自星星的你》?
收起亂七八糟的念頭,星星沖著他們微笑,道︰「公子請。」
公子?禮王和岳將軍互看一眼,微哂揚眉。
音樂揚起,星星跳起舞,動作利落中帶著些許英氣,手上的筆不斷在白紙上涂抹,在音樂停止那刻,表演結束,畫作完成。
對方連價錢都沒談,直接丟給她一張百兩銀票,她傻傻地捧著銀票,再三確定上頭的數字,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輕喟,滿足。
果然人美心善,這麼慷慨的大帥哥……甜蜜的感覺悄悄浮上。
星星不知道,兩人走遠後,酷酷的岳笙彎了濃眉,對殷箬道︰「放心了吧,那孩子生氣盎然,半點都不像遭受過苦難。」
「她比她娘強。」殷箬輕嘆。
岳笙同意,還以為這趟回來,會看見傷心欲絕的孫芹,沒想到她過得這麼滋潤。「當初是我們一念之差……也好,月兌離了那里展翅高飛,人生開心恣意最重要。」
開心恣意是多困難的事啊?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他們,也不能輕易做到。
「往後暗地里多給她一些幫襯吧。」
岳笙一笑,問︰「真不想把她帶回來?」
殷箬思索片刻,搖頭道︰「不,知道她過得好就行。」
知道消息後,他們千里迢迢快馬回京,心始終吊著,直到看見她,心才真正放下。
殷箬松口氣,很好、很高興、很滿意她有著百折不摧的性子,她讓他深感驕傲。
表演結束,星星辭別趙老頭,又給五兩銀子讓他幫孫女置辦嫁妝。
听說女婿已經相看好,星星把住處告訴他,讓他有空常來往,趙老頭有些不舍,卻還是千恩萬謝地離開。
星星去了一趟畫坊,把畫像交出去後,又去木匠鋪子把家具的錢付了,並約定好時間,將桌椅床櫃拉到新家做安置。
當她準備往回走時,發現正前方有大批民眾聚集。
怎麼啦?集會抗議嗎?如果是的話也太民主了,星星突發奇想,想看看古代的拒馬長什麼模樣,如果有改善空間,她不介意奉獻所長。
因此她擠進人潮里,一面擠一面拉旁邊的大嬸問︰「里面在做什麼?」
「賣人呢。」
啥?人口販子?有意思,她沒見過合法的人口買賣。
老爺爺見到漂亮的小泵娘發問,忙回答︰「這賣的可是鎮北將軍的家人呢?」
「為什麼?將軍不是幫朝廷打仗的嗎?把他家人賣了,他會不會一氣之下就投敵?」
「小泵娘顛倒因果、是非不分,要不是鎮北將軍投敵,朝廷能抄他的家?」
鎮北將軍?這人,她听說書的段子里提過,好像叫做……對,叫做韓鎮,听說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年紀輕輕就當上將軍,他忠君愛君,還救過皇帝的性命,兩人是穿同一條褲子的交情。
說書先生這話太夸張,皇帝的衣褲豈是尋常人可以亂穿的?不過,這可以解釋韓鎮和皇帝感情極好,既然感情好,他干麼跑去投敵?是吃太飽還是神經線一時松月兌,做出錯誤判斷?
擠著擠著,星星一個不小心被擠到最前頭,抬眼,看見前頭站了五、六十個男人女人大人小孩。
這會兒正在拍賣一個小丫頭,只見她淚水盈眶,楚楚可憐地看著圍觀百姓,不知道為什麼,丫頭的目光讓她想起動物園里面的小鹿,有點同情呢。
星星想起兜里的百兩銀票,鄭重考慮,要不要把小泵娘買下來?
這時,一個八歲男孩,對看守他的人販子低聲說幾句話後,竟然筆直走到星星面前,猝不及防地喊她一聲,「母親。」
母親?他瘋了嗎?以照身帖上的出生年月看來,她不過十五歲芳齡,就算天天打荷爾蒙也生不出這麼大的兒子啊。
「你不要胡說八道哦,我不認識你。」
她猛地倒退兩步,動作有點大,再加上對話的是一個天仙美女、一個正太小童,不少人把目光挪到他們身上。
小正太緊盯著星星看,好像在掃瞄她的胸腔,確定她有沒有發自內心的……說謊?
半晌,她通過他的偵察,小正太說︰「妳不認識我?孫芹,妳腦袋壞了?」
孫芹?他認識原主?如果小孩沒說謊,是不是代表她真的是……「母親」?
完蛋,星星感到烏雲罩頂,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她直覺調頭想逃。
沒想正太一把抓住她,而她竟被制住?動彈不得……星星滿腦子漿糊,她想不透怎麼會這樣啊?他是天生神力、天賦異稟,是一陽指傳人?
眼見朝他們看來的人越來越多,韓歲心一橫,決定速戰速決,他在她耳畔道︰「娘買下我們兄弟吧?」
張嘴,她才要說「不」的同時,他截下她的話,不給她反對的機會。
「如果母親不要,我馬上告訴人牙子,妳是將軍府的正房嫡妻,身為韓家婦,妳以為抄家的名冊里會沒有孫芹二字?」
這是威脅?她沒有孫芹的記憶,說不出半句反駁,但她有鮮明的第六感,感覺小正太沒有欺騙自己。
只听他陰惻惻道︰「以母親的美貌,肯定得沒入教坊司,那是什麼地方,母親比我更清楚。」
母親、母親……他一句句喊出她滿身雞皮疙瘩。
可不可以後悔?可不可以重來一遍?她發誓,以後再看到集會游行肯定躲得遠遠,絕對不上前湊熱鬧。
她悔、她怨、她認錯,但她還沒哭出聲,又听見他說——
「我數到三,請母親給我答案,提醒母親別忘記,若是決定錯誤,就得自行承擔苦果。一、二……」
星星皺起苦瓜臉,她以為喊一二三是當母親的權利才對。
「三!」他的三喊得又急又快,同時間手臂一麻,星星又能動了,只听得他道︰「不想買是吧,可以,大叔……」
「我買了。」話出口,星星低頭看一眼威脅自己的家伙,硬逼自己揚聲再說一次。「我要買下韓家兄弟。」
人群中,幾雙灼灼目光看著這一幕,有人皺眉,有人發呆,事情出乎預料,他們擔心回去後要怎麼跟主子交代?
而隱在斗笠下那張平凡的臉,眉頭深鎖、嘴角下沉,眼底勾起兩分銳利。
兄弟,不就是一個兄、一個弟嗎?怎麼會……一二三四五……六?
星星眼前有一排小孩,八歲的韓歲,七歲的大雙胞胎韓暮、韓遠,六歲的小雙胞胎韓為、韓客,以及讓韓歲抱在手上的韓邊。
唉,這位鎮北將軍的精蟲是有多厲害?四次發射就出現兩對雙胞胎?這種人應該大量空運到二十一世紀,保證能夠解決少子化的問題。
歲暮遠為客,邊隅還用兵。煙塵犯雪嶺,鼓角動江城。天地日流血,朝廷誰請纓?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韓鎮不會是打算把這首詩全給生下來吧,以他的制造能力,如果多養幾房妻妾,應該不難。
只是……她好想哭,前幾天才用痛恨小屁孩為借口拒婚,現在居然讓一票小蘿卜頭給巴上來。
不行啊,她是白雪公主,是不懂得照顧七矮人的白雪公主,要是讓她做隻果派,肯定會毒死一票小矮人。
「我們走吧……」她咬牙切齒說完這句,轉身走在前頭。
沒想,才走過幾步,她被人拉住,轉頭,臉皮繃得死緊。「怎麼了?」
韓歲指指對著糖葫蘆流口水的韓為、韓客,說︰「他們已經很多天沒吃飽了。」
吃飽跟糖葫蘆有直接關系嗎?
「那是你弟弟,你去搞定。」大拇指往後一指,她推卸責任。
「他們是妳兒子,該搞定的人是妳,母……」
眼見他又要扯嗓子高喊母親,星星急忙摀住他的嘴巴,看看左右,既恨又痛……最後轉化為滿腔無奈。「好,我知道了,我搞定。」
松開韓歲,她重重跺腳,跺到小雙胞胎跟前。「快走吧,家里有饅頭。」
「想吃糖。」
兩個女乃聲女乃氣的嗓音勾出一句逗人的話,正常人都會被融化,可星星心情非常差,她咬緊牙根不為所動。
「你們知道吃糖的危害嗎?它會讓你們蛀牙、會使你們智商降低,並且糖是癌細胞的最愛,聰明人不但要減糖,還要滅糖。明白嗎?」
韓為、韓客互看一眼,不明白何謂減糖滅糖,但充分明白星星的怒火已經累積到爆發邊緣,如果他們還沒有笨到徹底,如果他們還懂得驅吉避凶的道理,應該馬上離開。
所以兩個小萌包扁起嘴可憐憐兮兮地把手交給星星,她拉起兩人,帶著兩分怒氣遠離引人犯罪的小販。
「我們要乖乖,娘才不生氣。」
「我們要听話,娘才不會討厭。」
「壞孩子才愛吃糖。」
巴啦巴啦,他們不斷說服自己,只是走一步、回頭一次,走兩步、回頭兩次,只是眼底蓄起晶瑩淚珠,只是緊緊咬住下唇、憋住哭泣……
他們表情豐富,星星表情更精彩,她咬牙、鼓起腮幫子、皺眉、擠鼻子,最後……用力跺腳,她嘆一口氣,「知道了、知道了。」
她松開小孩,快步往回跑。
「老板,我要兩根糖葫……」話說一半,她說︰「不,要五根糖葫蘆。」
「好咧!」小販愉快地從稻草桿上取下五根糖葫蘆交給星星,星星把糖分給兩對大小雙胞胎。
看著她的動作,韓歲挑挑眉眼,這個母親……很容易操控……
星星把最後一根糖葫蘆塞進韓歲手里。「吃吧!」
這是小孩吃的,他都是大人了,鄙夷地看一眼糖葫蘆,用那種很讓大人受傷的眼神瞟一眼。
不吃?行啊,她吃,不加色素的糖葫蘆還沒嘗過呢,就在星星準備縮手時,韓歲接過糖葫蘆,咬一口。
大孩子吃這個很掉分的,不過……嘴甜甜、心暖暖的,這個「娘」比預估中的還好。
看著韓歲那副別扭模樣,星星失笑,把畫具背在背上,接過小小的韓邊,讓韓歲專心吃糖,繼續母雞帶小雞模式,領著「兒子們」繼續往前走。
走著走著,突然覺得沒那麼生氣了,因為兒子一個個都長得挺讓人驕傲的,因為糖葫蘆的甜香傳進她鼻息,因為韓邊身上的濃濃女乃香讓人欣喜……
緊接著,在她說「家里沒人,我們得快點回去」後,她跟著他們進入鐵匠鋪,沒買菜刀,卻買下一副小孩用的弓箭,因為韓暮的眼神緊緊盯著掛在門口的弓箭,挪不開腳。
在她說「正餐的重要性,遠遠大于點心」後,她被韓遠拉進糕餅店,買下一堆她碎碎念,認為浪費錢又難吃的糕點。
在她表態「走路是最健康的運動」後,她雇一輛馬車返家……
在她亂花掉一堆錢之後,在韓歲和弟弟們連手的數度測試之後,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妥協之後,韓歲幾個有了足夠的自信心,相信能夠操控好這位「母親」。
保持著十步距離,跟在他們身後的斗笠男,在看見她的一路妥協後,下沉的嘴角回到正常位置,深鎖的眉心解套,他雙手背在身後,走進小巷弄里,下一瞬,咻地縱身一跳,失去蹤影。
星星捧住臉,在嘆過十口氣後,從懷里掏出銀票放在桌上。「我已經把你們從人牙子手中救下來,這是你們的賣身契,我好人做到底,再資助你們十兩銀子。」
大雙胞胎臉上帶著讓人無法忽略的無辜,小雙胞胎臉上則有天生自然萌,五雙亮晶晶、干淨澄澈的眼楮望著她,都沒說話,但濃濃的期待正無聲地逼迫著她把話給收回去。
星星硬起心腸,手指伸出。「門在右後方,請!」
「娘不要我們了嗎?」大雙胞胎韓暮韓遠異口同聲問。
星星連忙搖頭。「第一點,你們認錯人,我並不是你們的母親。第二點……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身強體健,看起來年輕貌美?」
小雙胞胎一起搖頭,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就對了,星星彎彎眉眼,笑道︰「因為我從來不多管閑事。」
而這六個外來生物的閑事,更是不能管、不可以管,這一管怕是會死人的。
誰曉得韓鎮有沒有得罪當權人士,要是他們想斬草除根,說不定會殃及池魚,把她這個力爭上游、勤奮無比的路人甲一起拖進地獄。
韓歲面無表情,沉聲道︰「我們沒認錯,妳就是我們的母親。」
「不合理,你們爹那麼老,我這棵女敕草他怎啃得下去?何況將軍是用來保護民族幼苗,不是用來摧殘民族幼苗的,他好意思娶,我就好意思去告他誘拐未成年少女。」星星胡扯一通,滿心想要擺月兌麻煩。
「我爹二十三歲,正值英年。」韓歲回道。在父親出事之前,有多少人想當將軍夫人,是她運氣好才能成為正室夫人。
呿!英年就可以啃未成年?
其實早在韓歲說出孫芹兩個字時,她已確定原主是他們的嫡母,問題是……在外頭她擔心人多口雜、百口莫辯,回到自己的地盤,當然要打死不認,對于蓄養無主ET,她沒有半點興趣。
見她不語,韓歲又道︰「去年孫府與將軍府結親,父親迎妳入門後不久便投身沙場,我明白母親為此對父親有怨,但母親不能因此推卻責任。
「我們也知道,韓家孩兒不養于後院,一出生便抱進前院,兩歲開始跟著師父習文練武,所以不說您,便是親生母親對我們也沒有多少感情,要不怎會將軍府蒙難,她們一個個趁機逃跑,卻沒帶走親生兒子?母親跟她們一樣,也想將我們甩掉,對嗎?」
說到最後,他垂下眼,滿臉蕭索落寞。
這、這都用上哀兵政策了?是誰說小孩子很好哄的?星星訥訥道︰「你父親為國出征,如果我是你們的母親,怎會對此有怨?」
「母親有怨,是因為迎娶母親入府當天,父親留在柳姨娘屋里,府里下人多有風言風雨,導至母親在後院,過得並不容易。」
啥?有這種事?韓鎮是有多討厭原主,洞房花燭夜竟然跑到小妾房間胡搞瞎鬧,不給原主半點面子,最後還讓妾室生下……她看一眼躺在床上、正在舌忝自己腳趾頭的韓邊。
悲摧啊!「既然你們也覺得我過得不容易,那要不要試著放過我?我保證,我真的不會是個合格母親。」
韓歲嘴角一勾,不否認自己是孫芹了?非常好,她退一步,他便再進一步。
「不管合不合格,母親身分是無法否認的,妳是相府千金,這點有無數人可以證明。」
她居然是相府千金?既是將軍夫人又是相府千金,這身分很行啊,孫芹怎麼會把一手好牌給活活打死?
「我……我想……也許、或者……」
見她反抗越發薄弱,韓歲同情地看她一眼,緩緩搖頭,「母親,妳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好像忘記很多事?」
她又不是孫芹,能記得啥呀!不過這會兒,雖然失憶借口很Low,也不得不抬出來用。「我失去記憶了,你沒失去記憶,不如你來告訴我,我發生什麼事?」
失去記憶?同情寫在臉上,但眼底閃閃發光,月復黑的小孩高興得想跳起舞來,因為他居然蒙對了!
在第一次眼神對上時,韓歲發現她眼底的陌生,他便做了個大膽假設,然後試圖誆騙,見她踩進自己的套里,見她輕易被他們擺布控制,見她生肖好像屬捏面人的……太棒了,連老天爺都站在他們這邊!
韓歲道︰「我們也不明白母親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某日清晨,府里下人發現母親失蹤,妳未留下只字詞組便離開將軍府,府里派出數十名府衛家丁四下尋找,最後有人說,母親與一名男子相攜離開京城。」
男子?相攜離開?這年代可不流行男閨密,有這號配備的女人,都被浸豬籠了。
所以,換言之……整體狀況是……將軍不在家,夫人爬牆去?意思是渣男不可信,夫人變奴婢?意思是……要死了,相府千金不好好過日子,竟在古代搞這麼先進的事故。
不作死不會死,孫芹把自己作死了,卻讓朱星星來背這個爛攤子。
還以為日子正往好里過,還以為她有房有田有產業,再撈上一把名聲,這輩子可以舒舒服服、想怎麼過就怎麼過,現在……嗚……還讓人活不活?
再看幾眼「爛攤子們」,她摀住臉,有強烈的無力感。
她不說話,爛攤子們嚴陣以待,準備等她出招後再以招化招,非要讓她乖乖把腦袋往繩子里套。
放下雙手,星星滿面沉重。「我猜,你們的爹應該不會回來了。」
「我爹一定會回來!」五個小孩異口同聲。
什麼鬼,不是雙胞胎,成了五胞胎嗎?心靈這麼契合哦。星星皺眉,不知道是要說服他們認清現實,還是先把事情略過。
韓歲口氣凝重,面容嚴肅,無比鄭重地告訴她。「我父親有能力、有本事,他一定會想辦法回來找我們。」
腦殘粉啊,無條件認定自家老爹是超人?
好吧,就當他真的是超人,說不定敵國公主美艷無雙,戰場相見、真心奉獻,說不定敵方君王愛才惜才,良禽擇木而棲……只是這話太殘忍現實,她試圖換上一句溫和點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爹絕對是忠臣,但忠臣總會為國家犧牲……」
酷面小正太目光一凜,星星立馬閉嘴,小小年紀、目光這麼具侵略性?唉……日後必是人中龍鳳。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個後宅女人,真懂這是啥意思?」
後宅女人?這麼重的貶抑詞啊!星星警告自己,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解決事情更重要,她嘆道︰「收起你的殺人目光,請記得你是八歲不是十八歲,並且我不是你的敵人。」
「可以,也請母親恢復十五歲,不要用五歲的腦袋講些沒用的話。」
他在嘲笑她低能?她這是招誰惹誰?不過……忍耐!忍一時氣保百年身,她在激勵完自己後開口。「不談韓將軍。我們來討論一個可行解決方案,行不?」
環視眾人,無人反對,星星接著往下說。
「我還年輕,肯定不會是一個好母親,你們跟著我是沒有前途的,與其如此倒不如你們想想,有沒有什麼叔叔阿姨伯父可以投靠的,我馬上送你們過去。當然,這並不代表我不想負責任,我願意每個月付錢給收養你們的親戚。」
星星認為這是一個再完美不過的好方法,跟著有血緣的親戚,總好過跟她這個有名無實的母親,說不定她心一黑,將他們全淨了身,送進宮里。
沒想到這群六、七、八歲的小表,同一時間向她投去同情目光。
同情?是他們被賣又不是她被賣,同情個鬼啊!本小姐正要立業發家,往幸福旅程邁進,誰需要小屁孩的同情。
韓暮道︰「別說我父親是獨子,就算有幾個遠房親戚,韓家被抄的罪名是通敵叛國,誰敢沾惹上一點邊兒,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
不行啊?那她也可以躲嗎?
她明白他們的同情目光,那意思是—— 可不可以問點有腦袋的好嗎?
星星敗下陣來,她明白了,雙方身分俱在,老爹不在,兒子們自然是老娘的責任,劈腿惡婦沒被找到便算了,現在找到……又沒要拿她沉塘,不過是養幾個孩子,她有什麼好推拖的。
內心無言掙扎,她任由兩派人馬打架,好不容易論出勝負,星星認命了。
「既然你們非要跟著我不可,那我得把話說清楚。第一,以前的事我全忘光了,做不得數。第二,你們是我買來的小廝,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你們必須學會照顧自己。第三,如果被人知道我是孫芹,可能會被抓走問罪,所以你們必須保守秘密,我現在叫朱星星,以後你們可以稱我小姐、姑娘或主子,懂嗎?」
說完,她鎮定地等待小屁孩討價還價,沒想到他們對看幾眼後,竟然就……默認了?這麼好說話?莫非是還沒反應過來?
趁著他們沒反應,她急忙往下說︰「這里有三間房,靠右那間最大,二三四五住進去,中間其次,老大帶小麼住進去,我住左邊,等過幾天搬新家再安排房間。」
「好。」孩子們應聲。
「我不擅長煮飯、洗衣,不會打掃家里,我唯一能做的是掙錢給你們買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不管大小,想住在這里,都必須展現自己的價值,所以我不擅長的事,你們必須承擔。」
意思是……喂,好歹他們是將軍府少爺,讀書寫字背文章、習劍練武學輕功都沒問題,煮飯洗衣這種事,鬼才擅長。
韓歲想抗議了,但星星不給他們機會,一拍手道︰「散會。」
她隨即鑽進自己房內,不接受任何抗議言語,她發誓在心情平復之前,絕對不要再見這群小屁孩一眼。
抓起斧頭、算準力氣,朝木頭上方砍下去,第一斧……韓歲差一點砍到自己的腳,他凝神屏氣,回憶師父教導的射箭技巧,蓄勢、專注于目標、下斧!再蓄勢、再看清目標、再下斧……經過數十回合的練習之後,他終于成功將柴劈開,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成就感。
听起來很辛酸,將軍府大少爺竟因為能把木頭劈成兩半而感到有成就。
韓暮、韓遠的命也沒太好,他們被星星分配到廚房,有沒有听過君子遠庖廚?她這是要斷他們的君子路啊!
韓為、韓客更可憐,六歲的孩子,掃把比他們還高,掃地可是技術活兒,不是隨隨便便、馬馬虎虎就能交差的。
超辛苦的,但弟弟們在大哥的要求下,沒人發出怨言。
韓邊還在睡,韓歲小心翼翼地將小麼抱到星星床邊,星星也在睡,昨兒個熬夜趕畫,家里多出六張嘴巴,讓她有強烈的經濟危機意識。
首次做家事,狀況不優,但好歹都盡了心思,木頭一段一段砍,水一桶一桶提,地板一寸一寸掃,識時務的孩子們都明白,「人在屋檐下」多少得受委屈。
辰時已過,天大亮,響亮的嬰兒哭聲在耳際響起,星星被嚇得差點兒滾下床,幸好她反應及時,在差點兒碾壓韓邊之際把人抱住。
一抱……天吶,濕淋淋的,這家伙有沒有半點良知道德啊?黃色的尿液竟在她床上暈開,惡!她想咬人!
「韓歲,小麼要換尿布了啦。」星星大喊。
韓歲快步進屋,看見她像捧供品似的把韓邊高舉,用手臂能延伸的最長距離把他往外遞。
見狀,他想笑卻又不敢笑,只能揉揉鼻子說︰「我不會換尿布。」
「你不會,難道我會?」
「那是妳兒子,妳該負責。」
「對不起,我是黃花大閨……」突然想起韓歲講的「男性友人」,她不確定了,話到舌間急轉彎,忙道︰「他可不是我生的,和我沒有血緣關系。」
「要不,母親幫他洗澡,我洗衣服、尿片。」
幫小孩洗澡?說笑吧,她只會把孩子丟進溫泉里,是浮是沉得看孩子八字重不重。「我不會。」
一皮天下無難事,她對韓歲耍賴到底。
「不會就學。」
「確定?好啊,我們分層負責,你負責賺錢,我負責學習帶小孩。」
她揚起下巴,「五歲」的大人和「十八歲」的小孩,用目光抗戰片刻後,小孩敗陣。
「那至少母親去洗衣服吧。」堂堂的男子漢抱著水盆到河邊洗衣服,有礙面子。
開玩笑,洗衣服她只會用One touch。「好啊,我學洗衣服,你學賺錢。」
老調重彈!賺錢賺錢,口口聲聲都是賺錢,賺錢有那麼偉大?韓歲想吼叫,但,確實賺錢很偉大。
「阿遠,進來抱阿邊。」韓歲一喊,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全都跑進星星屋里。
韓遠接過韓邊後,韓歲、韓暮往廚房跑去。
吁……星星悄悄松口氣,韓邊終于走了,她的床不接受小孩糟蹋。
沒想氣還沒吐盡,韓為、韓客立刻爬上來,他們沒接收到星星不友善的目光,竟一個從後面趴在她背上抱住她脖子,一個直接把自己塞進她懷里。
「娘親。」
軟軟糯糯一聲娘親,讓星星起雞皮疙瘩,本想架拐子把兩個人推開,但是韓客那雙黃金獵犬似的無辜大眼讓她下不了手。
「娘,昨天晚上有鬼。」韓為在她背後說,萌萌的包子臉貼在她臉上,讓她聞到小孩身上特有的女乃香。
「別胡說,哪有鬼。」
「有的、有的,整個晚上鬼都啊啊嗚嗚,叫得好淒慘。」
啊啊嗚嗚……想起來了,該死,她忘記秦寡婦要上「大夜班」,大小雙胞胎的房間與她的臥房相對,那聲音確實挺大的。
「知道了,晚上給你兩坨棉花,塞在耳朵就听不見。」
韓遠瞠目,鬼可以用這種方法「處理」掉?
性子溫和的韓遠一面晃著小麼,一面對星星說︰「娘,我們可以讀書嗎?」
讀書!那得花多少錢?他們去念書,家里誰打掃?飯誰做?孩子誰帶?她可是花掉二十兩,把六個賠錢貨給帶回來的,不從他們身上獲點利就已經夠天地良心的了,還想再朝她挖錢?
但對著韓遠那張溫婉柔順的臉,她說不出重話,只能試著說服他。
「阿遠,讀書一點用都沒有,想當初我上了二十年的學,到最後還不是只能去當街頭藝人,人生在世學技藝比背之乎者也來得重要。相信我,知識不是力量,技藝才能讓你們安身立命。」她說得無比誠懇,身上每個毛細孔都散發出篤定。
「那要學什麼技藝?」韓遠問。
「嗯……今天開始,我付束修,讓你和阿暮跟著隔壁秦嬸嬸學煮飯做菜和洗衣服。」
「那是下人做的。」韓暮捧著木桶進門,听見了,忙道。
「錯錯錯,人與人之間不該有階級之分,不管是上人或下人,都必須學會生存,而家事是最簡單的入門基礎,要是連家事都不會做,人生還能做什麼?」星星振振有詞。
「煮飯洗衣服很累。」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孩子,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未經歷黑暗,哪能等來黎明?」
提來熱水的韓歲翻白眼。「請問母親的『寒徹骨』和『黑暗』在哪里?就算母親不會做最簡單入門的基礎家事,也沒見母親活得不好啊。」
他接過韓邊把他的衣服月兌掉,和砍柴一樣,一回生兩回熟,他就不信幫孩子洗個澡有這麼難。
「我天生命好,老天舍不得降大任于我,你們不行啊,你們沒爹沒娘,就得學會自立自強。」
既然白雪公主是天生廢柴,她必須說服小矮人能干。
沒想到這時候,韓歲一個用力過度,把韓邊的尿布扯破,金黃色液體和固體順勢噴發出來,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韓歲的惡意,那道金黃色噴霧竟筆直朝星星的臉上噴去。
雖然童子尿有益身心,但是……
啊……星星跳下床,一面沖一面大喊,「賣孩子,我要賤價賣孩子!」
噗!幾個小屁孩笑得捧月復,而龜縮在屋頂上的黑衣男子,在韓歲翻白眼時他也翻白眼,在金黃色固液體混雜的噴霧射上星星的臉龐時,他也大笑不止。
寧靜的御書房里,皇帝拿著朱筆批閱奏折,寫著寫著,忍不住罵一聲,「他女乃女乃的!這幫子小人,真當老子是吃素的。」
別懷疑,說話的確實是當今皇帝,別怪他粗魯,他從十五歲就在軍營里混,他還沒學過怎麼當個溫文儒雅的帝王,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帝王。
在他被召回京城之前,他始終相信太子哥哥會順利繼承皇位,父皇會長命百歲,他的首要工作就是砍頭,只要頭顱砍得夠多顆,只要自己殺神的名聲越響亮,周邊小柄誰敢招惹大殷。
沒想太子哥哥摔馬死去,沒想到一場風寒要走父皇性命,沒想幾個從小被打壓,以「閑散王爺」做為人生最終目標的皇弟們,一听到要繼承王位,忙不迭地將他從邊關召喚回來。
最後,一心一意想當殺神的他,坐在那張……不管用什麼姿勢都很難舒服的龍椅上。
這還不是他最悶的,最悶的是,他從此離開軍中戰友,離開同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離開最熟悉的戰場,回到京城打一場看不見硝煙的仗。
文官們都認為新皇帝沒腦袋,就該事事听他們指揮,可戰場上從來都是他在指揮別人,哪有被指揮的分?
因此坐上龍椅這一年多來,身為皇帝,心里說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現在連他最好的兄弟也被那群老狐狸們冠上通敵叛國罪名,搞到抄家滅族,你說說,這還有天理嗎?
怎地,以為把他的人一個個搞死,皇帝就得與他們齊心?與這群只會拿筆討伐的心機惡男同心,等同與虎謀皮,他傻了嗎?真把他這個皇帝看得這麼軟、這麼蠢、這麼沒用?
小彰子弓起身子,腳步卻輕得像在跳舞,他一路蹦進御書房,看看左右、揮揮手,讓伺候的全退下去。
雖然經過小彰子的「巧手」,皇上登基這一年多以來,皇宮內院已經被他清理不下數十次,各方人馬的勢力清得干干淨淨,但他為人謹慎,不管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習慣小心再小心。
門關上,他再度弓起身子,邁起小碎步朝皇帝走去。
那動作不是凌波微步卻似凌波微步,非爾等凡人能做出來的,必須先揮劍自宮,並且在爾虞我詐的後宮浸yin十數年方做得出此等卑躬屈膝卻又驕傲自信的動作。
「稟萬歲爺,鎮北將軍回京了。」
聞言,皇帝一個激動,丟下筆,臉上笑容掩也掩不住。「終于回來了,人在哪里?」
「就在外頭。」
「快讓阿鎮進來!」
「是。」小彰子又運起凌波微步,往外奔去。
他也開心啊,胸口的喜悅泛濫成災啦,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孫丞相那個老匹夫,嘿嘿嘿,好日子到頭啦!
萬歲爺待他兩分客氣,他就往老虎嘴上拔牙,將軍大人回來,肯定能幫咱們萬歲爺好好出口氣。
「阿鎮,你總算回來了!」一掌拍上韓鎮肩膀,重重的,半點不留情。
打從韓鎮投敵被殺的消息傳回京城,皇帝就忐忑不安,明知道是計劃的一環,卻還是擔心會不會有意外出現。
劍眉橫飛、五官英挺,像刀斧刻過似的,深刻分明,然昏黃的燈火柔和了他冷峻的線條,一身黑色勁裝,顯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長,韓鎮瀟灑地一撩衣襬就要朝皇帝跪下。
皇帝急忙扶起他,說道︰「咱們兄弟不興這套。」
「臣回來晚了,讓皇上擔心了。」
「可不是擔心嗎,明知道孫常方那點手段,要真能拿下你,你就不是朕認識的阿鎮,可朕就是擔心人算不如天算。」
自太子哥哥和父皇相繼去世,他不得不返京接下大任,自從他從戰場上退下來,被百官狠削一年有余,把他當年戰場上的豪氣干雲給削得一乾二淨,可憐吶,分明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卻反而變得膽小細心。
幸好阿鎮回來了,有他在,他們兄弟又能連手,一文一武,像過去叱 戰場般叱 朝堂。
「多謝皇上關心。」
「別跟朕來這套虛的,你要是同大臣那樣,嘴里喊著萬歲、心里滿是不屑,朕立馬跟你翻臉。快說說,有沒有拿到孫常方通敵的證據?」
孫常方的三子孫安禾率領兩萬援軍赴邊關,與韓鎮手下的三萬大軍合作攻打趙國,其實就算沒有援軍,韓鎮也打算一口氣將趙國拿下。
他的自信來自于趙國帝君沉溺美色、不思朝政,底下貪官多如過江之鯽,經濟衰敗、民不聊生,就算韓鎮不啃下這塊肉,也會有其他國家張口。
沒想孫常方竟與趙國帝君合謀,趙國讓出三座城池,而孫安禾在戰場上令韓鎮月復背受敵,一旦韓鎮被殺,立刻在他頭上安放通敵罪名。
趙王當然樂意,他很清楚韓鎮的野心,給三座城池總比整個國家被吞並來得好,韓鎮一除,趙國威脅消除,何樂不為?
韓鎮和皇帝在邊關多年經營不是假的,孫安禾帶來的軍隊哪能與之相提相論,因此他在暗地里做的事,全攤在韓鎮眼皮子底下。
韓鎮與皇帝暗通書信後決定將計就計,將勢力交給幾個得用屬下,制住孫安禾,由張勛易容取代,控制兩萬援軍,並按照孫家計劃,將韓鎮通敵叛國消息傳回京城。
另一方面韓鎮詐死,接收趙國三座城池,趁趙軍松懈之際,一股作氣直逼王城,砍掉趙王頭顱。
趙國已滅,卻嚴密封鎖消息,在孫常方以為布局成功、得意洋洋同時,皇帝在數月前派去的官員已經順利接收並且經營這塊新國域。
他將懷里書信遞給皇上,那是從趙王的御書房里搜出來的,是孫常方與趙王的通信。
「太好了,有這些就可以給孫常方定罪。」
「文官和武將不同,武官是蘿卜,拔一個是一個,但文官是花生,拉出一株,下面有一大串,官官相護,他們不會眼睜睜看頭頭出事,定會多方維護。」
皇帝笑道︰「阿鎮不在京城,心里卻像明鏡似的。沒錯,抓文官光一條繩子不夠,得用千百條繩子織成一張大網,才能把所有人一網打盡,要不誰曉得哪天死灰復燃,頭頭換了,壞事照做,朕這龍椅一樣坐得不安心。」
這就是為什麼皇上痛恨和文官打交道的原因,與武官相論,丁是丁、卯是卯,清清楚楚、直接簡單,哪像文官滿肚花花腸子,讓人煩不勝煩。
「倘若皇上手上的證據不足,不如再捧殺一回。」
沒錯,若非演出捧殺戲,皇帝何必親自下旨,抄了將軍府。不過……「前天皇叔和岳笙回京,帶回不少證據,只是朕還想給他加一條罪名。」
「什麼罪名?」韓鎮問。只見皇帝笑得滿臉奸詐,唉……他懂了。「逼宮嗎?」
這是打算把秦王那個傻子也給弄進去?逼宮,這罪名可大了,皇上到底是意難平,當年孫淑妃追著德妃猛打,令皇上和五王爺受盡委屈,如今一朝翻身,能不討點利息嗎。
「沒錯,要就鬧大一點,朕要天下百姓看清楚,孫家隱藏在偽善面具底下的心腸有多骯髒!」賑米救災?鋪路修橋?廣建佛寺?哼!繃名釣譽的家伙,這回不把整個孫家給端了,他這張龍椅不坐也罷。
韓鎮淺笑,也好,少個欺男霸女的王爺,百姓日子能好過些。「行,臣就等看著皇上演大戲。」
「這戲精彩得很,阿鎮就耐心看著吧。」
「是,皇上。」
見他沒有異議,皇帝又道︰「雖說你為朝堂辛苦多年,但朕能信的人不多……」
話沒說完,敏銳的韓鎮忙問︰「皇上想說話不算話?」
皇帝被他兩道銳利目光看得心虛,尷尬地模模鼻子道︰「朕哪有?你不要胡思亂想。」
「皇上分明允諾,等拿下趙國,臣就可以繳回兵權。」
他是這麼說過,可兵權交給別人,他不放心啊,只是阿鎮的態度無比篤定,逼得他話到嘴邊,不得不繞個彎。「朕沒說不讓你繳回兵權,朕打算讓阿鎮幫朕掌著兵部,有你當朕的膀臂,方能解朕後顧之憂。」
兵部?韓鎮松口氣,他從來都不想當什麼將軍,只是運氣差,被皇帝給誆了,八歲認下義兄,與他拜在同一師門,從此不得不追隨左右。
皇上殺人、他遞刀子,皇上放火、他送上打火石,皇上愛打仗、他便乖乖當將軍……現在,不讓他帶兵打仗就好,他真沒那麼噬血。
為順利交棒,他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栽培身邊弟兄,待孫家事了,他們會押解孫安禾返京,到時皇上可以將那幾人安插到各軍營里,一方面測試本事,一方面讓皇上將勢力滲透到各營里。
「多謝皇上。」
「終究是朕對不住阿鎮。」皇帝輕嘆。
去年,沒臉沒臊的孫常方竟逼迫他賜婚,令孫家與鎮北將軍府聯姻。
韓鎮不樂意,皇帝更不高興,對于韓鎮的妻子,他們早有人選。
但最後他們還是同意了,因為皇上初登基,孫家權勢滔天,尚且不能與之翻臉,也因為邊關戰事將起,攘外必先安內,因而明知孫家將一個養在莊子、沒受過良好教養的庶女嫁給他,是種污辱也是試探,韓鎮還是硬著脖子接下。
世人都以為兩姓聯姻是結秦晉之好,此後韓鎮將為孫家助力,然而對皇帝與韓鎮而言,那不過是便宜行事、緩兵之計。
孫家卻認為,韓鎮願意娶孫芹,代表他不想與孫家抗衡,韓鎮與皇帝感情至深,他的態度多少代表皇帝態度,因此他的妥協讓孫相爺得意萬分。從此,孫家行事更肆無忌憚。
縫大了哪會找不到地方下針?如今韓鎮順利滅趙,而皇帝手上握有的證據越來越多,是該準備收網了。
見韓鎮不語,皇帝刻意夸張嘆息。「抄家不就是權宜之計嗎,誰想得到你那些通房妾室們……不過是謠言,就一個個卷包袱走人。聖旨都還沒下呢,怕什麼?將軍府里得用的老人,朕不是一一都給收回來了嗎?
「她們這些女人實在太傷阿鎮自尊,怎麼可以背叛得這麼快、這麼徹底,阿鎮知道嗎?禁衛軍進府時,竟發現那些姨娘們都跑得不見蹤影,真真可憐了那些孩子。」皇帝拚命往姨娘們身上潑髒水。
還裝呢,演得很不像好嗎?這種耍心機的事,皇帝只學到皮毛。韓鎮失笑。「別演了,臣明白。」
「朕哪有?」皇帝滿月復委屈,他演得還不夠真誠嗎?
「難道皇上不是為了師妹,刻意把我通敵叛國的消息傳出去,並讓人在府里興風作浪,嚇得姨娘們連夜卷款?」
這麼容易看穿?皇上尷尬了。「你也知道的,師妹那性子不是後院女子的對手,簡單一點,對她好、對你也好,夫妻之間嘛,簡簡單單最好。」
「這話,要不要微臣去同皇後娘娘說說?」
別啊,他家有只河東獅!皇帝忙正色道︰「阿鎮這是不樂意?行,朕立馬派人把她們抓回來,務必恢復你後院舊日榮景。」
呿,還舊日榮景咧?韓鎮覷皇上一眼,這話他也好意思說。
當年親爹擔心身為獨子的韓鎮在戰場上送命,韓家從此斷根,一口氣替他納進數名妾室,並央求先皇讓他每年回一趟京城犁田播種,他的後院才會這麼熱鬧,若非追隨皇帝砍人去,他需要這麼辛苦?
不過爹做對一件事,爹心底門兒清,那些女人家世不行、教養不行,倘若孩子養在她們膝下,必定無法長成堂堂正正的好男兒,因此一出世就把孩子抱到前院教養,直到爹去世,也沒人敢動搖這條家規。
「多謝皇上費心,不必了。」
不必?意思是這事揭過了?皇帝舒口氣,道︰「朕有安排人去買回你的兒子,沒想韓歲那小子竟自己挑了買主。」
韓鎮淺哂,他知道阿歲是怎麼威脅人的,那小子青出于藍勝于藍吶,對于兒子,他有十足信心。
「朕派人在附近看著,阿鎮可以放心。」
「我沒有不放心。」他的人也在。
「那就好,既然阿鎮已經回來,幫朕分點憂吧。」皇帝臉上帶出兩分討好。
又要分憂?難道他是天生勞碌命?韓鎮道︰「皇上,微臣剛剛砍下趙王的頭。」
「不就是一顆頭,很難砍嗎?」
「皇上要不要深入敵方,試試好不好砍?」
「朕寧可去砍人,也不想窩在這張龍椅上,憋憋屈屈地和一群老狐狸周旋。」
「誰讓皇上有個好爹。」
「可阿鎮有個好師兄啊。」皇上指指自己。
「臣要休息。」
「朕也想休息,可江山需要人操持啊。」
「這是皇帝的江山,不是臣的江山。」
「能者多勞。」
「臣已經過勞。」
就這樣,兩人討價還價老半天,韓鎮終于爭取到難得的假期,帶著輕松暢快的腳步節奏出宮,不理會皇上一雙可憐兮兮的眼楮。
直到看不見人了,皇帝才嘆道︰「臭家伙!算了,以後就留在朕身邊,幫朕耍心機吧。」